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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把你称作温德尔。”我向我的治疗师坦言,而我必须承认,他的真名其实不叫温德尔。
我在治疗的过程中宣布:我又开始写作了,应该会是一本书吧,而我的治疗师,他在这本书里叫“温德尔”——扮演着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这完全是计划之外的事,我解释道。一个星期前,我不知怎么就被一股力量拉着坐到了书桌前,我打开了电脑,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然后就在电脑前写了好几个小时,文字就像大坝溃堤一样涌到屏幕上。我觉得我的状态又回来了,但又有些不同——感觉更自由、更放松、更鲜活——我觉得自己体验到了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所说的“心流”。我一直写到困得打哈欠了才站起身来,那时才注意到时间已经不早,于是就爬到床上去睡了。我感觉很累,但又很有活力,像是在觉醒之后准备好要休息了。
第二天醒来时我感到神清气爽,那股神秘的力量又把我拉到电脑前,我想起了约翰想成为精神科医生的梦想。对很多人来说,探索自己思想和情绪的深处就像是要走入一条暗巷——他们不想独自前往。人们来做心理治疗就是为了能有人陪他们一起走这条路,或许人们看约翰写的电视剧也是出于相似的原因:这剧让他们觉得不那么孤单,荧屏上的情节映射出他们自己是如何在生活的泥沼中摸爬滚打的。
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就是许多人的心理医生——或许也正因为他勇敢地把自己生活中的伤痛写进了剧本里,才激发了我去创作自己的故事。
在那一整个星期里,我写下了我的分手、我的心理治疗师、我要面对的死亡,写了我们是多么害怕对自己的生活负责,但为了让自己的内心获得治愈,我们又不得不这么做。我写了有关拘泥于过去和对未来的错误解读,以及过去和未来是如何潜移默化地在影响“当下”,有时甚至会将当下完全吞没。写了执着和放手,以及要绕开那些牢笼中的栏杆有多不容易,其实自由并不在前方,而是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我也写了不论外部环境如何,我们都可以选择如何去生活,而无论生活中发生过什么,我们在生活中失去过什么,也不管我们是多大年纪,就如瑞塔所说的,没到最后就不算结束。我还写到,有时我们明明拥有一把钥匙,能打开更好的未来,但就是需要有人提醒我们一下,钥匙被我们遗忘在哪儿了。对我来说,那个人就是温德尔,而对其他人来说,那个人有时可能会是我。
“温德尔……”温德尔念叨着,体会着这个名字适不适合自己。
“因为我总是星期三来,”我说,“你看,‘星期三的温德尔’(Wednesdays with Wendell)就可以作为一个不错的标题。有点像歌词押韵那样,对不对?不过我写的故事都太私密了,反正也不适合出版,我只是写给自己看的。但无论如何,重新开始写作的感觉太好了。”
“因为这些东西对你来说是有意义的。”他又点到了我们之前的对话。确实,我无法继续写那本“幸福之书”就是因为我并没有在探寻幸福。我在探寻意义,这才是能给我带来满足感的东西,当然有时也会带来幸福感。而我之所以那么久都没法说服自己取消出版合同,是因为那样我还能躲在“我本该去写那本育儿书”的盾牌背后,用尽借口不去正视其他困难;但如果合同没了,挡箭牌也就没了。即便是在合同取消之后,我还是后悔了好几个星期,幻想着如果一开始就写了那本育儿书的话,我的日子该有多轻松。我就和瑞塔一样,只顾着责备自己,而不去想我是给了自己自由。
但我也和瑞塔一样,还有第二次机会。温德尔曾说,我们在一生中跟自己交谈的次数比跟其他任何人交谈的次数都要多,但我们对自己说的话也不都是友善、真实和有帮助的,有时甚至都不能尊重自己。如果是对待我们爱的人、在乎的人,比如我们的朋友和小孩,我们绝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所以在治疗中,我们要学习聆听内心的这些声音,学习更好地和自己沟通。
所以,今天当温德尔说“这是有意义的”,我知道“这”指的也是我们,以及我们共处的时间。人们常常觉得去接受心理治疗是为了得到一个解释——好比说,解释为什么男友会离开,为什么我们会抑郁——但他们接受心理治疗的真正意义是为了去体验,体验两个人每周用一个小时建立起来的一些特别的东西。这种体验能让人借此找到生活中其他方面的意义所在。
我还要经历几个月的踌躇,才能决定把这些我在深夜里写下的故事编辑成一本书,决定用我自己的经历去帮助别人找到人生的意义。当我真的鼓起勇气把自己暴露在大家面前时,它就变成了你们现在所看到的这本书。
“温德尔,”他又念道,像是在让这个名字印入心里,“嗯,我喜欢。”
但故事到这儿还没有结束,还有彩蛋一枚。
“我准备好要跳舞了。”几周前我这样对温德尔说,不止我自己,他也被我的话吓到了。还记得几个月前我告诉温德尔,我觉得我的身体背叛了我,当我在婚礼上想要跳舞的时候,我的脚却不给力。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思考温德尔对此作出的评论。他主动提出可以陪着我跳舞,让我明白我可以向别人求助,也可以去冒险。我后来才意识到,这么做,其实更冒险的那个人是他。治疗师无时无刻不在为来访者冒险,在瞬息间为来访者们作出推断,判断冒这些风险所带来的益处是否会大过弊处。治疗师的工作不是一个照葫芦画瓢的工作。有时候,让来访者摆脱现状的唯一方法就是要让他们在治疗室里尝试一下冒险,这就需要治疗师自己先身体力行地跨出自己的舒适区。
“当然,我是说如果你之前的那个提议还有效的话。”我补充道。温德尔愣了一会儿。我笑了,感觉我俩的角色对调了。
“是的,有效。”温德尔并没有迟疑多久,“你想用什么音乐来跳舞?”
“《顺其自然》怎么样?”我提议道。我最近一直在钢琴上弹奏这首曲子,所以它立刻就跃入了我的脑海。紧接着我才意识到,它其实并不是一首适合拿来跳舞的曲子。我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换一首王子的歌,或是碧昂斯的歌,但温德尔已经起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了手机,不到一分钟,房间里已经响起了熟悉的前奏和弦。我站起身来,但马上又退缩了,想找个借口拖延时间,我对温德尔说,我们应该找些更适合跳舞的曲子,比如……
就在这时,副歌响起了:“顺其自然,顺其自然,顺其自然……”而温德尔则开始像个正在参加重金属音乐会的年轻人一样摇摆起来,还故意夸张地作出喜剧效果。一个穿着衬衫的温德尔,弹着空气吉他,我都看呆了。
歌曲进行到较为安静而酸楚的第二段,歌词唱着“那些伤心的人”,但温德尔却依旧用力地甩头、摇摆,就好像在说,“不需要什么王子或是碧昂斯,人生并不需要处处完美”。我看着他一个瘦高个儿的身影在屋子里来回晃悠,窗外的庭院是他的背景,我试着不去想那么多,就……顺其自然。我想到了我的发型师科里说过的话,我能做到“由它去”吗?
副歌再次响起时,我也在房间里摇来晃去了,一开始我还觉得自己好笑,但后来温德尔跳得更为夸张时,我也跟着在房间里转起了圈圈。他的舞蹈功底显而易见——不过也可能跟他受过多少舞蹈训练没多大关系,主要还是有赖于他的自我意识。他并没做什么花哨的动作,但你能感受到他的动作如此自如。而且他是对的,脚的问题不应该阻止我跳舞。
我俩一起跳着,一起高歌——“阴云密布的夜晚,依旧有光照耀着我”,我们发自肺腑地唱出每一句,在这间我曾经绝望崩溃的房间里欢快地起舞。
“一切都会有答案,顺其自然。”
音乐结束得比我预想的要快,我们的治疗有时也是一样。但我并没有觉得自己还需要更多的时间,相反,时间到了的时候,我感到满足。
不久前我曾向温德尔提起过,我在想象治疗结束后会是什么样子。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我觉得自己能更好地应付生活的挑战和不确定性了,更重要的是,我的内心更平静了。温德尔笑了,近来我常能见到他这样的笑容,仿佛在说“我为你感到高兴”。然后他问我是不是该聊聊如何准备终结治疗了。
但那时我动摇了。我还没准备好。
而现在,当温德尔把手机放回抽屉,坐回沙发上的时候,我感觉这一刻的感觉对了。《圣经》里有一句话,大致意思是说:“你得先放手去做,然后才能有所领悟。”有时候就是这样,必须放胆一试,从行动中去体验,意义才会最终显现。摒弃自我限制的思维是一件事,让自己做事不那么束手束脚又是另一回事。这是从语言到行动的转化,这个过程赋予了我自由的力量,让我想要把自己的行动从治疗室带到生活中去。
万事俱备,我已经准备好要选个吉日结束治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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