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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暗 号 之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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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暗号之二”当然是“转世暗号”的连续,这种情形,在我叙述经历时,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不必再作特别的解释了。
在这个故事中,暗号之二有了答案,但是整个故事,却很令人沮丧,由于事实的发展,遭到了似乎是无限期的拖延,自然也只好这样子如果你相信我所叙述的一切,有真实的成分,你一定会谅解,不然,就请当作是“满纸荒唐字”好了,而且,不必再去考证甚么,那只会增加烦恼。
没有“暗号之三”了,绝不会有。再有别的发展,过去、现在或未来的事,也和暗号,再也不发生任何关系了。
倪匡
午睡乍醒 发罢白日梦
尔济既湑 再续黑夜缘
第一部:监视
中午,雨势颇大,我爱听雨点洒在树叶上的声音在大都市中,这种情形,甚至可列为奢求。好在住屋前后,均有大树,倒可以享受一下此种情趣。
白素走近来问:“看了报纸没有?”
我回答道:“看了!”
这一间一答,看来平淡之至,但实际上,却大有玄机。想那报纸上,消息千百条,但我和白素,在这一问一答之间,我就知道问的是关于那一条。
这自然是多年夫妻,如鱼得水,心灵相通的缘故。
报上在不是很显著的地方,有一则新闻,是关于喇嘛教中,地位崇高的二活佛转世灵童的。
新闻说:各有关方面,正在努力寻找二活佛的转世灵童,但估计至少还要三、四年的时间,才能找到,然后再进行确认的工作。
我“哼”地一声:“拖延战术!”
白素点了点头,我又道:“且看他们拖延到几时?”
白素道:“大活佛转世灵童被确认那年,几岁?”
我举起了手:“五岁!”
白素道:“有得算,那假的二活佛去世,两年左右,在六年之内找到转世灵童,是正常的事,拖一拖,可以拖到九年十年以上才找到灵童的就古怪了。在找到了灵童之后,确认的过程,又可以拖上两、三年,所以,从现在算起,有八、九年的时间可以拖延!”
听了白素的算计,我不禁失声道:“他们……他们是根本不打算确认二活佛了!”
白素同意:“我相信他们有这个打算,但那一定是他们的第二打算,第一打算,还是找一个傀儡二活佛,邢才是上策。”
我闷哼一声:“他们虽然有了那三件法物,可是他们解不开暗号之二,就绝对不敢造次。要不然,在坐床大典时,真的二活佛转世,突然出现,又能解开暗号之二,石破天惊,令全世界知道,他才是二活佛,那对他们来说,就大大不利了。”
白素道:“是啊,我想,这也正是他们采取拖延政策的主要原因。”
我呆了一会:“五六年、七八年,长久拖延下去,会对谁有利?”
白素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很难讲,在长时间的拖延之中,强权力量可以加紧进行分化、蒙蔽的政策,同时也加紧镇压,在表面上来看,反抗的力量会变得软弱。强权势力自然想做到自根本上彻底否定喇嘛教,那他们就成为这片土地、那群人民的真正主人,而不是如今在机鎗电棍之下,那片土地上的人民,还有著精神领袖!”
白素说得十分沉重,我却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白素嗔怪地瞪了我一眼,我忙道:“对不起,我想起了一个情节很多故事中,都有恶霸强占了女子,可是女子一直有著至死不渝的心上人。”
白素感叹:“一个民族的悲剧,比一个个人的悲剧,要深沉了千万倍。”
我扬了扬手:“可是时间也未必一定会和强权势力谈恋爱,更多的时候,历史的巨轮,会把强权势力辗成粉碎,自秦始皇想有万世基业开始,这种例子,多不胜数。”
白素道:“对,人类自有史以来,建立的规模最大、势力最强盛的强权,也在几天之内解体,永远成为历史名词了。”
我叹了一声:“强权的发展,虽然必然是灭亡,但若是没有一定的反对力量,所统治的全是顺民或奴隶,那灭亡的时间,也就会大大推迟。”
白素沉默了半晌:“所以,拖延政策,对他们来说有利,从现在的情形来看,看不到有类似欧洲一样,极权迅速消亡的迹象。”
我握著拳,重重在桌上敲打了一下当然是为了发泄胸中的愤懑,但是我为甚么愤懑,大片土地上的人民,摆脱了强权,是他们不畏强权,努力反抗的结果。在一片由强权统治的土地上,人民如果只是驯服,强权的皮鞭,也就会不断挥动那皮鞭是要去夺下来,而不能等它自动放手的。
白素又道:“时间越拖下去,对二活佛的转世灵童,就越不利。”
我同意:“是,他一直在等‘适当的时机’,一直等不到,他也就没有出头的机会。可是,若是一再拖延,难以自圆其说,也别轻视了教众的力量。教众要是不耐烦了,鼓噪起来,加以适当的组织,就是一股极大的力量,足以令强权丧胆。”
白素道:“这是恶性循环那会使强权在拖延时间,加紧残酷的镇压。”
我想起近年陆续在报上看到的报导,不断有人反抗,也不断有人被捕,心头黯然。
我们相对无言好一会,我陡然站起来:“还有一种情形,对二活佛的转世,大大有利。”
白素连眼皮也不抬一下,一点也没有为我的大呼小叫所惊动,她道:“对,这情形是,那三件法物,落到了二活佛的手中!”
我想到的,正是这一点;但是,我随即又长叹一声。
那三件法物:手掌、铜铃、花。若是到了转世的二活佛,我曾见过的那个天生缺了手掌的小喇嘛手中,他知道暗号之二的内容是甚么,立刻就可以昭告天下,解开密码之二,名正言顺,成为二活佛!
可是,那三件法物,由小郭再次发现之后,已落到了强权势力的手中,转世的二活佛纵使有众神庇佑,也无法弄到手。
不但如此,转世的二活佛的处境,可以说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他的存在,对强权势力的强占性统治,是一个极具爆炸性的危机。
如果强权势力找到了他,把他除去,那就等于消灭了危机,随便他们怎么去立傀儡,也没有甚么方法可以揭穿这种弥天大骗局了。
我苦笑了一下:“能保住他的安全,已经是上上大吉了,我还真担心”
白素道:“在不丹或是尼泊尔,要找一个小喇嘛,不是容易的事!”
我道:“可是要找一个天生”
我话没有说完,白素一伸手,就掩住了我的口。
我吃了一惊,虽然,“隔墙有耳”这样的警句深入人心,可是在自己家里,说话也要小心到这一地步,也未免令人心栗。
白素也立即感到她的动作太过份了些,她吸了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手:“实在是因为那是一个天大的秘密,绝不能让人知道!”
我吸了一口气:“小心一点是应该的,现在的窃听技术,太进步了。”
现代的窃听技术,确然太进步了,小巧的音波聚集器,已成为普通的商品,花几元美金,就可以买得到,功能是听到一百公尺之外的私语,和邻室的密谈。
我和白素,都不排除自黄蝉上次离去后,我们一直在接受监视的可能性以强权势力对监视工作的丰富经验,说他们在这一方面,是地球之最,也不为过窗子上的一个不显眼的斑点,就可能是一个窃听仪器,使我们在屋中的任何声音,都传入监听仪的录音带之上!
我实在是太不小心了,白素立即掩住了我的口,那是对的。因为实在事情关系重大,绝不能有半点儿消息走漏出去要找一个天生没有了一只手的小喇嘛,寻找的范围,大大缩小,找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一时之间,我的面色,变得很是难看,白素反倒安慰我:“未必听到了,就算听到了,你和我,怕过谁来?”
我吁了一口气:“怕累了别人。”
白素大具信心:“二活佛自有菩萨保佑,劫难一事,他要出世,谁也阻挡不住!”
我耸了耸肩对于这种说法,我一直有保留。当年大活佛在几乎万无可能的情形之下,率众远走,不但是喇嘛教众,就算一般人,也认为那是神佛护佑。可是最近,有曾身处强权势力核心的人物,就指称当年,是最高领袖故意放大活佛走的。
这种说法,是否可靠,当然存疑,但是至少是对“神佛护佑”的一种否定。
想起若是我们的交谈,被人偷听,白素出手要是慢了一步,后果就严重无比,我也不禁冒冷汗。回想刚才,我只说到“天生”并没有说天生如何,也没有说少了甚么,虽然已是泄漏了天机,但还不至于如此糟糕!
我在迅速转了念之后,向白素投以询问的眼色,问她的警惕性如此之高,是不是感到了有甚么迹象,我们正在被监视之中。
白素侧著头,略想了一想,在我耳边低声道:“事情关系重大,而我们这里,又是重要的线索,他们不会轻易放过。”
我想了一想,也确然如此,强权势力在进行拖延战术的同时,必然还努力于釜底抽薪想把真正的转世二活佛解决掉,这才是一劳永逸之计!那自然也要从我这里下手!
虽然我和白索,都精细之至,但是现代科技的进步,使人防不胜防,我也压低了声音:“要不要请专家来检查一下?”
白素自然知道,我所指的“专家”,是指戈壁沙漠这两个奇才而言。
白素无可无不可:“也好。”
接著,她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对于转世的二活佛,最好一字不提。
我用力点了点头,同意白素的意见。
我们可以说已经是千小心万小心的了,可是,这一番谈话,还是泄漏了玄机,以至日后,生出了不少事,都因此而起那是后话,容后再叙。
当下,我拍著报纸,哼著京剧的腔调:“看他们拖延到几时?”
第二天,我就找了戈壁沙漠来给人监视,总令人浑身不舒服,必须破解。
戈壁沙漠听了我的要求,哇呀大叫:“那还得了,甚么人吞了豹子胆,竟敢向卫斯理做手脚,哼,任凭他有通天的本领,也要揪他出来。”
我道:“两位别把事情看得太容易。我和白素,曾经检查过,没有发现可是我又觉得,一定有人在进行监视或监听。”
戈壁沙漠信心十足:“且等我们出马,不论是何方妖孽,管叫他现形。”
戈壁沙漠足足花了七天时间。
在他们的检查过程中,我有一大半时间和他们在一起。
我可以肯定,我是找对了人,就算有一整队的检查组,也不可能做得比他们更好。
而他们工作的精细程度,简直不可思议,屋内屋外,巨细无遗,他们的微型探索仪,甚至深入每一个木缝和砖缝,那些缝,连蚂蚁也钻不进去。
经过了七天时间,两人才拍了拍手,向我道:“没有任何发现!”
我吁了一口气:“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两位才好肯定了没有被人监视,那种感觉真好。”
谁知道戈壁沙漠对我的话,并不以为然,他们一起摇头:“我们只说,我们已尽力做了检查,检查的结果是甚么也没有发现!”
我一摊手:“那有甚么不同,何必咬文嚼字?”
两人道:“大不相同,我们没有发现,就是我们、没有、发现。那绝不代表你没有被监视。”
我总算弄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我笑:“你们没有发现,就等于没有监视。”
两人对我的话,显然感到十分高兴,他们连声道:“多谢你的夸奖,可是我们不保证你不被监视。”
态度极认真,这正是戈壁沙漠的可爱之处,我拍著他们的肩,一再道谢。
这两人,好奇心极强,忍到了这一天,他们终于忍不住了,两人齐声问:“你究竟掌握了甚么秘密,会以为有人要监视你?”
我叹了一声:“要是能告诉你们,我一定第一时间,让你们知道!”
两人也知道暂时无望了,所以长叹一声,快快离去,倒令我很过意不去。
我对白素表示,可以避免被监视的威胁了,可是白素却道:“只是他们没有发现。”
我大是惊讶:“这样找都找不出来,你还不肯定?”
白素道:“找是被动的行为,吃力不讨好。一人藏,百人找,所以戈壁沙漠的态度是对的。”
我大不以为然,但也没有争辩下去后来,事实证明,白素和戈壁沙漠的看法,竟然是对的,真是令人气结,竟然仍有监视,而且有效程度颇高,当真不可思议之至。可是谜底揭晓,却又相当简单,并不复杂,只是过程却奇妙无比,不是出于人力详细情形如何,要“容后再叙”,因为紧接著,又有事情发生了。
在一个故事的发展过程中,不可能是一口气所发生的事,全和这个故事有关,必然会有这样那样的打岔,和故事无关的事,没有必要提,所以全略去了,只说和故事有关的。
所以,看起来,就像是一件事一开始之后,就甚么事都和这件事有关,“巧”之极矣,但事实并非如此,那是在叙事之际,经过了“艺术加工”之后的结果。
所以,自戈壁沙漠检查完毕之后,到另一件事发生,其间有若干时日的间隔,自然也曾发生了不少事,只不过都不在记述的范围之中而已。
那天我一早出去办事,到中午时分才回来。办事的过程之一,是和一个人会晤,那人是一个奇人,且是我有求于他,和他相见,事实办得很成功,不虚此行,可是有一点特殊情况。
这个人极嗜酒,他的名言是:“血液中若没有酒精,那不算是活人的血。”所以,他一日二十四小时,只要是活动的时间,就不断喝酒。而我有事去求他,少不免陪他喝一点酒。
对他来说,“一点”就是正常情形的很多。我当然不至于喝醉,但是在不到两小时之内,灌了近一公升酒精成分百分之七十四的烈酒下去,少不免有点酒意。而且我较少在白天喝酒,那天恰又是一个阳光普照的好天气喝酒的人都知道,强烈的光线,对酒精在人体内的运行,有催化作用,格外能令酒意涌上来。
所以,当我打开门,走进屋子去的时候,从明亮到黑暗,一下子不是很适应,也就是说,约有短暂的二、三十秒,视线极其模糊。
这就是合该有事了,我由于酒兴高,所以一路“引吭高声”,唱的是“满江红”,从“怒发冲冠”开始,进屋之后,刚好唱到“壮志饥餐胡虏肉”。
一进门,酒眼蒙矓之中,见一个佳人俏生生地站著。佳人穿无袖上衣,玉臂裸露,肌肤赛雪,耀眼生花,长发飘落,身形窈窕,这般可喜娘,又是在自己家中,不是白素是谁?
我打了一个噎,哈哈大笑:“我是没有壮志的,不要餐胡虏肉,咬咬佳人的裸臂就行!”
说著,一把把住人拉了过来,搂在怀中,张口向白生生的玉臂便咬。
这“咬”,当然不是真的咬,而是调情行为的一种。而夫妇之间,这种调情行为,真是普通之至,何足为奇,我预算白素会忍受我的轻咬,然后再飨我以老大白眼,那真是赏心乐事。
可是,我才一张口轻轻咬了上去,就觉得不对头了。
首先,温香软玉,才一入怀,便觉通体酥柔无比,那远非我拥惯了的爱妻,紧接著,我左胸乳下,陡然一麻,我全身的气力,一起消散,连张开了的口,也没有了合起来的气力。
我一生之中,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怪异的经历,但实在没有一次比这时更骇人的了。一时之间,我的脑筋转不过来,还未曾想到自己是抱错了人,想到的竟然是:姨,这是怎么一回事,白素怎么变了?而且向我出手?不但向我出手,而且下手还相当重,一下子就制住了我的“期门穴”。这个穴道,是前胸七大要穴之一,一被制住,全身气力全消,连抬一个手指的气力都没有!
而这种擒拿制穴的功夫,本是中国武术中最上乘的制敌之法,我虽不怀疑白素会,但她也没有理由使在我的身上,因为这种武术,若是分寸拿捏得不好,极之危险,会令人有可怕的生理受害的后果每一种武术的攻击,其实都是为了要达到这一目的,但是“穴道”在人体的结构上,还是一个十分神秘的部分,所以由此引起的伤害,也就十分可怕。
我的穴道被制,不但没有了气力,而且出不了声,整个人,就像是一摊湿泥一样,向下倒去。也就在那一刹那间,我看到那窈窕的身形,柳腰一闪,正迅速地向后退去,彷彿她所受的惊恐,犹在我之上!
我之所以感到她吃惊,是由于她在疾退开去时,还发出了“嘤”的一下呻吟声。
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大约有一秒钟的时间,天旋地转,金星乱迸虽然时间极短,但若对方趁机下手,必然可以对我造成极大的伤害,甚至死亡。
我相信至多只是两秒钟的时间,我气血上冲,一下子又有了力量,我的身子也疾弹而起,但是我的脑中,还是紊乱一片,我所想到的唯一的一点,是我认错人了!但是对于被我错认了的是甚么人,我却根本没有能力去做有条理的分析!
我知道,首先要弄清楚,那是甚么人,刚才我的行动,施诸白素身上,平常之极,但是若在其他的女性身上,却是轻薄之极,实在不是一般普通的误会。
所以我弹跳而起之后,勉力定神,先使自己有看到东西的能力。
在正常的情形下,要这样做,自然再简单不过,但这时候,也花了一两秒钟。
终于,在我面前的俏影,如同焦距被校正了的摄影器材一样,变得清楚了。
我看到的是一个绝色佳人,站在离我约有三公尺处,她俏脸之上的惊惶之情才退去,显然刚才,我突如其来的“攻击”,虽然没有全部完成,但是也足以令她大大吃惊了!
这一点,突然之间,令我极其自豪,因为我已认出了她是甚么人,同时也知道,要她吃惊,绝不是容易的事,而她居然吃惊了,由此可知我刚才的行动,是何等突然,何等出于意料!
那美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曾数度接触过,身分神秘奇特,肩负各种重要任务的黄蝉!
这时,她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明澈的双眼之中,大有嘲弄之意,我想起刚才自己的冒失行为,也大是尴尬。但是我知道,在如今这种情形之下,我不能有丝毫示弱,不然,会后患无穷,我必须“恶人先告状”,才免得被她有所恃,而受到威胁。
第二部:认人
我立时“哼”了一声:“怎么,暗中监视不够,来明的了?”
我怀疑自己在二活佛转世的这件事上,受到了监视,监视我的,自然是强权势力,而黄蝉正是强权势力的代表,我这一发话,连削带打,把刚才的行为,掩饰过去,而且也可以兴问罪之师。
黄蝉明眸之中,那种嘲弄的意味,却更浓了,她柔柔地道:“白日醉酒,有意一闯禁地?”
这婆娘虽然千娇百媚,但是也机灵厉害无比,我知道打马虎眼,不易蒙混过关,所以沉声道:“是,醉眼昏花,对不起,认错人了!”
黄蝉笑得不怀好意:“原来你和白姐,常这样打情骂俏,咬来咬去!”
这女子真可恶,我已老实不客气,借用了现成的典故:“闺房之乐,有甚于啮臂者!”
她再厉害,毕竟是一个大姑娘家,话说到这里,她也就说不下去了,她只是狡狯地一笑。出乎意料之外,在一笑之际,竟然有两朵红霞,飞上了她的双颊。
刹那之间,她俏脸白里透红,娇艳欲滴,看得人赏心悦目之至不管是不是好色之徒,人总有对美的欣赏能力,而那时的黄蝉,真是美艳不可方物,令人无法不赞叹这种难得一见的美色。
我看得大是失态,而黄蝉却立时恢复了原状,适才的艳丽,不复再见,就在这时,老蔡捧了茶出来,殷勤地道:“请喝茶。”
老蔡平日对来客的不礼貌是出了名的,但这时非但态度热诚,而且根本没有发觉我已回来,由此可知美人的魅力,无远弗届。
黄蝉接过了茶来,老蔡这才看到了我,大是欢喜:“回来了,正好,我还怕黄小姐等得太久!”
我苦笑了一下,向他挥了挥手,黄蝉正低头喝著茶,长睫毛微微颤动,我不知她心中在打甚么主意,也不知道她对我刚才的鲁莽,会有甚么进一步的发挥,所以只好等她先开口。
可是她却没有表示,只是一小口一小口撮著茶,我忍不住道:“黄将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她外表虽然是一个娇艳无比的俏佳人,但她的身份,我很清楚,她和其他十一个以花为姓名的特种任务负责者,都有著将军的头衔,是强权势力中的非同小可人物,权力之大,超乎想像之外。
她几次和我、白素见面,都客气得很,那是由于我和白素身份特殊,也由于一直是她有求于我们!实际上,她的权力,运用起来,是可以令风云色变!
我一问,她才抬起头来:“有一件事麻烦两位。”
她一开口就说“两位”,我便道:“很不巧,白素不在,你……”
我暗示她不妨离去,同时心中已想:真不巧,要是白素在的话,就不会有刚才这种场面出现了。
谁知道黄蝉却道:“白姐不在,先请教卫先生你,也是一样。”
我闷哼一声,突然之间,感到十分焦躁,所以说话也提高了声音:“以你们的力量之强大,除非是有甚么事,要世界公认的,你们才做不到,不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甚么做不到的,为甚么老是来骚扰我这个无权无勇的老百姓?”
黄蝉态度安详:“我们的力量,其实也有限,例如:想请卫先生帮一个小忙,认一个人,就很困难。”
我呆了一呆:“认人?认甚么人?”
黄蝉不说甚么,打开一个花布袋来,取出了一只大信封,向我递来。
她那只花布袋,看来和其他时髦女性喜欢用的,一模一样,但是我知道,其中一定不知有多少花样,至少有八种以上的高效杀人武器她们的大姐,甚至在体内藏有一枚核子弹!由于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伸过来的手,虽然莹白动人之至,但看来也犹如铁钩一样,令人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黄蝉见我没有立刻去接,她就把信封打开,抽出了一叠照片,再向我递来:“请你认一认,照片上的是甚么人,谢谢。”
我不去看照片,而且故意昂起了头,也不去看她(看了她,只怕很难拒绝她的要求了):“我有帮你认人的义务吗?”
黄蝉道:“没有。”
我哼了一声:“那就请你把照片收起来。”
黄蝉道:“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希望你能有一个明确的表示。”
我道:“阁下的用词太深奥了,我不明白。”
黄蝉的声音,低柔动人:“是这样的,我的一些同事,认为照片中的人是你,可是我认为不是,但是我又没有法子说服他们,如果经过你的确认,就可以判明是或非。”
我呆了一呆,我绝没有想到,所谓“认人”,竟是和我有关。
而且,她的话仍然难以明白照片上的人,是我就是我,不是我就不是我,为甚么会有些人认为是我,她认为不是呢?
虽然我极不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但是由于她说话的技巧极高,打动了我的好奇心,所以,我忍不住把视线投向她手中的照片。
一看之下,我就怔了一怔。
照片拍得相当模糊,黑白,连背景也看不清,只看到一个人,全身穿著很奇特的紧身衣,连头带脸都在头罩之中,双眼也没有露在外,而是戴著一副很厚的眼镜。
这样装扮的一个人,根本可能是任何人!
照片仍然在黄蝉的手中,她一张又一张地替换著,都大同小异,有的是侧面,有的是背影,有的是头部,但不论是从哪一个角度,都无法认出这是甚么人来。
我看了一遍,不禁哈哈大笑:“能指认这个人是我的人,一定有极丰富的想像力!”
黄蝉微笑:“当然不止靠那些照片。”
我有点不明白她的话,望向她,她道:“是不是要等白姐回来了,对她一起说?”
我不知她葫芦之中在卖甚么药,只好闷哼了一声。她指著那些照片:“这些,不是直接拍摄下来的。”
我应声道:“一看就知道,是从录影带中截取下来的,而且,在进行录影的时候,是在黑暗之中,由于有红外线设备,这才有了这种模糊不清的结果。”
黄蝉点了点头:“正是”
就在这时候,门打开,白素走了进来。白素一进来,看到了黄蝉,呆了一呆,又向我望来。我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贵客不请自来,我一进门,以为是你,几乎把她咬了一口。”
白素笑了起来:“好啊,咬到了没有?”
我望著黄蝉脆嫩腴白的手臂,由衷地道:“真可惜,没咬到。”
本来是十分尴尬的事,但一放开来说,也就不觉得怎样了。
白素走前一步,黄蝉一下子去到了她的身前,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咭咭呱呱,一下子就把要认人的事情,简单地说了出来。
白素看著照片,又望我:“我也看不出这是谁,不过,身形、体高,倒确然很像。”
我有点恼怒:“别开玩笑,和她……这种人,岂是可以开玩笑的?”
我的意思是,黄蝉代表了强权势力,招惹不得,不必和她太熟络了。
黄蝉却立时道:“可以开玩笑,只是不可以咬我!”
我望向她,她却避开了我的眼光,神情俏皮。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缠下去,立刻道:“有甚么别的资料,可以展示了!”
黄蝉故意大声应道:“是!”
接著,看她就像变魔术一样,自身上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扁平盒子来,扬了一扬:“府上可有放映微型录像的设备?”
我闷哼了一声,白素答得老实:“有,请到楼上的书房去。”
黄蝉手中的微型录影带(就是她口中的“录像带”),大小比普通的卡式录音带还要小,要特殊的设备,才能显像,我书房中有这种设备,黄蝉当然是早已知道的,她这是明知故问。
进了书房,我性子急,但白素和黄蝉,却好整以暇,黄蝉把录影带交到了我的手中,和白素闲谈,斟酒,看来竟和普通的好友聚会无异。但是我却知道,这卷录影带中,不知包藏了多少祸机,也不知道会有甚么惊天动地的事,由此衍生!
等到我摆弄好了录影器材,萤光幕上有了画面,白素和黄蝉才静了下来。
画面看来很阴暗,并不清楚,那是红外线摄影的正常效果。一开始,在朦胧的一团之中,看起来,像是一条相当长的走廊,也看不清其他。
接著,在走廊的一端,有相当强的光亮一闪,随著强光,出现了一个人影。强光随即消失,那人影在向前迅速地移动。
这时,已经可以看清那个人,正是刚才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个人从头到脚,都被包裹得极其严密,戴著厚而凸出的眼镜,看起来,有点像外星人。
他的行动敏捷之至,一进走廊,一下子,就到了走廊的尽头。
在那里,他半弯著身,有所动作。但是画面模糊之至,看不真切。
我出言讥讽:“这算甚么技术,太破了!”
黄蝉道:“是,但等一会,有些新发明,会令卫先生叹为观止。”
白素道:“我看需要解说,不然,不知道看到的是甚么东西。”
黄蝉应声道:“是!有一个人,偷进了国家绝对保密的资料室,两位看到的,是一条走廊,要进入这条走廊,已经要通过七处守卫森严,列入一级保卫的关卡。”
我继续讥讽:“看来你们保卫的级别,需要调整一下了!”
黄蝉笑得有点暧昧:“自然,对卫先生这样的能人来说,一级保卫和九级保卫是一样的。”
我立即指出:“你在暗示甚么?你还以为这个人会是我?”
黄蝉道:“现在看来,只是身形很像,而且神通广大,过关斩将,如入无人之境这一点,也只有卫先生你才能做得到!”
我不禁啼笑皆非:“你太抬举了,这个人不是我!”
却不料白素在一旁道:“既然黄姑娘认定了是你,必有原因,且看下去再说。”
我大是气恼,闷哼了一声,黄蝉忙道:“我并不确定是卫先生,但有人认为是他,为了不使他有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来请卫先生确认一下!”
说起来,她来这里,竟全是为了我好,是一片好意了!不过,我虽然很不以为然,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几分道理。
她口中的“有人”,自然是强权势力之中的保安系统人员,那是一个庞大的势力,要找我麻烦,我的麻烦也够大的了。
这种麻烦,完全没有道理可讲,自然可免则免,所以我没有说甚么。
白素很镇定:“单凭这一个过程,不足以判断这人是谁,贵方必然有更先进的设备,可资判别的吧!”
黄蝉的口很甜:“白姐说得是,请看!”
在说话时,停止了播放,这时才继续,只见那人,在操作了一番之后,打开了一道门。
我注意到,那门上一共有五个圆圈,估计是密码锁,那人在这五个圆圈上操作了只不过两分钟左右,就把门打开了。
黄蝉在解释之前,叹了一声:“我不认为那是卫先生的主要原因之一,就在这个地方!”
我冷冷地道:“你认为我没能力打得开这门。”
黄挥道:“你有能力,但不能那么快。我认为必有内线走漏了秘密,这人才能如此顺利过关我们内部演习时,自己人开过这道门,能达到这个时间,也算是头等的成绩了!”
她说了这一大串话之后,顿了一顿,才又道:“收买内线这种行为,贤者不为,卫先生是不屑为之的。”
这一顶高帽,载来舒服之至,我的面色,在不知不觉之间,也和缓了不少。
黄蝉又道:“再下来,画面有点骇人,请留意。”
我和白素知道她不会乱发警告,都各自留了神,可是当萤光幕上出现那怪异的画面时,我和白素,还是不由自主,握住了对方的手。
画面上还是那个人,他打开了那道门之后,进入了一个小小的空间,看起来有点像升降机。这本来也没有甚么特别,特别的是,一进入那个小空间,他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具完整的骷髅。
一具活的,完整的骷髅!
我和白素,都发出了一下没有意义的声音,黄蝉道:“X光的效果,说穿了普通之至,但是效果很慑人。”
效果确然很惊人,那人的骨骸,在X光下,全部呈现出来,人体的软组织全不见了,只见一具枯骨在行动,看得出,他是在摸索面前的一个平面,但是他的双手,却仍然是漆黑的,只见五指,不见指骨。
我问:“他戴的手套……”
黄蝉道:“有铅质的防X光层,也防辐射,这人完全是有备而来,可是他未曾料到我们有这套设备这设备举世无双,比美国国防部绝密室的还要先进,请看……”
随著他的介绍,萤光幕上突然显示出了一系列的数字。
数字是:体重、体高、身体内部的健康状况,接下来,是更紧密的数字这个人每一根骨头的大小。
那个人还在摸索,不知道他在找甚么,萤光幕上现出他头部的大特写,都是活动的全部头骨,看得出,他也相当紧张,他在不断吞口水,各种相关活动的骨头,如机械般在运动,诡异莫名。
黄蝉道:“且看进一步的电脑分析,人的头骨形状,决定太多的事情了……”
我屏住了气息,是的,人的头骨形状,决定太多的事情了。
甚至只是一件头部的骨头,就可以依据它拼出头颅的形状来,有了头颅的形状,也就可以加上肌面组织,拼出这个人的面貌来。
更进一步,根据这个人的头骨形状大小,还可以摹拟出这个人的声音。
这一切,已是很普通的科技。如今有了这个人的整个头骨大小形状,自然更可以达到这些目的了。
我忍不住道:“其实你们早知那是甚么人了,何必来消遣我?”
黄蝉沉声道:“请稍安。”
这时,我已看出有点异样来了这人的头颅骨,有几处地方,很不正常。额骨的左侧,有一个斜斜的凹陷,不单如此,再仔细一看,顶骨、鼻骨、上颌骨、下颌骨、颧骨、颞骨、枕骨,八个头颅骨的主要部分,每一部分,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形!
一注意到这一点,我最自然的反应,是脱口而出:“这人不是地球人!”
白素道:“是地球人,但是他的头部,受过极严重的伤害!”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因为一个人的头部,若是受过这样伤害,而居然仍活了下来,那么他会变成甚么可怕的样子,实在是不堪设想。
而黄蝉却应声道:“受过伤,那是可能之一。可能之二是,那是故意的,极彻底的整形手术。”
我斥道:“你疯了,谁会为了整形,把自己的每一块头骨,都变得畸型?”
在那一刹间,黄蝉的声音其冷如冰:“人为了达到某些目的,可以做出任何事来!”
我咕哝了一句:“正像你们所一直倡导的一样。”
白素道:“不必讨论这些,这人,现在的样子,是怎么样的?”
黄蝉叹了一声,紧接著,萤光幕已出现了一个面目扭曲、古怪可怕之极的畸形人的面孔,同时,也有一阵声音发出来,如同鸭叫,如同枭鸣,难听之极,那是电脑摹拟如此形状的人所发出的声音。
黄蝉道:“如果他的目的是掩饰他的本来面目,那么,他十分成功他改变了自己的头骨各部分,所以连声音也变了……”
白素感叹:“他比光明右使范遥还要心狠,范右使只是改变了面部的肌肉,语声不能改变,所以他只好扮哑巴来瞒人。”
白素说的是“倚天屠龙记”故事,黄蝉也明白,所以她也感叹:“难道他以前,也是个俊俏男子?”
女性有特别的感怀想像,连黄蝉竟也不能例外,我道:“就不许他是天生的?”
黄蝉道:“肯定不是,变形的头骨上,都有利器留下的痕迹。”
我用力一挥手:“明明是这样的一个怪人,为甚么会有人认为是我?”
黄蝉道:“我们尝试,尽量估计他头骨原来的生长情形,想拼凑出他原来的情形来。”
我冷冷地道:“有这种新科技吗?”
黄蝉答得老实:“没有,我们只是尝试。”
白素也异乎寻常地性急或许是事情可能和我有关,她问:“结果如何?”
黄蝉先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道:“请看!”
随著她的话,萤光幕上图形变化组合,渐渐现出了一个人来。
那个人才现出了七、八成时,我已直跳了起来,嚷道:“太荒谬了!”
是的,真是太荒谬了!因为现出来的那个人,竟然是我!或者说,至少了七八分像我,相似的程度到了我的朋友一看之下,就会认为那是我!
同时,也传出了组合成功之后,其人所发的声音,说的是一句:“各位好。”
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是听起来,也就是我的声音。
我勉力令自己镇定,并且迅速得出了结论:“你们的新技术一点也不可靠!”
黄蝉道:“新技术不可靠,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当然令人意外之至!”
我很是生气,居然会有人认为那真的是我,这人多半是吃石灰长大的。
我一面说,一面指著自己的脸:“请看,我的脸很正常,没有一块头骨畸形!”
黄蝉道:“我起先也不免以为卫先生可能近期遭到了意外,但现在当然知道不是了!”
我乾笑了两声:“好笑得很!”
黄蝉美目流盼,视线在我脸上,打了一个转,神情显得很是神秘。
第三部:主管
她这个人,用“深不可测”四字来形容,再恰当不过。我全然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些甚么,只好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
白素道:“且看看这人在守卫如此严密的地方,究竟做了些甚么?”
黄蝉答应了一声:“他通过了更严密的守卫,进入了一间中心密室。”
这时,萤光幕上可以看到,那人(是一副活动的骼髅骨)已经打开了一道小小的门,那门打开后,呈现一片由红色光线组成的网,网格极小,只有一公分见方。
如果那是激光组成的警网,那么,一只苍蝇要飞过去,也得十分小心才行。
黄蝉道:“这里,又证明他是知道密码的!”
只见那人略一摸索,那激光交织的网,陡然消失。
黄蝉又道:“看这里,可以知道这人对一切设备,瞭如指掌!”
这时,只见那人站著不动,并没有立即走进去,却又在门边伸手摸索著,动作很是缓慢。
这人身在险地,毫无疑问,他进入了这种地方,比深入蛮荒还要凶险,可是他这时,动作慢吞吞,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看得人代他紧张。
黄蝉又叹了一声,我忍不住问:“这人还不进门去,他想干甚么?”
黄蝉望了我一眼,目光之中,大有深意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考虑我这一问,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知道。因为如果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她就更可以肯定萤光幕上的那个人不是我了!
我自己当然知道那个人不是我,也不知道她直到这时候,心中仍不免有怀疑,所以当时根本不知道她这样的眼光,是甚么意思。
她在望了我一眼之后,沉声道:“若是不知就里,以为激光防卫网一撤,就可以进门了,那就会遇上另一重隐蔽的警卫系统,自动发射的子弹,会把人射成蜂窝要解除这一重警戒系统,必须按下十个号码,而按动每一个号码之间,要相隔二十八秒,这个秘密,只有保险库的主管,和最高指挥才知道。”
我扬了扬眉:“最高指挥的意思是……”
黄蝉道:“不是最高领袖,而是整个国家安全系统的负责人也不是公开露面的那一位,而是真正掌握权力中心运作的指挥!”
我闷哼一声:“明白了,特务系统的最高负责人,类似明朝的东厂西厂首领太监,也类似清朝雍正年间的血滴子!”
白素却以十分平淡的口气道:“恭喜你了,黄蝉,你升官了。”
黄蝉只是淡然一笑,我呆了一呆,才陡地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比起白素来,我真是后知后觉之至了。黄蝉那样说,自然摆明了说她就是那个真正的权力中心人物,最高指挥!
一时之间,我望著她俏丽无比的脸庞,不由自主,有一种晕眩之感。
因为这样的一个俏佳人,和一个庞大的强权势力的恐怖控制力量,实在是无法联想在一起的,但是她偏偏就是那个主宰,可以主宰千万人命运的最高指挥!
我心中思潮起伏,自然也反映在神情上,我绝不欣赏黄蝉有这样大的权力,我只是欣赏她的美艳。同时,也正由于她那种罕有的美艳,才使我想到,她倾国的权力,是如何的煞风景,我想到的是“卿本佳人,奈何……”
我流露出了这样的情绪,白素我相信黄蝉也都可以觉察。我也注意到了黄蝉口唇掀动,像是想为她自己辩护,可是她却又显然不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白素为黄蝉开脱:“人生在世,各有任务,大任在身,有时,是推也推不掉的。”
她说了之后,我和黄蝉都默然,白素又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黄蝉向白素投以感激的眼光,我则投以不解的眼光。我确然有点不明白,在支持大活佛、二活佛他们争取独立自主的行为上,白素的态度,远比我来得坚决。
也就是说,她和黄蝉这个最高指挥,是完全站在对立的立场上的这种并非是普通的对立,而是在很多情形下,都会产生你死我活的场面。可是白素这时,却还在为黄蝉说话!
黄蝉不但神色感激,而且居然道:“和你们做朋友,真是乐事!”
白素一扬眉,还没有出声,我已疾声道:“阁下这句话,经过大脑了吗?”
黄蝉笑靥动人:“即使作为敌人,有你们这样的敌人,也是乐事。”
我闷哼一声:“有劳最高指挥下顾,荣幸之至我看问题极易解决:一个秘密,既然只有甲乙两人知道,甲没有泄露,那就一定是乙了!”
黄蝉叹了一声:“理论上来说,确然如此,但甲是我,乙是一个绝对可以相信的同志,而且,她也否认她曾泄露秘密!”
我撇嘴耸肩,作不屑再理会状,白素道:“这个秘密,若说只有两个人知道,那说不过去,制造者呢?设计者呢?历年来的主管和最高指挥呢?曾经进过密室的人呢?都有机会知道!”
黄蝉蹙眉不语,我向白素道:“你不知道吗?这是中国帝皇的传统,吴王夫差凿了剑池为墓,引了所有墓工入墓殉葬,秦始皇和曹操,也都杀了无数工匠灭口,这样,秘密才得成为秘密啊!”
白素望了我一眼,我更借题发挥:“而且,在他们的领域中,甚么都是秘密,间一句‘今天天气怎样’,是刺探气象秘密;跑进银行去,想询问一下存款的利率,弄不好就是刺探金融秘密!”
黄蝉叹了一声:“卫先生,对于一个来求助的人,请宽容一些,好吗?”
她语音动听,话又说得委婉之极,倒叫我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我只好道:“你还没有回答白素的问题。”
黄蝉道:“这一切的设计,全是分开来进行的,设计者只知道那是警卫系统,根本不知道放在何处使用。而安装者也不知道内容。这工作,当年由铁大将军亲自负责,你该知道他对工作的认真!”
提到了“铁大将军”,我不禁有点黯然,他是我少年好友,一生戎马,出死入生,官拜大将,结果也在残酷的政治风暴中倒了下去,自杀不成,断了双腿,看破一切,人生若梦。
黄蝉这时提到了他,倒使我吃了一惊:“你怀疑是他泄露了秘密?”
铁大将军和我之间,曾发生过许多事,我曾记述在好几个故事之中,我自然要为他的安危担心。
黄蝉的回答令我安心:“确然有人怀疑过,但是自从他离开了最高指挥的职位之后,密码早经更改,而且改了不止一次,所以他没有嫌疑。”
我呼了一口气我不但和铁大将军本人有交情,和他的儿子也有一段交往,当然不想他们如今的生活,再受到干扰。
我望了白素一眼:“这样看来,答案实在只有一个了!”
黄蝉叹了一声:“可是,那实在不可能”
白素一扬手:“你可知道卫斯理的名言?”
黄蝉点头:“知道当只有这一个可能的时候,再不可能,也就是唯一的可能!”
我笑:“你倒记得,我看秘密外泄,不是你,就是那主管。”
这本来是再合理不过的分析,可是黄蝉俏脸之上,神情苦涩,她竟然道:“说不定是我在无意之中,泄露了秘密,实在不会是她!”
我和白素不禁大感意外,因为这大悖常理她宁愿怀疑自己,也不愿怀疑那主管,真叫人猜不透那主管是何等样人物!
黄蝉又叹了一声:“请看那人做了些甚么。”
我早已好奇,那人偷入如此绝密的禁地,目的究竟是甚么呢?这时,萤光幕之上,看到那人终于自那扇小门中走了进去,到了一个保险库之中,那保险库中,有许多柜子,大小高低不一,有的有许多格,有的则是独立的。
黄蝉在一旁解说:“这保险库建立以来,进去过的人,不超过十个,放置的东西,都是顶级的机密。”
我屏住了气息,只见那人,进去之后,直趋左首一架钢柜,到了柜前。
黄蝉在这时,发出了一下颇是古怪的声音。她道:“那东西,是我亲手放进这个柜中的。”
我知道她的意思那人直趋此柜,自然是一早就知道了的。
我间:“当时只有你一个人?”
黄蝉眉心打结,幽幽叹了一口气:“当时不止我一个人,还有保险库的主管。”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心中更是奇怪,因为所有的迹象,都指出那位主管,是唯一的秘密泄漏者,可是黄蝉却依然不想承认这一点,这是为了甚么?
黄蝉绝非糊涂人,非但不糊涂,而且玲珑剔透,精明能干,至于极点,她这样想,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们先不出声,等她作进一步的解释,她向萤光幕指了一指,示意我们留意看。只见那人没费甚么功夫,就打开了那个钢柜,柜中放著不少东西,那人拉开了一只抽屉,一下子就取出了一只相当大的长方形盒子来。
一看到了那只长方形的盒子,我就发出了“啊”地一声,手指著萤光幕,神情激动,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而有关这盒子的一切记忆,却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第一次见到这盒子,还是在少年时期,我的一个堂叔,我称之为七叔的,在大风雪之夜,腋下挟著这只盒子,回到了故乡。他把那盒子安放在故宅大堂的正梁之上,当日他身形翩翩,挟著盒子,飞身上梁的情景,如在眼前。
他打开盒子,向各人展示盒中三样绝不相干的东西的情形,也如在目前。
接著,便是大队喇嘛找上门来,七叔带了盒子离去,连人带盒,就此失去了踪迹。直到大侦探小郭,雇人在十里长河河底打捞,这才又找到了它,可是也落到了强权势力之手这一切经过,全都记述在《转世暗号》这个故事之中。
那长方形的盒子中,有著三样奇特无比,和喇嘛教的二活佛转世有关的法物。那是一只小而能发出震人心弦声响的铜铃,一簇看来永远如沾著露水,迎著朝阳的鲜花,和一只看来如同有生命的手掌。
这三件法物,必然和二活佛的转世有关,可是这三件法物,在确定二活佛的转世灵童的身分时,将如何产生作用,却除了转世的二活佛之外,无人知道这也就是暗号之二的内容。
强权势力虽然得到了那三件法物,可是解不开暗号之二,所以也就迟迟不敢随便拥立一个转世的二活佛,尤其当转世二活佛已然出世的消息,正迅速传播开来的时候,他们更不敢贸然行事。
而我,更知道,若是强行把一个冒牌货当成转世的二活佛,而进行确认的仪式,那么,仪式进行的时刻,就是真正的二活佛所说的“最佳时机”,真正的转世二活佛,能够在万众瞩目的情形下,叫人相信他才是真正的二活佛转世。
我也知道,到那时,真正的转世二活佛,必然是依照他所知道的暗号之二来行动我和白素,研究过许多次,但一时之间,也还未曾解开暗号之二的内容。
我所知的资料,远比强权势力多,我且曾见过转世二活佛本人,尚且未能识破暗号,强权势力自然更识不破,这也正是他们不得不采取拖延政策的原因。
但尽管如此,那三件法物,仍然重要无比,被安放在如此防守严密的保险库之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居然有人深入险地,来偷这三件法物,这就匪夷所思,神秘莫测之至了日
以我和白素,对这件事的卷入程度,再加上虽不可靠,但是经由电脑组织出像我的人像来,我被人当作是这个盗宝之人,也就不稀奇了。
一时之间,我思潮翻涌,说不出话来。
白素知道我的心意,她道:“只是一只盒子,未必就是那三件法物!”
黄蝉的声音苦涩:“正是那三件法物,和二活佛的转世有关!”
白素自然而然道:“这人好大胆,真是个人物,不过他偷了三件法物,对于转世二活佛没有帮助。”
黄蝉立时现出了极其惊讶的神情她居然可以克制著不出声,已是大不简单,但内心的惊讶,还是从脸上显露了出来。
而白素也立时觉得自己说溜了嘴,她转过头去,装成没事一样。
这其间的内容,相当复杂,需要详细解释。
首先,有关转世二活佛的一些重大秘密,除了我和白素之外,甚至连大活佛也未必知道大活佛和二活佛只是“神会”,而我和二活佛,是真正见过面的,所以,黄蝉他们,也一样不知道,所以黄蝉听不懂白素的话。
白素的话,意思是说,那三件法物,落在强权势力之手,对转世二活佛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强权要立伪二活佛,必然会亮出这三件法物来,以昭可信,那也就造成了转世二活佛的“最佳时机”。
如果这三件法物,落到了二活佛手中,由他自己拿出来,对公众的取信程度,自然大打折扣,取不到石破天惊,一举成功的效果。
所以,那人若是为了二活佛而去偷那三件法物,那是多此一举,反而对二活佛不利。
自然,有一个可能是,强权由于解不开暗号之二,弃三件法物而不用但这个可能微之又微,因为强权根本不知道存在著“暗号之二”,那三件法物,在他们的心目之中,有至高无上的利用价值!
这其间包含的曲折,很是复杂,黄蝉虽然因为白素的那句话而明显起疑,但其中的玄机,饶是她聪明绝顶,只怕也参不透。
一时之间,三人都不说话,黄蝉首先打破沉寂:“白姐,你知道一些事,是我不知道的!”
白素应声道:“不是‘一些事’,是很多事。”
黄蝉咬了咬下唇,没有说甚么,我在一旁,见这两大美人斗智,真是好看煞人,我对白素有信心,知道她绝不会吃亏。但我也不想她们一直针锋相对,所以我道:“这人成功了?”
因为直到那时为止,还是只看到那人取出了那盒子,他能进来,是不是可以全身而退,还是问题,所以我才有此一问。
黄蝉沉声道:“是的,他成功了!”
我用力挥著手:“太不可思议了,这人的行动,全被记录了下来,他怎么有机会全身而退?”
黄蝉道:“一切记录,全是自动的。”
我“哼”了一声:“警卫人员呢?”
黄蝉道:“由于自动保卫系统太完善,所以没有警卫,全部系统,只有一个主管。”
我有点愕然,黄蝉又道:“而且,基于保密的原则,越是重大的秘密,就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提高了声音:“请你用简单的方法说。”
黄蝉道:“我说得还不明白么?一直只有一个人,管理这个所在!”
我“哦”地一声:“有一利必有一弊,只用一个人来管理,虽然合乎保密的原则,但是只要这个人出了点毛病,整个系统,就变成无人管理了。”
黄蝉点了点头。我又问:“那主管出了甚么毛病?”
黄蝉苦笑:“偷进来的那人,显然深知一人管理的内幕,所以第一件事,就是把主管麻醉了用的是远距离发射的麻醉鎗,防不胜防,所以,他出入的是无人之境。”
白素道:“他成功了。”
黄蝉点了点头,白素抿著嘴,没有出声,但是却向我望了一眼。
我完全可以在她的眼神之中,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说,盗走了那三件法物的人,坏了转世二活佛的好事强权方面,不见了那三件法物,自然更会把确认二活佛转世这件事,拖延下去,那也就是说,大大地耽搁了转世二活佛的“最佳时机”,使转世二活佛没有得到举世公认的机会!若然这个人的立心是帮转世二活佛的忙,那是不折不相,帮了倒忙!
而近来,不断有消息说,强权势力,想通过种种的“教育”,在民众,尤其是青少年之间,消除大活佛、二活佛的精神影响力,以达到根本不再需要利用活佛的目的这自然是釜底抽薪的方法。虽非短期能完成,但却是最厉害的宗教绝灭、文化绝灭和精神绝灭之法!
我想了一会,才冷笑道:“这倒是一桩天大的新闻,在如此严密的保护之下,这样重要的东西居然会失盗!”
黄蝉斜睨著我:“所以,当电脑上出现阁下的图形时,很多人都相信,只有神通广大如阁下,才能够做到。”
我不屑辩解,只是道:“照我看来,只有一个人的嫌疑最大。”
黄蝉望著我,可是她并没有“那是谁”的这种疑问,可知她也心中有数,是谁的嫌疑最大。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就不必明言了。
可是黄蝉却又摇了摇头:“只是,她实在没有可能做这种出卖秘密的事。”
我不禁有点冒火,我知道,她也知道,嫌疑最大的人,就是那个主管一切出入的秘密,那主管知道,放置三件法物的时候,那主管又在场,事发时,那主管又中了麻醉鎗,一切线索加起来,都表示那是这个主管干的好事!
可是黄蝉却一再维护那主管!
我冷冷地道:“那主管是不是大有来头?是最高领袖的女儿?你们会怀疑到我的身上,怎不会想到她的嫌疑才最大。”
白素在这时,也作了一个表示同意我看法的手势。
黄蝉叹了一声:“我很难解释明白,她跟我来了,是不是可以请她来见两位?”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黄蝉这样做,有甚么特殊目的,向白素望去,她也一样疑惑。我道:“好吧,请她来一见。”
黄蝉道了谢,自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来,那东西如一句香烟大小,上面有许多按钮,看起来,像是一具“遥控器”。
她把那仪器向我和白素展示了一下,我们相顾愕然,只料到那或者是甚么特殊的通讯仪。只见她按下了其中的一个掣钮,起身,向外走去,一面道:“我去给她开门。”
看来,那主管竟像是早就等在门外的。
黄蝉下了楼,我和白素也出了书房,到了楼梯口,向下看去。
那时,我已可以肯定黄蝉手中的那东西,是一具通讯仪了她按了一下,发出讯号,那主管接到了讯号,就立即来按门铃。
可知这一切,是黄蝉早经安排的!
第四部:寂静世界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免略感不快,因为我不喜欢在他人的安排下,变成一颗棋子!
我正在思索,该如何对付黄蝉这个厉害的角色时,只见她已打开了门,而一个瘦小的人影,飘了进来。
我说是一个“瘦小的人影”,而且是“飘”进来的,真是一点也没有错。
虽然,明明是一个人走了进来,但是在定了定神之后,我还是感到,那只是一个人影在飘进来!
她的整个人都在飘她身上的长袍在飘,她的长发在飘,她的手臂在飘,无声无息,轻盈绝伦,像是不但贴著地飘,而且可以随时飘向空中。
我只听说过年轻人的黑纱公主,是随时都可以冉冉飞起来的,我没有见过。而如今这个女子,她若是能升上半空的话,我也不会诧异。
她身形中等,虽然穿著宽大的淡青色袍子,可是可以看得出,她的身形,瘦削之极,估计她有一六五公分高,但体重绝对不超过四十公斤。
她进来之后,黄蝉迎了上去,两人自然而然,轻轻拥抱了一下。
接著,来人便抬头向上仰望,使我和白素,都可以看清楚她的脸面。
而一看之下,我们也陡然震呆。那种震动,应该可以说是属于“惊艳”的范畴,但是却又和一般的惊艳,大不相同。
而且,我的震惊,尤在白素之上白素只是惊讶,惊讶于这双大眼睛,是如此黑白分明,如此澄澈,如水晶、如明星、如诗如画。而在这双大眼睛之中,却又蕴藏著无助、无依、无奈,那种内含的惊惶,使这双眼睛的主人,看来更是楚楚可怜。
除了那一双大眼睛之外,那个小女孩我不知道她的实际年龄,但是在感觉上,她就是一个小女孩。她的五官,精致细巧,不是那种标准的艳丽,可是却使人油然而生怜惜之心,有著婴儿的脸一样,能把人心中的爱怜全都引出来。
若是有一个年龄相若的男青年见到了她,把她拥在怀中,或是捧著她苍白的脸颊,细细端详,或是深深印吻,我都不会当作是有甚么意图,而那只是这小女孩实在太惹人怜爱,激发了男青年要爱护异性的本能。
黄蝉带进来的,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她无论如何,无法和刚才叙述之中的那个可怕的秘密所在的“主管”,联系在一起曰
这已是够令人吃惊的了,而对我来说,这样一双如月夜秋水的大眼睛,有说不出来的熟悉,可是又有难以捉摸的遥远和朦胧,它必然曾在我生命之中出现过,如今也成为我的回忆。
可是,为甚么又那么难以捉摸,它和我记忆中的印象,不能完全吻合,可是却又极度神似。
刹那之间,我全身发僵,样子也一定古怪到了极点。事后,白素说,那么多年来,从来也没有看到过我现在如此可怕的神态。所以,当时她也大是震动,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手冰凉,不等她发问,我就道:“现在,我不确知为甚么?”
白素低声道:“这小女孩,叫你想起了甚么?”
我点了点头,但那只是同意了白素的话,至于具体想起了甚么,我脑中一片紊乱,还说不上来。
那小女孩抬头向上望,她的动作很慢,刹时之间,像是时间停顿,而她也不像是一个真实的人,只像是一个雕像,或是一个立体投影。
接著,黄蝉和她,一起向楼上走来,黄蝉的步伐,已经是轻盈无比的了,可是那女郎,依然像是在飘动,她不时抬头向我们望上一眼,口唇微微掀动,像是想说甚么,但又不知如何说才好,那种天然的微羞,更现出她少女的天真。
这时候,我和白素,不由自主,齐齐叹了一口气。
我们的赞叹,意思是一致的:人间竟然有这样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实在难以分类,若说惹人怜惜,也是一种优点,那她毫无疑问,优秀之至,但是这样柔弱无依的外形,是不是真正代表了她的内心呢?要知道她不但是黄蝉的同类,而且担任著极其重要的工作,那样一想,她的外形就成为她最可怕的迷惑他人的武器了!
一时之间,我思潮起伏,思绪矛盾之至,而她和黄蝉,已来到了楼上。
白素也自然而然,张开双臂来在展现爱心这一方面,白素一向在我之上,在那女郎走上楼梯来的短短时间之中,我相信,白素也想过我所想的。可是她还自然而然作了这种形式的欢迎,那是一个母亲给予一个在外面受尽了委曲的女儿的回家式的欢迎,连我也不免略感意外。
可是那女郎却像是受惯了这种形式的欢迎一样,她自然而然,一步跨向前去,投入了白素的怀中,轻轻抱住了白素。
白素也抱住了她,轻拍著她的背,作无言但是极有力的安慰。那女郎的双手,贴在白素的背上,又瘦又秀气,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而且,晶莹如透明,浅青色的血脉,就在如玉的肌肤之下隐现。
我在这时,也忍不住走了过去,先轻抚了一下她柔软的秀发,再在她的手背之上,轻轻拍著这样的身体语言,纯粹是为了安慰一个小女孩而发的。
我和白素,都明知这个女郎,绝不止“小女孩”那么简单,可是我们都不由自主那么做,由此也可知这“小女孩”的外形,是如何引人同情。
只听得黄蝉道:“卫先生、白姐,太不公平了,我从来也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黄蝉的话才一说完,只听得另一个声若洪钟的声音,轰然响起:“别说你,连我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这声音一发出来,登时举屋轰然,接著,楼梯上便传来了惊人的脚步声,而且,令得整幢房子,都为之震动,声势之猛,一时无两。
这种情形,在别人的心目之中,或者会认为是异常的现象,但是对我和白素来说,却亲切无比,因为声才入耳,我们就知道,是我们的宝贝女儿红绫,回家来了!
这时的情形,有些特别,而且一些事,是交叠在一起,同时发生的,但是叙述时,却又必须分开来,这是文字叙述的特色,接受叙述的朋友,必须自己运用思考力,再把许多事叠在一起,才能重现当时的情景。
当时,红绫一面说,一面大踏步向楼上走来,虽然她只是一个人,可是制造出来的声势,就像是一辆坦克车在轰隆轰隆辗上楼来一般。
她这样的声势,自然引人注意,我看到黄蝉向她望去,闪过了一丝惊讶的神色之后,显然一下子就知道了这个身高近两公尺,身形魁梧之极,浓眉大眼的女郎是甚么人,所以她现出了亲切的笑容来。
(后来我才知道,在黄蝉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另有别的原因。)
而红绫这时,也和黄蝉打了一个照面,她也现出惊讶的神情,脱口道:“妈,这女子比你还好看!”
我和白素自然在她一出现时,就望向她了,只见她神采飞扬,一面一阵风也似,向上卷来,一面还摆动著双手,以助声势。
这还不止,在她的肩头之上,还停著一头巨鹰。每当红绫一摆手,那巨鹰就振一振翅,它双翅横展,足有三公尺,一时之间,劲风飒飒,像是天崩地裂一样,声势更是猛恶惊人。
也就在红绫快要来到面前时,我觉得有人捏住了我的手指。我怔了一怔,这才注意到,白素的怀中,仍然拥著那女郎,我的手,也仍在那女郎的手背之上,那女郎略翻手,捏住了我的手指她的这种动作,是对我关怀的回应,表示接受我的关怀,本来很正常。
而令我奇怪的是,红绫的出现,声势如此猛烈,她竟然连头都不回一下,那就太不正常了。
白素也显然觉察到了这个不正常,她轻轻一堆那女郎,那女郎这才半转过身来,自然也一下子看到了红绫。
她和红绫一打照面,红绫先张大了嘴,发出了“啊”地一声,视线盯在她的脸上,再也移不开,而且流露出无比怜惜的神情。
那女郎望著红绫,先是一怔,接著,露出怯怯的神情,向白素靠了一靠,一双大眼睛之中,有著明显的害怕之意。红绫“啊”了一声之后,过了几秒钟,又是“啊”地一声。
接著,她向那女郎张开手臂,也想要拥抱对方曰
我自然可以肯定,红绫对那女郎,绝无恶意。可是两人的体型,相差实在太远,我相信红绫只要略一用力,一定可以将那女郎的骨头,压断几根。
我刚想出言阻止,要红绫别太鲁莽,也怕那女郎不敢接受红绫的好意,惹她不快。
但就在这时,只见那女郎神情坦然,已然投向前去,红绫双臂一圈,已把她瘦小的身躯,完全拥入怀中口
红绫大乐,一面拍著那女郎的背,一面咧著大口问:“爸,妈,这好看的姐姐,和可爱的小妹妹,是甚么人?”
我估计红绫只是随便问一问,可是这问题,要回答还真不容易。
虽然红绫不但早已不再是女野人,而且,学识又丰富,无人能及,可是要她明白特殊人物如黄蝉的身分,还不是易事,这其中牵涉到的问题太广,和人类行为中最丑恶的一面有关多数人硬将自己的意念,加在大多数人的头上,形成用武力和流血维持的统治和被统治的关系,这是人不能够成为高级生物的主要原因。
白素看出了我的为难,她道:“是客人。”
红绫“哦”地一声,放开了那女郎。
直到此时,那女郎非但未曾说过一句话,而且未曾出过一点声,只是凭著她那双动人的大眼睛,在沉默之中,传达著信息。
这时,她瘦小的身躯,全在红绫强有力的双臂环抱之下,两人四目交投,双方竟有著难以形容的心理上的融洽。
虽然我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两个人,就算她们全是青春年华的少女,由于身分不同,她们也绝不可能有心灵上的交汇。
那少女外表看来,如此纤弱,如此秀丽,如此惹人怜爱,但她既然身为“主管”,日然也如同黄蝉一样,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工。我自然而然,想起了另一个少女水红来,水红在外表上看来,何尝不是一个青春亮丽,活泼可爱的少女?
还有柳絮,她甚至是极度地娴雅古典,但是在她的体内,却有小型的核武器,可以毁灭一个城市。
可知她们这一群,外型也正是她们的武器之一!
但是,从如今的情形来看,却又实在无法否认红绫和那女郎之间,确然有著心灵上的交流如果这种情形,也能出自伪装的话,那实在太可怕了。
这时候,红绫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她轻启朱唇:“妹子叫甚么名字?”
我和白素看到她这种异乎寻常的行动,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只见那女郎仍然睁著她那双大眼睛,望著红绫,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女郎的这种态度,当然不正常,可是又不使人觉得她无礼,只是感受她眼中的迷惘和无助。
在一旁的黄蝉代答了红绫的问题:“她的名字是秋英。”
一听得黄蝉说出了那女郎的名字,我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知道,黄蝉她们这一群自小受训成为“人形工具”的女子,姓名有一个特点,就是连名带姓是两个字,必然是一种花的名称,而第一个字是应该有的姓氏,像黄蝉,海棠、水缸、柳絮。
这个女郎的名字是“秋英”,虽然在文学上,尤其在《楚辞》之中,“秋英”是花的代称,但似乎不是某一种花的专门名称。
这有可能表示,这女郎并不是“她们一类人”那是我衷心希望的事。
可是在我身边的白素,却在同时,低叹了一声:“秋英是正式的名称,俗称波斯菊。”
我的心向下一沉,那毫无疑问,这女郎正是黄蝉她们这一类人了。
所以,我也禁不住低叹了一声。
因为秋英既然是她们一类人,她的身分,就复杂无比,她非但是一个厉害之极的特工,而且还可能是个叛徒,出卖了机密,使得那蒙面人能够进入保险库,她是那个嫌疑最大的主管。
(后来,我查了一查,“秋英”是古称,俗称波斯菊,又称大波斯菊,是一种极灿烂易长的花卉。)
红绫听了黄蝉的话,她的视线,仍然停留在秋英的脸上:“你叫秋英?”
秋英也仍然睁著一双大眼睛,望著红绫,可是奇怪的是,她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就算她陶醉于红绫的拥抱,这样的反应,都是极怪异的。
我和白素都觉察了这一点,一起向黄蝉望去。黄蝉十分爱怜地望著秋英,用很低沉的声音道:“她的世界和我们不同,她活在寂静的世界中!”
黄蝉虽然没有直说,但是我和白素还是立即明白了纤弱秀丽的秋英,是个聋子;而且多半是天生的聋子,她的世界,是绝对的寂静!
聋子,自然也没有说话的能力语言是通过了听觉来学习的。
可是一时之间,我仍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即使是聋子,也可以出声,可是秋英自出现以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像是不但是她接受的是寂静世界,她给的,也同样是寂静世界!
而白素,更是手语的专家,她一听了黄蝉的话,立刻向秋英打出了手语:“没关系,我们一样可以交谈,欢迎你来!”
同时,我也想到,就算是一个聋哑人,多少也有一点唇语的能力,红绫刚才对她所说的那句话,简单得很,她应该看得明白,何止于一点反应都没有?
而此际,对于白素的手语,秋英仍然是没有反应,反而,她望向红绫肩头上的鹰,忧郁的双眼之中,竟现出了一丝喜悦之色。
地分明是有思想的,但何以竟然对外界的一切,如此漠然而没有反应。
我和白素心中充满了疑惑,心知在这个怪不可言的女郎身上,一定有极其特别的故事,我们一起向黄蝉望去,黄蝉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颤动,尽量令她自己的声音,总来平淡:“她在一个很特别的环境中长大。由于先天的缺憾,她不知道甚么叫声音,也不知道甚么叫语言,她也没有学过手语,她一生之中接触过的人,不超过十个,从她大约十岁开始,她就和我一起生活,她今年大约是二十岁出头,可是由于她的外型,她的真正年岁,无人得知,她是一个孤儿!”
我大是诧异:“可是,刚才你请她进来,她立即出现,你是用甚么方法通知她的?”
黄蝉又取出了那“遥控器”来:“这仪器,发出的讯号,可以被她脑部的一个植入体所接收,仪器可以发出大约一百个讯号,她受过接受这些讯号的训练她的生活天地,就在那些讯号之间!”
我不禁怒吼:“胡说!她能接受我们亲切的拥抱,这难道也包括在仪器的讯号之中?”
黄蝉叹了一声:“别忘了,她始终是人,总也有人的感情!”
本来,在听了黄蝉对秋英的“简单介绍”之后,我只感到了一股寒意,遍体漫游,这时听得她那样说,寒意登时化为躁热,无明火起,我先发出了一下吼叫声,以发泄胸臆中的不平和愤懑。白素和红绫,很明显也与我有同感,所以她们对我的大吼,并不感到奇怪。
接著,我声色俱厉地指斥:“人!你也知道她是人,可是你看看,你们把一个人训练成了甚么样子?她还有多少成分是人?是一具活的,会接受一些讯号的仪器,还是一个人?”
指斥之后,意犹未尽,再伸手在书桌上重重拍了一下:“亏你也知道她是一个人!”
我的声音和动作,都相当惊人,人人动容,只有秋英,却全然未曾注意,只是和红绫肩上的那双鹰在逗著玩。那鹰也对她很是友善,任由她在翎羽之上轻抚著。
我发作完了之后,盯著黄蝉,以为她多少会有点愧对我严厉的眼光。
谁都知道她竟然若无其事,只是淡然一笑:“卫先生,你想详细讨论这个问题?”
白素沉声道:“我们都想。”
黄蝉道:“好,秋英在没有满月的时候,就发高烧,而导致听觉神经永久性的伤害,进入了她的寂静世界。同时,她脑部也有其他地方,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这是无可避免的病灾,当时,曾集中了全国最优秀的医生,为抢救她的生命而努力;她能生存,可以说是优秀医生的努力,再加上奇迹。”
我闷哼一声:“她有甚么来头?”
黄蝉的回答,令我震惊:“不知道,但当时,能有如此大规模的医学抢救行动,是由铁蛋铁大将军,亲自下令,监督执行的!”
黄蝉的话,令我震惊得好一会说不出话来。铁大将军是我少年时的好友,他后来南征北战,为开创政权,立下了汗马功劳,官拜大将军,赫赫有名。可是结果又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倒下来,甚至成了残废,遁居德国,下场十分令人扼腕。
我和这位大将军,在早期和晚期,都是知交,可以说无话不谈,甚至包括了骇人听闻的“大秘密”在内,可是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他和甚么女婴有纠葛!
所以,我在骇异之后,自然而然摇著头,表示那太不可思议了。
黄蝉果然非同凡响,她立时道:“卫先生和铁大将军交情深,没有听他说起过?这事之后不久,将军就出了事,惊涛骇浪的事太多,抢救一个小女孩,在将军的一生大起大落生涯之中,只是小事一桩,他可能是早就忘了。”
黄蝉假设的解释,可以说合理,我还问了一句:“这小女孩……秋英和铁大将军,有甚么关系?”
黄蝉道:“不知道,当时,我也年幼,当我见到秋英时,她和我们一起生活铁将军曾是我们的最高领导,猜想是秋英痊愈后,由于是将军交代医治的,治好了之后没人理,就留在我们的单位了,她自小人见人爱,没人会嫌弃她,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我们之中的一员当然,大家都知道,她和铁大将军,必然有一定的渊源,只是难以查证。”
我闷哼了一声,对黄蝉所说的“难以查证”不表苟同。因为铁将军虽已隐居,但是我要找到他,并不是甚么难事,事实上,就在几年前,我还和铁大将军父子,有过一段交往,颇是惊心动魄,我都会记叙过。
我也相信,黄蝉如果要找铁将军,也不是甚么难事,只是她不愿去找而已。
我在那一刹间,已下了决定,不管事情发展如何,我都要抽空去找铁蛋一次,弄清楚秋英的来历究竟为甚么要这样做,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当时我联想到的只是,黄蝉是不是在利用我,去找铁蛋,以弄清楚秋英的来历呢?
白素在这时道:“她生活在你们之间,虽然她有缺陷,但也可以过一般残障人的生活!”
第五部:悲苦的心
黄蝉低下头去一会,才道:“在她周岁那一年,铁将军出了事,另外一位比铁将军地位更高的统帅掌权,发现了秋英,就提出了他独特的构想把秋英训练成为最可靠的一个看守者。”
我和白素,隐隐明白那是甚么意思,是以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红绫涉世未深,对于人间的种种丑恶,不是那么敏感,所以她问:“这是甚么意思?”
当时,红绫早已经放开了秋英,也把那鹰自肩头引了下来,让它停在秋英的手臂上,秋英正和鹰玩得十分忘我,看来一点也不知道我们正在讨论她的事。
黄蝉道:“看守工作是一个简单的工作,统帅的意思是,要把她训练到除了那简单的工作之外,其他甚么也不会那样,她就必然是世界上最可靠的看守人了!”
红绫诧异之至:“那怎么可能,她是人,一定会懂得很多别的事!我是野人的时候,也懂很多事!”
我握住了红绫的手:“你是野人的时候,有灵猴教你,你又和大自然接触,有种种生活的经验,你又没有生理上的缺陷。”
红绫像是明白,点了点头。
黄蝉道:“她于是,过著与世隔绝的生活,长久以来,她只是面对一个人,而在她脑部植入讯号接受仪之后,她也只根据那些讯号动作。等到她成年之后,她就成了秘密仓库的主管。”
我坚持原来的问题:“经过你们这样的摧残,她还能算是人吗?我看她只是一个活的……活的……”
由于情形实在令人愤慨,所以我竟然想不出甚么恰当的形容词来。
黄蝉略移动了一下身子,来到了我的面前,她且不说话,只是望著我。它的眼神,深邃动人之至,内蕴著不知多少言语这样的一双眼睛,本身就是一项厉害之至约武器,要抵御这样的武器,并不是容易的事,我必须勉力镇定心神,才能使我的声音听来,和刚才一样地冷和坚决:“回答我的问题!”
(后来,白素曾说,在那一刻,她居然担心我敌不过黄蝉的进攻,会败下阵来。)
黄蝉淡然一笑,向秋英指了一指:“你对我,或者说,你对我的组织,发出了许多指责,我们现在,不讨论别的,只讨论对待秋英的那一点?”
我沉声道:“是,你们用不人道的方法对待她,使她变成了一个……一个……”
我再一次无法把秋英目前的情形,去分类形容。
黄蝉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必动脑筋去想了,她仍然指著秋英:“你看看,她像是一个不快乐的人吗?”
我呆了一呆,这时,那鹰正在秋英的面前,跳跃著,鹰一跳起来,秋英的身子就向后缩一缩,现出又高兴又害怕的神情,看起来,确然绝不能用“不快乐”来形容。
黄蝉缓缓地道:“你说不出怎么形容她,我说很简单,她是人,是一个快乐的人,她的脑子,比起普通人来,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只有那几十个讯号。她无忧、无虑,不愁生活,没有思想,她有本能的反应,她自然也有痛苦,可是她的痛苦,全是生理上的现象,没有心灵上的苦痛。她的快乐,发自内心,一件极小的小事,就可以令她感到真正的快乐。她没有欲念,没有所求,自然也就没有失落,不会悲伤。世事纷扰,却与她无关,她单纯空明,世上芸芸众生,无人能及。令嫒在苗疆时的无拘束,大自在,也至多只及她的十分之一!”
黄蝉忽然之间提到了以前的红绫,我不禁震动了一下。自然而然,向红绫望了过去,只见她在一时间,也有点惘然之色,但随即恢复了正常,并且道:“你错了,我并不怀念以前的野人生涯。”
黄蝉竟像是早就知道了红绫会有此一说,她立时道:“你不同,你生理正常,有父有母,当然回归社会,如鱼得水。可是她不同,你不觉得如今这种情形,对她来说再好不过了吗?”
黄蝉的词锋锐利,连我和白素,都未必是对手,遑论红绫她立时张大了口,说不上来。
我沉声道:“这一切,对你们来说,无非只是为了要有一个忠诚可靠的看守人,并非真正为她著想。”
黄蝉的声调,仍然很是平淡:“那又是另外一个问题。总之,现在的小秋英,不敢说比世上所有的人都快乐,但绝对比世上许多人更快乐至少,比我快乐得多,她甚至绝无烦恼。”
说到“至少比我快乐得多”时,黄蝉的声音低沉,听来令人心酸。
接著,她又道:“即使她被人怀疑是她出卖了组织,她也根本不知道,一样没有烦恼!”
黄蝉这话,是针对我的了我刚才曾一再强调,那个“主管”,是嫌疑最大的人,可是现在看来,黄蝉并非一直在维护那个主管,而是照秋英的情况来看,她绝不会做出卖组织这种事,因为那根本是在她脑部活动之外的事,她没有做这种事的能力。
我只好道:“或许她是在无意中,泄露了秘密?”
黄蝉只用了极简单的一句话,就把我的假设否定了,她说:“她用甚么方法泄露?”
我苦笑,是的,秋英她口不能话,手不能书,甚至无法用行为来表达比较复杂的意愿,她如何能泄露那么复杂的秘密?
白素问:“那么,她是如何执行她的‘主管’职务的呢?”
黄蝉的回答是:“她要做的事,刻板之至,总共十七个步骤,她每天重复这十七个步骤三次,工作就完成了,这些年来,她一直做得很好。”
白素“嗯”地一声:“有一种自鸣钟,每隔半小时或一小时,就会有一个人走出来,做一些动作。”
黄蝉的声音大是委曲:“我刚才所说的一切,两位一点也不接受?”
白素道:“如果事实真知你所说那样,我们会接受。”
黄蝉一字一顿:“事实正如我所说那样!”
白素忽然改变了话题:“一个大家都认为是有为的青年,忽然因为某种原因而昏迷不醒,要依靠维生系统来维持生命,很多人都安慰他的亲人:别难过,就算他永远不醒了,他在昏迷之中,也一无痛苦。”
白素说到了这里,略顿了一顿,望向黄蝉。
黄蝉果然聪明绝顶,她竟然把白素的“故事”接了下去:“可是也有人力排众议:怎么不知他脑部保持著清醒?如果他知道自己是在一种长期昏迷的情形之下,那是巨大之极的痛苦,不如让他快些死亡的好。”
白素点头:“独排众议的人虽不受欢迎,可是也无法证明他说的不是事实。”
黄蝉针锋相对:“也无法证明他说的是事实!”
白素缓缓地道:“是的,要知道人的脑部活动的真正情形,极其困难,但是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由外表观察得到。”
黄蝉抿著嘴,并不出声显然是她知道白素要说甚么,但由于她对白素的话,无法反驳,所以她才不出声。
白素向秋英一指:“譬如说,她现在很快乐,谁都可以看得出。”
黄蝉仍然不出声。白素又道:“但是她刚才一来的时候,双眼之中那种无助、迷惘、孤苦、茫然的眼神,也反映她脑部活动的情况。”
黄蝉不说话,低下了头。
她一直低著头,竟达一分钟之久,这使我们都为之惊讶不已。
刚才,她和白素,虽然两人都语调优雅,声线动人,可是唇枪舌剑,正在激烈争辩,但忽然之间,她竟像是完全放弃了!
我乾咳了一声,黄蝉仍然垂著头,低声道:“这都是我不好。”
她没头没脑,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再道:“秋英有相当强的模仿力,刚才你所说的这种眼神,确然是表达流露无助、迷惘、孤苦……那是我和她单独相处时常流露的神情,久而久之,给她学去了。”
黄蝉的这种解释,当真是匪夷所思,至于极点,我刚想发笑,黄蝉已抬起头来。
当她一抬起头来,我和她的眼神一接触,就再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时,流露在她双眼之中的那种无依和孤苦,竟十倍于秋英!
于是,她的解释再荒谬无据,也就变得可信了!
我呆住了作声不得,心中实在不愿意再和这种眼神接触,可是我却无法移开我的视线。
我并且不认为她是伪装出来的,因为我实在无法相信,一个人可以装出这样的眼神来。我看到白素走过去,握住了黄蝉的手,柔声道:“不要太难过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伤心事的。”
黄蝉的喉际,发出了几下听来令人心酸的声音真正的意义不明。然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略转过头去,望向秋英:“她很敏感,我只有在和她一起的时候,才敢把心中的悲苦,自眼神中流露,她虽然不知道那代表甚么,但也会怔怔地面对我,久而久之,她竟然懂得了模仿我的眼神,虽然只有一两成,但已足以动人心弦的了。”
这时,黄蝉的解释变得合情合理,可以接受了。
黄蝉立时又作了一个手势:“别问我为甚么会这样,那是我的事请你们替我保守这个秘密,这可能成为我致命的罪名。”
我和白素点了点头,红绫有点不解,可是她也感到事情很严重,没有再说甚么。
这时,那鹰飞了起来,秋英双手向上,打著圈,鹰就绕著飞,看来,她真是一片纯真,了无牵挂。
刹那之间,屋子中静了下来,只有鹰翅展动发出来的声响。
过了足有两、三分钟之久,白素才道:“你对我们说了那么多,目的是甚么?”
这个问题,也正是我想问黄蝉的,以她的身分来说,自她出现后的一切言行,都有严重违反纪律之处,尤其是她表示了身在组织之中,竟然内蕴著如此悲苦的情绪,这就大逆不道之至了。
这种情形,如果经由我们传了出去,那么,对她来说,大是不利她的地位虽然高,但上面还有更高的。而且,位高势危,在那种只求谋权夺利,可以不择一切手段,多年生死与共的战友,一转眼就可以展开血肉横飞的残杀,黄蝉无疑是把可以置她于死的武器,交到了我们的手中!
她这样做,为了甚么?
黄蝉深深吸了一口气,向秋英一指:“为了她!也为了我。”
我和白素一起扬眉,表示不解。
黄蝉道:“保险库中,失去了喇嘛教的三件法物,盗宝者的行动,全被摄录了下来,来人行动如此顺利,显然是早知一切秘密。”
我转过身去,望著秋英:“于是,有许多人怀疑是她出卖了秘密。”
黄蝉道:“是,连卫先生你,也未能例外!”
黄蝉词锋锐利,我冷笑了一声:“在知道了她的情形之后,所有对她的怀疑,自然撤销”
白素真是好伴侣,她立即接了上去:“但总是要有一个人被怀疑的,不是秋英,被怀疑的对象,自然就是我们的黄姑娘了!”
黄蝉长叹了一声,低下头去,从她苗条的身形上,也可以感到她内心的困扰。
红绫大为不平:“不是你做的事,你告诉别人,说不是你做的,那不就行了?”
黄蝉再是一声长叹,仍然垂著头,我向红绫道:“事情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罗织罪名,本来就是统治阶层的拿手好戏,传到了他们手中,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一旦怀疑你有罪,那连你自己做梦也想不到的‘罪行’,早已罗列好了,等你来打手印自认有罪了!”
红绫对于这种可怕的情形,显然仍不能理解,所以眨著眼睛。
我道:“这是人类行为之中,最丑恶的一环,你不必深究了,你且陪秋英去玩,我们和黄姑娘,有事商量。”
红绫很高兴,一手牵了秋英的手,带著那只鹰,一起走了出去。
我和白素,都有心帮助黄蝉,所以开门见山,我就道:“以你如今的处境,带著秋英来找我们,只有更加不利,不会有好事。”
黄蝉摇头:“这是我唯一可走的一步!”
我和白素都有点不明白,黄蝉道:“一定有人出卖了秘密,不是秋英,就是我,不会是秋英,嫌疑就落在我的身上,情形虽恶劣,但由于我出身特殊,所以还有辩白的机会。”
我道:“那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太多人,根本连这个机会也没有,你们名义上的国家之首,就是顶著叛徒的罪名屈死的。”
我说的这件事,虽然骇人听闻之至,但却是举世皆知的事实!
黄蝉三叹:“失了喇嘛教的转世三法物,本来就无风也要三尺浪的最高层,自然有了兴风作浪的因由”
我见她提到了这一方面的事,立时高举双手来:“好极,这叫‘鬼打鬼’,不论谁胜谁负,死的全是鬼,这种行动,越多越好,最好是再来一次全国大乱,造反有理,大干一场。”
黄蝉望著我,等我说完,才幽幽地道:“上面的斗争,我也没有资格参加,但是最高领导为了不受攻击,必须把这件事,处理得十分漂亮。”
我冷笑:“这个最高领导早已寿登古稀之上,又不是其无后乎,下令坦克车去镇压学生的事也干过了,还那么贪恋权力干嘛?”
白素低声道:“且别抢白,听她说下去。”
我冷笑一声:“大可宣布废除现有的活佛制度,由他老人家自任活佛,有不从的,一律用坦克车去压,也就一了百了,乾脆得很。”
黄蝉的俏脸一阵红,一阵白,白素感叹:“人做了坏事,尽管有人歌功颂德,尽管有人贪利忘本,但是天下悠悠之口,历史春秋之军,总无法抹尽抹煞的。”
黄蝉几乎是在哀求:“我请两位相助,若不能,当我没来过好了!”
我立刻一摆手:“请便!”
她显然料不到我的心肠如此硬,所以怔了一怔,一时之间,难以下台。
白素却推了我一下:“我们和黄姑娘又不是第一次相识,你何必那样对她?”
这时,我忽然长叹了一声老实说,当时我为甚么会喟叹,连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但是后来,证明了我这一声长叹,大是有理!
我叹了一声之后,经白素一说,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客气一些:“你究竟想我们怎样?”
黄蝉这一次,说得再直接也不过:“帮我找出这个人,找回这三件法物!”
我闷哼了一声,转过脸去,白素道:“你凭甚么认为我们能做到这一点?”
黄蝉沉声道:“关于喇嘛教,关于二活佛转世的事,两位比我知道得多,所以,也应该比我更有能力找到这个人。”
我一听得她那么说,全中不禁一凛。
当下我不动声色虽然我连望也不向白素望一眼,但是我知道白素也同样因为黄蝉的话,而心生警惕。要知道黄蝉的身分特殊,她外表动人,惹人怜惜,使人乐于帮助她,那是一回事,而她若利用这个优点,要利用我们,完成她的任务,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淡然一笑:“你只怕弄错了,我们只是一介平民,也不是叛徒,怎么会和活佛转世的秘密扯上关系。确立活佛转世,那是强权势力的事!”
黄蝉对我直接使用了“强权势力”这个名词,竟然一点特别的反应也没有,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
她低叹了一声:“我实在需要帮助,这一次,如果我过不了关,那我……我……那我……”
她连说了三声“那我”,也说不出那她究竟会怎样。事实上,我和白素,都知道,如今她的处境不妙,不单是失责,组织上还怀疑她有背叛的行为,若是过不了关,那在她的身上,会发生甚么事,真的连想都教人不敢想。
白素也叹了一声:“我们实在是帮不了忙……这事情,我看也没有那么严重,没有了三件法物,你们一样可以确立二活佛。”
黄蝉苦笑:“但是说服力就大大减弱,尤其是在有关二活佛的……说法满天飞的时候,失去了法物,是极不利的事。”
她说著,就用那种十倍于秋英的无助无依的眼光,望著我和白素。
她一定知道,无法坐视一个人流露出这样的眼光,是我们的弱点,所以她才那么做的。
明知在那种目光之后,她可能真有一颗悲苦的心灵,但更可能,是她的造作,我们的弱点,也是发作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道:“你可以告诉组织,不见了这三件法物,并不是甚么大不利的事。”
黄蝉惘然问:“为甚么?”
这“为甚么”,我就不好回答了,因为要回答,就必然要说出,若是没有了法物,等于转世二活佛丧失了“最佳时机”,反而对强权有利。这是个硕大的秘密,我绝不能透露。
所以我道:“只是我的分析。”
黄蝉低下头去,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那盗宝人……他……他……”
我道:“你不会还以为那是我吧?”
黄蝉道:“不是你,但是一定和你,有特殊关系!”
我又好气又好笑:“秦桧有了传人,这是‘莫须有’的平方。”
黄蝉摇头:“不是,我这么说,有一定的根据电脑把这个人的头部骨骼还原之后,现出来的形像,居然是你,那说明甚么?”
我答得极快:“说明电脑错了!”
黄蝉仍然摇头:“电脑没错,现出来的那个人,其实不是你,只是一个和你在外貌上十分近似的人,由于大家都没有见过这个人,只见过你,所以一看之下,就以为那是你!”
黄蝉的话,令我心中,陡然一动,我抿著嘴,一时之间,思潮起伏,出不了声。
黄蝉又道:“两个人相貌相似,是很普通的事,但最容易有相似相貌的,要推有血缘关系的亲属父子、兄弟……等等。”
我的声音变得很低沉,那是为了掩饰我内心的激动,但显然并不成功,我道:“你的意思是”
黄蝉一字一顿:“这个人,推测和你有相当直接的血缘关系,根据已知的资料,我的推断是:其人姓卫,名不虚传,行七,所以大家叫他卫七。”
我闭上了眼睛,从“其人姓卫”闭起,到“大家叫他卫七”才睁开来。
卫七,就是我的七叔,也就是最早在喇嘛教的登珠活佛手中,接过了三件法物的人!
第六部:勾心斗角
卫七把那三件法物带到了故乡,穷活佛率众前来追讨不果,卫七又带著三件法物离去,一去就人、物下落不明。直到小郭在河底捞起了三件法物,落在强权之手。
其间岁月匆匆,我曾用尽法子找寻七叔的下落,却一点也没有消息。
而今,黄蝉却作了这样的推断更令我激动的是,我不单是同意了她的推断,而且在她说出来之前,我自己也有了同样的推断。
卫七,七叔。
他有充分的理由,把三件法物盗走,因为他受托于登珠活佛,他有责任不便法物落于他人之手!
许多许多问题,随这个推断而生:这些日子,七叔在甚么地方?在干甚么?何以他竟会受了这样的重伤?他怎么知道秘库的资料?他盗了法物之后打算如何处置……一连串的疑问,没有一个有答案。
我思索紊乱,白素只有比我更甚,她一直望著我,我知道她是在向我问一个问题:你的长相,和七叔相似吗?
老实说,这个问题看来简单,但是还真的不好回答。我的记忆之中,当然有七叔的模样,但是却无法拿来和我自己对比。
因为,那全是少年时的印象,少年的印象之中,七叔高大威猛,是我崇拜的对象,宛若天人一般,自然难以和自己作比较。
如果七叔有照片留下来,那就容易了,和照片一比较,就算自己难以下结论,别人一看,也可以知道是不是相似了。偏偏七叔一张照片也没有。
所以,我只好向白素摇了摇头,然后,我转向黄蝉:“你的推断,很令我震惊老实说,我很同意你的推断。那人,有可能是我的七叔,但是却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我根本不知他的下落。”
黄蝉静静地望著我,我又道:“早一阵子,有人在全世界范围内,出上亿英镑的赏格要找他,重赏之下,也没有结果。”
黄蝉的神态,安静得出奇,像是在讨论的事,和她没有甚么关系。她道:“我们可以从一连串的假设之中,来寻求事实的真相。”
我和白素齐声道:“请!”
黄蝉道:“有关喇嘛教的传言是,才去世的二活佛是假的。”
白素沉声道:“我也听说了。”
才去世的二活佛是假的,这件事,我和白素早已深信不疑,但若白素此时只说“听说”,那是为了掩饰我们所知的真相,不让黄蝉在我们的话中,套出话来。
黄蝉又道:“又有传言,说真的二活佛的转世,已经降世了。”
白素又道:“我也听说了。”
黄蝉续道:“假设两项传言都属实,那么,那转世二活佛,必然想得到那三件法物。”
这次由我来表示态度:“可以这样说。”
黄蝉再继续:“而卫七是早年得到了那三件法物的人,他是怎么得到这三件法物的,你我都清楚他身负这三件法物重归喇嘛教的重任!”
我和白素没有说甚么,只是点了点头。
黄蝉吸了一口气:“多年之前,他把法物沉于河底,以为无人能找得到,却不料法物又重见天日,他自然有理由要把法物取回来。”
我闷哼一声:“太有理由了。”
黄蝉明知我还有话要说,所以她并不立即开口。我立即道:“一个人有理由要去做一件事,绝不等于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黄蝉作一个同意的神情:“一切都只是假设。”
我强调:“我只同意卫七有理由去盗法物。”
黄蝉自顾自地说著:“基于以上的假设,法物得手之后,他下一步会怎么做?”
我心中又是一凛,觉得黄蝉的每一个假设,都是一个圈套,渐渐地要把我们心中的秘密全都套出来。所以一时之间,我没有立刻出声。
白素发出了一下冷笑,一副接受挑战,不怕跌入圈套的神情,她道:“他会把三件法物,交回喇嘛教!”
黄蝉道:“白姐说得是他会交到甚么人的手中?”
白素道:“甚么人交给他,他就交还给甚么人!”
黄蝉疾声:“交给他的人,要是已不在世了呢?”
白素冷然:“那他就应该会把法物交还给大活佛这法物关系著喇嘛教的兴衰,而大活佛正负此重任。”
黄蝉略顿了一顿,她当然是在努力想把话题转到转世二活佛的身上,但白素却十分巧妙地规避著,对黄蝉的问题,见招拆招,防守得滴水不透,叫黄蝉攻不进去。
黄蝉停了一会:“那是可能之一,但法物是属于二活佛所有”
她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
我明白她的用意了,她是想说,另一个可能是,盗宝人会把法物送到转世二活佛手中!若我们同意了她的说法,那么话题便自然而然,转到转世二活佛的身上去,黄蝉就达到了把我们引进圈套的目的了!
黄蝉的设计,虽然精心之至,但是要在我和白素面前得逞,也没有那么容易!
我突然鼓掌高呼:“太妙了!法物到了大活佛手中,由大活佛凭藉法物,确定二活佛,举世莫不公认,别人也就无法再确立假活佛了!”
我这一下转移目标,混淆视听,果然奏效,令黄蝉感到了迷惑。
白素当然更是和我配合得天衣无缝,她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又在暗中向我摆了摆手
这些动作,都是做给黄蝉看的,看起来,像是要阻止我的话,但可以起到使黄蝉相信我话的作用。
我也假装自觉失言,忙道:“这不过是我的估计。”
黄蝉神色凝重,来回踱了几步,她自然是在思索我所说的这种情况,是不是会出现。
我和白素压低了声音交谈,吧话题更引向我刚才的“设想”。
我道:“这一下子,喇嘛教的大活佛和二活佛一起出现,教徒心目中的太阳和月亮一起出现,喇嘛教必然大大兴旺了!”
白素道:“是啊,教中如果有这样的好消息,那是任何人,任何力量都封锁不住的。”
我搓著手:“压抑已久的教众,就此会有前仆后继的反抗行动!这”
我说到这里,黄蝉忽然笑容满面:“两位只怕要白兴奋了,这种情形,不会出现。”
白素也笑:“本来,只是我们的假设。”
黄蝉却道:“我的意思是,三件法物,不会被送到大活佛那里去!”
我呆了一呆:“那会到何处去?”
黄蝉且不说答案,只是道:“那三件法物,究竟在确认身分之中,如何起作用,我不知道,两位不知道,大活佛也未必知道。”
白素扬眉:“那谁知道呢?”
黄蝉回答肯定:“二活佛,只有转世的二活佛知道,所以法物会送到他那里去!”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又是吃惊,又是佩服。因为她对我们的误导,竟很快地不为所动。
不过,她似乎并没有识穿我们是在故意误导她,她反而向我们解释:“大活佛和二活佛之间,一向有极深的芥蒂,这是他们教中的纷争,有极深的历史和宗教渊源,不易化解。”
我试探著问:“或许在强敌当前,或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会团结一致。”
黄蝉摇头:“不会。”
我和白素齐声道:“何以如此肯定?”
黄蝉皱著眉:“在和大活佛接触的人之中,不可能有转世的二活佛在,而大活佛和二活佛之间,如果要团结一致,那非由他们两个亲自会商不可,不能由手下的虾兵蟹将代作安排!”
听黄蝉讲到这里,我和白素,都不免悚然而惊,因为这番话,证明黄蝉那一方面,对大活佛的监视,严密到了极点!
虽说大活佛是一个国际知名的人物,对他的活动,进行监视,会令得国际舆论,群起谴责,但如果监视是在暗中进行,世人也就被蒙在鼓里了!
以现代科技来进行暗中对一个人的严密监视,可以到达甚么程度,实在令人难以想像。用戈壁沙漠或是郭大侦探的话来说:“要知道一个人二十四小时内心跳速度的变化,也不是难事!”
黄蝉方面,要是存心对大活佛进行严密的监视,可以动用到人造卫星追踪只要有办法把一具微型讯号发射仪,放在大活佛的身边,就可以做到这一点了,大活佛的身边有那么多人,谁能说其中没有被收买了的?
我和白素感到吃惊的是,不久之前,白素曾把大活佛带到我这里来过,若是大活佛的行踪,他们全知道,那么,这次秘密会面,也就不是秘密了!
白素淡淡地道:“是啊,我们可以想像,你们对大活佛的监视,是如何严密,可是别忘了,他们是活佛,另具神通,你有没有听说过‘神会’这回事?”
黄蝉深深吸了一口气:“基本上,我们并不相信这种事,甚至,我们不相信甚么活佛转世,认为那是喇嘛骗人的鬼话!”
我缓缓摇头,感到“可惜”:“你们的原则,可以不信,但是你从事具体的对付喇嘛教的工作,应该相信。”
黄蝉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清淡而飘逸,可是她柔声所说的话,却很令人吃惊。
她道:“我本人也宁愿相信科学,科学的证据是,不久之前,大活佛到过这个城市
我的推测是,他和你们会过面!”
我“哈哈”一笑,不作承认,也不否认。白素却道:“真是好严密的跟踪,不错,大活佛想找卫七,想要那三件法物,所以才和我们见面的!”
我乍一听得白素承认了这一点,不免震动。但我随即明白了,白素是因利趁便,再继续误导黄蝉,尽力把目标自转世二活佛的身上移开去!
理由很简单,他们要对付大活佛,有各种各样的顾忌,但要对付一个还不为人所知的二活佛,就容易得多了,所以,可能令二活佛处境危险。
黄蝉对白素坦白承认和大活佛会过面,也感到有点意外,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如何再进一步才好,白素却“趁胜追击”:“上亿英镑的赏格,令得全世界的‘寻找者’都为之心动,这不但包括了巨大的金钱利益,而且若是成功了,还意味著‘天下第一’的名衔,但是仍未能使七叔出现,可知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白素在话中,提及了“寻找者”这个名词那是一些专业从事寻找别人的人,其中有甚么事也不干,只是专责找人,还有的是出色的侦探,像我们熟悉的小郭,这种人大都神通广大,各具奇谋。
上次,在巨额赏格出现之后,数以千计的“寻找者”在全世界各地活动,而且,还有喇嘛教的教众,以及强权政治属下的各级特务系统。可以说,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从来也未曾有那么多人,动员起来去寻找一个人!
但是,卫七先生仍然不知所踪。
我和白素,也尽了一切可能想得到他的音讯,也同样没有结果。
所以,我的结论是:七叔早已死了,他人既然不在了,自然也找不到他了。至于他死了之后,骸骨何处,那就不可能知道了,或许在大沙漠之中,或许在大海之底,或许在雪山的千年积雪之下,谁能找得到!
可是如今,看黄蝉带来的录影带和电脑分析,七叔竟也有可能,仍在人世!
老实说,我比世上任何人,都渴望能见到他,因为他是我的亲人!
我把这一点心意,向黄蝉说了出来,并且加以说明:“我已尽了力,除非他自己出面来见我,不然,我真是无能为力!”
黄蝉的声音平淡:“我也不是希望能一下子把他找出来,只是想通过两位的帮助,至少,推测一下,他得了法物之后的动向。”
白素扬了扬眉:“我们刚才分析过了,他会去找大活佛,我还想,大活佛会把法物重归喇嘛教这件事,向全世界公布。”
听了白素的话,黄蝉的俏脸煞白,而且,自然而然把一双手按在心口,她这种情形,虽然表示了“大祸临头”,但神态之动人,无以复加。
过了好一会,她才道:“到了这时候,那就是我和秋英的死期到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还没有说甚么,就听得黄蝉以极低的语声道:“秋英根本不知道甚么是死亡,而我……实在不想死,不愿死!”
黄蝉的这种态度,大大地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我并无意去讽刺她,但还是忍不住道:“我以为像你们这类人,是视死如归的。”
黄蝉苦笑了一下这时,她现出的是一种真正苦涩无比的神情。
她微微抬起了头,一字一顿地道:“我根本没有做过一天人,我的意思是,我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就这样死了,那算是甚么样的一生?”
她说著,望向我们,神情是一副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和白素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因为忽然之间,她这样特殊身分的人,在可以说和她处于敌对地位的人面前,作了这样思想上的剖白,这确然太不可思议,而且,也太出于我们的意料之外了。
过了好一会,我才只能空泛地安慰她:“事情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黄蝉转过身去:“上头认定了不是我,就是秋英,出卖了秘密,导致法物失窃,追究责任,根据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原则,我和秋英,都要被处死,除非能在限期之前,把法物追回来。”
白素问了一句:“限期是”
黄蝉翻起手腕,看了看手腕上的钱:“限期是一个月,尚余二十七天十六小时四十一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两人是同样的心思:“要在限期之内,找回失物,希望太渺茫了,你可以考虑真的背叛组织。”
在黄蝉陡然震动时,我补充了一句:“正好趁此机会,找回你自己,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为你自己继续活下去,才不负了一生!”
刹那之间,黄蝉整个人,像是遭到了电极一样,僵凝不动,犹如一尊雕像如果那真是一尊雕像,那我毫无疑问会题名“震栗”。
我和白素也都知道,这个提议会给她造成极大的震撼,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我又沉声道:“不是没有成功的例子。”
黄蝉缓缓地点了点头,在她的额角和鼻尖上,竟然沁出了细小的汗珠来,由此可知她心中的震动,是何等之甚。她连吸了几口气,才匀了气息,道:“在我想来,把三件法物追回来,应该是容易得多。”
我苦笑了一下不能说黄蝉的话不对,因为情形可以作如此的理解。
虽然我刚才指出“有成功的例子”,但那过程之艰难,叫人想起来都心中发毛。而且,其间动用的力量,都是地球之外的宇宙间的力量。当中最幸运的要算是水红,这个可爱的小滑头,是抓紧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因利趁便,摆脱了“人形工具”地位的。
以黄蝉现在的情形,就算她下定决心,我也想不出有甚么办法可以令她“脱籍”!
(我用了“脱籍”这个词,有点拟于不伦,但却是很好很生动很容易令人明白的一种说法。)
相形之下,确然是找出三件法物,证明清白,要容易得多了!
白素的反应,却和我相反,她道:“虽然找三件法物,看来像是容易,但是那是长痛,痛完了之后,仍然没有自己,很不划算。”
她竟将这样有关生死的大事,用划不划算这种说法来说明,很具黑色喜剧的效果。
刹那之间,黄蝉再度呆若木鸡我相信,我和白素的心思都一样,由于黄蝉的外型,如此动人,所以我们都有同一想法: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我们都会帮助她。
这一次,黄蝉发呆的时间更久,约有两分钟之久,在这两分钟之内,我相信她天人交战,不知道想过了多少的问题。
而在她最后显示出来的神情上,也可以看出,她未能有所决定。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双眼之中,充满了感激而又抱歉的神情,表示未能接纳我们的提议。
我和白素都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这本来就不是立刻可以决定的事,而且,就算她有了决定,我们也不知如何著手去帮她。
黄蝉为她自己找了一个藉口:“不单是我,还有秋英她简直是我的影子,或者可以说,和我是二位一体,所以我的行动,不能由我单一决定。”
我们只是各自作了一个表示可以理解的神情。
然而,忽然之间,黄蝉又进入了她的“任务状态”,她竟直截了当地道:“你们知道转世二活佛的下落”
她说了这样的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之后,故意顿了一顿,约有两秒钟,我和白素还处于被她这种“单刀直入”式的攻击,而还没有确定该如何反应之前,她就已经继续:“能不能告诉我他的下落?”
黄蝉的这种掩饰在她柔软动听的声调之后的那种攻击,力量之大,出乎想像之外。而我和白素的第一反应,奇特之极,但是却不约而同!
我们两人,一齐叹了一口气!
我们之所以叹气,是叹我们自己,不论如何警惕,如何提醒自己,但终究还是不免被黄蝉秀丽动人的外型所迷惑,以致表示了愿意向她提供真诚的帮助!
而她就利用了这一点,向我们进逼,以达到她的目的。
在她的这种方式的进逼之下,我们大可以否认,说是根本不知道二活佛的一切。但如果这样否认的话,那未免太拙劣了!
这样的拙劣,比起黄蝉的高明,相差太远,依然会导致我们败在她的手下。
所以,一定过神来,我就决定,我们不能否认在我有了这样决定的同时,我从白素的眼神之中,得到了讯息,知道她和我心意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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