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页 | 卫斯理全集 | 阅读 ‧ 电子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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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略昂起了头:“当然不能告诉你,半点消息也不能透露,绝不能!”

  我的这个回答,看来也出乎黄蝉的意料之外,她以为我一定否认,然后在她的逐步逼问之下,才不得已承认。所以她一定早已计划好了一整套的逼问方法。

  可是我却一上来就绝不否认,让她准备好的一切,都用不上,原来的步骤乱了套,所以,轮到她不知如何才好了。

  我当然不会错过这一瞬间的机会,我冷冷地道:“你们想对付已转世的二活佛,我和白素,会当帮凶吗?”

第七部:出事了

  白素立即声音嘹亮:“当然不会,绝无可能。”

  黄蝉过了半分钟,才缓过气来,柔声道:“我以为两位说过要帮我,是真的会帮我。”

  她用到了这样的言语来刺激我们,那么,这场勾心斗角的“战斗”,可以说已结来了。

  白素悠然道:“当然我们愿意帮你,但自然也必然有个限度,是不是?”

  黄蝉自然知道,无限度的帮助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再也难以为继了!

  黄蝉现出很难过的神情这种神情是如此之真挚,因此很难相信那是伪装出来的。事实是,在过了相当时日之后,我们讨论过,也未能确定那时,黄蝉是真的感到难过,还是那只是装出来的。

  而当时,当她现出这种神情来的时候,确然令人心中恻然,感到很是同情。

  然而,出卖二活佛的事,是在任何情形下都不能做的,所以我和白素,都勉力令自己理智,我们的神情,看来甚至是冷漠的。

  黄蝉的语调,听来也无奈之至,她道:“我为自己的生存,而必须做一些事,想必能得到两位精神上的支持?”

  我和白素,都知道她进一步想说甚么,可是还是自然而然地点著头。

  黄蝉道:“我没有别的线索,只有在两位这里,才能得到找寻二活佛的线索。”

  白素扬眉:“我以为你只是要找那三件法物。”

  黄蝉道:“那三件法物,必然是由盗宝人,送到二活佛那里去了,所以,只要知道二活佛的下落,就必然可以找回法物来。”

  我冷冷地道:“同时,也可以解决二活佛,一劳永逸,真是痛快。”

  黄蝉抿著嘴,不再说甚么,我和白素,不约而同,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你来这里的任务,已然告终,可以离去了。

  黄蝉现出很无奈的神情,幽幽叹了一声,向外走去,我们跟著她下了楼梯,她一直走向门口,才问:“令嫒把秋英带到哪里去了?”

  秋英跟著红绫离去,已有好一会了,由于我们和黄蝉之间的对话,需要全心全力应付,所以并未留意到这一点。这时黄蝉问起,我们也不在意。

  我只是顺口道:“大概就在附近,很快会回来的。”

  白素也笑道:“不妨闲话家常,等她们回来。”

  黄蝉在门口的空地上徘徊,并不进屋子,又叹了几声:“我那有心情说甚么家常。”

  白素一扬眉:“那就说你的事,我再一次声明:在我们这里,你不可能得到任何消息。”

  黄蝉的反应很平静,她微抬著头,望著远处的蓝天白云,也不知她在打甚么主意。

  忽然,她向天上一指:“她们就快回来了!”

  她的言和行,相当古怪,因为她是向著天上这样说的,看起来倒像是红绫和秋英即将从天而降一样。

  我和白素,自然而然,也抬头望向天际,一望之下,就明白黄蝉何以会有这样的言行了。

  因为在高空中,这时,正有一头鹰,在以极高的速度,俯冲而下事实上,才一入眼之际,那不过是拳头大小,急速移动的一个黑色物体,并看不清那是甚么。但我们立刻知道,那是那头鹰,红绫的那头鹰!

  转眼之间,那鹰自上千公尺的高空,冲到了离地不到一百公尺处,已经完全可以看清那确然是这头鹰了!

  这时,我和白素的心头,陡然一凛,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声那鹰是和红绫、秋英一起出去的如今它独自这样急地飞回来,不问可知,一定是有甚么意外了!

  虽然我对红绫应变的能力,极具信心,但是见那鹰来得如此之急,也不免惊心。

  就在我一声低呼间,那鹰带起一股劲风,已直扑了下来,它下冲之势,急骤无比,本来,它早就应该展开双翼,以缓减下冲之势了,可是,它由于想早些到达,所以,直到离地只有七、八公尺时,才陡然展开双翼,来势可称猛恶之极!

  待到它扑在地上,我和白素急迎上去时,它已经站好了身子,铁喙伸处,一下子就叨住了我的裤脚,拖著我向前去。

  想不到那鹰的力道极大,出其不意一拖之下,我几乎仆跌向前,它拖了我一下,立时松嘴,又腾空飞了起来,飞得不高,只在我面前盘旋。

  我和白素失声叫:“出事了,它要带我们到出事的地点去!”

  那鹰本来是天工大王的爱禽,本就极其通灵,经过红绫的外婆,不知用甚么方法“改造”了之后,我相信它和红绫之间,已经可以作很高程度的沟通,但是和我们之间,却还不能。

  这时,我和白素失声惊呼,那鹰又疾落了下来,居然就在我们面前,点了点头,老气横秋之至。

  我第一个反应,是立即向黄蝉望去,而且目光之中,已充满了敌意。

  红绫带著秋英外出,秋英是黄蝉带来的,现在出了事,虽然出的是甚么事还不知道,但事情和黄蝉有关的可能性不是太大了么?

  黄蝉也立即明白我在怀疑甚么,她双手高举:“我要是知道甚么,不得好死!”

  她在百忙之中,发了这样的一个毒誓,自然不见得有甚么说服力,而一向遇事镇定的白素,由于事情和红绫有关,她也大是紧张,顿足道:“还说甚么废话,快跟去看看,发生了甚么事!”

  白素这样说,那是说她,也大有怀疑黄蝉之意了,黄蝉的俏脸之上,现出了一脸的委曲,但这时,鹰已向前飞去,我和白素,一起展开身形,追了上去。

  鹰向后出飞去,不一会,我们所经之处,灌木丛生,根本没有了路径。

  这时,才现出黄蝉的武术根底之深,她一直跟在我们两人身后,伏高窜低,迅速无比,脸不红,气不喘,而且目光炯炯,一直注视著那头鹰。

  待到穿出了一片林子,白素眼光,一下子就看出,对面山崖之上,有一条人影,正在上下飞窜,捷如猿猴,那不是红绫是谁?

  一看到红绫在山崖上到处乱窜,虽然看来十分惊险,但我们都知道,这种筑路开出来的山崖,固然陡峭,却绝难不倒我们的女儿,所以一起放下心来。

  这时,只听得黄蝉冷冷地道:“出事的不是令嫒,是秋英!”

  一听得黄蝉那样说,我立时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觉得,事情很是不妙,可能是黄蝉的另一个圈套,可是究竟不妙到甚么程度,一时之间,却还说不上来。

  我向著山崖,发出了一声长啸,其时,那鹰也向山崖上飞过去,红绫立时发现了我们,她站在一株打横生出的松树上,向我们做手势,示意我们也上山去。

  白素一挥手,率先向前穿出,我和黄蝉,紧跟其后。白素一上了山崖就提气问:“孩子,甚么事?”

  红绫的回答声传来:“一个人把秋英抢走了!”

  我们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表示怪异的声音。那当然是因为虽然我们明知有事发生,但是也绝想不到,会发生了那样的事。

  照黄蝉所说,秋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人,怎么会有人把她抢走了呢?

  我在电光石火之间,又想到的是,秋英也必然受过严格的武术训练,就算她没有武功,红绫和那头鹰,又岂是容易对付的,如何容得甚么人把秋英抢走?可知事情一定是古怪之至!

  我一面想,一面仍在飞跃向前,白素一直在我的前面,而黄蝉也一直在我的身边,上了山崖之后,才知道那虽然是人工开出来的,但却极难攀缘,一来,它直上直下,二来,没有甚么生长多年的大树,可供落脚。

  我看到,红绫站在那株树上,除了向我们挥了挥手,叫了一声之后,一直盯著山崖在看她盯视的方向,并没有甚么特别之处,只是有著一株极大的树,旁边还有一道沟,想是下雨之际,雨水冲刷出来的,那道沟,直通向山崖高处。

  看到我们快到了近前,红绫突然发出了一下古怪之极的声音,而且,她的这下声音,还立时有了回音,起自天上,是一下嘹亮的鹰鸣。

  红绫伸手向上一指,叫:“一起上去追!”

  说著,她已飞身而起,扑向那道山涧,山涧上有不少石块,并无流水,随著她的上窜,碎石纷纷落下,这就给我们向上去,造成了一定的障碍。

  但是,既然喜马拉雅山麓的冰川,也未能阻我前进,何况是小小的山涧。不一会,我就追上了白素,和她并肩向上去。

  我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心意都一样,一点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红绫的去势极快,转眼之间,眼看她穿过了一大片林木,已快到山顶了,山顶上有公路,视线被林木所遮,看不到她的动作,可是却听到她正在发出十分愤怒的吼叫声,还有一些人的惊叫声。

  我知道,红绫虽已不是野人,可是她要是发作起来,也很能令人把她当作怪物,所以一提气,疾窜了上去,只见山顶的路上,有两辆车,碰撞在一起,红绫正自一架车的车顶,跳到另一辆车顶上,来回地跳著,不但发出砰然巨响,而且被她跳过之处,车顶现出不少凹痕来。

  另外有几个男女,可能原来是在车中的,这时都离开了车子,吓得目瞪口呆,一个胖女人,则在不断地发出尖叫声。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又好气又好笑,立时喝道:“红绫,快下来!”

  红绫飞扑而下,在我身前站定。

  白素和黄蝉,这时已走向前去,安抚那几个自车上被红绫吓出来的人天下事,由她们两人出面,只怕没有不能成功的。

  红绫也不理自己闯了甚么祸,一把抓住我的手,大声道:“爸,那人真好身手,原来秋英也会武功,而且轻功绝佳,可是也敌不过那人!”

  这时,白素和黄蝉已处理好了纷乱,白素转过头来道:“慢慢说,从头说……”

  黄蝉却显得十分焦急:“秋英给甚么人带走了?”

  红绫先回答黄蝉的问题,她向自己的脸上指了一指:“一个蒙面人……”

  她才说了一句,就向我望了过来,神情十分迟疑,我大是奇讶:“那蒙面人怎么了?”

  红绫吸了一口气:“他突然出现从树上跳下来,我还以为是爸来了。”

  我怔了一怔,轻声道:“这话不通,既然是蒙面人,你怎认得出谁是谁来?”

  红绫也知道自己的话不是很合理,她侧头想了一想,但还是道:“我也不知道为甚么,一看到他自树上跃下来,就把他当作了是爸,而且……而且……”

  她说到这里,竟大是不好意思:“而且……我还很高兴地叫了他一声!”

  当其时也,红绫和秋英,正在一个斜斜的山坡上嬉戏,红绫已经发现秋英的轻功极好,她们在逗鹰玩,每当那鹰腾空而起时,秋英便拔身而起,每一次,都姿态优美,轻若无物,拔起老高,看得红绫大声叫好。

  红绫并且连连发问:“你这身功夫,是哪里学的?”

  但是秋英根本听不见,自然也没有回答。

  在红绫的询问声中,秋英身子拔起,竟一下子伸手抓住了鹰腿,那鹰展翅,把她的人带高了好几公尺,红绫是自己野惯了的人,也不知凶险,反倒大是高兴,大声喝采起来。

  而就在她的喝采声之中,秋英手上松开,身子向下,直跌了下来。

  那时,秋英离地,足有七、八公尺高,而且山坡上,全是嶙峋的石块,红绫这才著急,身形一幌,就向前掠出以她的身手而论,要把纤弱瘦小的秋英,白半空中接住,绝非难事。

  但是,也就在此际,只见斜坡上的一株树上,陡然飞起一条人影,快疾无比,红绫只觉眼前一花,一条极其熟悉的人影,已堕在她的身前。

  红绫一面收住势子,一面自然而然,脱口便叫:“爸,你”

  那人现身,阻在红绫的面前,显然是不让红绫去接应自半空中跌下来的秋英,所以红绫才有责问之意。她只是在第一眼,误以为那是我,随即发现了,那不是我,是一个看来极其诡异的蒙面人!

  这时的情形是,秋英仍在半空之中,并未落地,红绫还赶著要去把她接住,而那蒙面人又阻住了去路,试想,一个人在半空之中跌下来,能在空中停留多久?所以时机紧急之极,红绫连喝一声“让开”的时间都没有,“呼”地一拳,便向那蒙面人打去。

  红绫的用意是,一拳先把那蒙面人打了开去,自己抢向前去救人再说。

  那蒙面人刚才从树上飞掠而下时,身手极好,红绫也估量他一定可以避开这一拳的,所以随著那一拳打出,她人也向前冲去!

  怎知那蒙面人竟然不退不避,也不还手,红绫拳出如风,“蓬”地一声,正打在那蒙面人的胸口,却如中败絮,那蒙面人的身子,也没有晃动。

  红绫的这一拳,目的只是在把对方逼开,本来就没有用甚么力,一拳被对方不动声色硬接了下来,也不算是甚么。

  可是她出拳之际,人已在向前冲,这一冲,却是准备去救人的,是蓄足了势子的,一拳未将那人逼退,前冲的势子再也收不住,又是“蓬”地一下声响,直撞在那蒙面人的身上!

  当红绫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们心中所想的一样:红绫这一撞,力道该有多大,只怕一头蛮牛的冲撞之力,也不过如此而已。

  所以,我们很注意这一撞之下,结果如何。

  红绫说到这里时,也大有犹豫之色。

  原来她一下子撞了上去,那蒙面人仍然纹丝不动,而她却像是撞到了一根铁柱一般。

  红绫的身子极是壮实,她一撞,没能撞动对方,虽然如同撞中了铁柱,但是也决计损伤不了她。只是她自己也知道这一撞力道极大,对方竟能硬顶了下来,这是她以前未有过的经验,令得她大是奇讶。

  然而,更令她惊讶的事,接著又发生在她的眼前,只见那自半空中跌下来,令她要去急救的秋英,在快要落地时,陡然一个翻身,身形美妙如飞禽,已经轻轻巧巧,落下地来。

  同时,那蒙面人也向著红绫道:“娃子心地很好!”

  由于红绫一开始,说到有一个蒙面人突然出现之际,我就想到,那蒙面人,大有可能,就是录影带上看到的那个盗宝者,所以我对红绫的叙述,极其留意。

  这时听到红绫讲到那蒙面人开了口,我更是紧张,忙道:“孩子,你记清楚,他是怎么说的,一个字也不能改,照他说的说!”

  红绫立时道:“他是这样说的啊!娃子,心地很好!”

  我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甚么,挥了挥手,示意红绫再说下去。

  在一旁的黄蝉,本来神情紧张之至,但一听到这里,我看到她明显地平静了下来。

  显然是,在那一刹间,她想到的一些事,和我所想到的一样。

  我要红绫把当时那蒙面人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复述出来的原因是,听一个人的说话,对于判别这个人的身分,起相当重要的作用。甚么人说甚么样的话,是自小养成的习惯,就算刻意改变,也会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

  红绫做得很好,她不但复述了那蒙面人的话,而且把他说话的腔调,口音也学了来。

  我一听之下,心头更是大受震动“娃子”是我家乡的土话,对小孩子的称呼,而红绫所学出来的,更是我家乡的土腔!

  黄蝉曾说,那盗宝的蒙面人,有可能是我的七叔,现在似乎又多了一项证明了。

  我一面心念电转,一面示意红绫再说下去。红绫迟疑了一下:“爸,你认识这个人?”

  我摇了摇头:“暂时不能确定,你且说下去!”

  红绫一看到秋英翩然落地,就放下了心,百忙之中,她还喝了一声采:“好身手!”

  就在她喝采时,那蒙面人已转过身,向著秋英。红绫为人没有心机,她急著要去夸奖秋英的身法美妙,就向前走去。

  怎知她才跨出一步,那蒙面人陡然反手一掌,向她当胸拍到。

  红绫立时收住了脚步,一拳打出,打向对方的掌心。怎知陡然之间,那蒙面人手掌放慢,变得眼前掌影乱摇,根本看不准何者是处,何者是实。

  红绫吃了一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付才好,就向后急退了一步。

  我和白素,一听红绫说到这里,便一起发出了一下低呼声我们知道,女儿要吃亏了!

  红绫的本领,九成来自她当野人的时候,跟著灵猴训练出来的体质。

  她蛮力十足,白老大也曾指点了她一些武学招式,但都是浅近功夫,虽然经她使来,也大具威力,但是比起高深的、变幻莫测的武功,自然相形见绌了!

  这时,她一说到忽然之间,眼前掌影乱晃,我和白素自然知道,她遇上了武学高手,那是非吃亏不可的了!

  幸而听她一路说来,那蒙面人对她,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恶意,还夸奖她心地好,所以虽然知道不妙,也不是太担心事实上,红绫说的时候,好端端地在我们身前,明知她有惊无险,但是父母关心情切,虚吃一惊,那是难免之事。

  果然,红绫才一后退,掌影之中,一掌已直欺到了她的胸口。红绫应变也快,立时扬手去格,却不料那一掌,仍是虚招,手掌一翻,攻的是她的肩头。

  这一下,红绫再也避不开去,“砰”地一声,一掌击个正著。

  这一掌的气力好大,红绫皮粗肉厚,倒并不觉得怎么疼痛,可是一股大力,却将她撞得运退出了四、五步去。这对于红绫来说,是前所未有之事,她不禁哇呀大叫,却又由衷地叫:“好大的气力,好掌法!”

  那蒙面人一掌击中了红绫,借力向前窜出,已到了秋英的身前。

  红绫这时看出去,只见秋英睁大了眼,望著蒙面人,全然不知发生了甚么事,那蒙面人直欺到秋英的身前,一下子遮住了红绫的视线。

  红绫看过去,像是看到那蒙面人,取出了不知甚么东西来,向秋英照了一照,接著,他又向前极快地窜出,而秋英竟如影附形,紧跟在他的身后,也向前掠出!

  红绫一见这等情形,便大是著急。

第八部:神鹰

  一时之间,她也忘记了秋英根本听不见,大叫道:“喂,你到哪里去?”

  她一面叫,一面向前追去,可是她和两人之间,有一段距离,追到了山崖脚下,只见那头鹰也向两人追出,可是蒙面人一扬手,银光一闪,射向那鹰,那鹰在空中一个翻飞,虽未被射中,但竟如知道厉害,不敢再追,向红绫飞了过来。

  红绫一见,更是大奇,向鹰叫道:“快回去告诉爸妈,出事了!”

  那鹰和红绫之间,已有奇妙的沟通能力,立时展翅飞了回来。

  红绫不停说著,黄蝉几次想插口,都未能如愿,直到这时,她才叫:“等一等,我有点不明白!”

  红绫被打断了话头,有点不愿意,我忙道:“事情很严重,说清楚一点好!”

  红绫这才向黄蝉望去,黄蝉道:“那蒙面人给秋英看了一样东西?”

  红绫很认真:“他的身子遮住了秋英,我看不清楚,像是那样,也像是向秋英,作了一个甚么手势。”

  黄蝉眉心打结,神情疑惑之至这种神情,绝不是假装出来的,而她疑惑的,也绝不是红绫所说的话是否真实,而是红绫所说的一切,在她来说,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宛若太阳从西方升起一般。

  她迟疑地问:“看起来,秋英是自愿跟著他走,而不是被他带走的。”

  红绫回答得更认真:“秋英是经过了他的一些动作之后,跟他走的!”

  那蒙面人和秋英的去势好快,红绫一面大声呼喝,一面飞身追上去,以她的行动之快,可是却也越追越远,眼看著两人在山崖之中乱窜,忽然一下子,就失去了他们的踪影。

  红绫在山崖上,到处乱找,一点结果也没有,而就在这时,我们也赶到了。

  听红绫说完经过,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望著蜿蜒下山的公路,心想,那蒙面人带著秋英,一上了公路,要是有适当的交通工具,这上下不知道已离去多远了!

  白素看来很镇定,她望著黄蝉:“你不是有对秋英的‘遥控器’吗?应该至少可以知道她现在离我们多远,在甚么方位?”

  白素故意把向秋英输送讯号的那个仪器,称之为“遥控器”,当然是对这种情形,表示不满。而红绫一听之下,却惊讶莫名:“甚么遥控器,难道秋英是一个机器人?”

  白素道:“不是,她是真人,可是却被当作机器人一样看待而且,认定她是一个快乐的机器人!”

  黄蝉像是未曾料到,白素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她支吾了一下:“我早已发出讯号,请她来我面前,可是……可是她像是已离开了讯号能接收的距离。”

  我忙问:“有效距离是”

  黄蝉吸了一口气:“一千公尺。”

  我苦笑了一下,秋英已在一千公尺之外,那可能是任何所在,再也追不上她了!

  红绫不明白秋英的情形,所以她对我们的话,也不是十分了解,一脸的疑惑,同时,我看到黄蝉望向红绫的神情,也疑惑之极。

  白素在这时候,沉著声,一字一顿地道:“黄姑娘,我女儿,可能甚么事都干得出来,但是她却不懂得甚么是说谎!”

  我已算是“知觉麻木”的了,因为我绝不会想到不相信红绫的话,所以就以为别人也是如此。这时,经白素一提出,我才知道黄蝉竟然在怀疑红绫说话的真实性!

  我对黄蝉本来就有些不满,这时更是气往上冲,重重地“哼”了一声:“不信她,世上无人可信!”

  黄蝉在刹那之间,俏脸之上,神情变化万千,最后,她一顿足,转过身,向前疾走出几步,抱住了一棵大树,身子颤抖不已。

  白素向我和红绫,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别跟著她,她来到了黄蝉的身后,柔声道:“是不是不见了秋英,事情很糟?”

  黄蝉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向天,她紧抿著嘴,不说话,可是两行眼泪,已夺眶而出。

  白素又问:“会糟到甚么程度?”

  黄蝉苦笑了一下:“说有多糟就多糟至少,会认为我放走了秋英,继续欺瞒组织。”

  这时,红绫向上一招手,那鹰飞了下来,停在红绫的手臂上。我随口说道:“孩子,当时,你不该叫鹰来通知我们,应该叫它去追人!”

  鹰的目光锐利,那鹰又通灵无比,当时若是由鹰去追人,一定可能有把握知道蒙面人把秋英带到何处去的。

  我这样说,自然并没有责怪红绫之意,红绫也绝不会见怪。

  倒是那鹰,一听得我如此说,立时发出了三下古怪的声音。红绫闻声大喜,在鹰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嗔道:“你怎么不早说!”

  这种情形,看在不明就里的人眼中,简直就是神话。但我明白鹰和红绫之间的关系,所以忙问:“它说了些甚么?”

  红绫道:“它说,它在飞回家的时候,在空中看到他们离去的方向。”

  我不禁叹了一声光是知道离去的方向,用处不大。可是黄蝉却用力一摇头,甩掉了泪水,疾声道:“有方向,跟踪就容易。”

  黄蝉这样说的原因,我倒可以理解,想必是她的“遥控器”,能在一千公尺或是更远的距离,侦知秋英的去向之故。

  红绫立时向鹰作了一个手势,那鹰腾空而起。我们这时,是在半山腰的公路上,照说,蒙面人带著秋英离去,方向不是上山的路向,就是下山的路向,可是那鹰飞到了半空之后,一声长鸣,却是向著山头上直飞了上去!

  我们几个人,不禁相顾愕然,因为这表示,蒙面人和秋英,虽然上了山,但却不是由道路上去,而仍然是攀山而上的!

  何以他们竟舍道路而不用,这实在令人疑惑。但是,还未曾容我提出来商量,黄蝉已一声娇叱:“还等甚么,快上山去!”

  她说著,身形一闪,已经横过了马路,紧接著,我、白素、红绫三个人,也刷刷别地穿了过去,这时正有几辆车子来往,一时喇叭声大作,但我们的去势,实在太快,所以车子未及停下,我们已经在车前车后,穿了过去。

  开始向上去时,还有些小路,到后来,全是密密的林木。这个城市的人口密度,虽然在世界首十名之内,但这一带的山上,却还是林木的世界。

  眼看前面去路渐窄,行进困难,红绫性子大发,一声长啸,一跃而起,已上了一棵树,一上了树,她的野人本色,便显露无遗,简直就如同猿猴一样,从这株树到那株树,行动如风,一下子便把我们抛到了后面。

  我们也想学她,奈何在树丛中跳跃奔窜的这种功夫,都未曾学过,而且那也不是一时之间,学得会的,所以也无法可施。

  好在红绫虽然赶在我们前头,但是她不时发出长啸声,好令我们知她身在何处,要紧随著她,倒也不是难事。过了约有半小时,红绫的长啸声传来,似乎老是停留在原处,再也没有前进。

  我们加紧脚力,追了上去,不一会,就看到红绫站在山顶的一块小小平地之上,那头鹰,就在平地之上,离地不高,正在盘旋。

  我疾声问:“甚么意思?”

  红绫道:“鹰儿看到他们,曾在这山头上。”

  我有点啼笑皆非:“然后呢?”

  红绫道:“后来就不知道了,它要赶去报讯,没再看到他们的去向。”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不知说甚么才好,心想黄蝉一定失望之至了,向她看去,却见到她俏脸之上,正好闪过一丝又惊又怒的神色。

  那种神色,一闪而过,时间只怕还不到百分之一秒,若不是我恰好向她望去,绝对发现不了!

  她现出那种神色的时候,目光望向近崖处的一块大石,接著,她像是雷殛也似,震动了一下,但随即回复了原状,而且,一看就知道,故意把目光挪离了原来注视著的所在,望向别处。

  这一切,虽然是在电光石火之间完成,但是却恰好被我捕捉到了!

  我心中陡然一动,伪装甚么也没有看到,可是却在暗中留意那块大石。那大石旁,有杂草、有灌木,看来一点也没有异特之处。

  我仍然不动声色,甚至不向白素使眼色,只是焦急地道:“真糟,这下子,不知哪里去找他们了!”

  黄蝉苦著脸,先望著我,再望向白素,后来,竟望向红绫,那种神情,叫人无法不同情,红绫问:“黄姐姐,不见了秋英,你会”

  我和白素是一样的心思,都想阻止红绫发问,因为以红绫之单纯,对黄蝉的心机之深,简直是一天一地,红绫决计不是对手。

  可是红绫一下子就问了出来,她问得快,我们未及阻止,而黄蝉的回答更快,我们竟也来不及阻止!

  黄蝉的回答是:“我会死,死得很惨!”

  她虽然只说了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可是语调之凄惨,连我和白素,明知她的话中,大有作伪的成分在,也不禁心中恻然!

  像红绫如此威猛的人,一听之下,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失声道:“这便如何是好?”

  我和白素忙道:“孩子,你……”

  可是黄蝉真工心计,还是把话抢到了我们的前面,疾声道:“你们要帮我!”

  她连说这五个字,也大有讲究,不说“要你们帮我”,而说“你们要帮我”。虽然同样是这五个字,可是前者还含有请求的成分,后者简直是把事实定了下来,变得非帮她不可了。

  红绫这傻女孩,自然分不清其中的奥妙,已忙不迭点头道:“一定、一定!一定帮你!”

  她还唯恐黄蝉不相信,竟把当野人时,在猿猴处学来的习惯动作,也使了出来,一面说,一面拍打著胸口,发出老大的声响。

  黄蝉也索性做戏做全套,一步抢过,双手握住了红绫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却望著红绫,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目光竟然大是真挚。

  看到了这里,我和白素,心中不禁一声长叹,知道再要红绫不管黄蝉的事,一定已不可能,逼急了,可能惹女儿对我们起反感!

  不过我们也不是太担心,因为人的成长过程中,总不免要经历各种各样的挫折。许多事,是怎么教也教不会的,非亲身经历了,才知端的。有道是“经一事,长一智”那还是指聪明人而言。若是笨人,只怕吃上七、八次亏,也难长一智。

  我们的女儿,当然不是笨人,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而且,黄蝉究竟要采取何种手段对付二活佛,我们也想知道。若是她和红绫有来往,对我们来说,也未尝没有好处。

  由于黄蝉是代表了强权势力的,所以我们不得不对她加倍提防,当时也就装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让黄蝉心中去暗庆得计她当然也不会显露出来,成年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红绫是不会明白的。

  当下黄蝉的声音,竟然有些发颤:“还要借你的神鹰一用。”

  红绫一听得有人称那鹰为“神鹰”,已是欢喜莫名,连声答应:“行!”

  黄蝉道:“要相烦神鹰,在高空飞旋,留意他们的下落,一有发现,立即……立即……”

  她一口气讲了下来,讲到这里,迟疑了起来。

  红绫性急,忙道:“是不是一有消息,就立即请它来报知?你不妨暂到我家住著,鹰儿认得路,一有消息,会立刻回来!”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想这倒好,女儿自作主张,把人请上门来了。

  这时,黄蝉也向我们望来,颇有歉意:“到府上去打扰,那是难免的了,只是神鹰一有了发现,若是飞回来报讯,这一耽搁,人又不知到哪里去了!”

  红绫竟真正老实,大是著急,顿足道:“那应该怎样才好?”

  我沉不住气,不忍红绫被黄蝉戏耍,所以忍不住道:“不要紧,叫黄姑娘给神鹰配带一具无线电话,一有发现,立刻电话通知,也就是了。”

  红绫想了一想,也知道决计没有这个可能,她也知道我是在说反话,可是她仍然不明白我为甚么要说反话。

  谁知道黄蝉听了我的话之后,竟像是一点也不觉得我在讽刺她,反道:“卫先生的办法,虽不中亦不远,原则上就是如此!”

  这一来,连我也莫测她的高深了!

  我们一起向她望去,只见她动作优雅,取出了一只小盒子,打开盒子,又取出了一枚指甲大小的物事来。

  红绫瞪著眼问:“这是甚么?”

  我和白素一看,就不约而同,闷哼了一声,齐声道:“那是一具讯号发射仪!”

  我多说了一句:“这有效距离又是多远?”

  虽然我一看就知道那是甚么,但是黄蝉的回答,仍然令我感到意外:“无限远当然只是在地球上!”

  我怔了一怔,白素扬眉:“想不到这小小的装置,还能和人造卫星发生联系。”

  黄蝉说通讯的讯号可以发射到在地球上的无限远,那当然要通过人造卫星来作媒介了,其原理和如今通用的越洋电话,完全一样。

  黄蝉点了点头:“情况紧急,只好动用它来救急了。”

  红绫一听我们的对话,便知究竟,用手把那微型讯号仪接了过来,问:“让它衔著?”

  黄蝉摇头:“不,附在爪上,一有发现,请它轻轻一啄,我们就可以收到讯号!”

  她说话十分乖巧,不说她可以收到讯号,而说“我们”可以收到讯号。

  而且,还有更乖巧的话在后面,她望向我:“多年未有七先生的音讯,若是藉此能够见到七先生,那也是天大的幸事!”

  这样说,等于是在为我著想了。

  不过,她的话,也令我怦然心动确然,若能再见到久不知下落的七叔,那实是一大乐事!

  我淡然道:“也未必一定是他。”

  黄蝉长叹一声:“除了卫家门中,会有这样的能人之外,我想不出还会有甚么人!”

  这一下“高帽”,送得有点过分了。我和红绫相视而笑,白素道:“黄姑娘嘴真甜!”

  黄蝉却像做了丑事的少女一样,大是忸怩,也就不觉她阿谀太过了。

  这时候,红绫和那鹰走过一边,双方各自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红绫手一扬,那鹰振翅飞起,转眼之间,没入云端不见。

  我吸了一口气:“这样的仪器,黄姑娘倒信得过那头鹰儿?”

  这通讯仪虽然只是小小一片,但必然珍贵无比,所以我才这样说,却不料又给了黄蝉表现的机会,她道:“在这里的一切,我都信任,我的命悬在各位之手,还有甚么不可信的。”

  我有点反感,冷冷地道:“何致于如此严重?”

  黄蝉却长叹了一声,不加辩解,我又闷哼了一声:“这里已没有甚么可找的了,回去吧!”

  我说著,已大踏步向前走去,白素看出我不快,这时跟在我的身边,难得的是红绫,她居然也知道了我对黄蝉的不满,大步赶了过来,低声道:“爸,你不是常常帮助别人的吗?”

  我望著她,不禁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没有像平常的孩子那样,受过循序渐进的教育,我在想,现在开始,才向她灌输“中山狼”那样的故事,告诉她有些人是帮助不得的,不知是否有效?

  白素看出了我的心意,柔声道:“孩子,等一会我和你细说。”

  红绫也有点明白,她发出了感叹:“人真是太复杂了,比任何方程式更复杂。”

  我们三人在前一面走一面说,黄蝉竟老实不客气,跟在后面。

  红绫道:“就这一次,秋英毕竟是和我在一起时不见的,我不能旁观。”

  黄蝉应声道:“若是府上不方便,我”

  白素不等她讲完,就道:“没事,回去先喝著酒,再慢慢等。”

  白素的话,也有著明显的讽刺意味,连红绫这样不通世故的人,都听出来了,所以向她的母亲,投以奇讶的眼光,表示她心中有疑问。

  黄蝉毫无疑问,是一个玲珑透剔,至于极点的人,她焉有不明白之理。

  可是她却硬是装著不明白,叹了一声:“秋英未有消息前,哪有心情喝酒!”

  这样子的委屈求全,我和白素心中,都有点不忍。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她是强权势力的代表,若是调动力量,和我们来硬的,我们就算不敌,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可是她却一味软磨,又猜不透她究竟意欲何为她最终的目的,是想在我这里,知道转世二活佛的下落,这一点我是知道的。然而,我也可以肯定,她绝难达到目的,所以,就无法知道她会采取甚么样的步骤,来达到她的目的。

  我一生经历极奇,也遇到过各式各样的人,但是像黄蝉那样的却也还是头一遭。

  她本来清丽绝伦,是一个绝色美人,无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大具迷人的风姿,使人在不知不觉之中,会对她迷恋。

  这样的一个出色的人物,可惜由于知道了她具有目的,有所企求,而且可能不择手段,所以顿时品级就低了,便成了徒具美丽的外型,再也没有美人那种发自自然的迷人风姿了。

  在现实世界中,有的是为了利欲而变俗的美女,可是都没有像黄蝉那样极端,这真不免令人叹息。

  在途中,可能是由于各怀心事,所以谁也没有说话。一进了门,白素便道:“孩子,跟我来,我有话说。”

  红绫答应了一声,就和白素上楼。我忙道:“我也有话说!”

  白素却道:“你先把话向黄姑娘说清楚了。”

  她们两人上了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回身来,向黄蝉道:“我要说的话只有一句:你绝无可能在我们这里,得到转世二活佛的情报,不论是来软的或是来硬的,都不行。”

  黄蝉现出十分委曲的样子:“我没有企图在你这里搜集转世二活佛的情报,我只是想取回那三件法物,向组织证明我和秋英是清白的!”

第九部:另一个人

  我闷哼了一声:“就那么简单?”

  黄蝉苦笑:“这还简单?到现在为止,还一点线索都没有,连人都丢了。”

  我挥了挥手:“你有甚么接收讯号的仪器要摆出来,只管请便。”

  黄蝉道:“不必了,那鹰”

  我陡然打断了她的话头:“那神鹰!”

  黄蝉的俏脸之上,现出了十分复杂的神情,过了片刻,她才道:“我称那鹰为神鹰,也不为过,而且我相信,它一定会有所发现!”

  我刚才“提醒”她,自然是基于对她讨好红绫的明显不满,她自然也知道,所以才作了这样的解释。但是她的解释,当然不能消除我的不满。

  我半转过脸去,没有再说甚么,黄蝉先说完了刚才被我打断了话头的那句话:“若有讯号回来,我立刻就可以知道!”我并没有去问她,讯号的接收仪何在。在领教过了身体内可以藏有小型核武器的情况之后,没有甚么是不可能的了。这时如果她告诉我,讯号接收仪,就在她的脑部,我也会深信不疑。

  黄蝉接著,又叹了一声,幽幽地道:“其实,我们没有不可以成为朋友的道理。”

  我盯了她半晌,才道:“太有了,你是一个强权势力的代表,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和全世界的普通人有同样的一个理念:愿世界上所有的强权势力,都烟飞灰灭,消失无踪!”

  黄蝉抿著嘴,好一会不出声,才道:“那么至少在找寻的下落上,我们可以合作。”

  我疾声道:“说到合作,双方必须坦诚相对。”

  黄蝉一扬眉:“我们可以坦诚相对!”

  我提高了声音:“好,那么,请告诉我,在山上,那块大石旁,你发现了甚么?”

  我曾发现她目注一处大石,神色有异,却又不知原因,所以这时提出来责问她。

  黄蝉呆了一呆,反问道:“有吗?”

  我用力点头:“有,可能只有百分之一秒,在你脸上显露你看到了甚么值得注意的事,但是恰好给我看到了!”

  黄蝉伸手,在她自己的脸上抚摸著,然后,又双手掩住了脸一会,这才道:“我是一个不合格的特务,竟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我冷冷地道:“不必太自责,只不过是凑巧而已。”

  黄蝉不等我再问,就道:“在那块大石上,我看到了有人留下来的暗号。”

  尽管她说得认真,但我仍然立即嗤之以鼻秋英是一个“白痴”,只能在脑中接受简单的讯号,根本没有能力留甚么暗号给她!

  当然是我的神情告诉了黄蝉我不相信她的话,所以她急急有了说明虽然我心中对黄蝉始终有芥蒂,但那全然是由于她的身分异特之故。事实上,和她打交道,可以说是赏心乐事。第一,她极其聪明,鉴貌辨色,话头醒尾,几乎不必明言,她就能明白你的意思,和聪明人打交道,自然是乐事。其次,她容貌体态,都俏丽绝伦,赏心悦目,虽没有“内在美”,但是和一个母夜叉相处,或是和一个美女,当然宁愿选美女了。

  这时,她急急道:“当然不是秋英留下的暗号,她甚么也不懂,怎会留下甚么暗号。”

  我“哦”地一声,故意道:“不是秋英,莫非是那蒙面人留下的不成?”

  黄蝉低叹了一声,似乎在感叹我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友善,但是她却并没有提出抗议,只是道:“我不知道是谁令我震惊的是,留下来的暗号,是绝对秘密的,知道的人,只有十三个。”

  我皱了皱眉这情形并不出奇,任何人都可以自创一种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明白的暗号,但为甚么是“十三个”人呢?

  黄蝉立刻道:“一个是暗号的创造人,其他,是我们十二个。”

  我“哦”地一声。我明白,“我们十二个”的意思,和黄蝉同一身分的女特务,一共有十二个,黄蝉是其中之一。

  这十二个以花为姓名,自小便接受匪夷所思训练,而成为强权势力的“人形工具”,我对她们并不陌生,而且,也知道其中几个的结果海棠成了外星人,彻底摒弃了她心目中丑恶的地球。柳絮和康维十七世这个新形成的生命在一起,水红最幸运,和柳絮一起,脱离了强权的控制。

  这些美丽的女孩子,都和原振侠医生有过种种事件,我只是间接知道一些。

  眼前的这个黄蝉,是和我见面最多的一个了。

  黄蝉居然知道我在想甚么,她道:“似乎我们一生的训练,都敌不过原振侠医生的魅力!”

  我笑了一下:“老和尚告诉小和尚,女人是老虎。”

  这是一个老故事了,黄蝉自然一说就明白,她现出向往的神情:“很可惜,据说,这位俊俏古怪又多情的好男儿,下落不明了。”

  看来她大有会一会原振侠的意思,我叹了一声:“他的情形太复杂了,有机会或会详告。”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心中不禁在想,若是原振侠遇上了眼前的这个美人儿,不知道又会迸出甚么样的火花来?

  我没有再想下去,追问:“既然是这样的暗号,那一定是你的同类到了。”

  我不说“你的同伴”,而说“你的同类”,那自然是无礼之至。她也不介意,却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知她在弄甚么玄虚,只是闷哼了一声,她立即解释:“要是是我们相互间留下了暗号,必然会有一个代表身分的标记,一看就知道是谁留下的。”

  我不耐烦:“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黄蝉欲语又止:“这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有点恼火:“已经发生了的事,这有甚么不可能的,是谁留下的暗号?”

  问到这里,我陡地想起,刚才她说过,那特有的暗号,只有十三个人知道,除了她们十二个之外,知道的是暗号的创办人。

  如今,她说那暗号不是她们十二个所留的,那当然是暗号的创办人了!

  所以,我疾声问:“暗号的创办人是谁?”

  我自以为这个问题,问中了要害,却不料白素的声音,自楼梯上传来:“你本末倒置了,怎么不先问暗号的内容是甚么?”

  我循声看去,白素和红绫,一起自楼上走下来,她们显然站在楼梯上已有一会儿了。

  黄蝉立即道:“白姐说得是,那留在石上的暗号说,秋笑不会有危险,叫我不必费心机去找,找也找不著,找到了也没有用。”

  我表示疑惑:“甚么暗号,能表达那么丰富的内容?”

  黄蝉道:“是,这种暗号,比现代速记,要好十倍都不止!”

  我再问:“暗号的创办人是谁?暗号是他留下来的?”

  黄蝉道:“我不知道暗号是甚么人留下来的,照说只可能是创始人,可是又实在没有可能”

  她说到这里,我再也忍耐不住,疾声喝道:“那创始人是谁?”

  黄蝉忙道:“我说!是铁蛋铁大将军!”

  我陡然一震,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才好。这个答案,其实并不突兀,而且还应该在意料之中,因为当铁大将军权势薰天之时,正是他负责整个情报工作之时。

  所谓“她们十二个”的训练培养,铁大将军都是主持人之一,那么,他自创一套暗号供她们使用,不是正常之极的事情吗?

  但是我还是感到了震惊,那是由于,我和这位大将军的关系太特殊了!

  而且,我知道铁大将军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摔下来,失势之后,堕楼受创,双腿折断,有幸劫后余生,在德国的农村之中隐居,不问世事,如何会来到这里,在石块上留下暗号。

  黄蝉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在事先,说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在杂乱的思绪之中,立即又联想到了铁大将军的儿子铁天音这个悲剧性的人物,由于少年时目睹了血肉横飞的政治权力斗争,刺激过甚以致有间歇性的不正常精神状态的发作,为了他的这个病,我和他在苗疆,几乎因为误会而铸下了弥天大错。

  这铁天音虽然已是专业医生,但是性好活动,难道是他?莫非是铁大将军把有关暗号的事,告诉了自己的儿子?铁大将军失势之后,虽说已看透了世情,真心归隐,但当年指挥百万大军,转战沙场,叱吒风云的大将军,晚年寂寞难耐,向自己唯一的亲人,诉说一下当年的风光得意之事,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说来,那蒙面人难道是铁天音?

  一想到这里,我忙问:“那绝密保险库的出入方法,铁将军知不知?”

  黄蝉像是早已料到我有此一问,立时道:“最初创设之后到如今,方法经过更改,那是铁大将军出事之后的事了,所以,如今的方法,他不可能知道。”

  我立时向白素望去,白素道:“不必问我,问黄姑娘好了!”

  我和白素之间,已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她知道我是要问她,是不是有铁天音最近的消息,如何方可以和他联络,而白素料到,黄蝉也必然留意过铁大将军的这一条线,所以叫我问她。

  (有关铁大将军的事,散见于《探险》、《继续探险》、《大秘密》及《少年卫斯理》诸故事之中。)

  黄蝉也立时应声道:“铁天音在苗疆的贫困地区行医,他和一个叫何先达的人合作,一行西医,一行中医,活人无数,方圆千里的少数民族,尊他们为天上派下来的大救星!”

  我和白素,“啊”地一声,大是感慨。

  当年和他在苗疆分手之后,只盼他自小受刺激形成的疾病,得以医治,看来何光达的内家气功,已经奏效,他们两人在苗疆行医,拯黎民于水火,那真是功德无量了。

  黄蝉又道:“近两三年,他一直没离开过苗疆。”

  我望了黄蝉半晌,黄蝉忙道:“那不关我的事,他身分特殊,要受监视,每一个和他这样身分的人,都不能免,别说是儿子,老子也不能免。”

  我叹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那种事,当然不能怪黄蝉,当他们的最高首领狂吼“别在我房间装窃听器”之时,黄蝉只怕还未出生,连最高首领尚且如此,那只好说是,一个极权势力既已建成,一切可怖卑鄙的手段,也随之而生,连建立者本身,也难以避免,“作茧自缚”这句成语,怕就是这个意思吧!

  一时之间,我们几个人的心中,都有同一疑问:“那会是谁?”

  自然,这个疑问,必须建立在对黄蝉的话,深信不疑这一点上。黄蝉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道:“那暗号还在,一共是几个符号,我可以带你们去看。”

  白素道:“不必劳师动众了我想,留下那暗号的,是把秋英带走的那蒙面人!”

  黄蝉听了,欲语又止,我则点头表示同意:“先假设这蒙面人,不知通过了甚么途径,得知了许多秘密,包括特殊的暗号,和出入秘库的方法等等。”

  黄蝉接受了我的假设,提出了新的疑问:“他把秋英带走的目的何在?”

  我吸了一口气:“这一点最令人不解,照说,他要带走秋英,在他盗宝的时候,要把秋英弄走,易如反掌,何必等到现在?”

  白素表示不同意:“秋英是一个活人,那时要弄走她,当然有困难!”

  我反驳:“如今的情形,不是他把秋英劫走,而是秋英自愿跟他走的!”

  白素想了一想:“或许,是那时时机尚未成熟吧!”

  白素这样说法,听来很是牵强,我以为白素只是顺口说说的,没料到后来事态的发展,竟证明大有道理。

  我们在讨论推测,红绫在一旁,很少发表意见,但是她听得十分用心,这时,她道:“关键全在那个小姑娘的身上。”

  她老气横秋,称秋英为“小姑娘”,自然是由于秋英纤弱的外型,得来的印象。她这样说法,颇令我们感到突兀。

  因为从各个角度来看,关键人物,都应该是那个蒙面人,和秋英有甚么关系?何以红绫独排众议?难道她也怀疑秋英泄露了秘密?

  一时之间,我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红绫道:“我感到,秋英跟著那蒙面人离去的时候,像是很有默契。”

  我呆了一呆,对于红绫的这种说法,我不能表示甚么意见,因为当时,她在场,我不在场。

  白素道:“你是说,蒙面人曾给秋英看了一样甚么东西,秋英就……明白了。”

  红绫道:“或许是给她看了甚么东西,也或许是向她作了一个甚么手势,又或许是……说了一句话?总之,她是向秋英传递了一个甚么讯息,秋英一看就明白,所以才会跟他走的。”

  红绫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不然,秋英的武术根底极深,任何人要强逼把她带走,不是易事。”

  我和白素,向黄蝉望去,徵询她的意见。黄蝉点头:“秋英由于心无旁骛,所以武术的造诣极深,在我们十二个人之中,以她为首。”

  黄蝉的话,又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之外。在意料之中的是,在那样的环境之中,有明师高人指点,秋英除了习武之外,甚么别的心思也没有,自然容易精通,中国的传统武术,尤其是内家气功,最讲究修练者精神集中,抱元归一,杂念丛生的,一定难以达到最高境界,所以秋英的武学修为高,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是她的外型,看来如此弱不禁风,又实在难以叫人联想到她会身怀绝技,若谓“真人不露相”,秋英可以说是世界之最了。

  黄蝉在肯定了红绫的一点意见之后,神情又疑惑之至:“可是,她……和蒙面人之间,又怎么会有默契?”

  红绫很是得意:“这就是我说她是关键的原因了,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黄姐姐,你虽然说你是她最亲近的一个人,可是你知道么?”

  黄蝉先是一呆,接著是欲言又止。猜想她原来是想脱口说“我当然知道”,但是一转念间,又觉得自己未必知道,所以又把话缩了回去。

  接著,她叹了一声:“我以为知道,可是看来,还是不知道。”

  我和白素,对红绫的分析,都大感有趣她的分析看来不依常规,只凭一己灵感,但是却又奇峰突起,在毫无头绪的闷局之中,颇有醒人心神之妙。

  我反问:“那么,你说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红绫搔头:“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绝非一个头脑简单,只凭人家发给她的讯号行事的人,她有比常人更丰富精采的内心世界!”

  红绫对秋英竟然作出了这样的评价,很出人意表,黄蝉道:“你和她相处,不过几小时!”

  红绫道:“是,时间很短,但我们两人一鹰,是真正相处,是凭各自的心灵力量交流,而不是用仪器发出讯号给她接收。”

  黄蝉挥了挥手:“你们的心灵交流之中,你得到了甚么?”

  红绫皱著眉,眉心打了一个大结,我看了之后,忍不住伸手,在她的眉心,按了一下。红绫道:“黄姐姐,照你的叙述,秋英对世上的一切,所知极少,她甚至应该不知世上有鹰这种禽鸟存在?”

  黄蝉的神情,刹时之间,也变得很是疑惑,显然她认为红绫所说的有理。

  她迟疑道:“她见了那鹰,觉得有趣,和鹰玩耍,也是很普通的事。”

  红绫摇头:“黄姐姐,你叫那鹰为‘神鹰’,它通灵之至,绝不会和普通人玩耍,而且,秋英一和那鹰在一起,就像是一个熟练的驯鹰专家一样,她和鹰儿的一些……‘共同语言’,连我都不知道,她和鹰儿还联合起来笑我不懂!”

  这一番话,听得我们三人,大是错愕,我连连作手势:“你说清楚一些,你这样说,想说明甚么?”

  红绫一字一顿:“我是说,秋英脑中,有著完整的记忆系统,她不是又聋又哑的残废。”

  黄蝉陡地叫了起来:“不可能!”

  红绫也大声道:“一定是,只是她的情形有些特别,她似乎并不能由心运用她脑部的记忆,要依靠某种诱发,才能触动,例如那鹰引发了她记忆部分中对鹰的所知,那蒙面人不知用甚么方法,引发了她的另一些记忆,使她跟著他走了。”

  红绫侃侃而谈,不但对她所说的一些奇特现象,充满了信心,而且,还说得条理分明。虽然她所用的字句,有时很生硬,听来不是很顺耳,但是我们都明白。

  听她说到后来,我心中骇然,失声叫道:“天,你说的,她不能由心控制的记忆,是说那是她前生的记忆?”

  在我这样说的时候,白素和黄蝉,也不由自主,发出了低呼声。

  红绫道:“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她的前生记忆。但是可以肯定,她的脑中,必然有一组十分完整,而且十分异特的记忆在。”

  我们相顾无语,心中的疑问相同,这个疑问是:秋英会是谁?

  这个疑问,乍看不通之至,应该问得详细一些:秋英的前生是谁?

  或者:秋英脑中的记忆,原来属于甚么人?

  一时之间,我们都为红绫这种奇异而大胆的推测,而感到震惊,然而却又不得不承认,红绫的推测,很能够解释一些谜团。

  黄蝉最先有了反应,她结结巴巴地道:“秋英……秋英她是潜伏的敌人?不……不……秋英的脑中,有著潜伏的敌人?”

  我大声道:“未必是敌人,那是一组记忆,属于另一个人,那另一个人,或者和她有关连,是她的前生,那么,她就是这个人的转世,或者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侵入了她的脑部这两种情形,都不是很罕有,我都曾经历过好几次了!”

  黄蝉在理智上很能接受我的解释,但是在感情上,她显然难以接受,她不断摇头,神情变幻莫测,但都是不相信的神情。

  又过了一会,她又问:“这……是不是说,如果是她泄露了秘密,那其实泄露秘密的不是她,而是她脑中的那‘另一个人’?”

  我点头:“可以这样说。”

  黄蝉双手捧住了头,走到了一角,红绫有点不明白:“黄姐姐怎么啦?”

  我道:“她无法使她的领导接受这个推测。”

第十部:绘画传意

  红绫道:“其实很简单”

  她话才一出口,黄蝉已陡然转过身来,哀求道:“好妹子,怎么简单法?”

  红绫说出来的方法,确然“简单”之至:“谁要是不信,只要把秋英带到它的面前,让他体验一下秋英的脑活动情形就成了!”

  黄蝉呆了一呆,我也不禁苦笑。第一,秋英如今不知何在。第二,就算照做,黄蝉的上司,也必然认为秋英就是叛徒,哪管你前生后世!

  白素吸了一口气:“关键确然在秋英身上。秋英是铁大将军交给组织的,那么,铁大将军应该知道她的来历,那或许有帮助。”

  白素望著我这样说,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我去找铁大将军问一问秋英的来历。

  我也对秋英的来历好奇之至,而且我也知道铁大将军的隐居所在,更重要的是,和铁大将军叙旧,是很有趣的事,这次相叙,我们更可以有一个久未提起的话题七叔。我少年时受七叔的影响大,铁蛋因为我的关系,也认识七叔,七叔对他,当然也有影响。

  我最记得七叔最喜欢当著众人,摸著他满是疮疤的光头,告诉大家:“这孩子将来的出息可大了,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如他!”

  七叔所学极广,连占卜星相,也十分精湛,远近驰名。但当时,铁蛋连正式的名字也没有,只是顺口被人叫成“铁蛋”,是一个无依无靠的流浪孤儿。大家虽知七叔有能耐,但是对于他对铁蛋的评语,也总是一阵哄笑,全不当一回事。

  可是七叔却十分正经,还会问:“铁蛋,你将来想干甚么?”

  铁蛋在那时,就豪气万丈,大声答:“我要当大将军!”

  当然,铁蛋的回答,结果是惹来一阵更宏亮的哄笑声。而在这时候,基于朋友的义气,虽然我难以把当时的铁蛋和大将军联系在一起,但是我还是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表示对他的支持:“他会当大将军,会!”

  七叔喟叹:“理哥儿说得对,他会当大将军。唉!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这种少年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我敢说,七叔的“预言”,对铁蛋有很大的影响,所以现在七叔,有了音讯,他一定会大感兴趣。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再次去造访隐居的大将军,似乎是无可避免的事了。

  但是我还是有犹豫:铁大将军已经是跳出红尘的人了,我去骚扰他,是否恰当?而且,若是因此而暴露了他的所在,难保不引起强权势力对他的“关注”,那就会彻底破坏了他平静的生活。

  所以我没有立刻作出决定,而就在这一个迟疑之间,事情有了变化,我不必再去找铁大将军了。

  后来,若于时日之后,我有和铁蛋相叙的机会,那时,这个故事的一切,都已真相大白,我和他谈起秋英的来历,方知道当时就算去找他,也没有用,因为他也不知秋英的来历。

  她是铁蛋在一次世界巡迥的行程中,在川藏边界,在路边发现的一个弃婴,引起铁大将军注意,而把她收留下来的原因是,当时天气极寒冷,而女婴得以生存,是由于有许多不同种类的鸟,伏在她的身上,为她保暖。

  铁蛋当时想的是:这女婴若不是大有来历,怎会得到这样的呵护?

  铁蛋也只是肯定这女婴“大有来历”,至于究竟是甚么来历,他自然说不上来,所以,当时我幸好没去,因为去了也是白去。

  却说当时的变化是,黄蝉突然“咦”地一声:“神鹰有发现了!”

  她边说,边取出了一只扁平的盒子来,那盒子只有普通烟盒大,她将之打开,抽出一幅萤光幕来。我知道现代的科技,已经可以使许多功能,集中在一具小小的仪器上,所以忙问:“发现了甚么?”

  黄蝉神色讶异,只自然而然,抬头向上望了一下身在屋内,她自然无法看到天空,而红绫却已一下子欢呼了起来:“神鹰回来了!”

  黄蝉当然是在仪器上看出鹰回来了,才神色讶异的。而红绫的感觉,竟然比仪器更灵敏,这才真有点不可思议。红绫一面叫,一面扑向窗口,打开窗子,一阵风卷进,那鹰已飞了进来。

  我向那鹰看去,看到黄蝉的讯号仪仍然在鹰脚上,而在鹰爪上,另有一样东西握著,那是一只小小的圆筒。

  鹰在红绫的肩头上站定,便举爪向红绫,红绫先把那讯号仪取了下来,还给了黄蝉,才取下了那小圆筒,看了一看,旋转著打开,取出了一小卷很薄的纸来。

  红绫先不把纸卷打开,向我望来,我道:“上面可能有秋英的讯息,打开来看看。”

  红绫展开了纸卷,压平在桌上,我们一起看去,在那薄如蝉翼的纸上,划著线条十分简单,但是生动无比的好几幅图形,那些图形,被简单的线条勾勒得十分清楚明瞭,一看就明白是甚么意思。

  第一幅,是秋英和黄蝉拥在一起两人眉目如画,一看就知道谁是谁。第二幅,秋英被一个蒙面人拉著手离去,一手还在向黄蝉挥动,表示依依不舍。

  第三幅,秋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神情严肃,一时之间,不容易明白是表达甚么。

  白素道:“她是说,在世上她有极重要的事要做,而且非做不可。”

  第四幅,她向作状退过来的黄蝉挥手,接著,她和蒙面人的身形已去到极远极小了。

  黄蝉神情苦恼:“这算甚么?她表示就此离我而去,叫我再也不必去找她?”

  红绫道:“正是如此。”

  更妙的是,在红绫说这四字的同时,那鹰一声长鸣,竟像在回答黄蝉的问题一般。

  刹那之间,只见黄蝉呆若木鸡,虽然难以猜测她在发呆之中,究竟在想些甚么,但是从她怔呆的神情之中,也可以看出她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才好。

  我和白素在这时,连连向红绫做手势,示意她不必急于想帮助黄蝉。

  可是过不了多久,红绫还是忍不住道:“看来秋英很好,她要走她自己的路,黄姐姐何必悲苦?”

  黄蝉这才像是一口气回了过来一样,惨笑道:“我不是为她悲苦,是为我自己!”

  红绫扬起浓眉,表示疑问,黄蝉道:“她这样不明不白离去,叫我如何向组织交代?”

  我正怕红绫不懂得黄蝉口中的“组织”是甚么,白素已轻轻碰了我一下,而红绫一点也没有不明白的意思我知道了,刚才白素把红绫带上楼去,一定已把黄蝉的身分处境,向红绫说了。这是一连串相当复杂的问题,红绫看来已弄明白了,这可真不简单。

  红绫道:“照实说就是。”

  黄蝉苦笑:“谁会相信?”

  红绫道:“若是连你也不相信,这个组织,不要也罢,离开就是。”

  黄蝉震动了一下,喃喃地道:“组织可以不相信你,可是你一定要相信组织!”

  这本是他们的“信条”,多少元帅将军,被组织折磨到死,也还抱著这样的信念,这种甚至脱出了人情的范围,可以归入狗性的所谓“信念”,最令人恶心。

  我立刻冷笑道:“对,即使组织把你腰斩凌迟,你也要对组织有信心有朝一日,组织会为你‘平反’的!”

  黄蝉的俏脸煞白,我又道:“你看看秋英,说走就走,何尝曾把组织放在眼里,我不信组织能奈何得了她!”

  黄蝉走开几步,倒向一张安乐椅,把头埋在双臂之中,身子在不住微颤。

  红绫向她走过去,双手按在她的肩上,她的双手大而有力,黄蝉慢慢地抬起头来,向我们三人望了一遍:“本来我来求助,谁知道事情越弄越糟我不会再打扰你们,我告辞了。”

  我以为她想把失去秋英的责任,推到红绫的身上,硬要我们负责。如果是这样,那几近讹诈,当然会使我反感。可是她却并没有这样,反倒打了退堂鼓!

  虽然我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罢休,因为事情和整个喇嘛教的兴衰有关,和二活佛的宝座有关,牵涉到的范围太广,有关的利益,更是大得可以发动一场大战,绝不会就此算数。

  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黄蝉自己愿意“暂停”,我们当然没有理由一定要继续,自然除了静以待变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我很衷心地道:“黄姑娘,若是你有决心脱离组织,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我会尽力帮助你。”

  黄蝉的回答,虽然令我失望,但是却令我恨欣赏她的坦诚。

  她不说“考虑考虑”之类的敷衍话,而是斩钉断铁地道:“不,我不会脱离组识,我是组织的一分子,荣华富贵,或是腰斩凌迟,都和组织结合在一起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人生之路,我的人生路,我自己有主意。”

  我吸了一口气:“好极。希望我们以后不必再相见,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请吧。”

  黄蝉却嫣然一笑,动人之至:“不,以后,还肯定要来麻烦三位的!”

  她说著,向红绫肩上的鹰,挥了挥手,那鹰也挥翼致意,黄蝉就这样走了。

  黄蝉就这样离去,颇令我和白素讶异,红绫则自顾自上了楼。白素忽然问:“你猜她留下了多少东西?”

  我略想了一想,白素所指“留下了东西”,指的当然是黄蝉留下来,可以探测到我们行动的一些微型仪器,包括了窃听器,甚至是小型的摄影机等等。

  我的答案是:“一定有,要不要再请戈壁沙漠来检查一下。”

  白素却缓缓摇了摇头,我道:“我对他们两人很有信心,他们可以查得出来。”

  白素却道:“黄蝉也知道你会请他们来查,所以她要就是没留下甚么,要就是她用的方法,戈壁沙漠无法查得出来。”

  我感到很是厌恶:“我不喜欢我们的一行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白素道:“也未必是我们所有的行动,对方都能知道,我猜想,她用的,一定是一个很巧妙的方法,能探知她最想知道的部分,而不是全面的监视她知道若是进行全面监视,结果一定弄巧反拙。”

  我叹了一声:“你越说越玄了,我无法了解!”

  白素忽然哼了几句小调,道:“咱们就‘骑驴看唱本’吧!”

  那是一句北方的“歇后语”,意思是“走著瞧”。

  我闷哼一声:“反正我们不提,她偷听本事再强,也就白废。”

  白素笑著,向楼上指了一指,她的意思我明白,她是说,要我们两个以行动来反监视容易,但要胸无城府,率性行事的红绫,也处处提防,就比较难了。

  我刚想表示同意,却已听得楼上传来了红绫的一下怪叫声,随著那下怪叫声,她又在叫:“爸,妈,你们快来看,快来看!”

  从她的怪叫声中,可以知道,一定是发生了意外,不过倒也可以肯定,那意外不会是甚么凶险的事,只是令她惊奇。

  她的叫声极大,几乎整个屋子都为之震撼,连耳朵极不灵光的老蔡,也被惊动了,不过,等到老蔡惊惶地奔出来时,我和白素早已到了楼上,掠进了红绫的房间。

  一进红绫的房间,我就一呆,白素忙道:“孩子别去碰它!”

  房间中的情形是,红绫手中,拿著一条毯子,那毯子,当然是用来在睡觉的时候,盖在身上保暖的,可是红绫从来不用。

  她不用,老蔡照样替她准备著,放在她的那张绳床之上自从回家之后,她一直睡在绳床之上。所以,她若是要上床,先得把毯子拿开。

  当时的情形自然是:当她一掀开了毯子,就看到绳床上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相当大,约有一般小提琴盒般大小的扁长方形的盒子。所以她才发出怪叫声的。

  白素叫“不要去碰它”,就是叫她别去碰那盒子,因为白素不知道那盒子是甚么东西。

  可是我一看到这只盒子,就只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我认识那只盒子!

  就是那只盒子!当年小年夜,大雪纷飞时,七叔冒著雪,将它负在肩上,一阵风也似卷进祖屋的大堂来。就是那只盒子,打开之后,里面有三样古怪奇特的东西,一只铜铃、一只手掌和一簇花。

  那三样东西,是喇嘛教的圣物,二活佛的转世,是不是能得到百万教众的确认,就要靠转世灵童是不是能破解隐藏在这三种法物之中的暗号而定。

  这只盒子,在守卫森严之极的保险库中被盗走,盗宝人有可能就是多年来音讯全无的七叔,这位七叔,不但当年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更是神秘莫测,他如果能够出现,那真是太好了。

  那盒子,如果是他盗走的,那么,当然也是他放在红绫床上的了!

  一时之间,我百感交集,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素和红绫一回头,看到了我这样子,白素立即就明白了。

  她“哦”地一声:“就是它?”

  我一面点头,一面已叫了起来:“七叔、七叔!你在那里?七叔!”

  那叫唤声,就像我少年时,他会突然出现,我一见到他,必然跟在他的身后,不断叫著他一样,而他也必然会伸出大手来握我,不论是甚么时候,他的手都极其温暖,使人感到安全可靠。

  这时,我叫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声音不免就有点硬咽。

  我一步一步,走向绳床,伸出手去,按在那盒子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红绫忽然道:“爸,这盒子,是鹰儿带回来的!”

  我陡然一呆,本来我一见那盒子,神驰物外,思想已回到了多年之前第一次见到那盒子的时候,正沉缅在往事之中,红绫的那句话,才把我拉了回来。

  我怔呆之间,已听得白素在问:“甚么?”

  红绫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向她看去,才见到那鹰正站在她的肩头,和她在“交头接耳”,而且,各自发出一连串唧唧啾啾的声音。

  我也把红绫的话重复了一遍,红绫肯定地道:“是,是它带回来的。”

  红绫的房间,为了方便鹰儿的出入,窗户阔开,如此说来,那鹰在回来时,先把盒子带进房间来,放在绳床上,这才又飞出去,啄了讯号仪,当作甚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地回来!

  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要瞒过黄蝉!

  而这一连串行为,这么复杂,那鹰竟能完成,那真不愧为神鹰了!

  我和白素,一时之间,都不免有疑惑之色,红绫自顾自和鹰儿交谈(他们自然是在交谈),过了一会,红绫才拍了拍鹰儿的头,表示赞许。

  她抬起头来:“鹰儿说,在山顶上,它发现了秋英和那蒙面人,那蒙面人伸手召它下去,把那盒子交给他,要它带回来,并且要它把盒子带回来的时候,别让黄姐姐知道,它都做到了!”

  红绫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态语气,都大大因为那鹰的能干而自豪,而若不是那盒子确然在绳床之上,我根本不易相信那是事实,那鹰竟如此通灵,真是罕见的神鹰,我和白素,不由自主地鼓掌,那鹰略侧著头,对我们的赞扬,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

  我感到有趣,正想走向前去,学红绫那样,去轻拍它的头,表示赞扬,可是忽然发现那鹰斜睨著窗外,神情有点异样。

  我循它的目光看去,也不禁一怔,只见有一只鸟儿,正以极古怪的姿势,停在窗外

  那鹰是凭著双翅不断地煽动,才停在半空之中的。一般来说,只有身体极小的蜂鸟,才有这种半空停顿的能力。而那只鸟,显然不是甚么蜂鸟。

  因为它比蜂鸟大得多,双翅横展,约有一公尺左右,这时,由于它双翅正在飞快地扑动,竟似闪动著两团黑雾,似真似幻。

  而它的身子,却相当小,和双翼之巨大,不成比例这样体型的鸟儿,最擅长途飞行,越洋过海,穿越大洲的,都是这样的鸟儿。

  而那鸟全身羽毛,是一种泛著金属光彩的铁青色,尖喙如钩,更奇的是一双眼睛,有一个白得耀眼的眼圈,双目闪闪生光,极其有神。

  这鸟,一看便知道属于鹞隼一属,是少有的猛禽。

  这时,白素和红绫也发现了那鸟,红绫首先叫:“这鸟好有趣,可以和鹰儿作伴!”

  白素沉声道:“这鸟叫做‘海冬青’,断无理由,在此地出现!”

  白素的话,令我陡然想起了这种叫“海冬青”的小型猎隼种种大有来历之处。

  这种凶残无比,又狠又机灵的猎集,生活在极寒北地,西伯利亚一带,满州人当年兴起的地方,也有它们的踪迹,不但稀少,而且极难驯养,所以一只受过训练的海冬青,价值之高,难以想像。听说清始祖努尔哈赤,就曾以一旗的兵力,再加上十二颗大东珠,才换了一对,那对海冬青,跟著他南征北讨,完成了统一满州族的大业。所以当时曾非议他以一旗兵力,换了两只鸟儿的人,也不得不佩服他,改口说他事实上,是以一旗兵力,换了八旗雄兵,开创了三百余年的帝皇基业。

  这种稀世纯种的海冬青,其珍贵之处,可想而知。后来,有人取巧,把海冬青与寻常的猎鹰交配,以繁殖后代,就容易训练得多,也冒称“海冬青”之名,居然也是上好的猎鹰。

  但若和纯种海冬青相比较,自然一天一地。相传努尔哈赤当年所得的那一对,一雌一雄,在两军对阵,主帅领兵冲锋陷阵之际,就凌空下击,专取敌军主将的眼珠,立下不少战功,勇狠无比,哪是一般冒称海冬青的杂种,可比拟于万一!

  我虽然也未曾见过真正的海冬青,但是见那鸟凌空停伫,神威非凡,再加白素一叫,自然知道那不是凡鸟,一时之间,也童心大发,叫道:“别慌忙,把它引进屋子”

  我想把它引进屋子来,捉住了再说,谁知一句话未曾说完,只觉劲风骤生,那鹰儿已流星一般,向窗外飞去,直扑窗外的海冬青。

  鹰儿去势,又快又猛恶,而且姿势奇特,双爪齐张,想将对方凌空抓住,一上来就是凌厉之极的攻势。

第十一部:眼泪的功用

  见这等情形,我和红绫都想出声阻止,唯恐在如此猛烈的攻击之下,一举伤害了那海冬青。

  谁知道鹰儿的动作快,海冬青的动作也绝不慢,也没见它有甚么动作,身子陡地升高,而且时间扣得极准,鹰儿才一扑到,它便升高,鹰儿就扑了一个空,被它占了先机。而它也立即反攻,当头啄下,啄向鹰儿的头顶。

  这一下,我们又为鹰儿担心,只见鹰儿身子一侧,可是仍未能避得开,还是在背后,捱了一下,几根翎毛,随之飘落。

  红绫看得大是心痛,怪叫了一声,只见鹰儿被海冬青啄中之后,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身子向下沉去,海冬青却并不追,只是身子停在半空,向下看去。

  也就在此际,只见身子正在下沉的鹰儿,陡然一声怪叫,凌空翻飞,电也似的,射向海冬青。

  那海冬青幸而未曾追下去,不然,必定迎头相碰,此际鹰儿电射而至,它也发出一声怪叫,双翅一束,冲天飞去,鹰儿随后便追,双方去势都快绝,转眼之间,成为两个小黑点,没入青冥不见。

  这一切过程虽短,但看得我们,如痴如醉。这一鹰一隼,就宛若两大武学高手过招,斗智斗力,一击不中,立刻远扬,迅若电光石火,看得人心旷神怡。

  红绫的想法,和我们略有不同,她道:“他们到天上去比拚了!”

  我怔了一怔:“鹰集虽非同类,但也不是天敌,不致于会拚个你死我活。”

  红绫眉心打结:“我不知道,只是鹰儿在扑出去的时候,叫了一下。”

  白素心细,便问:“它叫了甚么?”

  红绫迟疑了一下,想是那“鹰语”很难繙译,她道:“鹰儿说,窗外那……不是好东西,它要把它生擒活捉。”

  我和白素不禁一呆我们当然不是不相信红绫的话,只是事情太奇怪了。

  生活在极北之地的猛禽海冬青,居然会在亚热带出现,那已经够突兀的了,那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带它来的。

  而鹰儿又说它“不是好东西”,那又是甚么意思?鹰儿虽然勇猛,但是海冬青也不是好对付的,我们又怕鹰儿会吃亏,又不知道海冬青的主人是谁。

  在这一点上,红绫比我们有信心,她道:“鹰儿说要把那鸟儿生擒活捉,它一定能做得到。”

  白素吸了一口气:“先看看那盒子。”

  刚才,被那突然出现的海冬青一打岔,甚至没有时间把那盒子打开来,看看那三件法物是不是在。

  白素一说,红绫便抢前一步,取下那只盒子来。那盒子的盖上,颇有几个机关,红绫不耐烦一一解开,大手一拍,就想把盒子拍碎。

  我忙叫道:“不可!”

  我一面叫,一面自她的手中,抢过了盒子来,打开,在打开的时候,我还在道:“盒中的三样东西,奇特无比,是我见过的最怪异的物件。”

  正说著,盒子打开,红绫首先“哈”地一声盒子是空的!

  说是空的也不对,因为盒中有一张摺得很巧妙的纸条。一看到那种摺纸法,我心中又是一热。那种把纸张先摺成条形,再摺成“北斗”形状的摺法,叫做“七巧方胜”,正是家乡中人,传递书信时所用的方法!

  我一伸手,取过纸来,只用一只指头一搓,就把纸条搓了开来。白素“啊”的一声:“莫非真是故人有音讯?”

  我打开纸一看,只见上面画著一行雁子,一共是七只。

  刹时之间,我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两眶热泪打滚,就要涌出。

  七叔,真的是七叔!

  那七只排成一排,斜飞的飞雁,正是七叔的标志,我是自小看熟了的。如今又重现眼前,那么多年不通音讯的亲人,忽然有了下落,多少年前的事,一起涌上心头,甚么叫“百感交集”,这才算是知道了。

  白素靠了过来,她握住了我的手,低声道:“七叔?”

  我点了点头,泪水已经忍不住了人悲伤的时候会流泪,极高兴的时候会流泪,还有就是很激动的时候,也会流泪。

  白素再道:“七叔他没有说甚么?”

  那纸上,只有七叔的标记,可是一个字也没有,白素这一问,使我感到,那么多年,不通音讯,而七叔竟然一个字也不写给我,未免太狠心了些,心中再感到一股委曲,泪水就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掉了下来,都洒在手中的那张纸上。

  我这时淌泪,是自然而然的事,而再也想不到的是,泪水落到了纸上,沾湿了纸,顷刻之间,纸上就现出了一行字迹来。

  那一行字只有八个,铁划银钩,正是七叔的笔迹,写的是:“速来刚渡,林中相会。”

  我又是一阵全身发热,转过头去,泪眼模糊,想对白素说话,但是竟说不出声来。

  白素拍著我的手臂,道:“看清楚,字快没了!”

  我呆了一呆,再去看那纸时,纸上的八个字,正在迅速消退,转眼之间,便不见了!

  我张口,待将那八个字,默念一遍,但白素一伸手,就遮住了我的口,摇了摇头,我也立时会意七叔采用了如此隐秘的联络方法,自然是怕隔墙有耳之故,我立时点了点头。

  白素拉著我,一起出了屋子,这才一面走一面道:“你快去刚渡和七叔相会。”

  我才一知道七叔的消息,恨不得立时飞了去,但一冷静下来,就知道事情必然和二活佛有关,我万万不能被人跟踪,这事草率不得。

  所以我道:“我会尽快走。”

  白素取出手绢来,在我眼角抹拭著:“真有趣,七叔算准了你会落泪,要不然,他的讯息,你就收不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自小被他看著长大,他当然了解我的性情。”

  后来,我把那张纸,拿给戈壁沙漠看,两人在经过了研究之后,叹服之至。他们说:“那隐形墨水,是特殊的配方。除了人类的眼泪之外,没有任何一种方法可以使它显形。而人类的泪水,化学成分极之复杂,根本没有法子在实验室中合成,所以”

  他们不说下去,我也明白。所以,若不是我当时由于心情激动,自然而然涌出了眼泪,落到了那纸上的话,那我就得不到七叔传给我的讯息了这种传递讯息的方法,普天之下,也真只有七叔这样的妙人,才能使得出来!

  白素抬头向天,神情悠然向往:“我虽然没有见过他,可是想想他的行事,也够令人佩服的了,他盗走了法物,拐走了秋英,摆明了不畏强权,定要实现当年老喇嘛对他的付托,简直不像是一个现代人!”

  我则另有感叹:“只是不知道他当年离开家乡之后,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也不知道何以他竟会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害!”

  黄蝉曾说,根据X光的分析,那盗宝人的头部骨骼,竟没有一块是未曾变形的,由此可知他所受过的创伤是如何之甚。

  他是在甚么样的情况之下,受了这种创伤的,当然难以想像。但只要一想起来,也就足以令人遍体生寒的了。

  白素又道:“你的行踪,要如何瞒过黄蝉,倒是一个大难题。”

  我在想的,也正是这个问题,我道:“要瞒过她一个人,倒还不难你能绊得住她,难的是,天知道她究竟动员了多少人力物力在监视我们!”

  白素一时之间,也想不出适当的方法来虽然我有一千多种方法,可以摆脱监视或跟踪可是用来对付黄蝉和她所代表的强权势力,似乎部没有百分之百安全的把握。

  而事情和转世二活佛有关,又万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不然,转世的二活佛,必然会在这世上消失,又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行转世了!

  在外面踱了好一会,都没有万全之法,白素道:“七叔虽说‘速来’,但是安全第一,你不能贸然上路。”

  我心急如焚,但是也不能说白素是过度小心,应该照她所说去做。

  正在此际,忽然听得头顶之上,传来了一下鹰儿长鸣之声,抬头看去,只见一大一小,两只猛禽,正在空中,如流星飞渡,向我家的方向,疾飞过去。

  相隔虽远,但也可以看出,在前面的那只,体型较小,正是那头海冬青。而在后面的那只,相隔只有三公尺,和前面的海冬青,飞得极近的,却是我们的鹰儿。

  虽然是两只鸟儿在天空上疾飞,可是看起来,很是异样,白素首先“咦”地一声:“看,我们的鹰儿,真的把那海冬青抓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天空上虽然不是一只鸟抓住另一只鸟,但是那一前一后的飞翔情形,却一看就叫人联想到了一架飞机,正在逼隔另一架飞机。而且,显然是我们的鹰儿占了上风。

  我忙道:“快回去看!”

  我和白素一起行动,何等快速,但是再快,也快不过鸟儿的飞翔。一进屋,就见到客厅之中的情景。只见红绫喜得张大了口在跳,海冬青在满堂飞舞,但是它飞到哪里,鹰儿就追到哪里,看来像是要逼海冬青停下来,但海冬青一时之间,还不肯就范。

  那海冬青飞得虽快,但羽毛凌乱,颇掉了些翎毛,那鹰儿也有一两处掉了羽毛的,看来两头猛禽,曾经有过一番恶斗。

  这时,鹰儿已将海冬青逼到了一角,连扑了三下,势子猛恶之至,但却是虚扑,不过这一番声势,也足以令对方慑服,那海冬青停了下来,缩成一团,可是羽毛仍不住耸动,有点意气难平。

  红绫一声欢啸,靠了过去,先伸手在向她肩头停下的鹰儿,头上轻拍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抚摸海冬青的头部。

  我和白素一见,齐声低喝:“小心!”

  那海冬青的头部甚小,双眼有神,尖啄如钢,力大无穷,若是一啄被它啄中了手背,怕不将手心啄穿。

  红绫笑道:“不怕,它服了!”

  说著,她的手已摸上了海冬青的头,那海冬青的头上,有一簇七根翎毛,根根泛著金属光彩,有十公分长短,竖在头上,犹如铁盔,看来威武无比。

  而这时,红绫手才碰上去,那七根翎起,一起偃伏了下来,那么凶猛,桀傲不驯的猛禽,竟变得看来十分驯服!

  红绫大乐,扬起头来,别想和我们说话,那鹰儿忽然又发出了一下短促的叫声。随著它的叫声,那海冬青连忙扬起左脚来,扬得极高,看来很是怪异。

  我对鸟类行径,不是很有研究,正不知那是甚么意思时,白素已陡然向我们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不要出声。紧接著,她走向前,在那海冬青的脚上,取下了三件,有如指甲大小,厚度不会超过半公分的物事来。其中的一件,还有著玻璃镜片一样的闪光。

  红绫一张口要问,但我连忙伸手,遮住了她的口,同时我发出了笑声:“这鸟是真正的海冬青,灵活勇猛,可别亏待了它……”

  红绫也乖巧了,她随即道:“好啊!我让他和鹰儿做个好朋友!”

  我向白素示意,白素也点了点头。

  这时,其实我心中的怒意之甚,从未曾有。在白素掌心的那三片东西,分明是现代尖端科技的产品,作用不问可知,是监视我们之用,只怕不但能窃听,还能摄取形像!

  我早知黄蝉会对我们进行监视,也曾请了戈壁沙漠来做彻底的检查,可是一无所获。谁料到他们竟然会利用一头飞禽,携带精密仪器,来进行监视活动!

  这种匪夷所思,但是却又防不胜防的办法,若不是那头鹰儿把间谍鸟押了回来,十个戈壁沙漠,也检查不出毛病出在哪里!

  白素托著那三件微型仪器,向我望来,我取过一只盒子,白素将它们放进去,再把盒子放进了抽屉中,我们才像是终于锁住了甚么怪物一样,松了一口气。

  我和白素不约而同,齐声道:“将计就计!”

  大家一起说了这一句,只觉得高兴无比,情不自禁,互相紧握了一下。红绫对于这一种计来谋往,尔虞我诈的人类行为,始终有点不甚了了,但是她看到我们高兴,也就咧著嘴笑。

  我道:“孩子,你带鹰儿和海冬青去玩,看来海冬青已被收服,不会逃走,我们有大大利用它之处!”

  红绫答应著,却又现出担心的神情,白素忙道:“放心,不过是利用它去传递一些假消息,不会有伤害的。”

  红绫这才高高兴兴,带著一鹰一隼,蹦跳了出去。

  我和白素的“将计就计”,其实很简单黄蝉用了这样的方法,来侦察监视我们,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却叫我们在无意中察破了。

  我们的计划就是,在那三个微型仪器之中,输入假资料,去误导黄蝉。

  最主要的假资料,自然是有关我的行踪。我和白素商量了,都一致认为,我若是假装去找铁大将军,最足以取信于黄蝉,因为我确然大有理由,去找铁大将军。

  而在我前赴德国的途中,要摆脱跟踪,转而前往不丹,那就容易得多了!

  当然,要把假资料输入仪器,弄成和真的一样,那就非戈壁沙漠莫属了。

  请了他们两人来,把情形一说,再把那三片东西,拿出来给他们看。两人不愧是专家中的专家,不到十分钟,就有了结论:“好家伙,不简单,不过,还没有登峰造极。这三种仪器,能记录声音、形像,还有热量探测。不过不能即时传递,只能通过特定的装置,把记录到的一切重现。所以,要弄些假资料进去,易如反掌。”

  我忙道:“拜托拜托。”

  两人怪眼一翻:“光拜托我们不够,主角还是你们啊,你们要演得逼真才行!”

  于是,接下来的几小时,我和白素,就忙于演出要到德国去找铁大将军的应有“情节”,等戈壁沙漠把这一切,输进仪器去。

  到了傍晚时分,红绫兴高采烈回来,经过情形,和她一说就明白,再把三片东西装回海冬青脚上,放它飞去,我舒了一口气,最难解决的一环解决了。

  第二天我就启程到德国去,一直到了法兰克福机场,我才“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很是典型的商人,换了另一班机,直飞印度。

  我本来预期,黄蝉会亲自跟踪,但是我却并没有发现她,只是在飞往德国的途中,有两个跟踪术也还算高明的家伙在跟我。

  而在上了直飞印度的飞机之后,我很小心地留意了一下四周围,并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人。

  航机上颇多印度人,我闭目养神,想起自己几次三番在印度、尼泊尔一带的经历,又想起七叔在这些年来,不知曾经历了些甚么。而他居然还念念不忘,自己劫后余生,还记得当年老喇嘛的付托,当今之世,再找这样重言诺的人,可也大不容易了!

  我把七叔约我在那杯中相会的目的,设想了一下,却不得要领。

  那林子,自然是七叔和我都曾到过的那一个,若干年前,七叔在那里遇到登珠活佛,而我则在那里见过转世的二活佛。

  若是七叔又要在那林子中和二活佛相会,当然那是很恰当的所在谁也不会想到,在那么偏僻的一个林子中,会有那么震动世界,跨越人、神两界的大事发生。

  由于我知道兹事体大,所以虽然在德国上机后,我已肯定无人跟踪,但到了印度之后,我还是再一次改装,然后前往刚渡。

  不丹是一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所在,交通也不是很方便,小型飞机上,只有不到十个乘客。当我在小型飞机上,随著高山不稳定的气流颠簸时,我不禁在想:若是黄蝉的眼线够广,要发现七叔的行踪,应该不是难事。

  我估计七叔必须蒙面,那就足以惹人注目了。而且,他还带著秋英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这样的搭配,更是惹眼之至,若是他们被发现了,不知会有甚么后果?

  这样想著,不免又多了一重忧心,及至在刚渡下了机,我立时直驱目的地,在林子附近的喇嘛庙前,见到一个喇嘛,手执长幡,摇著转轮,正在诵经。

  本来,这样的情景,出现在一个喇嘛庙之前,是再也平常不过的事,可是我一看到那黄布幡上,竟画著几双飞雁时,我心中不禁陡然一动。

  布幡飘动,我当然无法数清楚上面有几只飞雁,但是看得到,那些雁的神态,都和七叔的标志相似,我心想:这喇嘛,莫非是七叔派来接应的?

  正在想著,那喇嘛也向我望了过来,只见他的目光,焦黄而浑浊,可是又绝不是没有神采,总之怪异莫名。一和他的目光接触,我心中就禁不住想:奇怪,这喇嘛的目光好怪!

  人的眼神,是人体器官所能表达讯号的最特异部分,要具体形容,根本无从形容起,而且,也没有甚么具体的东西,可供捉摸,但是,只凭感觉,却又确然可以感到眼神的千变万化,陌生熟悉,都能觉察。

  这时,我只觉得那喇嘛的目光,很是古怪,但是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吸了一口气,向他走过去,用不丹语问:“上师的幡上,绘的是雁?”

  那喇嘛翻了翻眼,声音同样浑浊,答道:“雁从北边来的,你可知是几只?”

  他说著,已飞快地把幡卷起,我不如思索:“七只。”

  那喇嘛一顿手中的幡竿:“走吧!”

  他向前指了一指,在那一刹间,我心中起了一片疑云。虽然那喇嘛看来,各方面都像是七叔的联络人,可是七叔在留言上,只叫我去相会,并没有说派出甚么联络人。

  当然,也许是靠眼泪来显形的字迹,不可能太多,因为我再激动,也不会泪下如雨,所能显现的字数,当然也不能太多。可是这件事机密无比,既然已经约定了在“林中相见”,似乎没有必要多一个人知道曰

  我既然起了疑,就不免多打量那喇嘛几眼,可是却又看不出有甚么不对来。

  我不动声色,顺口道:“上师请,上师的法号是”

  那喇嘛闷哼了一声:“有相无相,有号无号,何必多此一问。”

  听这谈吐,倒像是一个得了道的高僧,我也不再说甚么,只是道:“上师先请!”

  七叔和我相约在林中,这喇嘛若是七叔差来的人,自然知道地点。如果他反过来要我先走,为他带路,那就是老大的破绽了。

  那喇嘛听了,并不说甚么,便自大踏步向前走,我就跟在他的后面。

  一路行来,人烟绝无,我有时离他远些,有时行近去,和他说些话,可是他并不回答,至多只是闷哼一两声,算是回应。

  我问了不少问题,他都一点不出声,后来我问:“七叔向你形容了我的样子?我已化了装,你如何能够认得出我来?”

第十二部:中计

  这个问题,倒有了答案,那喇嘛怪笑了两声:“是你认出了我,何曾是我认出了你?”

  我一怔,一想当时情形,可不是如此,我自己也不禁失笑,那喇嘛破例,加了一句:“有缘千里来相会。”

  我随口赞道:“上师说得好!”

  一路上,有不少岔路,我见他每次都不犹豫,迳自向正确的方向走去,心中的疑虑,也渐渐消减。

  不多久,已行近那片林子了。到了林子边上,我看到那喇嘛停了下来,用手中的幡竿,向前一指,哑著声道:“你自己进去吧!”

  我向他合十致谢是衷心地致谢,因为我本来,对他还不免有点怀疑,但是他不进林子去,可以说是一点嫌疑也没有了!

  他也合十还礼,我急急向林子中走去。一路之上,我想见到七叔的心情,越来越是焦切,到这时,已到了急不可及的地步,走出了十几步之后,我撒腿奔跑,好几次,几乎撞在迎面而来的树上。

  我甚至想张口大叫,请七叔早一些现身,与我相见。

  我这时向前去的势子,真可以说是疾逾奔马,林子中的树木,在我的两旁,排山倒海一样,向后退去,就在我实在忍不住,想要张口大叫的那一刹间,陡然之间,因为奔跑而摆向后的手臂,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住!

  那一下阻力极大,而我前冲之势子急,陡然之问,几乎把我的手臂扯断,我连忙一回气,身子一转,卸去了那般力道,已看清了扯住我手臂的,是一个蒙面人,就是那个在录影带中见过的蒙面人,当然也就是我自小就崇敬的七叔。

  到了这时候,我张口想叫,但是却叫不出来,不知是甚么东西,塞住了喉咙,只是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声响。

  倒是对方先开口:“理哥儿好久不见了!”

  那声音,宛若当年,他遨游四海归来,见到了我之后所说的一样。

  我心中一热,这才哑著声叫了出来:“七叔!”

  他松开了手:“说来话太长,现在不必说,快跟我来!”

  他身形极快,向前掠出,我紧跟在后面,又前进了百来步,前面有四五株两人合抱粗细的参天大树,生长得很近,七叔到了树前,发出了一下很是古怪的声音,就见树缝之中,走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的身形,瘦小之极,看来像是弱不禁风,一身服饰,古怪之至,头上带著一顶极长的尖角形帽子,若非她一出来,就正面向我望来,我根本认不出是甚么人,而在一望之下,我更是诧异,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黄蝉带来的秋英!

  看她现时这一身打扮,分明是宗教中的神巫之类的人物,而更奇的是,她手中持著一只小小的铜铃,正是三件法物之一!

  她向我望来,相距虽有五大步,但我只觉得她的目光,深邃无比,远非我所见过的秋英!

  我和她对望著,她缓缓向我走来,越是隔得近,我越是觉得她陌生无比,所以,我自然而然问:“你是谁?”

  在我这样发问的时候,我早已忘了她没有听觉,也不会说话(由此可知,她给我的陌生感,是如何之甚),一问之后,省起了这一点时,秋英已然有了回答,那真是突兀之极,她一开口,竟然语音清楚,充满了自信。

  她对我的问题的回答是:“我是丹玛秋英。”

  一时之间,我脑筋转不过来,不知道她所报的名字,有甚么特别意义。

  七放在一旁提醒我:“丹玛!丹玛森康里的丹玛!”

  被七叔这样一提,我如同遭到了雷殛一样,陡然震动,失声道:“丹玛!”

  秋英应声道:“丹玛秋英!”

  这“丹玛秋英”的称呼,分成上下两截,“秋英”是她的名字,而“丹玛”则是她的身分。在喇嘛教的语言之中,那就是“大女神”的意思。

  喇嘛教的教义特殊,教中的规矩,也很奇特。教中除了活佛之外,还有地位极高的神巫,神巫之中,有十二位女护法神,丹玛女神,是其中之首。

  丹玛女神的地位,不在大活佛、二活佛之下,这丹玛女神还有一样奇特之处,是她的地位,不是靠转世来接替,而是母女相传的。

  这母女之间,如何将神通传递,其间过程如何,神秘之极,一向不为人知。

  喇嘛教众对丹玛女神,尊崇无比,不但有专门的神庙,叫著“丹玛森康”,在大大小小的寺院之中,都永久设有丹玛女神的宝座。在大活佛的神宫之中,丹玛女神的宝座,就在大活佛宝座的对面。而大活佛的寝宫,只有两个女性可以进入,一个是大活佛的母亲,另一个,就是丹玛女神!

  每一代的丹玛女神,只有法名,我眼前的这个,就采用了“秋英”作为法名。

  在我一时之间可以想起来的所知常识之中,我还知道丹玛女神会“降神”,有神灵附体的能力,会作种种预言,并且会显种种神迹。

  在喇嘛教中,神巫地位最高的,就是丹玛女神,犹在男性的涅功神汉之上!

  这样的一个身分异特的人物,突然出现,已是够突兀的了,何况还是秋英!

  我感到颈际有点僵硬,转过头,向七叔看去,七叔道:“其中详情,我也不甚了了,只要听到丹玛有召唤,大活佛、二活佛,都不能不来。”

  我思绪紊乱之至,但总算还明白一点,我失声道:“你要召二活佛现身?”

  七叔道:“是,我要把三件法物还给他,他明白这三件法物的玄机,可以凭它们而确立转世二活佛的地位,这样,我才不负所托。”

  我隐隐觉得,七叔这样做,很不对头,因为二活佛自己有他的计画,他在等那个“适当时机”,他要在那个适当时机,破解三件法物的暗号,使得他的身分,得到举世公认。而如今,若是丹玛女神把他召了来,是不是会破坏了他的计划呢?

  当时,我的而且确,想到了这一点。

  可是,我却没有进一步想下去,甚至我没有向七叔提出来。

  一则,我由于从小就对七叔的无比崇敬,总觉得七叔不论作甚么,都不会错的,多年失散,重逢之后,这种感觉更浓,所以我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二则,我想七叔可以知道秋英原来是丹玛女神的传人,那么他和喇嘛教之间,必然有我所不知的渊源在,我也不必多事了。三则,我未曾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个样子,觉得二活佛就算来了,对他的那个“适当时机”来说,也不会有甚么大妨碍。四则,我就算想阻止,也来不及了,因为丹玛女神已震动手腕,她手中的那只铜铃,已发出了穿山裂石,震得人心头直颤的铃声。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把这一刹间的经过,写得如此详细,是因为事后,我极其后悔,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在后悔之后,分析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确认我当时没有采取行动的因素,这才不得不叹一句时也命也,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自有连通灵如活佛也不能知悉的定数在,也就无话可说了。

  却说当时,铃声响起,我由于离丹玛秋英近,不由自主,被铃声震退了几步。

  七叔靠近了我,在我耳边道:“丹玛女神,运用神力逼出铃声,百里之内,二活佛可以感应得到!”

  铃声震耳,七叔的声音,听来却很是清楚,可见他气功修为之深。我也提气问:“不会闹到尽人皆知?”

  七叔道:“不会,除了大活佛二活佛之外,那铃声只传出百尺,要等二活佛来了,作法摇铃,铃声才能传出十里,届时,听到铃声的喇嘛,都会来参见二活佛。”

  我很想问问七叔别后情形,但这时,铃声渐急,催得人心中,一阵紧似一阵,我也就不问与目前情势发展无关之事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在丹玛秋英女神的纤手振动之下,那铃声忽紧忽慢,渐渐地,把我带进了一种迷惘恍惚的境地之中,我无法确知过了多久,在那段时间,一颗心就像悬宕在半空中一样,极难形容那是一种甚么境界,彷彿周遭的一切,全都变得朦胧了,不真实了,人也就处于半事半醒之中。

  接著,忽然在满耳铃声之中,另有一种声音传来。那另一种声音,在入耳之初,可以听作是在很远的地方传来,声音也十分微弱,可是,在那样每一下都叫人心惊肉跳的铃声之中,那微弱的声音,一样清楚可辨,而且,立刻认出,那是一种诵经之声。

  不一会,诵经声渐渐近了,也渐渐响亮,转眼之间,已可以和铃声分庭抗礼再不多久,竟渐渐盖过了铃声。就在这时,七叔碰了我一下,向前一指,我也看到了一个少年喇嘛,正稳步向前走来。

  那少年喇嘛一面向前走,一面单掌当胸,另一只手,看来是在大袖之中,但我却知道他根本没有另一只手他就是我曾见过的转世二活佛,天生就少了一只手掌的!

  这时,只见丹玛秋英女神的双眸之中,幽光闪闪,铃声也变得虚幻。一下子周围的气氛,变得神秘之至,我和七叔都感到,如今的情形,是喇嘛教中的头等大事,不是教中的人,能够参与,自属有缘,但也不应该太接近了。所以我们,都不由自主,退开了几步。

  这时,我心中在奇怪:这铃声和诵经声,可说是惊天动地,何以一点也没有惊动别人?难道这里,真的荒僻到十里内外,不见人烟?

  正想著,只见二活佛已来到了丹玛女神身前不远处站定,陡然之间,铃声、经声一起静止。

  在那一刹间,天地之间,像是再也没有了声音这回事。我也紧张得屏住了气息。

  突然之间,只见二活佛的脸上,现出了一股悲愤莫名的神情,目射精光,陡然发出怪声,声音之中,竟充满了冤屈和悲痛。

  这一下变化,可以说突兀之至,我感到身边的七叔,也震动了一下。丹玛女神在这时,发出了一连串急速的音节,我完全不明其意,但二活佛显然是听懂了的,只见他抬头向天,神情悲怆,但又无可奈何。

  丹玛女神身形微俯,自宽大的衣服中,先取出一幅绢来,铺在地上,又取出了一族鲜花,一只断掌,连同手中的铃,一起放在绢上。

  二活佛慢慢走向前,他走得极慢,彷彿一切全都凝止了一般,但他终于来到了那幅绢前,这时,丹玛秋英女神,捧起了那幅绢来,三件法物,就在绢上。

  二活佛盯著那三件法物看,陡然之间,双目之中,精光迸射,而同时,发出了一下长啸之声。

  那一下长啸,如龙吟、如鹤唳,在吭声之中,还夹杂著隐隐的如雷动、如奔马、如怒潮的声音,像是他心中有千万般不愿,有无数冤屈,有无限的悲愤,全在这一阵长啸中爆发了出来。

  那一阵啸声,已彷彿地动山摇,震得人心神旌摇。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看得人日瞪口呆,几疑不在人世,进入了虚幻境界!

  只见二活佛啸声陡止,单掌当胸,另一只手臂,宽袖一挥,露出了那只秃腕来。这时,丹玛女神发出了一阵古怪之极的声音,二活佛秃腕向绢上的手掌伸出,我只觉得在我身边的七叔,陡然震动或许,那根本是我的震动,我看到,那只手掌,一下子就接到了二活佛的秃腕之上,而等到二活佛再扬起手臂时,手掌已经牢牢地生长在他的手腕上了!

  那本来就是二活佛的手掌,现在又回到了二活佛腕上!

  刹时之间,我只觉得脑际轰轰作响,我明白了,我甚么都明白了!

  那就是暗号之二!

  那只断拳,会回到二活佛的手掌之上!

  同时,我也如同遭到了电殛一样,因为我明白了我和七叔,做了甚么样的错事二活佛破解暗号之二的行动,那断掌接上他的手腕,这种情景,应该在二活佛所说的“最佳时机”时发生,而不是现在!

  二活佛一再强调的“最佳时机”,是指强权势力树立伪二活佛的盛大仪式上,有数以万计的教众,和世界各地的观礼者。

  在那样的场合中,真的转世二活佛突然现身,破解暗号之二。

  设想一下那时的情景,将会是如何轰动!

  毫无疑问,真正转世二活佛的身分,会立刻得到举世公认,连强权势力也不能不承认,强权要立伪二活佛的阴谋,自然也彻底破产!

  可是,如今,这行为竟在这样的情形下发生只有我、七叔和丹玛女神三个目击者!

  就算我们三个人,倾毕生之力去宣扬这件事,又有多少人会相信?

  二活佛这种惊人的举动,实在是进行得太不合时宜了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可以把他的手,再齐腕断一次,等有了“适当时机”,再进行刚才的那一幕!

  我的思绪紊乱之至,而就在这时,只见二活佛双手齐伸,一手持花,一手持铃,铃一到手,就振动起来,比起刚才丹玛女神振铃发声,更要震人心魄百倍,我只觉得我如同置身于汪洋中的一艘小船,随著滔天巨浪也似的铃声,来回震荡。

  在这样的情形下,要维持身子站立著,不跌倒,已是大大不易之事,哪里还能做旁的甚么事!

  只见二活佛一面摇著铃,一手拿著花,渐渐向林子深处走去,丹玛女神跟在他的身后。杯中树木极其茂密,走出不多远,两人的身形已看不见了。

  再接著,铃声戛然而止十分肯定铃声已止,但耳际还是有嗡嗡的声响,直到又过了两三分钟,才彻底静了下来,一下子静得如同不在人间。

  我直到这时,才定过神来,哑著声道:“快追!”

  我身形一闪,但才闪出半米,就被七叔一把拉住,他沉声喝道:“不必追,十里之内,有喇嘛教徒,听到这铃声,自然会追随二活佛。”

  七叔说了之后,略停了一停,才又道:“奇怪,十里之内,竟连一个喇嘛地无?”

  我顺口道:“至少有一个你派来联络我的那个喇嘛。”

  七叔陡然一震,向我望来,目光凌厉,而且冷峻无比,疾声道:“甚么我派来联络你的喇嘛?”

  我先是一怔,但随即我大大明白了一切,刹那之间,我整个人就如同结成了冰一样,连血液也为之冻结!

  我中计了!

  从头到尾,我都在别人的计算之中!

  从黄蝉带著秋英出现开始,我就堕入了人家精心策划的计谋之中,陷阱一个接一个,圈套一个套一个,如同天罗地网,将我罩个密不透风,而我却还以为自己在一个个击破别人的阴谋。

  当然,中计的不单是我,还有白素,甚至七叔!

  我向七叔看去,只见他身子微颤,显然他也知道自己中计了他没有派过人和我联络,忽然在林子外见到了一个拿著七雁幡的喇嘛,这已足以证明他也中了计。

  七叔只问了一句:“为了甚么?”

  我反问:“是不是二活佛一见断掌,立刻就要接上,不能延迟?”

  七叔道:“是。”

  我长叹一声:“这就是了,目的是要二活佛错过‘最佳时机’,使他身分不能确立,这方可以扶植伪二活佛。”

  七叔用力一顿足,抬头向天,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也一望而知,他心中悲愤莫名。

  我忍不住问:“七叔,有关喇嘛教的一切……秋英是丹玛女神,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七叔的回答简单之至,但也足以令我震动,他说:“一个喇嘛!”

  一个喇嘛,当然就是我曾见到过,手持七雁幡的那一个了!

  而那个喇嘛,我估计,十之八九,就是黄蝉的化妆!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黄蝉知道了秋英的秘密,她把使秋英恢复女神灵智异能的方法,和偷入宝库的秘密,设法告诉了七叔。七叔想起了当年所受的托付,就毅然出山,帮助喇嘛教。

  问题是,七叔这些年来在哪里,黄蝉又是怎会找到他的呢?我把这些问题,全提了出来。七叔当然不会对我隐瞒甚么,但是“说来话长”,好多年的事,择要来说,也足足说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我们都在不丹的山区中度过,我一早和白素联络,告诉她这里的情形。

  在这一个月中,我们和不少喇嘛教中地位高低不同的人,有过接触,他们都知道真正的二活佛转世,已经完成,也知道丹玛女神和二活佛在一起,但是传说只是慢慢地在传开去,真要令万众信服,还要有一段长时间。

  看来,要成就大事业,并不能一朝一夕,一蹴而成,总要经过不断的磨练才成这算不算是一种“禅意”的指引呢?

  至于七叔对我所说的,当年过了新年之后,他离开了家乡之后所发生的事,其曲折和匪夷所思,比起来,我的一些经历,简直如小巫之见大巫,但那不属于这个故事的范围,甚至不属于卫斯理故事的范围,要另立专案,写成许多本《卫七传奇》才说得明白的了。

  和七叔分手,他重又“云深不知处”,去过他选择的生活。我回家,和白素、红绫一商量,一时之间,却找不出我们中计如此之深,究竟错在何处。

  我们对黄蝉已经算是处处提防,步步为营的了,如何还会著了道儿?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白素比找更能接受失败的打击,她四出活动了一阵,回来时很是兴奋,说转世二活佛解开了暗号之事,已迅速传了开去,虽然没有证据,但相信的人,也越来越多,情势不如想像中那样悲观。

  而且,黄蝉虽然成功地使二活佛在“适当时机”出现的计划成为泡影,但她也失去了三件法物,那三件法物的存在,知者甚多,他们要树立伪二活佛,在典礼上,若没有这三件法物出现,也是大大的难堪。

  所以,估计强权势力确立伪二活佛一事,会一拖再拖,用尽方法拖下去。

  这样说来,黄蝉也只是惨胜而已。但是我总认为,那是我的一次挫败,而且,不知中计的原因何在。一直到了若干时日之后,几个天南地北,难得一叙的朋友,把盏闲谈,忽然说到了“纯种海冬青”,其中一个对此有研究的朋友道:“这种珍罕已极的猎隼,是世界上最稀少的禽鸟,估计不会超过二十五只只有大约七只是雄的。这种隼,一雄配多雌,有雄的出现处,雌的必追随左右。雌雄体型相去极远,雄的俊伟,气势非凡,雌的却小如鸽子,毫不起眼。但是雌的却机灵凶悍,远在雄的之上,曾有人见过一只雌隼,被大蟒吞进腹中之后,竟啄裂蟒腹而出,真是骠悍绝伦!”

  听到了这一番说话,我明白了!

  那只海冬青,雄是,是故意给我们发现的。另外还有三只雌的,我们根本看也没有看到,但是我们的一举一动,自然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那就难怪一败如此了!

  那位朋友发完了伟论,问我:“卫斯理,这种猎隼,你说可怕不?”

  我还有甚么回答可供选择的吗?当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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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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