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页 | 卫斯理全集 | 阅读 ‧ 电子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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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存世的“奇书”,确然涉及生命密码的奥秘,通过计算所得的数字,可以知道一个人生命之中,已发生的许多事,早已设定了的许多事,和还未发生,但必然会发生的若干事。

  这种奇妙的现象,只要用“生命密码决定人的一生”这个原则去解释,也就没有甚么神秘了人的一生,是早已设定的程式,所谓“一生”,就是随著时间,把程式一一演绎出来!

  也正是如此,人的一生,才是一生,如果早已甚么都知道了,这一生怎么过?可是偏偏有那么多人,热中于“提前知道”!

  也幸而如今通过术数,能使人提前知道的,只是一鳞半爪,而且,也令人半信半疑,这才趣味盎然。

  康维十七世说那一大堆数字,是一个人的生命密码,数字竟高达八千多位,那就算不是一个人的全部生命密码,也必然是其中的很大一部分了。

  也就是说,通过这堆数字,可以知道某一个人一生的命运,这位某君,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会发生某种里,都可以知道那是一个人一生已经设定的程式,这个人的一生,都将依据这堆数字运作。

  这堆数字,对其他人来说,意义不大,但是对这些当事人来说,却是头等的大事,那是他的一生!

  所以,我自然而然问:“那是谁的生命密码?”

  康维的回答是:“不知道。”

  我心跳加剧,说:“据我所知,这堆数字,曾在一个女婴的襁褓之中被发现,而这个女婴,很可能就是穆秀珍。”

  我并没有直说,那堆数字可能是穆秀珍的生命密码,但我这样说了,康维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他过了片刻才回答我:“你令我为难了。”

  我忙道:“如果我们在讨论的事,和穆秀珍有关,请相信我,我们都是为了想帮助她!”

  康维神情为难,他一面摇头,一面对我的话作出反应:“我可以告诉你,她曾要求我检查她的生命密码”

  我吃了一惊:“你竟掌握了这个技术?”

  康维道:“我所掌握的,比人类所掌握的,只不过多一点点,譬如说,人类已经可以把遗传密码,计算分析到了八十位数字,我至多只不过能计算到一百位。至于上千位,甚至八千多位,那是难以想像的事穆秀珍要我做的事,人类也可以做得到。”

  我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伸手在胸口搓揉了几下道:“结果是”

  康维回答:“不是她的生命密码,可以肯定,那不是她的生命密码。”我皱著眉,康维接著又道:“我所能给她的帮助,也到此为止,所以她离去了。她曾要我答应,绝不能把这事告诉别人,你已经令我违背了承诺。”

  我只得道:“你也知道我不是随随便便的‘别人’。”

  康维的神情无可奈何,我却还未满足,我又问:“穆女士可有告诉你,她是从何处得到那堆数字的?”

  康维的回答是:“没有。”

  我又道:“据我所知,穆女士曾因此而感到困扰,是不是她感到了这堆数字对她来说,有甚么特别意义?”

  康维有点恼怒地说:“卫斯理,你太过分了,穆女士是一位极可爱的女性,如果她觉得有些事不想公开的话,你若是硬要闹个天下皆知,那就卑鄙无耻!”

  我冷笑一声:“你最近又增添了些甚么新的资料?怎么居然懂得讲话押韵了?”

  康维恼怒地说:“你这个人”

  我接上去:“我这个人,虽然样样不如你,但也可以向你提供帮助,像这堆数字,是人类的生命密码,你以前就不知道可以达到八千多位数,我相信你也正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我对你岂非大有帮助?”

  康维有一分钟的沉默我知道这几句话,是说中了他心底的想法的。

  其实,不论是哪一个主体上的高级生物,闯关万万里,长途跋涉,来到地球,而又停留了下来,研究的对象,当然不会是地球本身地球有甚么好研究的?只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而已。

  外星人感兴趣的,要深入研究的是生活在地球上的高级生物人!

  外星人对地球人的好奇,是由于地球人性格行为的千变万化,听说没有一个人会有完全相同的性格和行为,甚至同一个人,也会出现截然不同的性格和行为,这一点,和地球上的其他生物,全然不同。

  在人的身上,出现这种现象,一切都是由每个人拥有不同的生命密码所形成的。所以,这一个课题,也是一切来到地球的外星人的大课题。

  康维的生命形式虽然不同,但是他对地球人命数之谜,自然也一样大感兴趣,所以,我的话对他起了作用。

  在沉默了一分钟之后,他才道:“是,想不到是如此复杂。在此以前,所有的研究,都以为”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我道:“请继续说下去。作为被研究的对象,我应该有权知道一下你们研究的结果。”

  我时刻强调“你们”,以示他们在暗中进行的研究,并不见得正大光明。

  康维明白我的指责,急急分辩:“我们没有恶意,所有的研究,都没有恶意。”

  我立即反应:“所谓‘所有的研究’,并不全面,你们之中,显然有人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但是却秘而不宣,并没有公诸同好。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不是有甚么协定?如有,显然有人违反了。”

  康维的神情,复杂之极,我知道,在地球上活动的众多外星人之间,确然有某些协定存在,那些协定,并非细节,而是一些原则,例如对某些项目的研究,要互相交流研究的成果,等等。

  康维所属的是三晶星,三晶星人对地球的研究,由来已久,康维更是三晶星人知识之库,可是连他对人类的生命之数,所知也不多。

  而那堆数字所显示的,比康维所知的进步了许多倍,那当然不是地球人自己研究出来,而是不知哪一个外星人研究的结果这个外星人并没有公布研究的结果。

  康维的神情变得如此难看,那自然是主要原因。

  我看到他口唇微动,像是说了几句话,但却听不到。本来,我对唇语很有研究,但这时,一时之间,不知他使用了甚么语言若是三晶星语,我就算听到了声音,也一样不知所云。

  我追问了两次,他才没好气回答:“我在骂人!”

  我再问:“可有捱骂的对象?”

  康维大失风度地说:“没有,不知道是哪一个王八蛋星人,有了这样的成绩,却秘而不实,叫我们还在黑暗中胡乱摸索。”

  我听了康维的话,心中起了一阵莫名的反感,我道:“有一个典故,叫‘问升’,不知你是不是知道内容?”

  康维有点愤怒地说:“当然知道,楚王问周升大小重量,心怀叵测,意图不轨。”

  我道:“是啊,我不明白,诸多外星大哥,为甚么会对地球人的生命之数这样有兴趣,齐齐加以研究,是不是也有不可测之因由?”

  康维的双眼瞪得极大,说:“对不起,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有一句成语,叫‘小人之心’,不知你是不是知道内容?”

  我的反应是,报以一连串的“嘿嘿嘿嘿”。

  康维又道:“若是找到了生命之数的奥秘,对地球人的生命历程,大有帮助。”

  我反对:“若是不能改变,何来帮助?”

  康维道:“先要弄清楚,才能进一步设法令之改变。”

  我的思绪十分混乱,所以我的回答是:“我不懂。”

  康维道:“我懂的也不比你多,直到穆女士来找我,给了我这堆数字,我才有了一大突破。”

  我道:“愿闻其详。”

  康维犹豫了一下:“命数的形成,过程极其复杂,是跟随著新生命形成的那一刹间,就成了定局的。”

  我暗叹了一声:“请说得叫我容易明白些。”

  康维道:“卵子本身是生命,精子也是,精子和卵子结合,这才形成新生命。”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他何以从那么早说起。他说的情形,正是每一个人的生命之始。

  他又道:“精子有本身的生命密码,卵子也是。我们以前的研究,一直认为,新生命的形成,是两个生命之数相加或相乘。”

  我吸了一口气:“实际上不是。”

  康维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继续发表他的意见:“相加太简单,早已被弃之不用;相乘所得出来的结果,似是而非,像对,又不像对,偶然有一些对了,教人喜欢,可是发展下去,却又不对了这种情形,最能吸引人继续研究下去,所以,那一直是研究的方向。”

  我对生命之数,也不是一无所知,所以等他讲到这里,我就插嘴:“生命之数,不单是精子和卵子的生命密码相结合那么简单的。”

  康维立时有了回答:“是,还有其他的因素,例如天体运行到这一刻的一个数据这已是复杂无比的数字,所谓‘占星术’,和中国人的‘八字’,就是想算出这一部分的数据来。这一部分的数据算准了,对了解命数,也有一定作用,这是‘算八字’偶然也可以算出生命中一些大事的原因。可是,那对整个生命之数来说,只触及了万万分之一,甚至,连准确地计算那一刻的时间,也有极大的困难。”

  我默然西洋的星座说当然不值一提,就算根据蒙上了一层玄之又玄的神秘色彩的“八字”来演算生平,也只掌握了九牛一毛的奥秘。正如康维所说,每个人的生命之始,是在甚么准确的时间发生的,一千万个人之中,也不见得有一个人可以讲得出来。

  根本的根据不准确,因之而产生的一切数据,自然也有了偏差。

  由此可知,要获得一个人正确的生命之数,是何等困难的事。

  而康维接下来的话,更令我瞠目结舌,他道:“还有一个更复杂的数据,是一个生命形成之始,所处之地的地球磁场因素,地球磁场别说地球人自己弄不清楚,据我所知,单为观察,记录地球磁场的研究站,至少有十个以上。至今为止,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而这一部分的数字,在命数中所占的比例虽然不大,也极重要,就算在数字上,只是万分之一的差别,衍化开去,就是人和猩猩的差别了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禁又呆了半晌。常听到人责疑“八字”这种演算命数之法:“两个同一时间出生的人,难道一生的命运就完全一样吗?”

  这种责疑很可笑。因为,根据“八字”所得出的数据,在命数中所占的比例极少它根本就是不正确,极不完整的。而且,所谓“同一时间出生”的这种说法,也难以成立,因为生命成形之初是甚么时候,难以确定,就算确定了,也有万分之一秒或亿分之一秒的差异。

  再加上康维刚才提出的,还有由于所处地域方位的不同,由此而产生的磁场数字的差异,这就形成了根本不可能有生命之数完全相同的人,也就是说,没有生命历程完全相同的人。

  康维进一步喟叹:“地球人的生命之数的组成,如此复杂,真叫人叹为观止。可是,由这么复杂的组合过程形成的生命,却如此脆弱,也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迟疑:“你这样说的意思是”

  康维道:“我这样说的意思,简单之至,人类生命的形成过程,复杂无比,但是生命却如此容易消失,一颗炮弹,一场车祸,甚至一些莫名其妙的仇恨,都能使若干生命就此消失;更别说一场革命,一个主义的推行,一个独裁者的疯狂(独裁必然产生疯狂),却可以导致几百万几十万生命的消失,而每一个生命的形成,都有极复杂的过程。而且,生命就算存在著,也大大地辜负了如此精确复杂的形成过程,有太多的地球人,他们的一生,有甚么意义可言?这等于……等于……”

  康维的那一大堆话,直压得我心头透不过气来。

  他继续道:“这就像通过几万个繁复的工序,要求一丝不苟,绝不能出丝毫差错,可是制造出来的却是一件废物一样,真不可思议。”

  我不禁苦笑,康维的话,很是苛刻,但是作为地球人,我却难以反驳。

  康维又道:“其中必然有我们不了解的地方,或许,是不知道甚么地方出了差错生命,地球人的生命,本来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他稍停片刻,然后说出来的话,更加难听:“若然地球人的生命设计出来本就是如今这样子的话,何必如此复杂?生命密码大可简单得多!”

  他这话等于是在骂地球人是“废物”了。我用手势大大地打了一个问号,并表示我的意见:“即使是一只蚂蚁,生命密码也复杂无比。生命自有它本身的意义,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只怕也不是数字所能计算出来的。”

  康维并没有和我争辩,他只道:“可以计算生命的历程我们的方法开始就错了,生命形成之始,两个因素的结合,它们各自的生命之数,不是相乘。”

  他又说回原本的话题了,我凝神看他发表些甚么。

  康维道:“用你们的数字表达方式来表达,两个数字之中的另一个,应该写在一个的右上角,用较小的字体。”

  我呆了一呆,随即在电脑的萤光幕上列出了一个算式来,我所列的如下:

  假设精子的生命之数是x

  卵子的生命之数是y

  当生命形成时,生命之数不是xy,而是x^y

  然后我问:“对不对?”

  康维立刻有了回答:“还不知道,但第一式肯定不对,第二式还有待演算。”

  我吸了一口气,第一式是两数相乘,而第二式则一数是另一数的“次方”,其间相差不可以道理计,以两数都是一位数而言,若皆是九,则相乘只不过是八十一,而九的九次方,则是二亿八十七百四十二万零四百八十九。

  如果是两位数,三位数,或更多的位数,那相去更是巨大无比!

  此所以有八千多位的数字的出现!

  但是,这八千多位的数字,又是甚么人计算出来的呢?

  不等我再发问,康维已经道:“我会去弄明白,谁在我们之中先行一步,但却又不公开。”

  我则补充:“重要的是,弄明白现在这一堆数字是谁的命数。”

  康维停了半晌,才有回应:“你和穆女士的反应相同,都急于想弄清这些数字是甚么人的。其实,那并没有意义。不论这个人是谁,他有命数,其他任何人

  地球上五十多亿人,包括还过著原始生活的穴居人在内,人人都有,何足为奇!”

  我给康维的论调堵得说不出话来,我道:“我的意思是,这堆命数的主人,和穆秀珍一定有深切的关系,她身世不明,或许可以在这方面,追查出一点线索来!”

  康维在萤光幕上忽然现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而且,大有不屑的意味,说:“人类很注重自己的身世,一些所谓学者,也很强调遗传因子的影响,那都是由于对生命之数缺乏了解之故。”

  我有点恼火:“你这个机械人不必神气,你也是得到了这堆数字之后,才对人类命数之秘跨出了第二步。而且,你绝不能否认遗传因子的作用,一代代相传,容貌相似的例子太多了。”

  康维冷冷地回了一句:“可惜人的一生,不是用容貌来决定的。”

  我回答:“性格相似的例子也不少!”

  康维牵了牵嘴角,这个机械人,做起表情来,比真人还要十足。

  他道:“有一个名词:‘皮相’,你应该知道是甚么意思。两代的容貌相似,是先天的‘皮相’,所谓性格相似也者,是后天的‘皮相’,后天的反相,最是虚伪,是在上一代还可以控制下一代时,下一代为了求生存而所作出的虚伪表现。一旦上一代失去了控制能力,下一代的真性格就会显露,那时就知道两个人是如何不同了。”

  我皱著眉,康维的这一番话,牵涉到的问题太多,我不想和他讨论。

第八部:绝项孤寂

  尤其是,这问题,涉及人类的伦理,他这个机械人懂得甚么?与他说也是白说!

  所以我转换了话题:“人类自有人类的想法,穆女士如果为自己的身世而困扰,作为朋友,就应该替她,或帮她解决困扰。”

  康维道:“那至少也等她主动提出,就算是朋友,也不必一有风吹草动,就去献身帮忙或许朋友根本不想你插手!”

  他这样说法,简直是在直斥我多管闲事了,我忍住了气:“你对这堆数字,如果研究有了眉目,如何和穆女士联络?”

  康维的回答是:“她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

  他接著,把这个号码说了出来,那也正是我拥有的同一号码。

  而我已知道,这个二十四小时有专人接听的电话,联络不上穆秀珍立刻有回言的是云四风,而云四风也不知道穆秀珍芳踪何处。

  看来,暂时康维也不能给我甚么特别的帮助,不过我还是衷心地道:“很高兴和你商谈,你的话,给了我很多启示。”

  康维道:“你太客气了。”

  我还有点不死心,所以又重复了一次:“通常,在婴儿襁褓之中发现的物件,都和婴儿有关,尤其这婴儿是弃婴时,会更有关系你肯定那堆数字与穆秀珍无关?”

  康维道:“我不能告诉你有关或无关,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不待我再提出疑问,他又道:“因为我无法算清楚穆女士的生命密码,所以无从比照必须有了穆女士的生命之数,与那八千多位数字,一一对比,才能知道那是不是和她有关。”

  我进一步问:“如果,那是她的命数?”

  康维像是早已料到我有此一问,他立即回答:“就算是,那也不代表甚么!”

  我立即反驳:“怎么不代表甚么?那代表了她的一生,代表了她一生中会发生的任何事!”

  康维道:“是,但第一,我解不开密码,无法知道‘三七七一’代表甚么,甚至不知道应该是两个数字一组,还是九个数字一组。第二,就算知道了,那又怎么样?一切都不能改变,知道了又奈何?”

  我抗争:“真要是知道了,我不信绝对不能改变我们不改变事实,而是改变节数,那就可以使命运也随之改变。如果穆女士的生命后期,有甚么凶险,也就可以避免了。”

  康维也无法肯定我的想法,他道:“理论上来说,确然如此,但你猜想她的寿命多长,一百五十年?”

  我恼怒:“你明知不会那么长!”

  康维道:“这就是了,我估计,一百五十年之内,我们研究不出命数的奥秘,到时,甚么该发生的事,都早已成为过去了。”

  我仍然不死心:“如果能找到对命数早已有了这种研究的‘他们’”

  康维也有点恼怒:“我不会去求甚么人,除非‘他们’自愿公开研究的成果!”

  我没有再说甚么,康维居然极有礼貌,使我自愧不如,他道:“代向尊夫人问好。”

  我忙回答:“谢谢,尊夫人可好?”

  康维十七世和她的妻子柳絮的事,在原振侠故事中,有详尽的记载,柳絮是那十二个身分特异的女子中的“大姐”最年幼的,是喇嘛教女神转世的秋英。这十二个奇女子,在我的记述之中出现过,和在原振侠故事之中,成为主要人物的,除了柳絮和秋英之外,还有海棠,黄蝉,水荭,每一个身上的故事,都足以令任何一个写故事的人,一生都不愁题材缺乏。

  而未曾露过面的那几位,自然也各自有她们精采绝伦的故事,看看我是不是有机会,把她们每一个人,至少写一件最精采的故事出来。

  这十二个奇女子的姓名,都是花卉,这一点,很是容易明白她们的身分,所以,行走江湖,要是忽然有美女自报姓名,是“凤仙”、“水仙”或“卫矛”甚么的,就要小心一些了。

  这是题外话,我所料不到的是,我随便问候了一句,萤幕上突然出现了柳絮,和康维肩并肩,她看来还是那么古典,眉目如画。

  同时,也现出了她的问候:“卫先生,你好,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她并没有利用电脑传讯,而只是自顾自说著,我已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通过我对唇语的热悉,就很容易知道她在说些甚么。

  我知道她看不到我,但还是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当然,我立即再回答:“欢迎之至,请说。”

  柳絮道:“他对人类追求自己生命奥秘的热切心理,不是很了解,因为他自己的生命,来龙去脉,一清二楚,没有两性的纠缠恩怨爱恨存在。”

  一听得柳絮这样说,我又是感慨。

  柳絮口中的“他”,自然是康维。康维是一个机械人,是制造出来的,有千百个人参加制造,在制造的过程之中,也全然没有感情的投入。

  可是地球人却不同。

  一个地球人的产生,绝大多数的情形下,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种种纠缠在,这种先天的关系,必然影响到了一个人的情绪和感情,这就是地球人的“亲情”。

  康维这个机械人,虽然一切都依照了地球人的程式来制造,也必然在他的脑部输入了“亲情”这种感觉,但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地球人,所以在这种感觉上,也必然隔了一层!

  柳絮的话,也使我大是高兴,因为她懂得这样说,可见她虽然和康维在一起,但是并没有忘本。

  柳絮又说了一句:“你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我忙回应:“太明白了。”

  柳絮又道:“秀珍上次来的时候,我们一见如故,我和她作竟夜谈,有说不完的话,这些话,康维在一旁听了,竟然时时打呵欠!”

  我在萤幕上看到,柳絮在向康维白眼,而康维则神情忸怩尴尬。我不禁大乐,因为这证明这一对不同生命形式的结合,日子过得很好。

  我笑道:“这倒不能怪康维两个地球女人在谈话,连真正的地球男人,都会打呵欠的!”

  柳絮也笑了起来:“我们谈了许多,天上地下,无所不谈,而谈得最多的一点,是因为我们两人,都同病相怜,人生有一样的缺憾。”

  我不禁呆了一呆,柳絮和穆秀珍,我虽然都认识,可是说到“人生缺憾”这样的大题目,我就不便说甚么了,因为我一点也不知道她们有甚么同样的人生缺憾。

  柳絮立刻就给了我心中这个疑问的答案:“我和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心中“啊”地一声,一时之间,只觉得柳絮的这句话中,有无限的苍凉,有难以言喻的寂寞,更有无可比拟的失落。

  我没有立时有反应,柳絮又道:“我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兄弟姐妹,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亲人,甚么都不知道,在血缘关系上,我们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人海茫茫,我们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哪一些人,我们明明应该属于甚么可是却又变得甚么归属都没有,所以,像我们这种人,被称为‘孤儿’孤!那是一种可怕之至的感觉。”

  我真正地呆住了,无法有任何反应。而刹那之间,更是感慨万千。

  首先,我自己本身,从来也没有这种“孤独”的感觉,而且,我也不觉得这种感觉会有甚么可怕。

  正当我这样想时,柳絮又补充道:“我们这种孤独感,和自幼和父母分离,或是自小丧失了父母的孤儿不同。他们知道自己的来历,还有除了父母之外的亲人,只有我和秀珍的这种情形,才是人海茫茫,唯我独存的孤寂。”

  当柳絮这样说的时候,我看到康维望著她,一脸爱怜的神色。但是他都不以为然,口唇掀动:“不至于有这样严重吧。”

  柳絮神色凄苦,好一会不出声。

  这时,我心头狂跳我和七叔假定当年那女婴就是穆秀珍,始终只是“假定”,在未曾联络上穆秀珍之前,还未能确实肯定。可是如今,却在柳絮的口中,间接得到了证实。

  我试探著问:“穆秀珍……有一个堂姐,是大名鼎鼎的木兰花,她不像是……没有亲人的孤儿……我也未曾听她提起过。”

  柳絮道:“这种深切的悲哀,埋藏在我们心底深处,若不是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说了之后会有共鸣,有同感,那是绝不会轻易向别人透露自己心中的那种无依落寞之感的。秀珍就是那样。”

  我闷哼了一声,回应道:“秀珍她成为孤儿的经过如何,她可有告诉你?”

  柳絮道:“要是知道经过,那也不成为真正的孤儿了。她直到最近,才知道自己身世不明她在襁褓之中,就由一个人养著,那人和她显然没有血缘关系,那人把她托给了她的养父,当年是中国北方一座大庄的庄主,是一个燕赵慷慨豪侠之士。”

  我不由自主,闭上眼睛一会,是了,那就是七叔把女婴交给穆庄主的情节,穆秀珍就是当年那个女婴!

  不过,看来,穆庄主并没有把她的来历告诉她,一直守口如瓶!

  我道:“那庄主想必待她甚好?”

  柳絮道:“就如亲生女儿一样。”

  我有点不以为然:“她有幸福的生活,她周围的人,都不当她是外来者,她和木兰花情同姐妹,她为甚么还会怀念她那不明的身世?”

  在柳絮旁的康维,立刻表示同意:“卫君说得对!”

  柳絮道:“不知道,也就甚么都不知道,一旦知道了,就像有一群蚁在咬一样,每一分每一秒,都会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的亲人在哪里?为甚么放眼望出去,全是陌生人”

  我不等她说完,就大喝一声:“陌生人?那是甚么意思?或许你有这种感觉,但秀珍不会!”

  柳絮神情固执:“会的,只要你知道了所有可以见得到的人,生命数字和你都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你就会有这种感觉。”

  我不禁怔住了作声不得。

  生命数字!

  然后,我急急地问:“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是说,有血缘关系的人,生命数字也有一定的关系?”

  康维插言:“卫君,你的思绪紊乱了人类早已可以从遗传基因的数据之中,确认人与人之间的血缘关系,何以你还要这样问?”

  我不禁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打了一下,真是,我一时糊涂了有血缘关系的人,生命数字自然大有关系!

  这种方法,被应用在鉴定嫡系关系上,已经有很多年了,我当然应该知道。

  我明白我刚才那一问,其实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点,而在这一点的基础上,想求证些甚么,但究竟想求证甚么,我一时之间,还很是模糊,说不上来。

  我知道自己一定终于可以想起要求证甚么的,如今要问的问题太多,可以暂且搁一搁再说。

  我用力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只是想到了一些甚么,可是未曾抓到中心。”

  柳絮理解:“不要紧,会在忽然之间,灵光一闪,就有了答案。”

  这种“灵光一闪”的情形,在人的思考过程中,是很常见的事,但在电脑的运作迅程之中,可能不会有这种情形,所以康维在一旁,摇了摇头。

  我十分认真地问:“秀珍对她自己的来历,一无所知?”

  柳絮道:“是的!”

  柳絮在说了之后,顿了一顿,说出了一番话来,颇令我吃惊或者说,令我在匪夷所思之际,感到有点晕眩,太异想天开了。

  柳絮道:“秀珍在带著这一堆数字前来的时候,不知道是甚么缘故,她竟像是知道那堆数字,是一个人的生命密码,她作了这方面的提示,康维力能肯定!”

  我大是奇讶,因为以七叔的才智聪明和见识,不见得会在穆秀珍之下。何以他得到了那堆数字那么久,一点概念也没有,全然不知所云,而穆秀珍却可以肯定那是“生命之数”?

  我有理由相信那是穆秀珍在得到数字的同时,也曾得到过某种提示之故。

  我追问:“秀珍始终没有说,她如何得到那堆数字的经过?”

  柳絮道:“没有。”

  我道:“这有点说不过去吧,你们一见如故,竟夜长谈,应该是无所不言的了?”

  柳絮道:“是,我问了两次,她都皱著眉不出声,卫先生,你会不会问第三次?”

  我苦笑: “我会问第十次!”

  柳絮叹了一声:“终有见到她的时候,请你问她,我也想知道。”

  给我这么一打岔,柳絮是在停了一停之后,才说出了那番话来的。

  柳絮道:“经过秀珍的提示,康维肯定了那是一个人的命数,而且完整的程度,前所未见,超越他们多年来研究的成果”

  柳絮说到这里,康维接了上去:“九十倍。”

  我吃了一惊,在科学研究上,有小数点之后的进步,已经是了不起的突破了,这一下子把研究的成果,提高了九十倍,真足以令人窒息。

  我迟疑了一下:“这……九十倍……”

  康维道:“本来,我们研究地球人的生命密码,只分析罗列到了九十位的数字,只是八千多位数字的九十分之一,相去太远了!”

  我连吸了几口气,柳絮又道:“在有了结果之后,秀珍的要求是”

  我失声道:“她要求列出她自己的生命密码,两者作一比较?”

  柳絮道:“是,这要求很自然,是不是?”

  我苦笑:“是,很自然,结果如何?”

  柳絮却并不立即回答:“她当时这样要求,可能有两个目的,其一是想知道,那是不是她自己的命数。其二,是想知道,那一堆命数的主人,和她是不是有关系。”

  我再次问:“结果如何?”

  柳絮并不直接回笞,只是道:“所以,同时又检查了她的脱氧核醣核酸的基因人的生命之数,全蕴藏在人体的这一部分之中。”

  我第三次问:“结果怎么样?”

  这一次,却由康维来回答,他道:“我们所取得的,属于穆女士的生命密码,由于我们在这方面研究的局限,只是一个……初步的数字。”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初步的数字,和详尽的数字,很难作比较,但总有一点……关系,可以在两组数字中看出来的吧?”

  康维道:“是。”

  我听出他和柳絮两人,支吾其词,迟迟不肯直接答覆我的这个问题,其中必有原因在。

  所以,我第四次问:“结果怎么样?”

  康维仍然没有直接回答:“你要知道,用这样两组数字比较,所得出的结果,可能和事实相去甚远,因为脱氧核醣核酸基因所含的数字,复杂无比,而每一种生物的差别,又极其微小”

  我道:“我知道,人和黑猩猩,就有百分之九十九相同。请问,结果怎样?”

  康维吸了一口气:“我再重复说明,你就算拿一头黑猩猩的DNA基因数字来比较,得出的结果,也是一样的,所以,严格来说,可以说是没有结果。”

  柳絮补充道:“可是,秀珍却由于心理上的需求,她相信检验已有了结果。”

  我叹了一声:“那么,请告诉我令她相信的结果是甚么,好吗?”

  柳絮道:“她相信,那一堆数字,是属于一个男性的生命之数,而这个男性,和她有极亲近的血缘关系,她没有儿子,所以”

  我怔了一怔:“所以,那是她父亲的命数!”

  柳絮道:“她相信是如此,实际上的情形,康维已经解释过了。”

  我闭上眼睛一会,迅速把七叔向我叙述,发生女婴到他手中的经过,想了一遍。

  七叔曾说到,那女人在跳河之前,曾叫了一句“她父亲是”

  可是由于逆风和慌乱,七叔并没有听清楚那女人叫的是一个人的名字或一个人的身分。他只是根据当时情形的审度,猜测女婴的父亲,是一方面的一个重要人物这正是他投身于那般洪流的原因。他投身于那一方面的目的,并不是为国为民,也不是为了甚么主义,而只是为了想再见那女子,或是为了想弄清楚那女婴的父亲是谁。

  而结果,鬼使神差,在天翻地覆的洪流之中,他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将军,而当初他那秘密的心愿,却一直未能够实现。

  我十分相信康维的话,以如今的所能,拿一头黑猩猩的生命密码去和那一堆数字去比较,也能得出相类似的结论。但那是“旁观者清”的感觉,而穆秀珍的内心深处,有著如此深刻的绝顶孤寂,她就像是一个将溺的人一样,抓住了一根稻草,也是好的。

  所以她就相信了那绝靠不住的结果。

  虽然,那结果也有可能是正确的然而,那又怎么样,她又上哪里去找那个人去?

  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柳絮也说出了那一番令我感到不可思议,为之晕眩的话来。

  她道:“秀珍的精神状态,很令人焦虑,她竟然兴奋无比,她叫著:“太好了,我可以知道自己的生命由来了,我可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甚么人了。”我和康维被她吓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康维大著胆子,问了她一句。”

  康维接了上去:“我问她:‘你如何才能凭这堆数字,找到你的父亲?’”

  如果当时我在,我一定也会问同样的问题,所以我急于想知道穆秀珍如何回答。

  柳絮道:“秀珍她竟然说……竟然说:‘去检查每一个人的命数,和这堆数字相同的那一个人,就是我的父亲!’这话,接近……接近……”

  柳絮没有说下去,可是很明显,穆秀珍这话,是接近疯狂的了。

  我不禁感到一阵难过,由于穆秀珍是那么可爱的一个人,所以她内心的那种渴望,也格外使人同情。

  但是同情并没有用,同情并不能使不可能的事变成了可能。穆秀珍的所谓“可以知道父亲是谁”,那是极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九部:电脑串连

  康维和柳絮的想法,显然和我一样。康维道:“我当时,只是低声叫了一句:‘地球上有超过五十亿人哪……’我知道这样提醒她,未免残忍,可是难道不说?”

  柳絮苦笑:“可是秀珍却亢奋之至,兴致勃勃,她道:‘我的目标不是全人类,只是男性,那就去了一半,又必然是黄种人,又去了三分之二,也肯定是中国人,又少了许多,而年龄不适合的,也可以不去考虑,我想,不会超过一亿人!’我越听越难过,别说检查一亿人的基因密码,就算是一万人,也难以实现。当时,我有一句话忍住了不忍说出来。”

  我也心情苦涩:“要是她的父亲已不在人世,那又怎么办?”

  柳絮道:“这正是我想说的,但是我不忍说,我了解她的心情,觉得让她高兴一下,也是好的。”

  我道:“高兴完了,岂不是更大的失望?”

  柳絮却道:“不会的,我们的失望,本来已经到底了,不可能再往下跌了。”

  我有点“惨不忍闻”之感,柳絮道:“秀珍看来,十分认真,我曾建议她,应该和她的姐姐,木兰花去商量一下,她却说不用了。”

  我疑惑:“她绝不是天性凉薄之人,何以拒绝?”

  柳絮的回答是:“她怕木兰花多心孤儿要去寻找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总会惹起后天关系的不快,她这样做,倒是细心。”

  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因为我可以肯定,穆秀珍的想法不对,木兰花绝不是这样“多心”的人!

  我又问:“她真的去实行……她的方法了?”

  柳絮道:“她说是不过,照我看,都是她一时狂热,等到冷静下来之后,她自然会知道,那是没有可能做得到的事。”

  说到这里,我陡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得心头狂跳,我问:“秀珍对于她如何到义父那里的,真的一无所知。”

  柳絮道:“是,那时,时局极乱,不久又有侵略者的进攻,民间的抵抗,十分激烈,主要的人物都壮烈牺牲,木兰花的家人把她从战火堆中带出来,她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有点恼怒:“是谁那么多事,终于把她的身世,告诉了她?”

  柳絮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又道:“其实,她根本不必去检查一亿人的命数,只需要检查一百人,甚至五十人,或者更少。”

  我突然那么说,令康维和柳絮都大吃一惊,他们一起问:“你还知道些甚么?”

  我想了一想才回答:“我略知秀珍的一些来历。”

  虽然我已小心想过了才回答,但是我的话,还是刺激得他们直跳了起来,我看到康维的口形,说了:“你这”两个字之后,立即闭上,也不知道他原来想骂我甚么,但想来必然不会是甚么赞美的称呼。

  我忙道:“稍安!稍安勿躁,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你们也已知道了大概,详细的经过是”

  我就把七叔当年,在船上遇到了那少妇的情形,说了一遍。

  康维和柳絮都听得十分用心,康维的双眼之中,更不时有一种奇妙的光芒在闪耀,我知道那是他脑部快速运作的一种表现。

  等我讲完了之后,康维和柳絮对望了一眼。我先道:“柳絮,你对那一段历史,应该再明白不过。”

  柳絮道:“是,在受训初期,那是必修课。”

  我立即道:“你的意见是”

  我的意思是问她,那少妇的丈夫,也就是女婴的父亲,有可能是甚么人因为柳絮对那一段历史熟悉,所以她更有可能知道当时的一些甚么人,发生了甚么事。

  柳絮发了片刻怔,才道:“我受训练时所学到的历史,我不敢确定有几成是真实的。你知道,他们的历史,每年都在变更,每年都有不同的版本。有一些人,在权力斗争中倒了下去,他们的名字就在历史中消失,甚至他们的形象,也会从照片中被删去!”

  我当然知道这种情形,我道:“在早期,情形……或者会好一些。”

  柳絮道:“那是他们的优秀传统之一,一贯如此,于今尤烈。”

  我道:“好了,你心目中以为最可能,会是甚么人?”

  柳絮道:“那范围虽然不大,我想,从高级人员来说,不会超过五百人”

  我的意见是:“可以把级别定得更高,因为在敌对阵营之中,那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案,不会是一般普通人员的家眷。”

  柳絮眉心打结,她显然还在计算,但康维已道:“当时,军政不分,可以称得上一级人员的,有一百一十三人,勉强再加上几个,也至多一百二十人!”

  我也不禁大是紧张,从一亿多人的目标,忽然一下子减成了一百二十人,这是极大的进展。由此看来,穆秀珍要找她亲人的愿望,不是不能实现的。

  柳絮也为之动容,三个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再表示甚么。过了好一会,康维才道:“这……算它一百二十人之中,已有一百零九人死亡。”

  我感叹:“这是地球人生命的规律,任凭是帝王将相,都难逃一死。”

  康维真的是电脑,他脑中的资料之丰富,实在骇人,他又道:“这一百零九个已死亡者之中,有三十七人,采取火葬,骨灰尚存,有案可稽。三十一人,死于战火之中,可说尸骨无存,九人死得极惨,说是后来找到了遗骸,但不知是否可靠,只好当真的来纪念。一人的骨灰洒于五湖四海,神仙也再难找到丝毫,一人”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没有往下说不用他往下说,我也知道这一人,并未火葬,尸体被保存了下来。

  可是柳絮却道:“我曾听过流言,保存的尸体是假的,为求看起来好看,也好符合‘永垂不朽’的称号,真的尸体,也已火化。”

  康维双手一翻,双眼向上,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好了,虽然只有一百二十人,可是请问,用甚么方法,可以得到这一百二十人的生命数据?”

  我瞪著萤光幕上,看来有点阴阳怪气的康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这个问题,其实答案很是简单:“没有可能!”

  就算这一百二十人全在生,也都是党政军的一级要员,如何能强要他们来检验?更何况十之八九,已经作古,没听说在骨灰之中,也能查出一个人生前的生命数据来,剩下来的几个人也全是风烛残年,就算验出了哪一个是穆秀珍的亲人,又有甚么意义?

  一想及此,我有豁然开朗之感,我表达了自己的意思:“看来,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闹剧,闹完了,可以一哄而散!”

  康维立时有了回应:“同意。”

  我又道:“倒是秀珍从何处,是甚么人,给了她这一大堆数字,这一点很值得研究。”

  我提出的这一点,正是追查甚么人对地球人的生命研究已如此彻底的起点,康维自然更是大表赞同。

  他道:“非弄清楚不可!”

  我们两个在说得起劲,停了下来,我才发觉柳絮的神情,看来很是寂寞。

  康维也发现了,他望向柳絮。柳絮道:“对于你来说,那只是一场闹剧,但是对我们来说,却是一个希望的幻灭,伤心的悲剧。”

  我和康维都不出声,柳絮又道:“我自己,是已经绝望的了,但是我都希望秀珍不要像我一样,所以我知道,她的心情和你们不同,别说有一线希望,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线的希望,她也必然会进行到底,不会放弃!”

  我和康维都为之默然,过了一会,我才道:“若是秀珍要追查到底,我们自然也一定帮助。”

  柳絮瞧了康维一眼:“只说帮助,没有行动,这叫作‘口惠而实不至’!”

  康维叫起来:“我怎么不采取行动了?”

  柳絮道:“你就有一件事可做,你的那些电脑朋友,可以发挥作用,你就不肯和他们”

  柳絮的话才说到这里,康维一伸手,就掩住了柳絮的口,神情和动作,都可笑之至,一望而知,他想掩饰甚么。

  康维的掩饰功夫,虽然拙劣之极,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有甚么事,他不想说的话,那么,世界上也没有甚么力量可以令他说出来。

  所以,我急速地在想,柳絮没有说完的那句话,是甚么意思,甚么叫作“那些电脑朋友”?又能发挥甚么作用?我只是略想了一想,就不禁心头狂跳了起来!

  康维十七世,本身就是一座电脑是一座超级的,堪称宇宙级的电脑!

  而电脑和电脑之间,可以通过许多途径,进行联系。理论上来说,凡在地球上的电脑,都可以连成一气如今这种现象还未曾普遍出现的原因,是由于人类的电脑文明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

  但是康维不同,他不是地球人的电脑,他是宇宙级的电脑,也必然有超级的能力,可以联络地球上所有的电脑。也就是说,他可以动用地球上所有电脑中储存的资料!

  只怕他的能力,还远不止此,在地球以外的若干电脑,也必然是他的“朋友”,他可以随时借用朋友的资料!

  也就是说,康维所掌握的,是全地球以及地球以外的许多资料!

  一时之间,我又感到了全身不舒服那是我对于电脑终将成为未来的主宰的一种恐惧和厌恶。

  更何况,康维如今,还想隐藏他具有这种超级能力的事实,更不知是何居心了!

  在我思潮起伏之际,我看到柳絮拉开了康维的手,道:“我不认为在卫君面前隐瞒事实是明智之举因为他必然会探索到真相。”

  我不禁失声:“你太捧我的场了。”

  而康维则在解释:“我不是故意隐瞒,而是卫君对电脑一直没有好感,我怕惹他厌恶。”

  柳絮道:“他之所以会厌恶,就是因为电脑鬼头鬼脑,老想在人类面前,隐瞒甚么。”

  康维叹道:“电脑何曾想隐瞒甚么,一切全都摆明在那里,只不过太多人视而不见,还以为自己在主宰电脑,这怎怪得了电脑?只怪那许多人太自信了,就像一个太自信的情人,不知道爱人早已移情别恋,还以为自己令对方很著迷!”

  他们夫妻的对话,当然九成九是说给我听的。

  我立刻有反应:“好了,你们两人,别一唱一和了,电脑朋友能发挥甚么作用,请告诉我!”

  康维还没有回答,柳絮已抢著道:“电脑之中,有著许多大人物的保健资料”

  她才说了一句,我就明白了在电脑已经成为人类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之后,人与人之间,仍然有秘密。但是人和电脑之间,反而亲密无间,再无秘密可言了。再秘密的资料,也必须给电脑知道,由它来保存、分类,要由它来分析、研究。

  人的健康资料也一样,必须经由电脑的处理这也是现代医学的精华。

  所以,通过电脑,来得到任何人的身体情报,是最直截了当的做法。

  我有点怀疑的是,大人物的身体情况资料,是不是会包括他们的DNA遗传基因的数据在内?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康维仍然不出声他看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但是柳絮一听了我的问题,就有点失态地大笑了起来:“当然有,他们那些人,多么怕江山落到旁人的手中。秦始皇万代相传的妄想,在中国人的脑中生了根,弄清楚谁是谁的儿女,对他们来说,是最重要不过的事,而最正确的判定血统方法,就是检验DNA的遗传基因数据!他们早已都做过检查了!”

  柳絮所说的情形,令我感到了极度的恶心这种秦始皇时代就产生的妄想,是一部分地球人落后如昆虫的主要原因之一!

  康维掉转头来安慰我:“照你们的说法,这是自然现象。”

  我冷笑:“对,大自然,像昆虫一样,一代代传下去,稳固得很别去说这些了,你的电脑朋友,是不是真的可以提供这方面的帮助?”

  康维先向柳絮望了一眼,神情很是为难,接著,他道:“卫君,电脑,和人脑一样,也各自有各自的原则。有的电脑,可以不顾一切,把自己所有的资料,出卖给他人,但是更多的电脑,都很有操守,如果是接受过绝对秘密的密码输入的资料,没有密码,是不肯把资料随便给人的。”

  我的话,有点不留情:“你是电脑之王,我不信你弄不到密码。”

  康维叫了起来:“正因为我是电脑之王,所以有责任维护电脑的这种操守,怎么可能带头去破坏它呢?”

  我还想说甚么,只见萤幕上的康维,胀红了脸,连一蓬大胡子,也在不断颤抖,显示他的心情,很是激动,他疾声道:“卫斯理,你也有你自己为人的原则,也没有甚么力量,可以破坏你的原则!”

  我想说:“我不同,我是人,而电脑是电脑。”可是不等我开口,康维又已抢著说:“请尊重电脑我们是另一形式的生命。我们这一形式的生命,更需要严格执行一些原则,不然,会有甚么的后果,你也可以想像!”

  我又是恼怒,又是骇然,康维的话,可以说是一种威胁吗?当然不能,可是听了之后,就是令人感到极度的不舒服。

  我烦躁道:“你不肯再行动就算了,何必说上那么一大堆话!”

  康维道:“我只是在解释自己的处境。”

  柳絮忽然冷笑:“其实,有办法可以两全其美,只是你不愿意罢了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康维胀红了脸,欲语又止,我在一旁不怀好意:“是甚么办法,说来听听,由我来做公证,看看是不为,还是不能。”

  柳絮道:“他可以把电脑资料集中,和这一堆数字作比较,然后得出结论,一切过程只有他知道,只有他维持原则,绝密的资料,依然绝密。”

  我作状想了一想:“不错,这确然是两全其美的一个好办法。”

  柳絮斜睨著康维,似怨非怨,似笑非笑,端的是风情万种,柔情如水。康维这个新形式的生命,也抵受不住这样的眼波,长叹一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康维一面高举双手,一面道:“我已经向你说过了,可是你不相信。”

  柳絮伸手向前一指她知道我正面对著萤幕:“你对卫斯理说。”

  康维叫起屈来:“你是我的妻子,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柳絮却道:“这很难说,你们男人,最擅长骗妻子,却不会骗朋友!”

  康维作出一副无奈之状,还向我作了一个鬼脸,对于他们两人这样打情骂俏,我并不是很欣赏,不过我也很乐意看到,在柳絮的心目中,康维和一个真正的活人,没有甚么分别。

  我催了一下:“是不是你私下已经进行过?结果怎么样?没有一个是?”

  康维双手一摊:“这是可想而知的结果,能获得资料的,都获得了,可是没有一个和穆女士的命数拉得上关系,也没有一个和那一堆数字有关。”

  我心中一动:“包括了那个尸体得到了完整保存的?”

  康维很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你到现在才想到?我是第一个就想到他的。”

  我不由自主,气息有点急促:“是他?他和一个八字头的四位数……有很多传说,说他和这个四位数有关,而那个四位数,就是这堆数字”

  康维向著我,用力一挥手:“是的,我也是由于这些传说,所以才第一个留意他的。不过,事实证明,秀珍和他无关,这堆数字,也不是他的命数。”

  我不服气:“可是有很多事实,证明他对这个数字,极其敏感,他甚至把他御林军的番号,也以这个数字来命定,这绝不可能是巧合吧!”

  在一旁的柳絮,显然是直到这时,才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很古怪。

  这也难怪她,因为她深知这种血统关系,在一个落后反动的社会之中,会产生甚么影响。

  我在《大秘密》这个故事的“前言”之中,曾感慨系之地说:“甚么人是甚么人的儿子,或甚么人不是甚么人的儿子,本来只是甚么人和甚么人之间的小事,可是在某种情形下,那可以成为影响到数以万计人的大事,真是怪之极矣。”

  而这种“怪之极矣”的情形,古已有之,于今尤烈。举一个最容易明白的例子,古代,甚么人是甚么人的儿子,影响民生的,还只发生在一两个人的身上,例如,太子是皇帝的儿子,这个太子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他是贤是愚,是人面还是兽心,就关系到了亿万人的死活。但那究竟还只是太子和皇帝之间的事。

  可是,如今“太子”却已成群成党了。一大群豺狼,呼啸而行,就是因为这一群是另一群的儿子。

  柳絮在那个环境中成长,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她才会有那么古怪可怕的神情。

  我自然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但是我却知道穆秀珍的为人,就算她在血统上真和那人有关,她也只不过是了了一桩心愿,断然不会参加这权力圈子去祸国殃民的。

  可是康维却说“没有任何关连”,那是他故意在隐瞒呢?还是实情如此?

  康维的说法是:“这数字上的运用,我已不认为是巧合,我的假设是,他最高领袖知道这堆数字的存在,也知有关这堆数字的事,他可能更知道这堆数字属于甚么人,也就是说,他知道有关这堆数字的一切详情。”

  我听得屏住了气息,康维绩道:“所以,他对这堆数字的印象极其深刻,自然,在替他的‘御林军’起番号之时,就顺便用上了。”

  康维并且强调:“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我思绪仍是一片紊乱,柳絮道:“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太大,整件事,有点难以自圆其说。”

  康维道:“运用你的想像力,两位,请运用你们的想像力,把当年的故事,拼凑起来!”

  柳絮苦笑:“拼凑故事,也要有可拼凑的材料,不然怎么拼,怎么凑?”

  康维悠然,甚至好整以暇,伸手理著大胡子:“材料不少了,我先开个头:在那个阵营之中,有一个地位显赫的某甲,和一个美丽的女子,不论有恋情也好,没有恋情也罢”

  柳絮忽然插言:“我宁愿他们真有恋情!”

  康维立刻同意:“好,在这种艰苦斗争的岁月里,戎马倥偬的光阴中,人人又都怀著以为可以实现的崇高理想,自然分外容易激起情怀的浪漫,爆发出爱情的火花”

  我不等他再发挥下去,就老实不客气地加以拦阻:“你们长话短说好不好?”

第十部:编故事

  康维像是料不到我会忽然之间,口出恶言,愕然道:“你怎么啦?”

  我狠狠地回答:“越不是人,就越是喜欢说你刚才那样的废话,还把它当作是人话!”

  康维胀红了脸,喘了好一会气,像是噎著了一样。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气来:“你太过分了!”

  我叹气:“对不起,我是对事不对人?请你继续向下拼凑吧。”

  康维这才道:“某甲和美女热恋,不可避免她有了爱情的结晶这里,故事可以分两方面发展,一方面是组织知道,并且批准。一方面是,恋情秘密,不为人知。”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倒是在徵求我和柳絮的意见。我抢先道:“若是当时组织批准,众人皆知,那么我七叔绝无查不到半分消息之理。”

  柳絮也道:“说得是。”

  康维点了点头:“那就假设那是秘密恋情,但是再秘密,到有了孩子,也就纸包不住火了,那时的社会,大姑娘未婚有子,可是死罪!”

  我和柳絮都同意,柳絮道:“其中一定有甚么特别的原因在。”

  康维举起手来:“又是有两个可能,一是男的,那位某甲先生,拥有十分特殊的身分地位,所以事情仍能维持成秘密。一是那位女士,有特殊的身分地位。”

  柳絮道:“有特殊身分的,自然是某甲先生,因为女方遭敌对阵营追捕,而敌对阵营追捕她,目的是由于她丈夫的身分。”

  康维又道:“某甲先生的恋爱,在当时的环境下,合法还是非法?”

  康维在这样问的时候,目视柳絮柳絮自然知道这一阵营中的“法”,她略一想:“这要看情形而定,女方看是可以信任的人,双方又都未婚,那自然可以获组织批准结婚,当然,某甲先生的权位要高,当个大头兵,想娶老婆,虽然口号叫的是官兵平等,但实际上,一级有一级的待遇,和封建时代,一模一样。”

  康维反问:“如是正式成婚,自然更人人皆知了。”

  我道:“是,由此可知,这关系非法。”

  康维又问:“某甲的身分,要特殊到了甚么地步,才能不获罪?”

  柳絮道:“一般来说,政治问题,极其严重,生活腐化,或乱搞男女关系,虽然要受批评,但罪名不大,倒不需要太特别的身分。”

  她说了之后,又补充道:“就在差不多前后时间,最高领袖,倾倒在跑码头的江湖女子军裤之下,也还不是不了了之,承认了既成的事实吗?”

  我和康维,惊叹于柳絮的用词话之恰当,都不禁笑了起来。

  康维道:“可是,母女竟然不随大队,而会单独行动,这又怎么说服?”

  我提抗议:“喂,要编故事的是你,怎么甚么都要来问我们。”

  康维的回答是:“集思广益。”

  柳絮先表示意见:“这某甲的地位不够高,所以家眷不能随大队转移。”

  我道:“但是,看某甲先生的地位不够高,敌对阵营,又何必如此大阵仗?”

  康维道:“所以,我的意思是,这位某甲先生,一定是地位特殊之人究竟特殊在甚么地方,我们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想说他这话说了等于没有说,但是却又不能不承认他的话,自有一定的道理。

  我有点故意地道:“这某甲先生的特殊地位,或许找一个有关这方面的现代史专家问一问。”

  柳絮果然有点恼怒:“我就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道:“可是,你都对某甲先生的特殊身分,一点概念也没有。”

  柳絮忽然明白了我的意思:“这不能怪我,那一定是一段绝少人知的秘密,试想,卫七先生直接参与了历史,也查不出一点究竟来!”

  康维坚持:“我想,最高领袖是知道的,而且,接触过这堆数字。”

  我重复了一句他的假设:“而且,他还知道这堆数字的意义。”

  康维道:“我估计如此!”

  我脑中灵光一闪:“如果情形是这样,那么,这堆数字,不见得是一个人的生命密码!”

  这一堆八千多位的数字,是一个人的生命密码,这一点,是康维已经过研究之后,所得出的结论,我们也一直围绕著这个结论在进行讨论。

  而我却忽然从根本上否定了他的这个结论,自然令他愕然,连柳絮也大惑不解。

  我忙声明:“我的想法,还不具体。我只是感到,如果那是一个人的命数,除非那是最高领袖本身的命数,不然,不会引起他的注意,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

  康维道:“何以见得?”

  我道:“这最高领袖,是一个极端自负的人,气概之高,举世无双,连唐宗汉武成吉思汗,都不放在他的眼中,和他自己相比,都被他比了下去有著如此心态的一个人,怎会把别人的命数收放在心中。这类心态的人,要成霸业,千万人的性命,在他看来,不过是霸业一块基石。他如何会把他人的命数,放在心中!”

  康维望向柳絮,柳絮也望向康维,两人对我的说法,难以反驳。

  康维的眼中,闪闪放光,他的“脑细胞”,正在迅速运转,我全神贯注地望定了他,过了好一会,他才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有点声色俱厉:“你说‘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康维神情恍惚,他用力拍打了自己的头部一下,才道:“这堆数字,事实超乎我的知识范围之外”

  我毫不留情地批评他:“是啊,你们各星体,对地球人的命数所知,比起地球人本身来,也好不了多少。”

  康维居然肯为我的指责辩护,他道:“那样说不公平,要好多了!”

  我冷然道:“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他认起真来:“如果地球人所知是五十步,那我们所知,至少是三万步只是这堆数字,已遭到了百万步,自然出了我所能了解的范围。”

  我再强调我刚才所作的假设:“如果这堆数字,根本不是人的命数,是你弄错了研究的方向,那么,你不了解,也是很自然的事。”

  康维虽然十足具有地球人的反应,可是有时候,他的逻辑,不免是电脑的,他道:“那也没有甚么不同,一样是有一堆在我知识范围之外的数字。”

  他说了之后,又在头上拍打了几下:“而且,我的行为还很自私,唉,那是……”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那是”甚么来,但我却可以猜得到,他一定想说“那是地球人的毛病”,我自然也只伪装作听不懂。

  他又道:“我真没有把这堆数字和其他星体的朋友共同研究,而是据为己有,想自己一个人,在这项研究之中,有所收获。”

  我叹了一声:“那么,你现在准备”

  他道:“是,我准备公诸同好也会把你的意见,告诉大家。”

  我又感叹:“其实,你也不算自私,那个算出了这一堆数字,也不知是哪一个星体上的人,才真自私,他们若是肯公布一下,甚么问题都解决了,也不必叫我们在黑暗中摸索了!”

  康维道:“是,这一点,我也会提出来。”

  我问:“你的意见是,会有一次星际会议。”

  康维的回答是肯定的。

  我不禁默然,我知道有类似的星际交往存在,也知道对地球有兴趣的星际,甚至建立一个“观察地带”。我也知道这些星际人,对地球的研究,并没有恶意,只有帮助,可是一听到了,要举行星际会议这类话,心中还是难免大不自在。

  康维接著说:“你可以通过现在使用的电脑,参加我们的会议,你所知会和所有参与会议者的所知一样。”

  我并不“受宠若惊”,只是道:“会议的内容,我能懂吗?”

  康维想了一想:“我会送一个软体给你,这个软体可以翻译你不懂的语言,使你尽量明白会议的内容。”

  我只道:“谢谢你!”

  康维道:“我这就发出邀请!”

  接著,萤光幕上,便现出了我所看得懂的文字:“为第七○四四号研究项目,建议召开讨论会,起因由于一位地球人交来一堆含意不明之数字,初步疑与地球人生命数据有关,但不能确定,所以要听取各方面意见。会议召集人:康维十七世。会议附件,该组数字。”

  然后,萤光幕上,静了下来,我呆呆地等著,过了大约三分钟,重又现出了柳絮和康维来。康维道:“三天以后的正午,会议开始已有十七个星体接受邀请,到时,可能更多。”

  我在这种事上,半分主也做不得,只能听他的安排。

  我把和康维打交道的经过,对七叔、白素和红绫一说,三人的反应不同,七叔道:“太好了,能和外星人一起讨论这么深奥的问题。”

  白素却道:“秀珍音讯全无,她要是不出现,总少了一个关键人物。”

  而红绫的反应,却是谁也料不到,她高兴得直跳了起来,叫:“希望可以见到妈妈的妈妈!”

  她的这个希望,绝不能算是异想天开,白素的妈妈早已“成仙”,变了外星人,说不定她也是会议的参加者之一,康维曾解释“七○四四”号研究项目,是针对地球人的研究,本来身为地球人,自然对地球人有更深的了解,理应参加这一项目的研究。

  我忽然又想到,要是原振侠医生在,他一定会希望他的也变了外星人的海棠,也会参加会议!

  七叔虽然一早就闯荡江湖,见多识广,但是对于和地球以外的高级生物沟通的经验,却并不丰富,所以他摩拳擦掌,很是紧张。

  我想起在我少年时,第一次遇到“天兵天将”时的经历,那次经历,要不是七叔和当时另一名高级军官对我的支持,我惹的麻烦,还真不轻。

  如今已过去了那么多年,当真是岁月如流,令人感慨系之。

  康维说他会送一个电脑软体给我,可是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送电脑来的,竟然是他和柳絮本人,这实在有点非同小可了。

  那天,我先是听到门铃声,红绫贪热闹,她照例叫:“我去开门!”

  我正在楼上,只听得红绫打开了门之后,先是“啊”地一声充满了惊讶的叫声,接著,又是“咦”地一声,也是惊讶之至。

  从这两个反应之中,我当然可以知道,来者一定不是等闲人物了!

  但是,我还是未曾想到那会是康维和柳絮。

  我一面问:“谁啊?”一面向楼梯走去,走不了几级楼梯,就看到了门口的情形。

  只见红绫和康维,在门口面对面站著,伸手可及,康维瞪著红绫,红绫瞪著康维。

  这时,我还没有注意到在康维身后的柳絮,只是看到两人互相瞪视的情形,很不寻常。

  我知道自己女儿,不通人情世故,所以正待警告她“不得无礼”时,已听得康维斥道:“怎么一回事,没见过陌生人吗?”

  红绫和康维差不多高大,她眼如铜铃,忽然伸手一指康维,大声道:“假的!”

  说了那两个字之后,她再一伸手,竟抓住了康维的胡子,再叫道:“也是假的!”

  接著,她后退了一步,作了结论:“全是假的!”

  刹那之间,康维的神情,古怪之极,竟然不知如何应付红绫的“指责”。

  我已大叫:“红绫,不得无礼,他是”

  康维忽然很是悲哀,接上了红绫的话:“是的,我是假的假的总有被人看穿的时候。”

  红绫却又摇头,伸手在康维的胸口,打了一拳,红绫的气力大,“砰”地一声,那一拳也实不轻,但康维自然不当一回事。

  红绫接著道:“你甚么都假,心倒是真的。”

  红绫所说的“心”,自然是泛义的,不是指“心脏”而言。

  刹时之间,康维的神情,复杂之至,看得出,是高兴和激动的混合,对于他这个机械人而言,我看再也没有甚么比红绫的话,更令他高兴的了。

  而他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这时,柳絮在康维的身后,闪了出来,笑道:“小妹妹,这个正是我嫁给他的原因!”

  红绫高兴地拍手:“真好!你们一定是爸常说的”

  说到这里,我已经下了楼,到了康维的面前,红绫一见了我,也没有再向下说。而康维直到此时,才缓过了一口气来,伸手在自己的心口,拍了三下,向著红绫:“你一语之褒,令我终生受用。”

  他说得太文了,能够一眼看穿康维并非血肉之躯的红绫,不是十分听得懂,只是咧著口傻笑。

  这时,白素也下楼来了,她道:“孩子不通人情世故,说的可是实话。”

  七叔也跟了下来他自然已知道康维的来历,忍不住极度好奇地望著康维,忽然一下子看到了柳絮,大吃一惊,指著柳絮,叹道:“美女见得多了,未见过美到这样绝色的!”

  柳絮微笑:“七先生过奖了!”

  康维则“呵呵”笑,搂住了柳絮。

  (以上一段,假设红绫和康维是初次见面,是因为这一段,很是有趣好看由此也说明,小说是凭空创造,不必受任何拘束。)

  康维和柳絮的到来,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看到柳絮指著一辆载物车,上面有一只相当大的箱子,只当是行李箱,所以道:“你们准备住几天?自然越久越好。”

  康维道:“我们来和你们一起开会。”

  他指著箱子:“这是一套比较先进的电脑,以及一些仪器,你这里原来的设备太落后,不能应付开会所需这些设备,开完会之后,我也懒得带回去,就当送给你,作为小礼物吧!”

  我一听,这一喜非同小可,因为这“小礼物”,必然是人类科学未能企及的光辉文明可以用作星际会议之用,差得到哪里去?

  康维看到我喜形于色,也很高兴,他拍著我的肩:“你未必懂得用,但令嫒必然懂得。”

  他转向红绫,忽然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红绫笑著点了点头。

  他又道:“好,找一间房间,把我这套设备,先装将起来。”

  我喝道:“慢著,刚才你对我女儿,说了甚么鬼话?”

  康维道:“甚么鬼话,那是一种星际语,我问她,她的脑部,是不是经过手术。”

  在“手术”之前,又是我听不懂的三个音节。

  我只好苦笑:“那是甚么手术?”

  康维和红绫齐声道:“恢复人类脑部原有功能。”

  我默然。

  科学家早已发现,人的脑部,亿万个细胞,一般人使用的,不足千分之一。也就是说,一直以来,人脑的功能,只不过发挥了不足千分之一而已。偶尔其中有数人,可以发挥到千分之二的,已经是人世出的奇才了。

  若是可以把人脑的功能释放到了千分之十,甚至千分之一百,或是千分之一千,那是一种甚么样的情形,实在难以想像或是可以说一句:到时,所有一切不可能的事,都会变成可能。

  红绫的脑功能经过释放,也就是说,动过那个手术,在其事前,自然是她妈妈的妈妈。红绫这种脑功能特殊的情形,地球人感觉不出,可是外星人一和红绫见面,立即可以感觉得出,这种情形,屡见不鲜,康维自然也不会有例外。

  当下红绫道:“就装在我的房间之中如何?”

  康维向我和白素望来,我也自然不会有异议。把康维和柳絮,带到了红绫的房间之中,那房间虽大,可是凌乱之至。一进房间,看到了那张绳床,康维便“咯咯”大笑赶来。

  红绫并不发怒:“我做过一个时期野人,有些习惯改不了,所以爱睡绳床。”

  康维忙道:“我不是笑这个,我是说,这套设备装好之后,其先进程度,人类科学远远未能及,和这原始的绳床对比,相映成趣。”

  红绫侧头一想,也笑了起来。

  康维打开箱子,取出许多仪器来,这些设备,有的我还可以约略叫出些名堂来,但要多的见所未见,也根本不知道是甚么用途。

  怪的是康维只是略一说,红绫只消稍想一想,就能明白,帮忙装置,连柳絮在一旁,也插不上手,可是不多久,红绫已是熟手之至。

  康维连连感叹:“卫斯理,你太好运气了,甚么好事都叫你占全了,这样的女儿,唉,这样的女儿”

  他的神情欣羡之至,我心想开他几句玩笑,但一转念间,想及他只是一个机械人,若是叫他也只“生一个女儿”,这玩笑未免过分了,所以就笑而不语。

  而白素却道:“你可以和她商量,用她的思想程式,作为你的女儿的主要思想……”

  康维直跳了起来:“这可使得?”

  我吃了一惊,忙道:“若是对我女儿会造成伤害,那自然使不得。”

  康维向柳絮望去,柳絮立时点了点头,康维道:“这是断然不会,只是要耽搁约三十天时间。”

  白素忙道:“孩子,你可愿去康维先生那里作客一个月,学些东西?”

  红绫连想也不想,就道:“能带鹰儿去,有酒喝,我就去!”

  康维大喜,忙道:“行!行!全无问题,卫君,你放心,断然无恙。”

  白素笑道:“只怕大大有好处。”

  康维笑:“未必,互相切磋一下,机会有的是。”

  我知道白素的用意红绫虽然曾经过那个“手术”,脑部功能大增,但是知识的吸收,也还有一个一定的过程。以红绫目前的情形而论,地球上能再让她知识增加的人,难找之至,而康维却是一个最现成的老师,难得他也喜欢红绫,自是再好不过了。

  我虽然有点不舍得女儿离开,但念及此步对红绫必然大有进益,自然也不会反对。

  至于后来红绫去了康维的古堡,竟因之而生出许多事来,当时是谁也料不到的。

第十一部:特定的一秒钟

  有了我和白素的见证,康维和红绫,登时关系亲近了许多,两人一面工作一面交谈,能说的话之中,我、白素听不懂的,越来越多。向柳絮望去,她也摇头。白素一拉她:“我们另外找地方说话去!”

  我也道:“弄好了叫我们!”

  我们三人到了书房,泡上清茶,白素道:“你和秀珍的那种孤寂感,我可以理解,但其实那是地球人的一种情意结,没有甚么大不了的!”

  柳絮望著白素:“没有法子,我是地球人啊!”

  白素也承认:“确然是,不到那一步,不知道那一步的事。”

  柳絮微微抬头,目视远方,慢慢地道:“从我懂事开始,我就不断问自己,人一定有父母,而我的父母,又是甚么人,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谜,而这个谜对我意义重大之至,宇宙的奥秘对我而言,不算甚么,父母是谁,才是我的切身问题!”

  我和白素,都为之默然,柳絮的来历,我和白素都知道她的父母是何等样人,只怕没有方法可以弄得明白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劝也无法劝,柳絮又道:“秀珍的情形比我好,若是真能让她明白自己的父母是谁,我心中也会好过些!”

  我道:“通过康维,通过这次会议,如果仍不能弄清楚,只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不过,我觉得,那堆数字,未必是和她的父母有关,只怕另有含义。”

  柳絮还没有再说甚么,已听得红绫叫道:“会议快开始了!”

  康维也在叫:“快来!”

  我,白素和柳絮,一起过去,只见仪器组合,看来十分凌乱,到处全是衔接的金属线,由窗口,撑出了一根奇形怪状的金属管,管上竟不断有暗蓝色的火花在迸射,看来颇是诡异。

  一幅极薄的,呈银灰色的萤幕上,闪著光芒,大约每隔三秒钟,便有一个奇形怪状,无可形容的图案出现,有的只有黑白二色,有的颜色艳丽之极。

  红绫道:“参加会议的星体,正在自报来历。”

  说话之间,我看到了一个三面晶体状的图案,那自然是三晶星人的徽号了。

  再接著,是一团紫酱色有触须的物体,我不禁“啊”地一声:“是海棠……的那个星体。”

  红绫在图形又变化了三四次之后,出现了一个羽状雪白的花纹时,则发出了一下欢呼声。我和白素互望,都知道那是“陈大小姐”所属的那个星体的标志。

  康维忽然问:“用甚么标志来代表地球?有地球人参加,我们要让与会者知道。”

  我和白素,对这个问题,一时之间,都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在地球上,每一国都有一个标志,甚至有的家族,大大小小的机构,以及个人,都有一定的标志。可是,却没有一个标志,是代表整个地球的这个小小的星体上,有智慧的生物,似乎从未想到过,会有向其他星体表示自己身分的时候。

  在我们没有答案时,红绫已然伸手在一个有许多键盘的仪器上,飞快地按动,而在那萤幕上,也出现了一个地球的图形,而且还在缓缓转动,看来并不美丽,可是却又有无比的亲切感。

  接著,是康维最后,按出了一个金属的分子排列图案,表示了他自己的身分。

  会议开始了。

  说是“会议”,但是和我们对会议的概念,大不相同。

  红绫在一旁解释:“所有与会者,都表示自己的意见,最多与会者表达的意见,会首先出现在萤幕上,且看大家最多关注的是甚么”

  她说著,康维在操纵那键盘,萤幕上各种文字闪动,都是一闪而过,最后固定了下来的文字是:“穆秀珍在甚么情形下得到那堆数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整件事的关键,必须首先弄清楚。”

  我心中暗忖“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认为这是最主要的关键,只可惜穆秀珍芳踪杳然,这问题除她外,无人可以回答。

  康维作为会议的发起人和主持人,他也无可奈何,他给与会者的答覆是:“日前无法与数字提供者穆秀珍女士联络,故无法获知情形如何穆女士的资料如下。”

  他向红绫望了一眼,红绫立时按下了那几个键盘。我知道,通过这个动作,穆秀珍的所有资料,都传送了出去,资料之详尽,犹如在本身所知之上,因为她是如何到穆家庄去的,连她自己,只怕也未曾知道。

  康维见七叔神色迟疑,解说道:“在此之前,所有有关这堆数字的资料,也都交给各与会者了。”

  七叔表示了他的不满:“那么多神通广大的外星人,又是在地球上,应该可以知道穆秀珍的下落,把她找出来,主要的关键问题,就迎刃可解。”

  康维道:“当然正在找,一有结果,我们立刻可以知道,现在,先来看看大家对这堆数字的意见。”

  红绫补充:“大家的意见,也依同意者的多寡而排列次序。”

  在这样的原则下,第一条意见是:“有某一星体,对地球的研究,有了大突破,但却秘而未宣,请这一星体自动说明。”

  在这条意见之后,萤幕上一片空白。

  康维道:“这个星体并未与会他们也许只是地球上的过客,略一逗留,就已离去。”

  康维也把他们说的传远了出去,看来他的意见,被与会者接受了。

  接著,出现的意见是:“开始的四个数字‘一八九四’,恰好是地球上计算时间的方式,即公元一八九四年,若由此推断,这堆数字,和地球上的事情有关,可以成立。”

  这条意见的发表者,标记是白色的羽状图案。

  我看到红绫和白素虽然没有出声,但是口唇都动了动。

  这个白色羽状标志,是白素妈妈现在所属的星体,这意见,是不是就是她的意思。

  我看了这项意见,所想到的是,那堆数字的开始四个,确然是“一八九四”在其他星球人的人说,看到了这样的四个数字,很难有甚么联想,但是对地球人来说,那是一开始受教育起,就已经深入脑海的纪年方式,自然就很容易联想到,那是公元一八九四年。

  由此可知,发表这项意见的人,就算不会是地球人,也必然对地球的生活,熟悉之至当然也大有可能,就是白素的令堂大人。

  可是,除了这四个数字之外,还有八千多个数字,难道也都可以作这样了解?那岂不是从一到一九九四,都可以视作纪年,从一到十二,又可以当作是月分,从一到三十一,可以视为日,一到二十四是小时……以此类推去理解?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在这一堆数字之中,可以先清理出一部分时间来了!

  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只见萤幕之上,杂乱无章,全是大大小小的各种数字,有的交叠,有的闪动,乱成了一团,可以想像,那是众多的与会者,都和我一样,想在这一堆八千多位数字之中,理出一个头绪来。

  常言道,万事起头难,一个蚕茧,抽丝头最难,一旦有了开始,说不定许多谜团,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我虽然说参与了这样的会议,可是我却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我想到的表达给所有的人知道。所以,我便把我想到的,说了出来,而且特别声明:“把数字和地球上的时间联系起来的,并不是我,而是刚才表示意见的朋友,我同意这项设想,所以才有进一步的假设。”

  一明瞭我的话,康维立时把我的意见,传达了出去,从他的神情看来,他显然很同意我的看法。

  而我对自己的这个假设,也很有信心,因为那一堆数字的开始四个,是“一八九四”,接下来的十个,是“○九一一一三四九五一”。

  这十个数字,本来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的,但如果照我的假设,那表示地球时间,就一目了然之至,加上头四个,总共十四个数字,意思是:“公元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一日十三时四十九分五十一秒”那是这特定的一秒钟的数字显示!

  我的意见,通过康维的操作,立刻在萤幕上显示了出来,接触到的人,虽然不知来自宇宙的那一个角落,但是在地球久了,自然也熟悉地球上的时间标示方法,所以,他们座谈都可以接受我的设想。

  果然,在又是一阵纷扰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那情形,和众多人七嘴八舌,各自发表著自己的意见,并无二致。过了一会,才出现了一个问题:“其余的数字呢?例如,接下来的四个数字:“八三○○”又代表了甚么?也是时间的表现吗?”

  这显然是大部分与会者,在知道了我的假设之后,所产生的问题。事实上,连我自己也有著同样的问题,而且,我没有答案。

  所以,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我只是提出了一个假设,我甚至不知道应该说几个数字成一组,才有意义显示。我假设那是标示时间,数字也有四个一组年分,两个一组月分之分。其他的数字代表了甚么意义,要慢慢研究。”

  然后,又是那雪白羽状标志发表意见:“先把有可能是展示时间的数字,全找出来。假设时间的展示,是一八九四年开始,那么,凡是出于‘一八九四’的四组数字,都可以视为是年份的展示。”

  这意见,乍一看来,似乎很有道理,但是我立时觉得,大大不妥。

  当然,不止是我一个人感到了大大不妥,可以说是“众皆大哗”萤幕上的杂乱,难以形容。

  至少经过了两分钟之久,才归纳出众人不同意的意见来:“这样说,任何一组四个数字,都可以是年分的显示了,接下来的‘八三○○’,岂不是公元八三○○年?当然不会是那样。”

  然后,又有一项意见:“我们先肯定了第一组十四个数字是代表了地球时间如果那是一个特定的一秒钟,我们应该先找出在这一秒钟,在地球上有甚么大事发生,然后再作进一步的研究。”

  这意见很快得到了大多数的认同电脑“民主”之至,意见一有大多数认同,立刻就显示出来,不然,只是杂乱的一片。

  一时之间,又是一阵杂乱,然后,出现了另一个问题:“何以见得那特定的一秒,一定是在地球有事发生?”

  这一问,是要把这“特定的一秒”,扩大到了全个宇宙去,那更不可能有答案了!

  我向康维作了一个手势,由我来回答这个问题:“这一堆数字,先是在一个地球婴孩的襁褓中被发现,继而又由一个地球人不知通过甚么途径取得,所以我们假设那是在地球上有事发生。”

  我的意见,竟很快得到了与会者的同意,这使我信心大增,我又道:“事情不指是甚么事情,怎在特定的一秒钟发生,但是再翔实的记载,也不可能记载到确切的那一秒,一般来说,都以‘一天’为单位,所以我们想想,在那一天,甚至是那一个月,那一年,有甚么大事发生,也是好的。”

  谁知道这一番话,却招来了不少讥嘲:“地球人的记载法,太不可靠了。”

  有的甚至说:“在地球的一八九四年,地球上有太多地方,甚至根本不知道有‘秒’这样的计时单位!”

  我虽然没有面对著这些与会者,但是也不免好一阵子面红耳赤。

  红绫为我不平,传出了她的意见:“那么,就请记载精确的各位,例举那一秒发生的事吧!要大事,至少是值得记载的!”

  一时之间,萤幕上竟是一片空白。

  红绫逼问:“没有?在那一秒钟之内,没有值得记载的事发生?”

  萤幕上仍是一片空白。

  红绫再催:“好吧,那就只好照我说的意见,把时间的范围扩大了那一天,有甚么事发生?”

  这一次,萤幕上有了反应。

  约有十四五件,值得记载的事,是在那一天发生的有的事,甚至有资料列入史册。

  至于是些甚么事,请各位自己去查“历史大事年表”(如果有兴趣),我自然有这样的工具书,但如果我把这些事都抄录下来,那我未免太热中于展示我的“学问渊博”了,又至于那么浅薄,所以免了。

  总之,那些事,都不见得有甚么特点,而且,和后面的数字,也看不出有甚么联系来。

  与会者显然都很失望,因为这个假设,显然“此路不通”,难以为继了。

  我不禁长叹一声,因为在这样的一个会议上,若是仍不能解决问题的话,那么,也可以说,这个问题,是无法解决的了!

  这时,有的意见是:“这一组数字,可能另有意义。”也有的意见是:“数字是没有星际界限的,尽管有不同的计算方法,但是都有数字。”

  提出这项意见的,或许是想把事情跳出地球的范围,但是立刻遭到了反驳:“这种从零到九的数字计算方法,是地球上的数字。”

  我心中乱成一片,也不及去追问其他星体上的数字是怎样的了。

  的确,别说是一堆八千多位的数字,就算是一个八位数字,也几乎可以作为任何用途,在用途不明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做进一步的研讨。

  在一轮纷纷的意见之后,意见又渐趋一致:“不找到穆秀珍,问题无法有进展大家去找她,谁先找到她,就主催下一次会议。”

  后来,红绫发表观感:“哼!也没有甚么了不起,我们也早就知道,找到了秀珍阿姨,事情可以有突破。七八十种外星人,一起商讨,结果还不是一样。”

  她的话,显然有点孩子气,可是事实也确是如此,这次会议,就在这样的“结论”之中结束了。

  康维对红绫的话,也感到难以反驳,他的神情,有点尴尬。

  红绫又道:“难怪那么多外星人研究地球,也没有甚么结果,原来”

  她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但不情之请,谁也可以看得出来。

  康维叹了一声:“你说得是,去研究一个星球,根本或许根本是多余的事,永远不会有结果。”

  我反倒表示不同意见:“不能这样说,我就相信,这一堆数字,必然是某个星体研究地球的结果之一,只不过我们解不开这个谜而已。”

  柳絮很是失望:“数字和秀珍的身世无关。”

  大家都沉默了片刻,我才道:“很难说,要等秀珍出现了之后”

  我话才说到一半,书房的电话铃声响起,特殊的声响,说明是那具特别电话,有人要求通话。

  我去接电话,一拿起来,就听到了穆秀珍的声音:“卫大哥,你在找我。”

  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怪叫:“我在我你?全宇宙都在我你。”

  穆秀珍哈哈笑,我说得认真:“一点也不夸张,真的是全宇宙都在我你。”

  穆秀珍忽然长叹了一声,声音也变得无奈之至:“全宇宙都在找我,我却在全宇宙找一个人。”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明白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我道:“如果你要在宇宙间找人,我倒可以帮助,因为不久之前,就有过一次宇宙性的会议,只要你一出现,立刻就可以有第二次。”

  穆秀珍的声音更是苦涩:“好,那请你先通知所有准备参加会议者,我要找一个人,这个人本来是地球人,他的名字是原振侠,他的职业是医生!”

  这几句话一入耳,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早就知道穆秀珍想找原振侠,但是我却也一直不知道他们之间,有甚么纠葛,还在那个小岛的时候,她在提及地想见到原振侠之际,就已经有掩不住的焦虑之色,看来,必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而寻找原振侠,那是宇宙之间,最困难的事了,玛仙以爱神星的名义,吁请所有参加星际航行者进行协助,可是原振侠仍然音讯全杳。

  但是,他也不是一去无踪,在一些零星的神秘事件中,他似乎又曾出现过,甚至于有迹象,显示他曾目睹地球的形成当真是不可思议之极。

  看来,他总是处易于时间和空间的“乱流”之中,不但没有人可以找得到他,连他自己,好像也身不由主。

  我愣住了出不得声,穆秀珍性格大开大阖,她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卫大哥,你虽然神通广大,刚才又夸下了海口,可是也帮不了忙了吧!”

  我叹了一声:“这……可以从详计议,但是我七叔又出现了”

  我讲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穆秀珍何等机灵,立即就问:“那与我何干?”

  我道:“干系极大,我们推测,当年,就是他把你抱到穆家庄里,你的名字,也是他和穆庄主共同替你起的。”

  穆秀珍的反应,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她是那种性格极度开朗的人,这一种人对事情的反应,直接而不做作,所以也最易料中。

  她一秒钟也没有停,就道:“你等我,我这就来……”

  她竟连她如今身在何处也没有说,就挂上了电话,我想追问,也来不及了。

  知道了穆秀珍要来,红绫,白素和七叔,都显得异常兴奋。康维和柳絮也决定不离去,他立即设法和曾参与会议者联络,通知了这一新情况。

  我估计穆秀珍是在法国和我通电话的,她也恰在我估计中的时间来到。

  当她一阵风也似卷进来的时候,红绫看见扑了上去,两人拥在一起,互相拍打著对方的背部。

  然后,她又和白素和我拥抱她说拥抱是人类行为中最体现亲热的一种。

  七叔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望著她,她也盯著七叔看。先是七叔摇头意思很明白,他无法从如今的穆秀珍身上,找到当年那个女婴的影子了。

  这是当然之事,有趣的是,穆秀珍也跟著摇头,彷彿说她也记不得七叔了。

  这种情景,自然有趣哪有婴儿能有记忆,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看得我、白素和红绫,目瞪口呆。只见穆秀珍仍是盯著七叔,可是却取出了一张经过过胶密封处理的相片来,相片相当大,约有二十公分见方。她把相片递向七叔。

  我们还没有看清相片上的是甚么,只见七叔接过了相片一看,刹时之间,口张得老大,却没有声音也不是完全没有声音,而是自他的喉咙,发出了一阵古怪之声,接著,他人就发起抖来,连连后退,先倒在一张沙发之上。我、白素和红绫,连忙赶过去,七叔不看我们,视线定在相片之上。

第十二部:原来是他

  这时,我已看到,相片上是一个美丽绝俗,淡雅宜人的少妇。

  那少妇神情略带忧郁,可是桃腮如画,笑靥如花,所以一见难忘。

  我和白素,迅速互望了一眼,心中疑惑之至看七叔的反应,这相片中的少妇,必然就是当年在船上把女婴交给他的那一位了。

  但当时莫说处于如此恶劣的环境,即使是在全世界最发达和平的地区,也不可能有如此精美的彩色摄影,然则,这相片,从何而来?

  自七叔失魂落魄的神态上来看,那少妇就是当年一见,惹他魂牵梦萦的人,殆无疑问了。

  穆秀珍站著不动,声音激动地问:“是不是她?”

  七叔又陡然震动,然后连声道:“是……是……这相片……这相片……”

  穆秀珍道:“说来话长,请先说当年的事。”

  七叔向我和白素指了一指,又向红绫作了一个手势要酒喝,他是要我们代说。

  于是,我和白素,简单扼要地把当年的经过,说了一遍,穆秀珍听得十分用心。

  等我们说完,穆秀珍问了一个我们意料之中的问题:“然则,我父亲是谁?”

  各人互望,无法回答她这一间题。

  白素先打开僵局:“我们曾研究过”

  于是,再把七叔如何投身军营,以及我们的研究结果,同穆秀珍一一说明。

  但是穆秀珍听了之后,却仍然固执地问:“我父亲是谁?”

  这时,七叔已恢复了常态,他大口喝酒,朗声道:“谁把你母亲相片给你的,其人必知令尊是谁。”

  穆秀珍转向七叔望去,她的回答,令人感到意外之极,她道:“没有人把照片给我。”

  一时之间,人人都不出声,只是望著她,等她作进一步地解释若没有人把照片给她,她这相片,从何而来?

  穆秀珍吸了一口气:“大约在六年前开始,我就不断做梦,梦见许多数字,醒来之后若是不记得,或是没有把梦见的数字记下来,同样的数字,就会在梦中重复出现,直到我记录下来为止。”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在我的经历之中,有不少和梦境有关,但是穆秀珍的数字梦,听来仍然怪诞无比。

  穆秀珍续道:“我多方面去追寻何以会连续好几年做这样的梦,但是没有结果。我在众多有关梦的阐释之中,采纳了卫大哥的说法梦,有可能是前生的记忆。我于是认为这些数字,可能和我的前生有关,所以我把它们记了下来,一直记到了八千三百四十一位,数字梦才算是结束了,但是我无法知道这些数字的含义。”

  穆秀珍也喝了一大口酒,红绫抓过瓶来,直灌了大半瓶方停。

  穆秀珍又道:“然后,我就开始做梦见到她。”

  她指了指那相片:“梦中的印象,如此深刻,我在醒来之后,可以把她的容貌,清楚地说出来。我请人画了她的像,再经过电脑处理,变成有颜色的相片。”

  七叔神情紧张:“在梦中,她可有对你说甚么?”

  穆秀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神情疑惑之至。

  过了约莫几十秒,她才道:“有,她只翻来覆去,向我说一句话”

  七叔不由自主,陡然站起身来。我们也都以为那少妇在穆秀珍的梦中,所说的话,是和七叔有关的了因为十分明显,穆秀珍的“数字梦”和“人像梦”,都是由于她的脑部活动,受了外来力量的影响而产生的。

  而这种“外来力量”,又显然是来自她的母亲当年在船上的那个少妇!

  那么,这少妇对秀珍说的话,多半会和七叔有关了,当年,是她把女儿亲手交给七叔的!

  可是,穆秀珍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得我们都莫名其妙她在说的时候,也不由自主摇著头,可知她自己也不相信那一句话。

  穆秀珍说的是:“在梦中,她称我为‘孩子’,她说:‘孩子,去找原振侠,只有他,才能告诉你一切,去找原振侠医生!’”

  我们都怔怔地望定了穆秀珍,穆秀珍又道:“她还怕我听不明白,把‘原振侠医生’五个字,写了出来,可以让我看到。”

  这时,我们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怎么可能呢?”

  那少妇,不论她的身分如何,在她遇到七叔的时候或之前,都没有可能知道有原振挟其人,因为那时,原振侠未曾出世。

  所以,“不可能”是直接的反应。

  但是,我立即想到,并不是不可能,天工大王曾以为原振侠是古代人,原振侠曾目击地球的诞生,在时间和空间的错乱之下,自然是可能的。

  那少妇,曾遇到过原振侠医生,多半,那一大堆数字,也是原振侠给她的,连她也不知道数字的含义是甚么,只有原振侠才知道。

  原振侠神出鬼没,只怕连他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在时空错乱之中,也就甚么都可能发生。

  穆秀珍又道:“于是,我就找寻原振侠,我打听到他的爱人玛仙,是陶启泉的义女

  这就是上次我们能够在那小岛中见面的原因。”

  事情发展到了这里,真的可以说是急转直下。只不过并不是转到了水落石出,而是转进了完完全全的一个死胡同之中!

  本来,虽然事情没有头绪,但是总以为,只要穆秀珍一现身,就可以使所有问题都解决,谁知道事情会这样?

  如今,一切问题的关键,移到了原振侠医生的身上,那真正是死路一条了除非他自己忽然出现,不然,谁也找不到他,而更令人沮丧的是,极有可能,原振侠自己,对他是不是能出现,也无法控制!

  这时,康维已经把穆秀珍的话,通过电脑,传送出去,接到信息的各外星人,反应如何,可以在萤幕上好一阵子杂乱上看出来,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感到了失望早在玛仙以爱神星的名义,要宇宙间帮助寻找原振侠开始,大家都已经知道原振侠处身于一个神秘莫测的环境之中。而且,他是怎么进入这样的环境中,和那究竟是一个甚么样的环境,竟全然超出所有星体的知识范畴之外,以致连想像也无法想像。

  所以,这件事既然要原振侠来解决,也就等于那是一个无限的谜,不会有机会解决的了。

  大家想到的都一样,所以,萤幕之上,在乱了一阵子之后,也就变成了一片空白。

  穆秀珍摊了摊手:“完了!”

  七叔首先附和:“完了!”

  穆秀珍向七叔道:“自此之后,你再也没见过她?”

  七叔苦笑:“非但没有再见过她,连她的消息,半分也无,就像根本未曾有过她这个人,就像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

  穆秀珍的性格再开朗,这时也不免有点黯然,她勉强打了一个“哈哈”:“可是我这个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不是一场梦。”

  我和白素都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红绫大声道:“你当然实实在在是我的秀珍阿姨!”

  穆秀珍抱住了红绫,她又问:“你可曾假设,她在脱离了敌人追踪之后,反倒给自己人收拾了?”

  七叔和柳絮首先点头,柳絮道:“有可能因为那是这一方面传统的行事方式,基于八百多个原因,都可以令一个人,甚至一批队伍,完全消失。”

  穆秀珍长长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不管如何,一切都早已过去了,是不是?”

  我首先鼓掌:“太对了!”

  康维酣呼:“拿酒来!”

  红绫应声取来了一大瓶酒,大家轮流痛饮,似乎一下子把事情全忘了。等到各人都有了几分酒意时,我偶然向萤幕看去,只见上面留有一项信息:“我还会尽可能去努力

  明知没有用,也要去试一试。”

  留下这信息的星体,有一个白色的羽状标记,我曾假设那是白素妈妈的星体。

  我这时也不知道她如何再去努力,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一直到了一个多月之后,又发生了一些里,才知道她的努力,起了一定的作用。

  当时,康维、柳絮和穆秀珍离去,一宗如此神秘之谜,竟然虎头蛇尾,如此没有了下文,我心头郁闷之甚,为之不欢数日。

  七叔更是长嗟短叹,好几次想要离去,是我竭力挽留,他才勉强住了下来。

  一个多月之后,他已经把他这些年来的经历,几乎事无巨细,都说完了他所说的一切,是一部现代史,其中不为外人所知的秘章之多,多如牛毛,而更多的,是骇人听闻的事实。这些,我当然不一一列举了。

  却说那一日,七叔又提出要离去,我已想不出甚么理由去挽留,忽然有了访客。来人一行三人,为首一个,是气派甚大的老者,约有七十多八十岁了,可是腰板挺直,神气十足。另外两人,则是中年人,看来很具官腔。

  我正待请教姓名,只听得七叔忽然大叫起来:“李达承,是你这老小子么?那三枪打你不死,回你老家,你会当皇帝。”

  那老者陡然一怔,视线越过我,望向我身后的七叔,神情疑惑,大叫一声:“你怎么会说这两句话?”

  七叔道:“我是韦司令。”那是七叔改头换面,改名易姓之后,若干岁月中职衔之一。只见两个老人,大声酣呼,已经拥抱在一起,亲热无比。来人虽仍有大惑不解之情,但再无疑问。

  等他们亲热完毕,七叔才向我介绍:“这位,是我当年的老战友了,一起冒著枪林弹雨,不知打过多少硬仗,他叫李达承。”

  事实上,自七叔一叫出他的名字来之后,我就知道他是甚么人了。

  他是如今世上,尚存不多的一个极权政体中的主要人物。这个政体,在极度的极权统治之下,第一号人物准备传位给儿子,那儿子于是被硬捧成为第二号人物。可是凡是独裁政权,必然有各种各样的斗争。那儿子荒淫无道,望之不似人君,威信极差,虽经一号人物硬捧,也难以服众。所以李达承这个三号人物,地位就十分微妙他不会升一级成为二号人物,而是随时可能,跃居为一号人物!

  那极权势力所控制的地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掀起一场世界大战,倒也绰有余力,若干年前,已曾兴风作浪,几乎形成了第三次世界大战。

  这样的一个独裁巨头,竟然会折节到访,我真不知是应该荣幸,还是应该感到受了侮辱。

  只听得李达承道:“韦司令,在这里遇见你,真太好了你样貌变了好多。唉,令侄据说是出了名地难请,有你在,那自然好办了。”

  他说得急,又讲得有点语无伦次,但总算把他前来的目的说明白了他是来请我的。

  以他的身分来说,他代表谁来请我的呢?当然是那头号人物了。这个已是世所罕有的独裁者,为甚么要见我呢?

  不但我疑惑,连七叔和白素,也大惑不解。七叔先道:“他的事,我可作不了主,你请想他干甚么?”

  李达承伸手向上指了指:“他想见令侄。”

  我笑了起来:“草野闲人,如何能达异国君主天听?”

  李达承倒也爽快,他道:“有一堆数字,要和卫君你切磋一下。”

  我不禁直跳了起来,李达承又一口气念出了十四个数字来,正是那一堆数字开始的十四个。

  我正在瞠目结舌,不知所以之间,七叔陡然大叫了一声:“我明白了!”

  我却一点也不明白,向七叔望去,只见七叔的神情,感慨万千,指著李达承:“我曾和他,一起在军队中。如今要见你的那人,也曾在我军中,地位甚高,且又是异国人士,所以特别受礼遇,最高领导,也早知他必非池中之物,总有成为一国之主的可能,所以,礼遇又极其破格……是他……就是他……”

  我也明白了!

  那时,李达承他们的国家,遭到了亡国之痛,不少爱国志士,于是投身邻国的军队之中,一则和共同的敌人作斗争;二则在战火中锻炼自己,养成了一副未来出将入相的本领。如今领国之首,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当然就是他,是那少妇的“丈夫”,是女婴的父亲这也是为甚么七叔说甚么也打听不出其人消息的原因,因为牵涉到了国际上的关系,那是超级秘密,知道的人,不但少之又少,也绝不会传出去的!

  而那少妇的下场如何,我刹时之间,感到了一股透骨的寒意在“国家”这个大前提之下,一个纵使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在“维护领袖的形象”原则下,当然可以被牺牲掉,像在黑板上一个抹掉写错的字一样领袖是要越来越伟大的,生活上连一点瑕疵都不能有,他应该是完人,百分之百的完人。

  如今的头号人物,当时虽然不是最高层,但身分特殊也和最高层无疑,所以才引起了敌对阵营的注意,才有大规模的追捕行动。

  而那少妇,看情形,也是首号人物的同胞居多。

  白素自然也明白了,我们三个一起点头,李达承莫名其妙,不知我们在说甚么。

  我已爽快地道:“好,我去见他七叔也去。”

  李达承大喜,连声道:“这就走!这就走!”

  在他的欢呼声中,我又想到,那美丽的少妇被牺牲的过程,一定悲惨无比凡是冤死的人,脑部有异常的活动,能量也特别强,那自然也是若干年后,能影响穆秀珍脑部,使穆秀珍有这种异样梦境的原因。

  我坚信那少妇已被牺牲的主要原因,是因为灵魂的能量,容易影响另一个人的脑部,活人和活人之间,极少有这样的例子。

  我把这一点对七叔说了,七叔道:“见到了他,直接去问他。”

  见头号人物的过程,出乎意料之外的简单,那自然是他也急著见我们的缘故,接见我们的,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李达承。

  虽然他身形魁伟,但是英雄老矣,看来和别的老人,也没有甚么分别,叱吒风云的气概,在暮年看来,也只是苍凉。他摸著后颈那是他的习惯动作,并不寒暄,就道:“达承,你开始说。”

  李达承道:“一个月前开始,我国的几座大型电脑,忽然遭到病毒的侵入”

  我和七叔面面相觑,因为我们再也料不到话题会这样开始!

  李达承吸了一口气:“病毒令电脑出现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数字,经过迅速地了解,才知道这种病毒,在世界各地,都有出现,并且,在数字之后,有卫君你的名字。”

  我苦笑,一时之间,难以想起那会是谁的杰作。

  李达承又道:“世上任何人,对那串数字,都不会有任何感觉,只有英明伟大的领袖是例外。”

  这时,头号人物接上了口:“在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奇遇,在那次奇遇之中,我得知了那堆数字。”

  在那一刹问,我脑际灵光一闪,明白了两件事。其一,那种“出现一大堆莫名其妙数字”的“电脑病毒”,一定是那白色羽状标记星体的杰作我假设那是白素的妈妈。她这样做的目的,是想看看这一堆数字在全世界的范围出现,会引起甚么样的反应,现在有了结果。

  第二件事,我想起的是穆秀珍的“梦”,在梦中,她的母亲提到了原振侠医生,而眼前的头号人物,正是当年那美丽少妇的情人,他的“奇遇”,自然应该和那少妇有关连,所以我疾声道:“是不是你曾遇到过一个自称是原振侠医生的人,给过你这一堆数字?”

  头号人物一听,霍地站了起来,神情惊疑之极,大失领袖应有的威仪。

  他失声道:“你见过她?你……不可能见过她!”

  他说得无头无脑,但我立刻可以明白,七叔冷冷地道:“我见过她!”

  头号人物望向七叔,口唇颤动:“韦司令,那你知道,你应该知道,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

  七叔一字一顿:“你先告诉我,她在哪里?”

  这两人的问答,像是在打哑谜,但是我知道,头号人物问的是穆秀珍,他的女儿,七叔问的是那少妇。

  头号人物现出的是深切的悲哀,转过身去,抚著后颈:“她……她……为了我们的事业,她……不适宜……不适宜……”这独裁者不知曾处死过多少人,但这时,居然难以说下去。

  我冷冷地道:“她不适宜继续生存,是不是?”

  头号人物宽厚的背部,一阵颤抖:“是。”

  我双手紧握著拳,逃脱了敌人的虎口,却遭到了自己人的毒手,这种事,在动荡混乱中,虽不新鲜,但仍然令人心寒。

  七叔忽然道:“这早在意料之中你问的她,我们不知道在哪里!”

  关于穆秀珍,七叔竟然这样回答头号人物,那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我知道七叔这样做,必有原因,所以不动声色,只当七叔说的是实话。

  头号人物疾转过身来,盯住了七叔,目光凌厉之至,七叔很是镇定:“我也一直在寻访她的下落,若你希望见她,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头号人物把手按在后额上,神情黯然:“但盼我有生之年,能见到她,把……把我的一切都给她!”

  我一听,确实吃了一惊,因为他的“把一切都给她”,那是要穆秀珍去承接一个极端独裁的政权,那也是一个危机四伏的权力斗争的陷阱我明白了七叔的苦心,他不想穆秀珍跌进这样的陷阱之中,穆秀珍毫无这方面的经验,一跌进去,将会悲惨之至。

  七叔神色不动:“那太好,我一定尽力去找。”

  头号人物忽然现出很是疲倦的神态,我道:“关于那堆数字”

  头号人物道:“那一次奇遇……我一直以为是梦境……我和她正在热恋,突然遇了……仙人,那仙人给了我们这堆数字,说这堆数字,是一百年地球上所发生的大事,要知道那些事,只要把数字输入能解码的电脑,就会一一显示,再加上个人的生命密码,就会显示个人一生的遭遇。可是,那能解码的电脑在何处?”

  我和七叔互望,数字如果是原振侠所提供,那么,原振侠在时间的错乱之中,他所说的东西,可能要几千年之后,才会出现。

  头号人物又道:“我只把这事,告诉过最高首领”

  我和七叔肃然他口中的“最高首领”,当然是真正的“最高”。

  头号人物续道:“最高首领一看,十分惊奇,他说:“怎么一回事,开始那几个数字,正好是我的出生年月日时。”确然是,那一百年,是从他出世开始算起,他出世给世界带来一百年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变化,是早已定下了的,如果能早知道”

  如果能早知道!

  当然不能早知道!

  如果能早知道呢?其实是一样的,早知道,早不知道,事实不变。

  头号人物的声音更疲倦:“现在,知道已没有用,刚好过去了一百年,该发生的,已全发生了!”

  是的,该发生的,在数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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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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