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步阅读进度,多语言翻译,过滤屏幕蓝光,评论分享,更多完整功能,更好读书体验,试试 阅读 ‧ 电子书库
小郭说︰“你是说,一个这样的美女,和一个亚洲人生了孩子?”
我点头︰“事情和种族歧视无关。事实是,如此出色的一个美女,在西方自由社会之中,前途可以说是璀灿无比。亚洲人在欧洲的表现并不出色,中南半岛上的人,大都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何以能有这样的一个美女对他垂青?”
小郭沉吟了一下︰“我也想过了,但男女之间的情爱,很难用常理来测度。”
我摇头︰“不,就算是一对外形看来极不相称的男女,只要他们走在一起,就必然有内在的理由,只不过不为外人所知而已。”
小郭想了一想︰“这玫玲女士,看来也不象是荡妇淫娃啊!”
我笑了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那男的必然有甚么可以吸引美女之处。”
小郭扬眉︰“他是巨富。”
我道︰“这是可能之一。”
小郭骇然︰“总不成他真是皇帝!”
我一点也不感意外︰“这是可能之二。”
讨论到这里,我和小郭都静了下来。我们的第一个感觉是︰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稍冷静下来之后,就会觉得︰这怎么不可能呢?
虽然“皇帝”这玩意儿,好像总和古代、历史等名词联在一起,但是事实上,皇帝在世界上并未绝迹,欧洲有,亚洲更多。
在亚洲的许多小国(甚至大国如日本)中,皇帝还是名正言顺的一种尊位,虽然在历史的漩涡之中打转,但还未完全被历史淹没。
那么,亚洲某小国的皇帝,跟一位欧洲美女发生了一段情,也不是绝无可能之事。
如果说,外形年龄绝不相称的巨富,就可以凭金钱的力量,使美女婉转投怀的话,那么,皇帝对美女的诱惑,不是更深一层吗?
一时之间,我和小郭想到的都一样,过了好一会,小郭才开口︰“天!真不可思议!”
我道︰“不是太不可思议,中南半岛上的国家,长期受欧洲强国的殖民统治,皇室贵族的子弟,大都在欧洲留学,遇上欧洲美女,也不稀奇。”
小郭摇著手︰“我不是说没有这个可能,而是那地区的几个国家,早已没有皇帝了啊!”
我纠正他︰“不是没有皇帝,而是绝少‘在位的皇帝’了。并不是完全没有,泰国皇帝不是还在位吗?”
小郭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会是泰皇?”
我道︰“不知道。更可能的是已经不在位的皇帝,虽不在位了,但皇帝仍然是皇帝。”
小郭一击桌︰“我再也没有想到这一点,我要循这个方向去查!”
我道︰“那三个女人有没有说甚么时候不见了玫玲女士踪影的?”
小郭道︰“有,她们说,大约是在孩子一岁左右时,她就突然消失了。”
我问小郭︰“你看她到甚么地方去的可能性最大?”
小郭先是张大了口,接著,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她,她带著孩子……去找父亲了。”
我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小郭喃喃自语︰“锡金的国王,倒是娶了一个西方美女为后,但那是美国人,实在没有听说过别的亚洲皇帝……那……姓‘森’自然也不是真姓了。”
我点头︰“当然,但我相信,也不是凭空捏造,一定是真正姓或姓的一部分。”
小郭站了起来,来回走著,口中仍然念念有词。这次,他念的是几个人的名字,那些人全是几个国家的贵族。
接著,他又道︰“只听说过甚么王子、甚么亲王,没有听说有甚么国王和皇帝。”
我笑道︰“你也真傻,要是没有国王或皇帝,哪来的王子和亲王?”
小郭伸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真是……没有听说,只是因为他们早已死了,或是神秘失踪,或是引退了,可他们确曾存在过。”
我道︰“正是,那个婴孩的父亲如果是皇帝,那么,婴孩的身分,就是王子。”
小郭大有不屑之色︰“王子这个身分有甚么用?”
我也有同感印支半岛,是近几十年来局势最为混乱之处,乱到了美国派大军介入南北越战争的地步,几乎类同世界大战,规模比韩战还大,而且,遗祸无穷。至今,这地方还和战祸、死亡、落后、贫穷等等一发可怕的现象,紧紧接合在一起。
在那种情势之下,虽然也有几个甚么亲王天子之类,在摇晃充撑著场面,但是实际上,谁拥有军队,谁就有强权,王子云云,值不了甚么钱。
不但这个婴儿的王子身分没有甚么用,就算婴儿的父亲有更高的身分,在那种乱世之中,若不能掌握强权,其处境也只有比平常人更坏。
想到了“乱世”,我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一幅又一幅发生在人类历史之中最悲惨的画面,所有的画面,都以大量的死亡作为基调︰逃亡、大屠杀、战争、疾病。在那一带,有著人类历史上最凶残、最卑鄙无耻、最肆无忌惮的杀戮,惨死的人数以百万计,没有一个家庭能保持完整,那一切,全是由少数的一些“人”,打著堂皇动听的旗号做出来的。
在这样的混乱之中,一个王子会有甚么样的遭遇呢?
我约莫算了一算,假设婴儿是在一岁左右的时候,玫玲女士带著他去找父亲,到了印支半岛,那么,这婴儿成长的三十年,恰好就是那三十年连续不断的大动乱,他就在那种乱世中成长。
自然,在那种乱世之中,千千万万的婴儿,根本没有成长的机会,就夭折了。如果那婴儿也早已死了,那又是甚么样的情景?冤死的阿佳会不会又投胎转世,是不是还记得那一次人头落地的冤死?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思维混乱之极,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
小郭看我在发呆,他也在发呆,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太乱了,无法想。”
我也有同感,“嗯”了一声。小郭又道︰“甚么玫玲女士,甚么有王子身分的婴儿,可能早已在极度的紊乱之中,化为尘土了。”
我道︰“当然有这可能,但是,你不是准备放弃寻找了吧?”
小郭一挺胸︰“当然不放弃,不论怎样,都要找出一个结果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豪气干云,可是说了之后,又难免吸气,叹了一声︰“在那个地方找人,真是大难了。一个国家,本来有四百万人口,有记录的死亡,约一百万人,可是只剩下了两百万,在不明状况下不见了的人,也有一百万,这是人类历史上不可忍受的耻辱。”
我看著他,他越来越是愤慨︰“至今为止,还有数以千计曾介入战争的美国军人,被列入“失踪”的名单,那里是地狱,是不属于地球的另类空间,在那里,某些屠夫的行为,也绝不是正常的人类行为!”
我等他发作完了,才道︰“伟论完了?这种空话,说来何用?”
小郭坦率地道︰“我就是因为不知道如何著手才好,所以只好说空话。”
我道︰“真要进行,只要找到一个人,就可以事半而功倍。”
小郭用怀疑的眼光望著我,我道︰“你也应该知道这个人,他和原振侠医生有过交往,他”
小郭听到这里,已直跳了起来,叫︰“青龙,这个人是青龙!”
我点了点头。
关于青龙这个人,在原振侠医生的故事中,出现过几次,他是一个传奇人物,身分复杂,行踪飘忽,能够在那种环境下生存下来的人,谁的身上都有车载斗量的传奇故事。
青龙这个传奇人物,对中南半岛那一带的情形,太熟悉了。
小郭高兴完了之后,又苦笑︰“到哪里找他去?”
我道︰“听说他在深山隐居,他和各方面的人物,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略用手段,应该并不难找。找到了他,许多问题都可以有答案,至少可以知道,那婴儿的父亲是何等样的人。”
小郭有疑惑︰“怎么会?”
我道︰“青龙这个人,身分很神秘,原振侠和他是生死之交,但也不甚了解,我还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听人说起他有皇族血统,由于看不起皇族中人勾心斗角地争权,所以才身入江湖,但是他始终和高层势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那婴儿的父亲,只要是印支三国中的皇族,青龙就必然会知道来龙去脉。”
小郭得了我的提醒,大喜过望︰“我这就设法找他。”
我很是郑重地叮嘱他︰“这个人脾气极怪”
我才说了一句,小郭就道︰“你自己的脾气也够怪了。”
我见他大有不以为然的态度,就正色道︰“你可千万别儿戏,这人的脾气怪,行事异于常理,而且,他长期生活在那种环境之中,对生命的看法,也就异常,杀戮生命对他来说,不算是甚么。他比我可难服侍多了,你不要弄不好,为了不相干的事,把小命送了出去。”
小郭见我说得如此严重,也就正色道︰“我有数的了,找不找到他,还成疑问呢!”
我倒是实话实说︰“你郭大侦探出马要找的人,只怕还不至于找不到吧!”
小郭居然当仁不让,笑著道︰“说得也是。”
我再提醒他︰“他和各国的情报机构,都有一定的联络,你可以从这方面著手。”
小郭答应了一声,忽然笑了起来︰“本来是想解决阿佳被杀案的,却变成了寻人游戏。”
我道︰“两件事大有关连对了,你对阿佳的离奇被杀,有甚么看法?”
小郭伸手搔头︰“确是离奇之至,真是难以想像,不可思议。但有一点,我的看法和你一样,那个牛顿没有杀人。”
我“嗯”了一声,小郭道︰“他完全没有杀人的理由。阿佳先以为牛顿骗她,这才进而以为自己是死在牛顿之手,可是事实上,牛顿绝没有骗阿佳。”
我点头,小郭的分析很有理。小郭又道︰“这位阿佳,只怕也是美得不可方物,不然,约克、牛顿两个男人,也不会对她念念不忘。”
我笑︰“哪有那么多美女,只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而已。”
小郭讶道︰“你没有见过她的相片?那个牛顿没有拿她的相片给你们看?”
小郭这样问了,我也觉得牛顿很怪,他并没有给阿佳的相片我们看。虽然好像没有必要,但阿佳是如此有关键性的一个人物,多叫我们认识她一些,也属应该。
我一面想,一面向小郭作了一个“等一等”的手势,已拿起电话来。
电话一接通,牛顿一听到我的声音,就颤声问︰“有消息了?”
我道︰“还没有,正在进展中,有两件事必须弄个明白。”
牛顿喘了几口气,我道︰“第一件事,方琴女士没向你说起那婴儿是甚么模样的吗?”
牛顿一时之间,没有回答,像是这个问题太突兀了。过了一会,他才道︰“没有婴儿会有甚么样子?即使是一个会说话的婴儿,仍然是婴儿。”
我沉声道︰“你立刻去问方琴,叫她详细回忆那婴儿的模样。还有第二件事,你只形容了一下阿佳的美丽,有她的相片没有?”
牛顿的声音又发颤︰“有……但不多……”
我道︰“挑最清楚的寄几张来,两件事,我都要最快收到资料。”
牛顿答应了一声,小郭道︰“方琴是故意不说,还是没有留意?”
我摇头︰“两者都要可能,更有可能的是婴儿不让方琴说他要报仇,自然不想牛顿知道他外形上的特徵,一旦知道,就容易防范了。”
小郭现出怪异的神情一个婴儿竟也可以如此工于心计,实在叫人骇然。
我补充︰“那只是我的假设。”
我的假设,在两天之后,就得到了证实,牛顿打电话来,声音怪异莫名︰“方琴说了那婴儿的模样,起先她不肯说,我威胁要取消对她的资助,她才说了。她说,那是婴儿告诫她,叫她千万不能说的……”
我已不耐烦,喝道︰“那婴儿究竟是甚么模样?”
牛顿道︰“扁鼻,厚唇,小眼,深肤色,是一个有东南亚一带土人特徵的亚洲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就证明在那三个女人,小郭找到的三个女人中,曾见过婴儿的那个所给的资料是可靠的。
牛顿又道︰“真想不到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妇人,会产下这样的一个婴儿事情真算是有进展,至少,现在我知道她是甚么样的了。”
我冷冷地道︰“人长大了,容貌是会变的。”
牛顿道︰“容貌会变,但是人种的特徵不会变。”
我道︰“好了,阿佳的照片”
牛顿道︰“我已用最快的方法寄出,你应该很快就可以收到。”
我总觉得牛顿这个人很是可厌,若不是这件事真是如此地稀奇古怪,我一句话也不愿和他说,所以我道︰“再联络吧!”
牛顿却还不识趣︰“一个亚洲人,怎么能使一个美女替她生孩子呢?”
他的话中,有著明显的歧视在,我不客气地道︰“像你这样瘦小乾枯,其貌不扬的人,也有阿佳这种没脑的美女投怀,或许那亚洲人比你更有钱,甚至可能是一个国王,有甚么好奇怪的。”
牛顿被我抢白了一顿,一声也不出,我可以想像到他脸色发青的样子。我大声喝︰“还有问题吗?”
牛顿怔道︰“没有了!没有了!”
我放下了电话,想起自己的假设正确,也很得意,婴儿懂得如此嘱咐方琴,自然是吃了亏,长了智。由此可见,人的智慧,可以是前世今生累积起来的。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牛顿寄来的邮件,在拆封的时候,我心中突然感到很紧张,至于为甚么紧张,我也说不上来。
我只是隐约感到,在玫玲女士和阿佳之间,应有著某种程度上的联系。
自然,我所指的“某种程度上的联系”,不是指阿佳今生成了玫玲的儿子这种关系是表面的,人人可以看得到。
我隐约觉得的联系是内在的,隐秘的,而且我觉得,那一定是一个关键性的所在。
我拆开了邮件,牛顿把照片包得很好,那表示他很重视这些照片,他把照片夹在两张硬纸之间,一掀开了硬纸,照片一映入眼帘,我就一震,立即拿起了电话来,和小郭联络。
因为一看到了阿佳的照片,我就知道我隐约的模糊的感觉,已渐渐变成实在,可以摸得著抓得住了。
但是小郭却不在,留言说是出远差去了。我心想。难道小郭不向我道别,就出发去找青龙了?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么一定是有突发事件,以致他连向我道别的时间都没有。
第八部:妓女
虽然很难想像如何会有这等情形,但联络不上小郭,我只好放下电话,就继续仔细看阿佳的照片,一面看,一面不住吸著气那是心中惊讶的自然反应。
在照片之中的阿佳,明眸皓齿,明艳无比,有一张是牛顿和她的合照,相形之下,更显得牛顿的猥琐。虽然说金钱的魔力大,但是这样明媚的一个少女,也会出卖自己,真叫人难以想像。
令我感到震惊的,当然不是阿佳的艳丽,而是不论从面部的轮廓,还是从五官来看,阿佳和玫玲女士,面貌相同之处,竟有八九成以上那还是我对人的面貌差别有专门本领,才能看出她们之间的些微不同之处,若是由大意一点的人来看,阿佳和玫玲活脱脱就是一个人。
我向牛顿要阿佳的相片,本来就是期望有所发现,但是却也未曾料到有这样的发现。
一时之间,我的思绪紊乱之至,又找不到小郭商量,正在此时,白素走了进来。
白素一眼看到了阿佳的照片,“咦”地一声,脱口便道︰“小郭真本事,找到玫玲女士的照片了。”
我道︰“你仔细看看。”
我一面说,一面把玫玲的画像取了出来,和照片并列在一起。
白素一扬眉︰“不同……那是两个人,还是由于画像不够逼真?”
我道︰“是两个人,照片上的是阿佳。”
白素“啊”地一声,刹那之间,她疑云满面,显然也因之联想到了许多问题。
她先问我︰“你先想到了甚么?”
我道︰“双胞胎。”
说了之后,我又和她一起摇头,因为这一说法不成立,玫玲的年龄,应该比阿佳大两三岁。
我又道︰“姐妹。”
白素道︰“那得问问约克其实,是甚么关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两人十分相似。”
我吸了一口气︰“两个相似的人之间,会有著甚么联系呢?还有,阿佳投胎成为玫玲的儿子,是不是由于阿佳和玫玲的相似?”
白素苦笑︰“只怕灵魂投胎,并没有选择权。”
我道︰“好,投胎是偶然的,那么,两者相似,其间就一定有必然的关系。”
白素举起手来:“她们都是德国人。”
我想了一想,是,她们都是德国人,但德国人有几千万,这种必然的关系,在整件事之中,又起著甚么作用呢?
白素也看出了我的疑惑,她道︰“我们对于这两个人所知太少了,若是对她们的事知多一点的话,一定可以找出更多相同之处来。”
我道︰“现在至少已找到了两点︰一,她们的容貌惊人的相似;二,她们都是德国人”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我们为甚么要致力发现她们之间的相同之处?”
白素摇头︰“我也说不上来,阿佳转世投胎成了玫玲的儿子,是不是因为她们有很多相同之处,才起了奇妙的互相吸引作用?”
我道︰“不,转世投胎的灵魂,不见得有选择能力。”
白素迟疑了一下︰“我的意思不是选择,而是一种自然的吸引,例如水向低流那样,灵魂会自然归向和自己生前相同的人。”
我道︰“这个设想,倒可以接受。奇怪的是,我总感到玫玲和阿佳有越多相同之处,就越是整件事的关键所在可是那只是感觉,我捕捉不到实在。”
白素道︰“了解玫玲比较难,还是让小郭去努力。我们可以先从牛顿那里,多得一些阿佳的资料,她是一家农学院的学生,可以找小郭去作深入调查。”
我叹了一声︰“小郭留言说有远行,若是他去找青龙,只怕一时回不来。”
白素悠然︰“那就由我来进行。”
我向她打了一躬︰“若有娘子亲自出马,何愁大事不成。”
白素笑︰“我也不会到德国去,只是请那里的朋友帮忙。”
我道︰“我再去问牛顿。”
和牛顿通电话的结果,叫人有点啼笑皆非,原来牛顿所知的,并不比我多,他对阿佳的来龙去脉,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但他的话,却也有理。他说,谁会做那么杀风景的事,去追查一个美女的背景,活色生香的人在你面前,还去理会那些资料干甚么?
我道︰“你曾说她是一家农学院的学生,是哪家农学院?”
牛顿道︰“好像是在科隆。”
白素在一旁道︰“农学院是冷门学校,不难找。”
我道︰“你难道没有在阿佳死后,探索她的过去,以追寻她的死因?”
牛顿一时之间,没有立刻回答,我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是你杀人,你一定致力于寻找真凶,那么,也就一定会从调查她的背景著手。”
牛顿的声音,听来很苦涩︰“是,我调查过。”
我没有责问他为甚么上次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提到这一点,我只是直接地问︰“结果如何说详细一点!”
牛顿又停了半晌,才道︰“有必要么?”
我怒道︰“当然有必要,你以为我那么有空,没有必要,我和你通话干甚么!”
牛顿又呆了片刻,在这当口,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疑惑。牛顿如此吞吞吐吐,显然是有难言之隐,这却又是为何?
正当我要催他说时,他已叹了一声︰“调查的结果,不是很愉快。”
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哀伤,这使我对他的不满程度减少了若干。
我只是道︰“请你照实说,因为可能极重要。”
牛顿再叹了一声︰“她……虽然只有十九岁,可是生活……很……放浪,约克只不过是她在乡下时就认识的男友。她……很滥交,甚至在柏林和汉堡都……做过……妓女……她……她……”
牛顿把阿佳的过去,说来显得很困难。他说的话,也很令我感到意外。
我自然可以了解牛顿的心情自他邂逅阿佳起,阿佳一直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他绝未想到过阿佳会是这样的一个俏佳人,所以,这一切是阿佳离奇死亡之后,他经过了调查才知道的。
可想而知,这对他的打击,是何等巨大,他心目中美的化身,爱的对象,却原来是一个在风尘中打滚的妓女。这个打击,代表了他幻想的毁灭,一切美好的想像,突然之间,都变得丑恶无比。
另一方面的打击,是他在金钱上的损失本来只要化三五百马克就可以达到目的,可是他却付出了万倍以上,那种被欺骗的打击,对一个本来就有自卑感的人来说,也就格外沉重。
难怪他不愿意说出来了。
我立即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我立即问他︰“这一切,是惨事发生后你做了调查才知道的?”
牛顿道︰“是。”
他停了片刻,又反问;“你为甚么这样问?”
不等我回答,他又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先作了调查,恨她骗了我,所以才杀了她?”
这正是我所想的,所以我道︰“正是此意。”
牛顿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之中,却充满了悲哀,他道︰“你错了,如果不是惨事发生,她永远是我心目中的女神,我绝不会去调查她以前的生活。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当然可以看得出我对她的一往情深,她也不会向我透露她的过去,以免惹起我们的伤心,我们会一直沉浸在快乐幸福之中。”
我再钉了一句︰“若是你偶然知道了呢?”
牛顿的声音变得很疲倦︰“我说过不会,那就是不会。事实上,在知道了这些事实之后,我懊丧得要死。”
我听出他不愿意多说,但突然之间,有了意外的发现,我自然不会放过,我道︰“懊丧还懊丧,你还是作了深入的调查,是不是?”
牛顿又不出声,我道︰“一个女孩子会去做妓女,总有成千上万的理由,但既然做了妓女,就必然处身于一个复杂无比的环境之中这个环境之复杂,超乎正常人的想像之外,在这个环境之中,甚么事都会发生。阿佳的死,大有可能和她的这一段经历有极大的关连,你必须告诉我。”
本来,知道了这段事实,我自己也可以进行调查,但是,毕竟时间过去了三十年。别说三十年,就算只是三十天,也可以令得人事全非,要调查,自然困难之至。就算当时牛顿的调查不全面,不彻底,也比我现在再去做好得多。
牛顿发出了几下抽噎声,才道︰“她初次当……妓女那年,只有十四岁。”
牛顿说到这里,一口气噎住了出不了声。我也暗叹了一声,一个在照片上看来,如此清纯美丽的少女,竟然是卖淫行业中的老手。
牛顿又道︰“她一直跟著一个皮条客,名字叫鲁鲁,是汉堡的淫业大亨,手下有不少风华绝代的少女。我在得到的初步调查结果之后,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那是事实,所以我曾亲自去见过那个外号‘花街之虎’的淫媒鲁鲁。”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才又道︰“我和鲁鲁见面的对话,我暗中录了音,我放录音带给你听如何?”
我忙道︰“好,但我要问当时的情形如何。”
牛顿道︰“我包下了汉堡最豪华的酒店全层,包括了总统套房,又雇了十个保镳,做足了神秘豪富的一切派头,放话出去,要找一流的妓女,要汉堡有名的淫媒排队来见我,这样,才把花街之虎引到了我的面前。”
我冷冷地道︰“有钱真好。”
牛顿道︰“鲁鲁的派头也不少,他带来了八个美女,甚么人种都有。我看了之后摇头,然后每人给了一笔钱,打发走了,鲁鲁瞪著死鱼眼,望了我好半晌,才说话。”
接下来,便是牛顿放给我听的,他和淫媒花街之虎之间的对话。
我先听到一个粗嘎的声音,先骂了三五句粗话,才道︰“你想要甚么样的少女。他妈的,老老实实告诉你,我可请不动如今的玛莉莲梦露!”
言下之意,是如今的梦露已大红大紫,他请不动了,要是早两年,梦露还没有红,他一样可以请到。
牛顿说话了︰“听说你手下有一个叫作‘小水仙’的,好像并不在刚才的八个之内。”
鲁鲁一听,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又讲了一句粗话︰“你果然识货,小水仙,嗯,小水仙,那确然是人见人爱的美人儿……”
我听到这儿,问了一句︰“这小水仙是”
牛顿语带哭音︰“那……那是阿佳当妓女时候的名字,我当时证实了这一点,心如刀割。”
在录音带中,听到鲁鲁的声音︰“人是出色的美人,可是价码也特别高。”
可以听得出,牛顿的声音,紧张之至,甚至忍不住有点发颤︰“你能把她召来吗?”
鲁鲁道︰“能,为甚么不能。”
我心想,这回花街之虎只怕要变成花街之猫了,因为牛顿再也清楚不过,阿佳已经惨死了,哪里还有甚么小水仙,这淫媒当然是准备另外找一个貌美的妓女来冒名顶替了。
果然正是如此,接下来的录音,断断续续,显然是牛顿在控制著,有必要的时候才录。
听到的录音,内容大同小异,一共三次,都是鲁鲁先开口︰“小水仙来了!”
接著,便是一个女郎嗲声嗲气的声音,和牛顿冷冷地道︰“这不是小水仙。”
鲁鲁打著“哈哈”:“好,大老板不喜欢,换一个。”
一直到了第三次,鲁鲁有点忍不住了︰“你是来找麻烦,还是来找姑娘的?”
牛顿沉声道︰“我要见小水仙!”
鲁鲁又骂了几句,才道︰“你认识她?为甚么你那样肯定来的不是她?”
牛顿道︰“有人给我看过她的照片。”
鲁鲁道︰“你他妈的把她的照片给我看看,是老的小水仙,还是新的小水仙!”
牛顿问道︰“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牛顿问这一句话的同时,我也脱口便问︰“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在一旁的白素,也立时秀眉紧蹩,显然她也觉得这一句话中,大有蹊跷。
牛顿没有回答我,鲁鲁也没有回答牛顿,鲁鲁只是道︰“你把照片给我看便行了。”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想来是牛顿把照片给了鲁鲁。然后,是鲁鲁的声音:“不错,这是小水仙。老实告诉你吧,不久之前,她来向我告别,说是有一个瘟生,人是难看得不能再难看,钱也多得不能再多,把她当成了淑女,她不再干妓女了。我是看著她出道的,自然恭贺她一番,要她别忘了老朋友,她兴高采烈地走了,自此,我再也没见到她。”
当时牛顿听到了这番话之后,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所以好一会没有声音,只听得鲁鲁在问︰“你怎么了?要不要找医生?”
牛顿挣扎著道︰“不……用……不必……”
鲁鲁人并不笨,忽然道︰“你就是她说的那个瘟生?”
牛顿气若游丝︰“当然不是……要是……我何必来找她。”
牛顿的话,听来言之成理,鲁鲁感叹︰“这女子,天生是做妓女的种,人客一亲香泽之后,就对她念念不忘,多的是回头客。对了,我这里还有她的一卷录影带,是她和三个水手大战三百回合的情形,你要不要买?”
牛顿的声音,听来怪异之至︰“要……要……要……”
在他连说了三声“要”之后,好一会没有声音,才又听得牛顿在电话中道︰“完了。”
我忙道︰“甚么叫‘完了’,应该还有下文。”
牛顿道︰“还有甚么下文,我买了录音带……看了十分之一,我就吐了血,那是……真的吐血……我已经证实了阿佳真的是……那样,可是我还是不愿意接受事实,从此,我的生活就进入了自欺欺人的幻境……是你迫著我……要我把这些说出来的。”
我道︰“对不起,还要你回忆一下往事,那淫媒曾问你一句甚么的话︰‘要老的小水仙,还是新的?’你没有追问他那是甚么意思?”
牛顿道︰“我好像问了,但是他并没有回答。”
我怒道︰“那么重要的话,你怎么不追问?”
牛顿提高了了声音︰“那有甚么重要?当时我心如刀割,谁还会留意这种事!”
我喝道︰“你这糊涂虫,淫媒的话,分明证明了小水仙有两个新的和旧的!”
牛顿道︰“那又怎样?天下间叫水仙或小水仙的妓女,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那是一个普通之极,引人遐思的女人名字。只有阿佳,这名字才是独一无二的!”
我心中想,阿佳这个名字才普通得很,但是我也承认牛顿的说法有理,像“小水仙”这类娇嗲的称呼,被妓女选用,是很普通的事。
本来,在老的小水仙和新的小水仙上,我像是捕捉到了甚么,可是若没有进一步的资料,仍然如同在水中捞月一样,甚么也抓得不实在。
我追问︰“你就没有问一句有关那个也叫小水仙的妓女的事?”
牛顿道︰“没有为甚么我要问?别说我那时伤心欲绝,就算不,我也没有必要问,我又不是去嫖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又问︰“你和那个淫媒,以后再没有联络?”
牛顿不耐烦了,大声回答︰“没有!”
我闷哼了一声︰“牛顿先生,要解开三十年前的谜团,就难免要翻三十年前的旧帐。”
牛顿道︰“我认为快些找到阿佳,还重要得多!”
我不客气地斥责他︰“知道越多三十年前事情的真相,就越容易找到她!”
牛顿无话可说,很委曲地道︰“我已经尽量合作了那是我最不愿提起,想也不再去想的往事,可是却对你说了!”
我苦笑︰“这段往事,对你有好处。”
牛顿的声音变得很尖︰“好处?”
我道︰“是的,阿佳生前向你隐瞒了她当妓女的事实。现在,如果她突然出现在你面前,要对你不利,你可以挑出这个事实来,那至少可以为你争取到一定的时间,使事情有转机。”
我很为牛顿设想,可是他却道︰“不!我绝不会去揭穿她,就算她自己告诉我,我也会斥她胡说,她在我心中,永远是纯洁的女神。”
我不加讥讽,只平淡地道:“很伟大,我们再联络吧!”
中止了和牛顿的通话后,我望向白素︰“我总觉得那淫媒的那句话,一定有著关键性的作用。”
白素道︰“正如牛顿所说,小水仙是一个很普通的妓女名字。”
我道︰“设想一下,原本有一个叫小水仙的妓女,后来,这个妓女不在了,又来了一个新的女孩,投身淫业,淫媒又叫她小水仙。有甚么原因使淫媒这样做?”
白素道︰“何必问我,你已有了设想。”
我道︰“是,我的推断是,这个新来的女孩,在某些方面,和原来的妓女小水仙,有颇多相似之处,所以才也叫她小水仙。不然,甚么名字都可以用,何必因袭前人的名字呢?”
白素道︰“有理,可是你认为相似之处是甚么?”
我应声道︰“当然是容貌。”
白素望著我,不出声。我在说了一句之后,也不出声,只是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为我自己想到的“大胆假设”壮胆。
过了一会,白素才道︰“你究竟想说甚么?”
我道︰“其实你也猜到了,我的推测是,那个旧的小水仙就是玫玲。”
白素道︰“我是知道你想到了这一点,也知道你如此想的根据,只有一点︰玫玲和阿佳相似。”
我承认︰“是的,人和人之间容貌相似的虽然多,可是要像到叫人分不清谁是谁的程度,除了双生子之外,机会并不是太多,而有三个人都相似的机会更少。所以,可以把玫玲代入旧小水仙的位置。”
白素吸了一口气︰“别忘记两个小水仙用了同一个名字,是由于容貌相似这一点,也只不过是出于你的假设。更有可能是两个人根本不像,只是淫媒觉得这个名字叫得响亮,可以吸引客人。”
我承认白素的说法有理。
第九部:淫媒
我道︰“所以,最基本的,就是先弄清楚这一点。”
白素又是可叹,又是可笑︰“你以为还会有人记得三十年前花街柳巷的事?”
我道︰“只要当时的人还活著,我说就有人会记得,七八十年前的风月韵事,还老是有人拿出来津津乐道。”
白素道︰“好,我问你,证实了之后,又怎么样?”
我道︰“这就可以进一步证明玫玲和旧小水仙同是一个人。”
白素又道︰“那又怎么样?”
我一扬手︰“我们不是在研究阿佳和玫玲之间的相同之处么?现已找到了两点︰一,她们容貌相似;二,她们都是德国人,如果我的推测属实,那么,又多了两点︰三,她们都当过妓女;四,她们都用过同一个名字。”
白素再问︰“那又怎么样?”
我笑道︰“你这叫打破沙锅问到底,我也不知道再下去会怎样,但是发掘到的事实资料渐渐增加,就总会有水落石出之日。”
白素道︰“理论上是如此。”
我又道︰“假如玫玲女士是旧的小水仙,也可以解决一些疑团。”
白素“嗯”了一声︰“是,例如她何以不是附近的人,却跑到小地方的医院去待产。”
我道︰“再例如何以孩子的父亲一直没有出现。”
白素道︰“又例如,孩子的父亲是其貌不扬的亚洲人我没有歧视之意,但事实上,金发美丽的德国女子,喜欢亚洲人的事例并不多,我们曾假设那亚洲人有显赫的身份,不过是以嫖客的身分,和她相识的。”
看来,白素已逐渐同意了我的假设,那使我很高兴。可是我又立即道︰“不对,妓女绝少怀孕,她们视怀孕为瘟疫。”
白素道︰“一切假设都需要证实,不然,就算假设到有了结论,也仍是假设。”
我道︰“对,去证实。”
我再联络小郭,仍然是留言,我找小郭的一个得力助手,这助手也帮我处理过一些事。他道︰“郭先生走得匆忙,他甚么也没有交待。”
我道︰“我有一件事要找你帮忙,我要找一个人,这个人号称花街之虎,是德国汉堡花街上著名的淫媒。”
那助手道︰“有这样的资料,找人太容易了。”
我道︰“不容易,因为资料是三十年之前的。”
那助手“啊”了一声,我道︰“请你转托德国的贵同行进行,若找不到这个叫鲁鲁的淫媒本人他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若找以前和他有关系的人也可以,例如他的手下,他旗下的妓女、熟知淫业的警方人士等等,总之,以他为中心,一切的人都行。有了消息,立刻通知我。”
那助手一一答应,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这花街之虎是何模样的,可不可以提供一些资料?”
我道︰“可以,我去问一个三十年前曾见过他的人,然后立刻告诉你。”
我要问的那个人,自然是牛顿。
牛顿一听我又要问鲁鲁的事,大是不耐烦(他不知道我正在搜寻阿佳和玫玲之间的共通点),他道︰“你怎么对一个淫媒这样有兴趣?”
我不理他︰“告诉我,他的样子是怎样的?”
牛顿道︰“他身高和我差不多,容貌猥琐如鼠,小眼扁鼻厚唇”
我大奇︰“是亚洲人?”
牛顿道︰“显然是,可是我并不知是哪一部分的亚洲人,他皮肤黝黑,双手……的指节极大,说话时,一直喜欢拗手指,据说,曾经是军官,很是凶狠。”
我道︰“你见他的时候,他有多大年纪?”
牛顿道︰“三十岁吧,或许还不到。”
这令我很意外︰“那么年轻!”
牛顿“哼”了一声︰“做淫媒,可不需要十年寒窗!”
这家伙的态度,竟如此恶劣,我也不客气︰“我所做的一切,全部和你有关,所以你要是给我脸色看,只怕有朝一日,你会跪在我在前求我原谅你。”
牛顿发出了几下难明之极的声音,这才道歉︰“对不起,我是……想起了阿佳的往事,心中就难过……冲撞了你,对不起。”
我愤然摔下了电话,随即把这些资料交给了那助手。我向白素道︰“虽然过去了三十年,但那家伙也不过六十岁,一定可以记起当年的事,说不定,他现在还在从事老本行。”
白素笑道︰“卫斯理万里寻淫媒,这倒是很好的故事回目。”
我也笑︰“把卫斯理换成白素,更耸人听闻。”
白素飨我以老大白眼,我哈哈大笑了起来。
到了第三天,那助手就来电话︰“卫先生,你要我的那个人,是淫业中的传奇人物,他以带了一批越南女子进军淫业而起家,好勇斗狠,武艺高强,枪法如神,机智非凡,很快就成了一霸,前几年才退休,但仍然在幕后操纵,人面广,势力大,财力更是雄厚。英雄不问出处,他已经是一个大亨了,要见他,只怕不易。他在汉堡,拥有豪华住宅。”
我笑了起来︰“若然德国警察总监想见他,他见还是不见?”
那助手一怔︰“那自然又当别论。”
在那两天中,我早已把我在德国的关系,过滤了一遍,找出了几个有用的帮手,我提到的总监是其中之一,他本是国际刑警十大杰出干探之一,在我和国际刑警合作的几件事中,都曾和他合作过,虽然他一直升官,并没有联络,但这种大事,他必然乐于相助。
我决定直接前往汉堡,到了之后,再和总监联络。那助手道︰“我们在德国的联络人叫曼达,我会吩咐他来接待你。”
我道了谢,也知道了小郭仍然去如黄鹤,一点消息也没有。
三十小时之后,我已到达汉堡,在机场接我的,是一个金发小子,年轻又机灵,一见我就用中国话大叫︰“卫先生,你好,我是曼达。”
机灵的人,总讨人喜欢,这曼达小子,显然化了不少功夫了解我,所以和他谈话,也很是有趣,他首先道︰“要找那花街之虎可不容易,他不但架子大,而且防卫很严,住的地方,警卫森严,根本不见人。”
我先说了警察总监的名字,然后道︰“请他出面代邀,不知会不会成功?”
小伙子以不可置信的神情望著我,忽然道︰“能不能带我去?”
我照实道︰“不能,我不想因为这种额外的要求而坏了事。”
小伙子大是失望,我也只好抱歉。
到了酒店,和总监联络,毕竟是旧相识,半点问题也没有,他道︰“好,叫他来见你。”
我忙道︰“也别欺人太甚,我去见他。”
总监想了一想,折衷道︰“好,叫他派车来接你。”
事情进行得很快,当天下午,一辆大车子驶到酒店门口,三个高大的美女跳下车来,我知道必有异样的排场,但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我在万众瞩目下上了车,三个美女坐在我的对面,奉酒陪笑,殷勤之至。
我看看她们,全都是绮年玉貌,在花街之虎手下办事,身分自然高贵不到哪里去。红颜薄命,古今中外皆然,我也感叹不了那么多了。
车行之际,我又想到在德国隐居的铁大将军,心想既然来了,应该和他叙叙旧。
车行约一小时,驶进了一道又一道铁门,一共三道。道路平坦宽敞,可以看到道路两旁,有不少牵著德国狼狗的警卫在巡逻。
我心想,这不算甚么,我到过一个盗墓大王的豪宅,那个外号叫病毒的埃及人,训练猎豹来当警卫,比起狼狗来,气派自然大是不同。
在道路尽头的建筑物,自然辉煌之至,进去之后,也不必细述其富丽堂皇。出人意表的是,我被引进了一个小客厅中,那小客厅的外面,是一片竹林,清幽无比。客厅中的家俬陈列,也全是竹制的,有几件用竹刻成的艺术品,一望而知,是明代的作品,更见高雅,但想起主人的身分,我不禁摇头。
就在我大摇其头间,一个身形矮小的老人,穿著绸衫,一望而知是他的民族服饰,走了进来。
其人真是貌不惊人,但却也不能说他猥琐,一双小眼如豆,但很是有神。
他一开口,更是声若洪钟,听起来,和三十年前的录音,并无不同。
他先伸出手来,这手,牛顿看不出名堂,我一看,就知道他曾在黑砂掌之类的功夫上,下过苦功。一和他握手,掌心其硬如铁,更证明了这一点。我就道︰“阁下的掌上功夫颇是了得,我认识一位武艺前辈,外号雷动九天,毕生专研铁砂掌,成就惊人。”
鲁鲁立时改容︰“那是……我见过他老人家一次,那一次……那一次……”
他说到这里,大是感慨︰“那一次,若不是他手下留情,我早已报销了,哪能活到现在。”
我笑道︰“那必定是阁下大有门道,不然,雷老也不会爱才。”
对方受了恭维,更是高兴,叹道︰“雷老一身武艺,也不免与世长辞。”
我笑道︰“人哪有不死的。”
他一面感叹,一面称是。
此人的谈吐,竟大是不俗,可称为双面性格之至。
这家伙眉眼甚精,也看出了我大感意外的神情,笑道︰“卫先生,我是在江湖上翻滚讨生活的,自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是我佩服的仁人君子,我自然不会无礼。”
我笑了起来︰“太过誉了,你知道我?”
鲁鲁一场眉︰“久闻大名印支半岛上,有一位奇侠,算起来,可以说是我的堂叔。不过由于我自己没有出息,所以不敢提他的大名。”
本来,叫我对一个淫媒有好感,那是难以想像的事,可是越交谈下去,我越觉得这个人另有一种豪气,这种豪气,别说是市井中人,就算成了豪富大亨,也未必会有,所以颇令我刮目相看。
他提及了印支半岛上的奇侠,我心中不禁一动,失声道︰“青龙?”
鲁鲁点头︰“卫先生果然醒目。”
我望著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青龙这个人很是神秘,来历不明,有一说,说他是一国的皇族近支,因为不屑于权力斗争,所以避世。
对这个说法,我也很相信,鲁鲁说青龙可以算是他的“堂叔”,堂叔侄是一种很亲的血缘关系,那么,鲁鲁也是皇族的一员了。
鲁鲁望著我,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些甚么,长叹一声︰“辱没祖宗的事,别再提了!”
一个皇族成员,却一辈子在干淫业,自然辱没祖先之至。可是我转念一想,若是他去建立功勋,视人命如草芥,踏著同胞的鲜血,登上统治者的宝座,自然辉煌之至,但比较起来,何者道德,何者不道德,似乎难以界定。
当然,我不会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只是含糊过去,我道︰“不远万里而来,想请教一些三十年前的事。”
鲁鲁陡然震动了一下︰“三十年前……我只要还记得,一定奉告。”
他的这种反应,很是奇特,尤其是在震动之后,立即努力恢复平静,更是令人起疑。我把我说的话,想了一遍,更可以肯定,必然是“三十年前”这句话,引起了他的震动。
也由此可知,三十年前,必然有些不平凡的事发生过,令他印象深刻。
我心念电转,但不动声息。
我道︰“当年,曾有一个艺名‘小水仙’的女孩在你旗下服务。”
我留意观察,只见他外表若无其事,但是左眼眼皮却不由自主的跳动了几下,若不是他先有震动,我留上了心,也不会觉察。
他道︰“小水仙?这种名字的女孩,在我旗下,有过好几十个。”
我道︰“总不会同时有两个吧!”
鲁鲁道︰“通常都是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我道︰“那就好,我问的是其中两个,她们的本名,一个叫阿佳,在阿佳之前的那个叫甚么?”
鲁鲁闭上眼睛,作思索状,可是他闭著眼睛时,眼皮仍在剧烈跳动,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小小的地方出卖了他。
我敢肯定,他一定一下子就记起来了,可是等了一会,他却道︰“三十年前的事,我记不得了,阿佳,我……真是记不得了。”
我早已料到他会那么说,所以已把阿佳的照片取在手中,递向他︰“或许这些照片,可以有助你的记忆。”
他双眼盯著照片,刹那之间,目光中所流露的神情,复杂之至。
我直接指出︰“既然有青龙的这层关系在,我希望我们之间,坦诚相对。”
鲁鲁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盯著照片,好一会,他才道︰“我记起来了,不错,这是小水仙,她原来的名字是阿佳……后来,这女孩不知所终,曾有一个豪客来找过她,却失望而去。”
那“豪客”自然就是牛顿了。
我本来忽然好奇心起,想问他何以这样的女孩会甘心自愿的去当妓女,但一转念间,也就明白那无非是为了一个钱字而已,老套之至,何必追问。
而且,这时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我问的是︰“在她来之前不久,也有一个叫小水仙的?”
鲁鲁有点迟疑︰“或许是……这名字很普遍,应该是有的吧!”
我道︰“一定有,因为那豪客指名要找小水仙的时候,你曾问他要找的是旧的小水仙,还是新的小水仙。”
鲁鲁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深处,隐藏著奸诈,不留心是看不出来的。
他一面笑,一面拍著自己的头︰“那多半是太久了,我无法记得每一件事。”
我扬了扬眉,取出了玫玲的画像来︰“或许,这可以提醒你的记忆。”
他定定地盯著画像看,眼皮跳动,我也不去催他,过了一会,他才道︰“是,我记起来了,这小水仙……方走不久,阿佳就来了。我初见阿佳,还以为是小水仙回来了,她们极相似,尤其是亚洲人看起来,更分不清楚,就像欧美人分不清亚洲人一样,所以,我也就替她取了小水仙这个名字。”
鲁鲁的话,听来天衣无缝,很是自然,但是我还是捕捉到了一点破绽。
我疾声问︰“那旧的小水仙到何处去了?你是知道她不会回来了,便找人顶替她的名字?”
鲁鲁淡然一笑︰“这些女孩子,来来去去,谁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不然,怎么叫江湖飘泊呢?就算名字相同,也不算甚么,在汉堡叫露露的妓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我吸了一口气,知道要对付他不是易事,我尽量使自己语气平和︰“请你把有关旧小水仙的一切,详细告诉我。”
鲁鲁叫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已是三十年前的事,而且,我根本就不留意她们的生活。”
我道︰“不,这一个有点特别,你一定对她有特别的印象。”
鲁鲁反问我︰“例如”
他越是这样吞吞吐吐,就越是使我感到其中必然有巨大的隐秘在。
我叹了一声︰“我想弄清楚一些事这些事已过去了三十年,就算在当年是十分重要,但现在你说出来,也不要紧了!”
鲁鲁瞪了我半晌,才道︰“你认为如此?”
我讶异︰“难道不是如此?”
他突然的显得很是疲倦,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忽然取过一只竹筒来,打开,酒香四溢。对这种酒香,我绝不陌生,红绫最嗜这种土酒,鲁鲁的故乡,离苗疆也不是太远,所以有著共通点。
他连喝了三口酒,我在这时说了一句他故乡的谚语︰“随著时间的逝去,世上再也没有重要的事。”
鲁鲁笑了一声,把竹筒递给我︰“可惜时间过得太慢了!”
我一面喝酒,一面心中一动︰“你是说,三十年还不够久,其中还有些人和当年的事有关,故说不得?”
鲁鲁紧抿著嘴,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看他一副态度坚决的模样,就道︰“你如果不肯说,我只好去找青龙了。”
鲁鲁忽然笑了起来,他虽然在笑,可是声音乾涩之至,一面笑,一面还念念有辞︰“青龙,青龙,他当然知道他自己做了甚么!哈哈!哈哈!”
他的态度怪异莫名,我一点也摸不著头脑,只好随便问︰“他……青龙做了甚么?”
鲁鲁道︰“青龙一生,丰功伟绩,不知做过多少大事,他甚么事都做过了,好事坏事也分不清,你要找他,请吧!”
我说要去找青龙,本来是略有威胁之意在的,因为青龙神通广大,谁都要买他的账。谁知道却引来了鲁鲁的一阵牢骚,而且看来他也没有惧怕的意思,这不禁令我有点下不了台。
但这种尴尬的情形,也有一个好处为了掩饰尴尬,一些平时要考虑一下才说出来的话,这时就会冲口而出,说了再算。
我就在那样的情形下,大声道︰“小水仙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扯皮条的结果?”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并没想到过这句话说了,会有甚么结果。我的用意,只是要打击一下鲁鲁的气焰而已。
却不料这句话一出口,原本坐著的鲁鲁,陡地跳了起来,势子极猛,连他坐著的椅子,也一下子被带得向后跌了出去。
他跳了起来之后,看情形是要向我扑过来,我在那一刹间,真想翻身避开去,可是一转念间,我知道在这种情形下,我不能示弱,所以我仍然定定地坐著,而且冷冷地向他直望。
我和他本就相距不远,他一跳起身,身子向前倾,伸手已然可以踫到我,但突然之间,他身子一挺,直直地站定,也盯著我看。
我不知道这一句话,刺痛了他甚么,但是我却可以肯定,这句话令他有这样的反应,其间必然还有我参不透的原因在。
我说了一句︰“好身手!”
我心中只是急速地在转念,该如何继续发挥无意中说的这一句话的效用。
第十部:替死鬼
鲁鲁站定之后,脸色难看之极,双眼的眼皮,跳动得很异样这可能是他心中紧张的自然反应,连他自己都未必知道。
(后来,我告诉了他有这个自然反应,鲁鲁先是一愣,接著便破口大骂,随即道︰“难怪我和这帮人赌钱,从来没有赢过,原来我有这个毛病!真他妈的,这帮人,算起来全是靠我拉扯大的好兄弟!”)
(会有这样戏剧性的后果,真是始料不及。)
他眼中渐渐有凶光闪动,很是可怕,我仍然冷冷地盯著他,他这才道︰“你知道了多少?”
我打蛇随棍上︰“够多的了,不过还要在你的口中,证实一下。”
这时,我心中已朦胧地感到事情的关键所在了关键在于玫玲的男人,那婴儿的父亲。
玫玲曾说孩子的父亲是国王,看来,并不是信口胡说即使不是国王,也必然大有来头。
一个大有来头的人,嫖了玫玲,玫玲居然因此有了孕,这便是令鲁鲁紧张的原因。
一想到这一点,我心中更有把握了。
心中一有把握,自然也在神情上显露了出来,可是,鲁鲁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令我莫名其妙,瞠目结舌,全然不明所以。
他先是苦笑一下,然后道︰“真是,三十年前的事,都有人来查问。不过,我在这件事上,问心无愧,我没有做错甚么。”
这几句“开场白”,已然听得我莫名其妙,这其间,又有甚么“错事”了?就算玫玲是他介绍给那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他是淫媒,那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又有甚么对与错。
我心知他必然有更多的话要说,所以仍然维持著冷冷的目光,望定了他,一般来说,心虚的人,在这种眼光下,会更加心虚。
他说自己“没有做错甚么”,这正是心中有鬼的人常说的话。
果然,他几次想避开我的目光,都未能成功,他焦躁起来︰“不是我的错!”
我冷然道︰“说来听听。”
鲁鲁喘了几口气︰“我早已警告过她不知多少次了,千万别玩火,玩火一定焚身,千万别自以为是,可是她硬是不肯听,美丽的女人愚蠢起来,无药可救,最无药可救之处,在于她以为她的美貌,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可以帮她逢凶化吉。”
这一番话,我更是摸不著头脑了,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指玫玲而言。玫玲玩火?她在玩甚么火?而且听来,像是玫玲玩了火,已经焚身了,这又是怎么的一回事?
霎时之间,我的思绪乱成一团,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鲁鲁苦笑︰“她真是太天真了,没有领教过一些人的手段,哼,杀了她,还不如捏死了一只蚂蚁,捏死了一只蚂蚁,还会双手合什呢!”
他的故国,佛教是国教,所以鲁鲁说到此处,双手自然合什。
当时,我所想以的是︰啊,玫玲被人杀死了,她下落不明,是因为被杀了,并非失踪。我接著又想到的是︰玫玲若是被杀了,那么孩子呢?那孩子失去了母亲,流落何方?
我正在想著,鲁鲁继续往下说,这次,他先捏尖了喉咙,学著女人的声音道︰“‘不会的,他绝不会,也不敢杀我,因为我已怀了他的孩子!’呸!呸!笨女人,你肚里的孩子,是婊子的儿子,那更是你必死的原因。我已警告了你十次以上,你不听,自遭恶果,你安息吧!”
鲁鲁由于情绪激动,这一段话,像是他在对玫玲说的。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拿孩子去威胁他,那是自找死路,自求速死。孩子,哼,能见天日才怪!”
我一面听,一面心念电转,尽快地分析著。
玫玲死了,那是没有疑问的,杀死她的是“他”,这个“他”,就是玫玲口中的皇帝,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她和“他”有了孩子,于是玫玲一心以为那是自己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以为“他”会顾惜孩子,可是结果却惹来了杀身之祸。
这一切,都是从鲁鲁的说话中,整理出来的。
可是,不对头的是,听鲁鲁的话,那孩子像是根本没有出世的机会,玫玲还在怀孕时期,就已遭到了杀身之祸。
那怎么会呢?玫玲不但生下了孩子,而且,这孩子是阿佳的托身,一出生就有前世的记忆,会说话,以后,又有人在柏林见过他们两母子,那也绝不会是假的,怎么会这样的呢?
这时,鲁鲁说完了一番话之后,对著竹筒,大口地喝著酒,我则在思索著何以会有这种想不通的情形。
一时之间,静了下来,只有鲁鲁吞酒的声音。我正想开口发问,可是陡然之际,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在那一刹间,我是真正地被我所想到的意念震动,剧烈无比的震动,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和刚才鲁鲁的情形一样,也把竹椅翻在地上。
鲁鲁抬头向我望来,我疾声问︰“他自己下手杀了玫玲?”
一时之间,我想到的,令得事情变得复杂之至,我不知有多少个问题要问,但是第一个问题,我却问了这个,因为唯有这个问题有了肯定的答案,我的设想,才能成立。
鲁鲁斜眼看著我,神情颇是不屑,像是我何以会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来。
他“哼”地一声冷笑︰“自己下手?他何必自己下手,大内高手之中,甚么样的奇才异能之士都有,有杀人的专才。区区不才,当年也曾是其中之一,不过像我这种人,本领只能算是末等。青龙够神通广大了吧,当年也差点被当作争权的对象,而遭了毒手,他能死里逃生,算是一个奇迹,要不然,他怎会心灰意冷,宁愿浪迹江湖,也不要王位上的荣华富贵。”
我问的那个问题,目的只是想肯定杀玫玲的,是另有其人,而不是想知是否孩子的父亲亲自下手。
鲁鲁已经回答了我这个问题,难得的是,他还说了许多资料出来。
我吸了一口气,再问︰“有关小水仙的资料,是你提供给杀手的吧。”
鲁鲁眼皮大跳,他虽然没有开口,但我知道已给我一下子说中了。
过了一会,他才苦笑道︰“我能不提供吗?我还要命不要?”
我一字一顿︰“小水仙怀孕了,那男人是皇帝?国王?”
鲁鲁狠狠地道︰“那笨女人不是很弄得清楚,叫是叫亲王,但其实一样,反正是一国之君就是。”
我长叹一声,用力一拳,打在竹几上,发出了一下很是古怪的声音,我叫道︰“杀错人了!”
鲁鲁望著我,一时之间,他不明白那句话是甚么意思。
我自然要向他说明,可是一时之间,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事情实在太复杂了。
我要先行整理一下,才能说出来。
事情的开始,实在是和牛顿、阿佳二人,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但后来竟然形成了两人之间的大惨剧,真是无辜之极,冤枉之至。
事情一开始,只不过是一个地位显赫的亚洲小国的国君,嫖了一个妓女而已。这种小国,在国际政治舞台上,虽然没有甚么地位,但是由于落后闭塞,所以国君也就可以为所欲为,宛如生活在古代,和现代文明大大脱节。
这个妓女,不知怎地,知道了这个嫖客的独特身分多半是鲁鲁特意吩咐的,于是,这个叫玫玲的蠢女人就异想天开,心想,若是能和皇帝生一个孩子,自己岂不是当不上皇后,也可以弄一个妃子当当吗?所以,她便刻意使自己受孕,果然成功了。
一旦有了孕,她就以为奇货可居了。当然,鲁鲁看出她的愚行,必遭杀身之祸,但一再劝阻均无效,后来果然有大内高手,杀人专家出来杀人。
杀手向鲁鲁拿资料,那时,玫玲已经离开,倒霉的阿佳顶替了小水仙的名字在当妓女,两人容貌相似,于是,阿佳被当作了目标,遭盯上了。
我想阿佳被杀手盯上,已不止一天两天,但阿佳却一直不知道死神已在她的头上打转,正找寻著下手的机会。
一直到了阿佳赴牛顿之约,到了科西嘉岛上的庄院,那是最好的下手地方,于是,杀人专家出手,小水仙(阿佳)人头落地,进了枉死城。
另一个小水仙(玫玲)却早躲到了一个小镇上,而且在镇上的医院里,把孩子生了下来。
阴差阳错的是,阿佳冤死的灵魂,竟然进入了孩子的身体。
真是够复杂的了虽然后来事情的发展,还有更复杂的地方。
我喘了一口气,重复道︰“那杀手,杀错了人!”
一时之间,鲁鲁像看著一头怪物一样地看著我,一面摇头︰“不会,怎么会?那是最好的杀手,从来也未曾失手,他有超过三百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方法,是杀人的机器!”
虽然我还有许多疑问,简直乱成一片,但是一听得他这样说,我心中陡然一动,立即问︰“他能不能使人在霎时之间人头落地?”
鲁鲁答得极快︰“当然能”
他说了这三个字后,陡然停了下来,望著我。我道︰“不管内容多么骇人听闻,请说,请详细说。”
因为那是事情最重要的关键,这个关键一弄清楚,我的许多假设就都可以成立,整件事也可以从迷雾中走出来了。
所以,我实在需要知道事实的真相,以致不惜用了两个“请”字。
鲁鲁吞了一口口水︰“这飞刀斩人头是他拿手好戏,他有一柄锋利无比的弯刀,连著一根细链子,那链子是用一种蜘蛛丝搓成的,又细又韧,收发之间,一点声音也没有。他经过多年苦练,一下子把刀发出去,电光火石之间,就能把两丈以外的人头割下来,死了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听到这里,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牛顿所说的三十年前发生的事,全是真的。
那杀手显然早已盯上了阿佳,在等待下手的机会,他先在电话中做了手脚,截听了打出去的电话,故意制造混乱,然后一下子发出飞刀,阿佳就在刹那之间,人头落地了。
阿佳真的是死了还不知是怎么死的。杀手躲在暗处,无声无息地杀了人,阿佳只知道自己死了,就自然认定牛顿是凶手了。
阿佳真的死得冤枉之至,她做了玫玲的替死鬼,一个本来和她绝不相干的人的替死鬼。
鲁鲁还在详细他说︰“杀手的这门绝技,不知杀过多少人,根本防不胜防。你想想,他来向我拿小水仙的资料,我敢不给吗?我可不想不知甚么时候脑袋离开身体,飞了开去,变成了无头怪尸。”
我叹了一声,这种阴错阳差的事,现在来怪任何人都没有用了,说是巧合,自然是巧合,不幸之极的巧合。
鲁鲁还在道︰“他说,他这个绝技来自中国,要是在弯刀上加一个钩子,一下子把人头割下来之后,还能把人头钩走,那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血滴子’。不过加了一个钩子之后,由于重量和形状的改变,要练成得心应手,便困难十倍,而且钩了死人的人头来,他也没有用处,所以他才没有去练。”
我忙作了一个手势︰“够了!够了,够详细了!”
鲁鲁停了下来,过一会才问我︰“你说杀错了人,是甚么意思?他失手了?”
我道︰“不,他没有失手,正如你所说,他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小水仙,只不过他不是杀了怀孕的小水仙,而是杀了另一个小水仙阿佳!”
鲁鲁瞪大了眼睛,像是一时之间,弄不清发生了甚么事,过了一会,才“啊”地一声︰“那么,那个……玫玲……她……她……”
我接了上去:“在一家小医院中,她把孩子生了下来,孩子在一岁左右时,还有人见过他们,你看,这就是孩子的大致模样。”
我把小郭调查所得的孩子画像给鲁鲁看,他一看,神情如同中了魔一样,竟至于全身发颤。
由于所发生的一切,都奇到不能再奇,所以我对于他的这种异常反应,也没有太大的惊讶,我只是问︰“怎么啦?”
他抬头向我望来,不住地摇著头︰“太像了!大像了!你看这鼻子,这嘴……太像了。”
我一听得他那么说,再去看那绘像,也不禁为之震动。我看过那婴儿的绘像不止一次,也曾仔细端详过,只是奇讶于这个欧亚混血儿的亚洲人特徵是如此的强烈明显,并未想及其他。
这时,给鲁鲁一提,才陡地感到婴儿的绘画,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像的自然是那位一国之君,鲁鲁口中的“亲王”。
虽然只是一个在国际舞台上微不足道的小国,但是身为一国之君,总有叫人家认识的机会。而且,婴儿时期,遗传的特徵最明显,也就是说,孩子从出世起,外形最似父母,到长大了,就会渐渐变得不相似,所以在婴儿的绘像上,要认出那亲王的轮廓来,是很容易的事。
鲁鲁花了不少时间,才镇定了下来,用充满疑惑的眼光望著我。
我把牛顿和阿佳之间的事简要他说了说,著重说了惨剧发生的经过。我没有告诉鲁鲁阿佳变了那个婴儿的事,怕他一时之间,承受不起这种怪事的打击。
鲁鲁顿足︰“这……杀手……太糊涂了,怎么会弄错了人……那他们母子两人……后来如何?”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不由自主,流露出很是关心的神情来。
我看在眼里,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一个成功的杀手,大都精灵之至,弄错对象的可能性不大,除非受到了刻意的误导。
会不会是鲁鲁有意要保护玫玲母子二人,所以故意误导那杀手?
很有这个可能,只要找到他这样做的动机,这可能性就更高了。
但我只是想了一想,并没有提出来,因为事情已经够复杂了,暂时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我道︰“没有人知道。最大的可能是,在孩子一岁大的时候,玫玲带著孩子去找父亲了。”
鲁鲁顿足不已,一脸幸然咒骂︰“这蠢女人,贱婊子,又坏又蠢又贱的母狗!”
他还骂了一连串粗话,自然不必一一复述。
我沉声道︰“为甚么说她蠢,你不是说孩子像极了父亲么?或许她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只是为孩子的幸福著想孩子是可以承袭王位的。”
鲁鲁怒道︰“这该死的蠢货,她难道不知道,就在她生下孩子不久,亲王已被推翻了,下落生死不明,和亲王有点关系的亲人和大臣,全部遭到了杀害,她还带著孩子去找父亲?”
我“啊”地一声,发生在这小国的事,不是主要的国际新闻,但也有所报道。这个小国的政权,经常易手,复杂无比,以致演变成谁掌握了武装部队,谁就可以杀人放火,无所不为的局面。近二三十年来,有四分之一的国民,在那种藉口或根本不必藉口的情况下,遭到了屠杀。亲王在争权中得胜,不多久又被推翻,这件事,也曾经报道过。
在这种情形下,玫玲还想带著孩子去求荣华富贵,真是愚笨至于极点了。她唯一可能不遭殃的机会,是把亲王逐下台的新当权者,对她网开一面,可是那新当权者凶狠之至,亲王的许多亲信都受到了株连而“自动失踪”,他又怎么会放过亲王的儿子。
难怪这么多年来,玫玲母子二人,音讯全无,当然是送羊入虎口,膏了虎吻了。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阿佳曾誓言成年之后,要找牛顿报仇正因为如此,我才和这椿错综复杂的事,发生关系。
但是看情形,阿佳必然早已夭折,赍志而殁了。不知道他若是再投胎,会不会还记得牛顿的事?还是只记得他母子二人被新当权者杀害的事?不知他会去找甚么人报仇?
还是即使他再世为人,也已像世上绝大多数的人一样,把前世的事忘了个乾乾净净?
想起来,人一出生,不管前世的情形如何,一概不记得,只在今生今世,一切重新来过,这是何等乾净俐落的事。若是人人都拖泥带水,把前世的恩怨纠缠,带到今生来,那岂不是世事要比如今纷乱万倍?
当然,我只是简单地想到了这一点,没想到后来事态的发展,竟证明了就算忘了前世的事,也不等于可以彻底解脱前世的纠缠,这是一种很可怕的现象。而且,也超越了玄学研究、科学探索的范围,人类的智力,不知要发展到甚么程度,才能触及这个问题的核心。
这些是后话,暂时表过,容后再论。
却说当时,我和鲁鲁一起想到玫玲母子自杀情境,都不禁苦笑。
我道︰“玫玲这女人虽然愚笨,可是亲王也不是甚么好东西,以他的能力,照顾她母子二人,何等容易,何至于要杀人灭迹。”
鲁鲁激动起来︰“亲王当然不是甚么好东西,当年,在争夺权位的过程中,哪里轮得到他。他长跪在青龙脚下一整夜,求得青龙出手相助,连我也出尽了力,他才登上了大宝。谁知一朝得志,便立刻翻脸,幸而我并无大志,早已退出。青龙要不是身手了得,早就遭了大难,这才令得他老人家心灰意冷,再也不问国家大事。”
鲁鲁说来,大是感慨,我对青龙的过去,总算又知道了多些,他曾遭逢这样的巨变,伤心人别有怀抱,难怪性子怪了一些。
本来,和鲁鲁谈话到这里,已可以宣告结束了,因为玫玲带著儿子去找父亲的结果,即然可想而知,当然也就没有了下文。
我打算离开之后,立刻告诉牛顿,请他不必再担心有人找他报仇,并且还他清白,告诉他阿佳的真正死因,事情也就完结了。
我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可是鲁鲁突然又神色难看,欲语又止。
我且不开口,等他说话。
他终于开口了︰“有一件事,我放在心中已很久了,想和你讨论一下。”
我立刻道︰“当年杀手找错了另一个小水仙,是你故意误导的,是不是?”
鲁鲁想不到我会突然之间,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陡然一震,他没有否认,但是也没有承认,只是道︰“小水仙……玫玲……是一个好女孩。虽然沦落风尘,可是她是一个好女孩。”
第十一部:嗜杀狂魔
鲁鲁在说到玫玲是“好女孩”之际,感情深厚之至,由此可知,刚才他痛骂玫玲,实在也是关心她,气愤她的行为之故。
这等于承认了他当年为了维护玫玲而误导杀手,把阿佳当了替死鬼。
对于一个在以杀戮为习惯的环境中成长的人来说,这种行为,当然不算甚么。
我突然感到了一阵无比的厌恶,实在不想再耽下去了,鲁鲁忽然道︰“我给你看一些东西。”
我有点不耐烦,虽然没有出声,可是也现于神情。鲁鲁叹了一声︰“卫君,你来找我,我知无不言,如今有一些事想和你商量,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自己也感到过桥抽板,不是很好意思,就道︰“只管说我想事情和我无关,所以才没有兴趣。”
鲁鲁道︰“和你告诉我的事,不是全然无关。”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说!”
鲁鲁想了一想︰“卫君,你是不是认为玫玲母子二人,必已遭了不幸?”
我很奇怪他又提出了这个问题来,说道︰“你不是早已肯定了么?”
鲁鲁道︰“我的肯定,是根据形势来判断的。新掌权者在夺了亲王的大权之后,亲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三个王子,两人死于战乱,一个被乱兵处死,当然也是新掌权者的阴谋,连两个公主也不放过,据说大公主和亲王一起失踪,小公主遭到了软禁,不堪虐待,成了疯子。这新掌权者如此赶尽杀绝,玫玲母子送上门去,岂有幸理。”
我道︰“说得是。”
鲁鲁又问︰“万无幸理!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的态度,很是矛盾,我一时之间也不明其意,只是道︰“若有可能,那就是他们一到达,见势头不对,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那么,就有可能在混乱之中,逃过一劫。”
鲁鲁皱著眉,想了好一会,默然不语。
我道︰“你想和我讨论甚么,不妨直说。”
鲁鲁道︰“说也说不明白,我去拿一件东西给你看。你要人按摩么?我这里有极好的松骨师。”
他忽然问了我这样的一个问题,当真是突兀之极,我立刻多谢了他的好意。他急急地走了出去,我独自喝著竹筒中的酒,思前想后。
不多久,他就回来,手中捧著两册厚厚的剪贴薄,把簿放在竹几下,压得竹几发出了“吱”地一声。
他的表情,甚是神秘,我也不知他想玩甚么花样。他打开了上面的那本,略翻了一下,我看到上面全是报纸、杂志上的剪贴。他不断地翻著,我看到每一页上,剪贴的都是亲王的照片,各种场合都有,有的清晰,有的模糊,大大小小,不计其数。
鲁鲁一面翻,一面道︰“这是谁,你认识么?”
我没好气︰“这就是亲王,夺了权,又被人夺权,你曾介绍玫玲给他的那个亲王。”
鲁鲁指著一张侧面的大相问我︰“你看他在生理上有甚么特徵?”
我看了一下,老实说,亲王其貌不扬,我道︰“普通得很,看上几次,也不见得会认得出。”
鲁鲁翻到这本剪贴簿的后半部,即已全是新夺权者的相片了。
新夺权者的样子,简直猥琐,他虽然凶狠,铲除了亲王的势力,可是也不能永世安乐,大约在不到十年前,另一股势力崛起,用武力把他赶了下台,他也落得个死在战乱之中的收场。
把新夺权者赶下台的那个军官,建立了一个人类历史上最残暴的政权,他嗜杀成狂,屠杀民众,超过一百万。这个杀人狂,成了新的独裁者。
这一两年,由于强大的邻国力量干涉和国际上的压力,这杀人狂已不如早几年那么猖狂,自权力舞台上退了下来,可是仍然掌握了一部分武装力量,仍然不断的在杀人,但比起前几年来,自然收敛了很多。
这个杀人狂,简直不能算是人类,即使人类的本性丑恶,也不应该丑恶残忍冷血到了这个杀人狂的地步,若然骂他是禽兽,那简直是对禽兽的侮辱。
这样令人作呕的一个狂徒,鲁鲁的第二本剪贴簿之中,竟全是他的相片。
鲁鲁才翻了四五页,我已大声叫停,手按在心口,免得真的呕吐大作。
鲁鲁居然明白我的感受,他道︰“请稍忍耐一下,这一张照片,你必须要看。”
他翻到了嗜杀狂魔的一张人头像,我闷哼了一声,他又把第一本剪贴簿,翻到了亲王人头像的那一页,两张相片取的角度相仿,都是半侧面,可以看到一双耳朵。
鲁鲁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卫君,请看这两张相片的人,有甚么可议之处?”
我勉为其难地看了看,两个人的面形都有当地人的特徵眼前的鲁鲁也是如此,我问道︰“甚么叫作‘可议之处’?”
鲁鲁道︰“你看他们是不是很相似?”
我道︰“并不特别你究竟想说甚么?”
鲁鲁即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我曾和亲王极其接近,所以对亲王的一切,知之甚详,知道在他失踪之后,其三子二女的全部下落。”
我骇然而笑︰“甚么?你想暗示说,这嗜杀狂魔和亲王有甚么关系?”
鲁鲁道︰“是,我以为他是亲王的儿子。”
我望著鲁鲁,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种古怪的想法,这杀人狂魔,在军队中自低级军官当起,可能是他的嗜杀成性,特别适宜于这种杀戮的环境,所以升得很快,终于有机会推翻了新掌权者的政权,掌握了独裁的武装。
但是,他在军队之中一步一步晋升之时,却要靠新掌权者的提拔,如果他是亲王的儿子,新掌权者焉有不赶尽杀绝之理。
所以,我望著他,摇头,表示不可能。
鲁鲁沉声道︰“请看他们的耳朵。”
我看了一下,就低呼了一声。
人的耳朵,是一个很独特的器官。耳朵的作用,全在内部,外面那一块东西,起的作用不大,但是却一直生在脑袋的两侧。
耳朵的形状,大致相同,但仔细分辨起来,即如同人的指纹一样,每一个人都有独特的形状,无一相同。所以有些国家的证件相片上,指定要看到整双耳朵,目的就是以资识别。
这时,我一看,这两人的耳朵形状,不但出奇地相似,而且,还有同一样的生理异徵。在普通人的耳朵中间有一个尖突的软骨处,他们却在那里长著一块长约一公分的赘肉。
这种情形,并不罕见,俗称“小耳朵”,不少人都有此种特徵。
但这时,相片上的亲王和杀人狂,连那“小耳朵”的形状,都一模一样。
鲁鲁见我愣住了不出声,就道︰“这是亲王家族男性的特徵,亲王的父亲有,亲王有,亲王的三个儿子全都有。可是青龙却没有,只有亲王这一系,才有这样的耳朵特徵。”
我缓了一口气︰“贵国数百万国民之中,有这种耳朵特徵的,不止亲王一系吧?”
鲁鲁道︰“是,但是那赘肉的形状,他们每一个人都一样,那却是独一无二的,赘肉的形状像泪滴一个高僧曾说过,若是让这一系的人当了国君,国家将浸没在国民的眼泪之中,想不到应验在这个暴君身上。”
我仍然不作声,一时之间,思想很乱。
鲁鲁又道︰“你看他们的耳朵的整体形状多么相似,这也是他们一家的特徵,亲王和他的三个儿子都是如此。”
我问︰“你不是说,他三个儿子的下落,你都清楚得很吗?”
鲁鲁道︰“是,如果他是亲王的儿子,那么,他是那三个众所周知之外的一个。据资料显示,他十六岁就当了低级军官,发动政变那年才二十二岁,如今是三十岁。”
我跳了起来︰“你想说甚么?”
鲁鲁道︰“这暴君就是玫玲的儿子!”
我想笑,但是还没有笑出来,鲁鲁又道︰“当年……当年……唉,要是那杀手没有弄错人,杀了玫玲一个,就等于救了上百万国民的生命!”
我终于笑了出来,一面笑,一面摇著手。
我大声道︰“或许这狂徒真可能是亲王的儿子,但他必然不是玫玲的孩子!”
鲁鲁很是惊讶︰“你为何这样肯定?”
我吸了一口气︰“玫玲的孩子,虽然是男儿身,可是却是一名女子。”
鲁鲁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我道︰“对不起,关于那孩子,我有一些事未曾告诉你。”
鲁鲁咕哝了一句,表示不满,我道︰“我实在以为事情和你无关我只想弄清楚阿佳被杀的原因,所以没有必要说,现在,我知道事情有助于解决你心中的疑团,所以我准备告诉你了。”
鲁鲁道︰“请快说!”
于是我便把孩子一出生就会说话,竟然是阿佳的投胎等事,一一告知。
鲁鲁听得目定口呆他倒并不是不相信,他当然也是信奉佛教,故很容易接受轮回这种事,他的惊愕,是来自阿佳投胎后,竟成了玫玲的儿子!
阿佳无辜成了玫玲的替死鬼,也可以说,是间接因为玫玲而遇害。她死后,再世为人,成了玫玲的儿子,这其间不是有甚么因果在吗?
我曾怀疑鲁鲁误导杀手,故意使杀手杀错人,鲁鲁未曾正面否认,现在看他既吃惊,还大是害怕的表情,怕是恐惧会有甚么因果报应,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双眼发直,眼皮跳动不已,好一会才道︰“这……这……这……唉,这从何说起?”
我道︰“一个思想灵魂上实际是女人的人,他的本质行为也就和女人无异,不应该会是这样可怕的杀人狂徒吧!”
鲁鲁用力伸手拍打著自己的头,又用力摇著头,他的这种动作,都没有甚么意义,只不过是思绪狂乱之中的自然反应。
过了一会,他才问我︰“你刚才说甚么?”
我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摇头︰“未必!未必!你没有听说过‘最毒妇人心’这句话?”
我道︰“可是大规模的屠杀”
鲁鲁道︰“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杀的人还少吗?而且杀人的方法,花样翻新,酷刑之多,令人心寒,这又怎么说?”
我还能怎样说。本来,我以为事情已结束了,可是突然之间,又出现了这样的变化。
鲁鲁道︰“我本来一直在怀疑这暴君的身分,可是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亲王还有儿子,我又一直以为玫玲母子已经自投罗网死了。可是现在,我想,他们母子,至少是孩子,不知在甚么样的情形下,活了下来长大成人,成了这个现代史上罕见的暴君。”
我无法反驳鲁鲁的话,可是我仍然摇头要把一个美丽的十九岁少女,和一个嗜杀狂魔联系起来,需要很高的想像力才行,我自认不够,需要慢慢消化这种设想。
鲁鲁吸了一口气:“我早就想去见一见……他,问问他为甚么要用那样的手段,屠杀自己的同族同种的人。”
我瞪著鲁鲁一个淫媒会有这样的胸怀,这又是需要消化了才能接受的事。
在他的脸上,又确然有一种深切的悲哀,这种悲哀,如果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悲天悯人的情怀,是很难有诸内而形诸外的。
我想,人的性格总是矛盾的吧。他从事这种行业,人格必然不会高尚到哪里去,可是,他却有这种想法当然,他只是这样想想而已,要是确然付诸实行的话,那才真是不可思议之至。
我正在这样想著,鲁鲁又道︰“这个人在屠杀别人的时候,心中不知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他是在自己问自己,可是他却向我望来,显然是想我回答。
我怔了一怔,这个问题太大了,一时之间,如何会有答案。
他又道︰“人类历史上,有许多大规模的屠杀,都是由几个人,甚至是一个人的意愿所造成的。别说是杀死数以百万计人的大屠杀了,就算是单对单的杀戮,杀人者在杀人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他在发问的时候,仍然望定了我。我叹了一声︰“你这个问题太大了在通常的情形下,人有良知,都知道夺取他人的生命,是一种罪行,可是,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一直在不顾他人的利益,甚至牺牲他人的大利益,来满足自己的小利益,很多劫匪为了抢几块钱而杀人的事,绝不新鲜。”
鲁鲁喃喃地道︰“单单是为了利益?”
我道︰“是当然,这‘为了利益’要作广义的理解,譬如说,亲王派人去杀玫玲,是为了维护他自己的声誉,不想一个妓女拿他的孩子来威胁他,那是为了他的利益。阿佳死了之后,要找牛顿报仇,当然是由于心中的仇恨,如果她杀了牛顿,解了仇恨,那对她来说,也是获了利。”
我和鲁鲁的一问一答,听来都有点长篇大论,但实际上,却并没有解决多少问题。
不过,鲁鲁倒是很受了点启发,他道︰“是的,是由于仇恨……杀人狂要用屠杀这种行为,来消弥他心中的仇恨。唉,仇恨之火燃烧著他的心,使他的行为,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
他说到这里,直视著我。我也愕然的望著他我是真正的愕然,他说的话,和他的身分,可以说不调和到了极点。
可是他接下来所说的话,更令我吃惊,他陡然伸手在自己的腿上拍了一下,霍然起立,朗声道︰“我要去见他,一来问他为何要杀那么多人;二来,把他的身世告诉他,我要去见他!”
我仍然望著他,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他现在虽然已不能大规模地杀人了,但是还一直在小规模杀人,你去见他的目的是甚么?劝他放下屠刀?”
鲁鲁长叹一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总应该做些甚么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由衷地道︰“我以前对你相当轻视,但现在绝对没有这种感觉了。”
鲁鲁对我的赞扬,不置可否,他道︰“还有一点,我当年确有误导那杀手的成分,若玫玲母子因此而活下来,那孩子成了杀人魔王,则业因由我而起,在在有必要做些甚么!”
他的说话中,竟然大有佛法的意义,我更加不知说甚么才好。
鲁鲁吸了一口气︰“我得先和青龙联系。”
看来他是真的准备有所行动,我大声道︰“若是你去,我和你一起去!”
鲁鲁以奇怪的神情望著我,像是问我为甚么要去。我道︰“如果他真是亲王和玫玲的那个孩子,那么,他内心的秘密,只有我知道我知道他留有前世的记忆,他的前世是一个叫阿佳、枉死了的少女。”
鲁鲁纠正我的说法︰“是妓女!”
他把“少女”改成了“妓女”,一时之间,我竟无法改正过来,一个妓女,自然也可以是一个少女,但一个少女,无论如何不应该是一个妓女。看来,“少女”和“妓女”之间,还是大有区别,鲁鲁不能算是吹毛求疵,只是指出一个事实而已。
鲁鲁摇头︰“虽然他的势力已不如几年之前,但是你要见他,必须进入他的势力范围。在那范围之中,一个人若是‘失踪’了,即使出动到联合国的力量,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我道︰“我知道,我有法子保护我自己,你”
鲁鲁扬眉︰“我已决定了,为了杀戮可以终止,我决定冒险。”
我忽然有了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每逢新一年开始,看到传播娱乐行业的从业员,一本正经的立愿,祝愿世界和平,总忍不住大笑。这时,情形类似,但又不相同,因为如果鲁鲁去见杀人狂魔,情况比我更危险,他若没有别的原因支持他这样做,我是怎么也不相信的。
果然,在我目光的审视之下,鲁鲁叹了一声︰“他母亲……有一点东西留在我这里,我要交给他,而且,我可以证明,亲王和他母亲之间的那一段关系。”
我再望了他好一会,他摊开双手,表示甚么全都说了,我道︰“我们分头和青龙联络,这件事总要他也参加才好。”
鲁鲁道︰“是,若不是当年他悄然引退,亲王便不会登场,亲王不登场,就不会有新掌权者,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个暴君崛起,可以说,青龙也种了若干因在内,他一定要参与这件事才是!”
他竟把因果关系推得如此之远,确令人惊骇,但也没有法子反驳他。
我不知道他有甚么特殊的方法可以和青龙联络,我的办法是先找到小郭,因为他早就去找青龙了。
我和鲁鲁分手后,回到了酒店,出乎意料之外,有白素的留言。
我和鲁鲁的见面,大有收获,也立即和白素联络。电话一接通,白素就道︰“小郭回来,他有重要的事要说,和青龙有关。”
我大喜︰“好极,我正要找青龙,我也有极大的收获,再也想不到阿佳竟是这样死的!”
白素并不追问,只是等我告诉她,我把一切简略他说了,并且说了我和鲁鲁要去见那嗜杀狂魔的事。
白素的语调,听来很平静︰“你们的推测,或许可以成立,但是必然有一些事,你们没有想到,其中还有很大的变数在。”
我道︰“请说!”
白素道︰“试想,如果那狂魔是阿佳,在他势力最大的时候,他除了关起门来杀人之外,要把牛顿找出来,杀了报仇,也简单不过。冤有头,债有主,何以他不去找牛顿,却胡乱杀不相干的人?”
我怔了一怔,心道︰“是啊!”
曾有好几年,那杀人魔王掌握了一国的政权,该国的奇才异能之士颇多,像鲁鲁所提到的那个杀手,就会使用如同传说之中“血滴子”这种凶器,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杀人!
那么,他何以不在这几年大权在握,为所欲为之际,杀了牛顿报仇呢?
这其间,又有甚么变数在?
我想了一会,才道︰“这要等见了他才知道。”
白素道︰“我的意思是,他如果不是阿佳的今生,你根本没必要去见他。”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怕我此去大是凶险,所以才这样婉转的劝告我。我道︰“我心中有数,我会先确定了他是不是阿佳的今生,才去见他。”
白素“嗯”了一声。我在刹那间,已经想到了办法。
第十二部:另类遗传
我道︰“我会在事先,先让他知道当年牛顿在瑞士银行户口的那个密码。阿佳对那个户口密码,一定印象深刻之至,他一见之下,自然会知道我知道他的来历,若是他不知道,只怕多半不是阿佳的今生了!”
白素也同意︰“此法甚妙。”
和白素通完了话,我立刻和小郭联络,劈头第一句话就问:“青龙怎么了?”
小郭的语声,大是沮丧︰“他派人传话出来,只肯见你,不肯见我。”
我道︰“好,我这就去,你再回去那里等我。”
小郭甚是乖觉︰“可是事情大有进展?”
我才对白素说了一遍,不想再说,就道︰“见面再说。”
才放下电话,转过身来,电话铃响,却是鲁鲁,他道︰“青龙愿意见你,我们这就动身?”
我呆了一呆,立时答应︰“好,机场见。”
放下电话,我想,鲁鲁和青龙之间,一定有极特殊的联络方法。这个人倒可算是心怀故国后来,我才知道,他岂止心怀故国,他自去国之后,一直和国内保持联系,用他赚来的钱,资助大量难民。他不单组织他的女同胞做妓女,也组织男同胞抗暴,和青龙也一直有联系,多年来,他在救助同胞上化的金钱,数以亿美元计,在任何国际援助之上。
由于我一开始就对他心存轻视,后来知道了这些情形,觉得对他很不公平,所以必须说明。
几天之后,我和鲁鲁到了那个遭了历史上罕有巨劫之后的城市,看了这城市的凄凉景象,才明白何以有些名城,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据说,位于这个城市的国家中央银行,由于战乱和废止旧钞票,用几百吨新印好的钞票,作为残杀敌人的工具,创人类杀人史之奇观。
小郭在机场迎接我们,鲁鲁则已和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人,在交头接耳,然后,转过身来道︰“走吧,一去就可以见到他!”
小郭不断眨著眼,在这里,他这个世界一流的大侦探也只好自叹不如了。
见青龙的过程,相当复杂,离开城市,在山路中行进了整整一天,才在一个山洞中见到了他。
青龙还是老样子,和我拥抱之后,开门见山就问︰“那暴君前世是冤死的女子?他还有著前世的记忆?”
这情况,当然是鲁鲁告诉他的,我道︰“应该是,见了他就可明白。”
青龙道︰“要见他极难,他自知杀戮太多,根本不肯见人。”
我道︰“派人送一组密码给他,他看了之后,应该会明白。”
我把我的计划说了,青龙道︰“好,我这就派人去。”
青龙派的,还是那个少年。
青龙像是很喜欢少年人他和另一个也有前世记忆的少年,有一段奇情故事,那少年如今正在法国的科学院中作研究,研究的项目,世人根本未曾听说过,其经过在原振侠传奇中记载过。
小郭见到由一个少年去担当这样的重任,有点不以为然,我连忙轻轻的踫他一下,不让他有异议。青龙已向我道︰“请把那密码告诉小唐。”
小唐就是那少年,我也记不住那复杂的密码,取出记录的纸张来,准备给小唐。青龙道︰“告诉他就行。”
我照纸上的密码,念了一遍,小唐侧头听著,我知道青龙这样做,一定是小唐的记忆力特强,过耳不忘。我还没有再问小唐要不要再听一遍,青龙已在吩咐他别的事了。
青龙取出了一根青铜铸成的龙形金符来,吩咐道︰“去见你要见的人,这是通行符,必然可以见到他。见了他之后,就把刚才的密码念给他听,他听了要是没有反应,就别理甚么,只说弄错了。要是他追问你从何而知,你就要他不能带任何随从,跟你来这里见我。”
小唐道︰“明白了。”
小郭忍不住道︰“密码记住了?”
青龙不悦,冷冷地道︰“念一遍《易经》给他听,他也能记住。”
小郭踫了一个钉子,不敢再出声。我见青龙如此安排,也不禁称奇,那狂魔坐拥军队,以此维持安全,如何肯轻离巢穴。
我已尽量没有把疑问挂在脸上,但青龙还是觉察了。他道︰“他知我必然不会害他,况且,他还有要求我之处,如果那密码确属他前世的记忆,他一定会来。”
我点了点头,提出了问题︰“他是如何从一个低级军官,步步高升的?”
青龙道︰“对于他的来历,我也早已起疑,尤其他那生理上的特徵再明显不过。虽然亲王身边的人已死亡殆尽,但是新掌权者必然知道这个生理特徵,却竟然一直在扶拔他,终于养虎成患,也不知是出于甚么理由。”
我道︰“照说,新掌权者也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不然,也不能处心积虑,在亲王处夺得政权,如何会如此之不智?”
青龙大笑︰“精明能干的人干起不智之事来,有超乎常理之外的不合情理者。一个明知行不通的政策,导致几十万人饿死,坚持这个政策者,何尝不精明能干!”
我无言可说,青龙道︰“我多方探索,只找到一点线索,新掌权者在极秘密的情形下,养了一个情妇。据说,那情妇是一个金发碧眼,极美丽的西方妇人。”
青龙此言一出,我和鲁鲁一起失声叫了起来,我叫的是:“玫玲!”鲁鲁叫的是“小水仙!”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准了玫玲带著孩子来找亲王,自然落在新掌权者的手中,本来,母子二人,万无幸理,但是她的美丽救了她,新掌权者迷恋美色,自然行事不按常理了。
玫玲只怕也学聪明了,孩子一直不知自己的身世,他能步步高升,自然也是玫玲的功劳,至于他反噬新掌权者,那是他自己的本事了。
我们都有一个疑问,一起望向青龙。青龙道︰“有关那情妇的事,秘密之至。新掌权者当权时,没有人见过她,一直只是传说。新掌权者一倒台,她就不知所终,只怕死在乱军之中了!”
小郭骇然︰“暴君杀了自己的母亲?”
青龙道︰“可能别说他根本不知道,就算知道,历史上弑母杀子的君主,也多得很!”
人类习惯在语言和文字上,把这种行为称之为“兽行”,那实在是很冤枉了野兽,那是相当典型的“人行”。
青龙加上鲁鲁,对于这个小国政权转手,争权压利的种种秘闻,一连说了三天,听得我仰天长叹,不知人间何世。在大屠杀时所发生的种种惨闻,更是使人觉得地狱也无此黑暗这一切,当然不是凭空臆造,有不少劫后余生的人可以证明,只是人类善忘,不多久,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了,于是,在遗忘之中,历史又再重演,这是人类历史上不断产生悲剧的原因。
第三天中午,我们正在山洞中喝酒,青龙突然一跃而起,叫道︰“来了!”
他的山洞,看来原始简陋之至,但实际上,有许多尖端科学的设备。他这时知道有人来了,就是由于他佩带的微型耳机,听到三公里之外传来了异样急速的车声。
他率先向洞口走去,我们忙跟了出去,不多久,就听到轰耳的引擎声,一辆军用吉普车,正弹跳著飞驰而来。山路绝不平坦,车子的速度,时速至少二百公里,所以车子就像是发了疯的野马一样,不时跳起七八公尺高,然后又重重地落地。
我已看到驾驶者穿著军服,旁边坐著小唐,在那样的弹跳之中,他居然没被抛出车外,当真难得之至。
车子直冲到我们跟前,才突然停止,驾驶者自座位上站了起来,目光如鹰,向我们望来。
他个子并不高,样貌也普通,可是他双眼之中,迸射出来的那股凶光,使人感到如同面对死亡,他自然就是那个嗜杀狂魔了!
他果然只身前来,我不禁心头狂跳,因为这证明了他确然是阿佳的今生,不可能再有别的情形。
他声音嘶哑,发出了一声怒吼︰“你们知道了多少是我不知道的事?”
他可能太气急败坏了,所以这句话,听来很是无头无脑,但幸好我们都能明白。
青龙冷冷地道︰“来到我这里,就要照我的方式行事,你且别急。小唐。”
小唐应声下车,就在这时,那狂魔又是一声大吼,扬开军装,挺胸凸肚。
眼前突然出现的情景,实在是骇人之至,可是我却实在忍住不哈哈大笑了起来。
只见那狂徒的左右腰际,都挂著巨大的军用手枪,腰带上还挂了七八颗手榴弹,全身武装,夸张之至,可是不论怎么看,都像是小丑,引人发噱,所以我才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青龙根本连正眼也不看他,只是问小唐:“经过情形如何?”
想不到我这一笑,也带引了鲁鲁和小郭一起大笑了起来。我的笑声,比任何武器都有用,这狂徒,本来一心想耀武扬威一番的,但是在我们的笑声之下,却变得狼狈无比,手足无措。
小唐在回答问题︰“一切照吩咐,他一听,就来了。”
青龙这时才向狂徒望去,狂徒的气焰,收敛了不少,甚至喘著气,青龙示意我先问,我走前一步:“我们知道你的一切!”
狂徒的脸涨得通红,嘶声道︰“不!你们不可能知道我的梦!”
我呆了一呆,无法明白他说甚么意思。
我正想说及他的前世,青龙已抢先道︰“你的梦?你梦见甚么?”
狂徒四面看看,目光闪烁,青龙喝道︰“你还不省悟,就让你一直糊涂下去!”
这是标准的“当头棒喝”,狂魔立时脸色变白,坐了下来︰“我在梦中一直在背诵的密码,忽然有人在我面前说了出来,我……自然非弄清楚不可。”
我不禁大奇︰“梦中?”
狂魔此际的样子很是软弱︰“是的,自我懂事起,我就不断做这个梦,一直在背这个密码,唯恐忘记。醒来之后,若是记不得了,就会一身冷汗,坐立不安,心中害怕之极,直到再做梦,再记起来,这才能安心。”
小郭和鲁鲁想说甚么,给我做手势制止了,我道︰“你全然不知道这密码是甚么意思?”
他神情惘然︰“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鲁鲁不理我的一再制止,陡然叫了起来︰“他忘记了!完全忘记了!”
狂魔大奇“我忘记了甚么?”
我思念电转,先疾声道︰“没有甚么!”
然后,我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这时,我们其实都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他忘记了!
他失去了前世的记忆。
这是一个颇为典型的例子,我相信普索利爵士知道之后,一定会极其高兴。
情形是,婴儿灵魂才投生的身体,前世的记忆还历历清楚,可是随著婴儿脑部的成长,前世的记忆就开始消逝,直到只余下些残余的记忆,便成为脑部的“潜意识”,不时以做梦的方式或其他的方式冒出来,当事人是全然莫名所以的。
嗜杀狂魔不知道为甚么常梦见密码,那全是前生记忆中极重要的片断。
人的前世今生,就算在投胎之际,没有喝下传说中的“孟婆汤”,也无法保持前世的记忆。这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前世就是前世,今生就是今生。
但,事实真是如此简单吗?显然不是,前世的经历,在变成了潜意识之后,一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这个人今生的性格和行为。
这可以说是另类遗传不是受别人的影响,而是受自身前世的影响。
这种影响,可以是好,也可以是坏。我甚至相信,所谓“天才”,也就是一个人前世的记忆,化为今生的潜意识在起著作用。
莫札特四岁能作曲,怎么解释?
数学神童,怎么解释?
棋艺神童,怎么解释?
世上真有天才这回事,怎么解释?
这潜意识坏的影响,可大可小。大的可以大到如眼前的这个嗜杀狂魔,他潜意识中的那股怨毒之气,驱使他仇恨所有人,把所有人都无缘无故地当成了他的仇人,于是他就用尽方法,竭尽所能的去杀人。
我想到的这些,别人一定也想到了,狂魔望著我们,大声道︰“你们在想甚么?你们知道些甚么?”
青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先问你,你为甚么要杀那么多人?”
狂魔震动了一下,一挺胸︰“全都该杀!该杀!杀了该杀的人,我心里就痛快,我不杀人,人就杀我,为甚么我要被人杀?所以我要先杀人!”
这狂魔把他为甚么要杀人的理由,说得理直气壮之至,我们一则心悸,一则也明白那前世的怨毒之气,是他嗜杀心态的渊源。
我曾经因这件事,想到过像同性恋这种不寻常的倾向,是不是由前世的“遗传”而来,那真正是鸡毛蒜皮,小儿科之至。前世的“遗传”,可以令得一个人,由于记忆中的那一股怨毒之气不散,觉得人人都是他的仇人,而做出极可怕的事来。
像眼前的这个嗜杀狂魔,自然是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但是不妨略作观察,就可以发觉世上总有一些人,无缘无故充满了恨,几乎是先天性地不知道如何去爱人,只感到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非弄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否则心理上便无法平衡。而且,心中的那一股怨毒之气,不论杀多少人,都难以平复。所有的亲人朋友,都会一个一个变成他的仇人。
我想到这里,呼吸不由自主的有点急促。青龙的思路,显然和我极之吻合,我们在对望了一眼之后,他突然道︰“佛教的宗教仪式中,有超渡亡魂一项。”
我点了点头,佛教主轮回说,自然对于“前世遗传”,早已有研究,也有了深刻的认识。所以,才有超渡亡魂这一类的宗教仪式,尤其对于冤死的亡魂,更加以特别的照顾,通过各种议式,务求化解其凶戾怨毒之气。这自然是为了避免亡魂挟著这凶戾怨毒的记忆,经过轮回之后,在潜意识中形成乖张疯狂的行为。
这种戾气,甚至可以聚集在一起,形成极大的祸害,所谓“戾气所钟”,就是指这种聚集的情形了。
我一字一顿道︰“佛教的仪式,看来疏漏其多世上不断有狂魔出现,还是基督教的方法彻底得多。”
青龙神情严肃,他正在细细咀嚼我的话。
基督教没有轮回说,所有的亡魂,都不转世,在等待最后的审判,该上天堂的上天堂,该入地狱的下地狱。没有转世,自然也没有了莫名其妙,无可捉摸,却又可怕之极的“前世遗传”了,岂不是彻底得多。
青龙苦笑︰“卫君,这……只不过是我们的想像而已!”
我并不回答,只是向杀人狂魔望去,意思是现成的例子放在面前。
青龙长叹一声︰“我也弄糊涂了!”
这时狂魔的忍耐力已到了极限,他大吼一声︰“你们究竟在搞甚么鬼?快说,我梦里的密码,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和青龙互望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才同时点了点头我们是在商量:要不要把事实说出来。
点了头之后,我向青龙作了一个手势,请他来说,青龙沉声道︰“事情和你的前世有关”
狂魔先是一怔,接著,轰笑起来︰“前世?我才不会相信你这种鬼话!我今生活得够好了,就算有前世,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狂魔的这种反应,颇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青龙淡然道︰“如你不想听,那就算了。”
狂魔用他那阴森狠毒的眼光,在我们各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厉声道︰“你们这几个人,鬼头鬼脑的,究竟在搞甚么阴谋?”
青龙笑了起来︰“以阁下如今的身分地位,只怕已经不会是甚么大阴谋的对象了吧!”
狂魔的脸涨得通红,怒吼道︰“我会叫全世界为此付出代价!”
我还在尽最后的努力︰“听一听你前世的事,会对你有好处。”
狂魔轰笑︰“别再啰唆,小心我把你们的今生变成前世,你们就可以互相说说前世了。哈哈,前世!哈哈,前世!呸!”
他在大声“呸”了一下之后,意然连我们何以知道他梦中密码一事,也不问了,转身就向山洞外走去,才到洞口,就看到他双手一起拔出枪来,向天乱射。
看来,他心中的怨毒之气,无时无刻不在寻求渲泄。我不肯放过最后的机会,大叫道︰“阿佳,牛顿是清白的,你的”
我才叫这里,鲁鲁和青龙陡然一个自左,一个自右的伸手掩住了我的口。
狂魔回过头来,他确然不知道我叫的话是甚么意思,反倒骂我︰“疯子!”
他骂了一声,跳上吉普车,吉普车又像疯了一样,向前冲了出去。
青龙和鲁鲁松开了手,同时吁了一口气,不等我问,青龙就道︰“不能让他知道前世的事,若是给他知道了他竟做了替死鬼,那岂不是死得更冤?只怕他的狂性还要加十倍百倍,更不得了!”
我苦笑了一下,青龙的话,也许有理,讽刺的是,狂魔本身根本不相信有前世这回事。
当天,青龙取出了一大坛好酒来,人人喝得大醉,第二天才回程,青龙把这种好酒,送了我一坛,嘱我带回去给红绫。
红绫很慷慨,把酒拿出来给大家分享,那是在我和普索利爵士联络过之后的事了。我把一切向普索利说了一遍,又托他代告牛顿,向他报仇的危机已不存在,他的确是清白无辜的,那笔遗产虽然给了他一辈子丰富的物质生活,但是代价并不比“猴子瓜”的故事低,如果他能选择,必然会另有决定。
温宝裕没有酒量,才喝了两口,俊脸就已通红,他一面摇著头,一面发表高论,伸手指著我,大道︰“不通,不通,若是前世的怨毒,在今生的潜意识中发作,像那个狂魔一样,那么,死在狂魔暴政之下的那么多冤魂,那般怨毒之气,发作起来,岂非人类要毁灭?”
我慢慢的喝著酒,叹了一声︰“不错,人类潜意识中的怨毒仇恨,如果不能化解,日积月累下去,确然是在朝著全人类毁灭的路走,而且前进的速度,越来越快。”
温宝裕望向小郭,想在小郭处寻求支持。
小郭一仰脖子,吞下了一大口酒,一字一顿地道︰“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
大家都不出声。
悔改,只怕已迟了!
--------------------
(全文完)
请支持我们,让我们可以支付服务器费用。
使用微信支付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