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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病 毒
目序
这个故事名为“病毒”,在我记述的故事之中,曾有一个人物,外号病毒,是盗墓人,这个故事,与之无关,说的是真正病毒。
或认为,故事主角,认为自己的“人类公敌”,是太过份的想法,那么,请试试告诉一些自命为“人民救星”的人,说他们是受了极权病毒的入侵,做了人奸而不自知,结果会如何,中了病毒的会把你当敌人还是朋友?
又或者,去告诉一些隐瞒曾触犯罪行者,应该面对事实,不要被“无知病毒”或“不要脸病毒”所害,他会把你当作是敌还是友?
病者肆虐,人的本来面目何在?
倪匡
一九九五年五月二十六日
三藩市
久矣乎不见阳光。正是:
阴雨连看,朝阳抵万金
第一部:人头大盗
“害虫之所以被称为“害”虫,当然全是由人的立场出发而得出的定论。以虫的立论而论,自然的生活方式,或嚼吃植物的种籽,或吮吸动物之血液,都是生物的本能,又何“害”之有?”
说这番话的人,神情慷慨激昂,而且,同时有许多手势来加强他的语气。
说这番话的人,是一个生物学家,他姓陈名岛这个名字,对熟悉我所叙述故事的朋友,应该不很陌生。是的,他首先出现在《茫点》这个故事之中,后来,也络续有出现。
陈岛是一个极有趣的生物学家我一直认为所有的生物专家,都很有趣,因为他们都固执地,坚持不懈地去研究其实人类绝无可能了解的事物,单是这种“科学的执著”,已经够悲壮的了而在旁观者来说,也成了有趣。
在这个大多数是生物学家的聚会上,这种有趣的情形,也层出不穷。
先是一位研究蜻蜓的专家,提供了一套录影带,据他的解释,那是电脑模拟蜻蜓的复眼所看出来的情景,就叫著“蜻蜓眼中的世界”。
当这套影带放映的时候,那位蜻蜓专家面泛红光,额角冒汗,神情兴奋又紧张那是他二十多年孜孜不倦研究的成果!
在画面上看到的是,经过复镜折射的朦朦胧胧的一片,这位生物学家在旁解释,说道就是蜻蜓的复眼看出来的影像,而所有具有复眼的昆虫,看出来的情形,都大同小异云云。
我说到此处,由于不想取笑(那会使人太难堪),但实在又忍笑不得,所以手扪著胸,落荒而逃,离开了许多人聚集的大厅。
我感到身后有人跟了出来,出了大厅,我大大地呼了一口气,跟出来的人,是精神病科女医生冷若冰,也就是陈岛的女朋友,我之所以来到这个聚会,是她叫我来的。三天之前,她打电话来,告诉我:“陈岛要来,参加一个生物学家的研讨会,会上颇有些惊人的发现和研究要提出来,你会有兴趣的。”
我确然有兴趣,因为如今生物学,已递进入生物化学、生物工程、遗传基因等等项目的研究时代,其研究项目之古怪,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无性繁殖已经是老课题了,新题目是创造新种的生物。有一种养在水族馆中的新种被增殖出来,像金鱼又不是金鱼,眼大身扁通红,智力在一般饲养的观赏鱼之上,有很奇怪的“眼神”(真的),老像是在嘲弄甚么一样,见了使人浑身不自在。
不过,总算那还是鱼,有鱼的外型,而通过生物工程,制过四不像,模样怪异之至的生物来,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了。
有一个笑话,说:一个人吃苹果,不小心吞了一粒核下去。不多久,肚脐发痒,出了一棵芽,再不多久,长出了一棵树苗开了花,结了果,于是,这个人想吃苹果,就在自己肚子上采下来。
这曾被认为是最荒谬的笑话,却完全是在突飞猛进的生物工程科学范畴之内的事,把动物把植物相结合,造出肚上长苹菜的怪物来,是完全可能的事!
所以,冷若冰断定我会对这个世界上顶尖生物专家的聚会有兴趣,也很有道理。
却不料,在听了几篇枯燥无味的论文之后,又遇上了专研究蜻蜓复眼的专家,终于忍无可忍,走了出来!
冷若冰显然知道我为何离开,所以她一见了我,就道:“那位蜻蜒专家,太钻牛角尖了!”
她的评语太是客气了,我摇头:“简直是自欺欺人他弄出了这样的一些画面来,自己相信了那是蜻蜓眼中看出来的情景,要人家也相信越是愚笨的人,就越容易以为天下的人,都和他一样笨!”
冷若冰沉默了一会:“说真的,在蜻蜓的复眼之中,看出来的情景,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我一挥手:“没有人会知道,永远永远,都没有人能知道只有蜻蜓自己才知道除非有朝一日,蜻蜓能和人沟通,告诉人它看出来的东西是甚么样的,人才能了解一二!”
我说著,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话才说完,就听到有鼓掌声,只见陈岛也走了出来。
陈岛来到了冷若冰的身边,向我道:“你刚才所说的道理,极其简单,可是却太多所谓专家,竟然不懂!”
他说了之后,略停了一停,才又道:“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使人长上一对蜻蜓的复眼!”
他说得十分认真,我也听得十分认真,一时之间,大家都不出声。
因为我们都知道,在“生物工程”之下,出现这种情形,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把烟草和萤火虫的生命基因相结合,已可以造出会发光的烟草来,自然,在理论上来说,造出生一对蜻蜓复眼的人,也是完全可以成立的事。
冷若冰先打破沉默:“太可怕了!”
陈岛忽然激动起来:“每一个崭新的事物出现,对人类来说,都可怕!生物工程的发展,是大势所趋,但是研究人员却始终不能大张旗鼓进行,问题就是“太可怕”了,抢了上帝的工作,宗教家说,别忘记,哥白尼便是被一些借了上帝名义的人烧死的,人类根本不懂得上帝,偏喜欢以他之名行事!”
对于陈岛忽然会如此激动,对我来说,很是意外,但冷若冰就显然习惯了,她淡然道:“人有这种能力,也是上帝给的啊!”
我无意去和他们展开上帝的创造力和人的创造力之间关系的讨论,所以盆开了话题,我道:“轮到你发言了吧?”
陈岛点头:“是,在那个蜻蜓白痴之后。”
正说著,大厅中传来了一阵稀落的掌声,陈岛传身,走进大厅,冷若冰也跟了进去。
我预期陈岛的发言会比较有趣,所以也走了进去。只听得主持人介绍了陈岛之后,陈岛就开始发言,一开始,就替昆虫辩护就是我一开始就记述的那一段话。
陈岛在继续发挥:“地球属于全体生物,每一种生物,都应该获得生存的空间,他们也有这个权利,护得生存的空间!”
我听著他这样的论点,不禁皱眉头,果然,在前排有一个人尖声叫了起来:“当一种生物,以攫取他种生物的生命,为其本身生存的目的时,该种生物,就没有在地球上生存的权利!”
我又摇头,陈岛的论点,有大可商榷之处,但是那提异议的人,啰里啰唆,说了一大堆,他的话,却更是不堪一击。
陈岛“哈哈”一笑:“照阁下的理论,首先,应该取消人类在地球上生存的权利,人正是依靠其他生物的生命来维持自己生命的!”
那人的声音听来更尖:“我们是人,一切都应该以人的生存为主!”
陈岛道:“那是观念问题,我认为,众生平等,大家都是生命,而生命的生存方式,也是自然规律的运行!”
那人索性站了起来,只见他个子普通,貌不惊人,但声音尖得刺耳:“所以说,人类不能消灭害虫,也是自然规律的运行!”
陈岛吸了一口气:“人永远不能消灭害虫,这更是自然规律!”
那人大声道:“能!天花菌,现在就只存在于实验室中了!”
陈岛怔了一怔,似乎一时之间,未曾想到那人会把细菌也列入“害虫”之列,可是想起来,却也大有道理,有害的细菌,确然合乎害虫的定义。
这时,主持人站了起来,大声道:“本次聚会,目的只在于各持己见 并不讨论他人的论点,也不必同意他人论点,所以,没有辩论,请陈博士继续发言,也请别打断他的发言。”
那人双手摆动,看来还想说些甚么,但终于未曾再出声,坐了下来。
陈岛停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
我没能听完陈岛的话,因为这时候,有人在我的身后低声道:“卫君,太巧了,我正想找你!”
也许是由于我好管闲事之故,常有这类的情形出现,但这次却是不同,因为我一听,就听出了那是一个熟人的声音。
于是,我并不转身,就道:“大主任,又有甚么疑难杂症了?”
说话的人,转到了我的身前,果然就是好久不见的警方特别工作室主任黄堂。
黄堂曾在不少事件上和我合作过,人精明能干,推理能力也强,和这种人相处,是很愉快的事。黄堂和我握手,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笑了起来:“有话请说,只做,搏取同情!”
黄堂也笑:“你真是,对老朋友,说话也那么刺人!”
我答道:“没有办法,无聊人太多 为了打发他们,不得不把含蓄的来往放在一边,要直接说话,久而久之,就成习惯了!”
黄堂吸了一口气,果然单刀直入:“你可曾听说过“人头大盗”?”
我呆了一呆。
“人头大盗”!
这四个字一转来甚是骇人,而实际上,也确然由于骇人的行为,才生出这样可怕的的称呼来的。
我知道不是太多,只是从一些报道中获知,首先是在英国的伯明罕,在一家殡仪馆中,有三个等待验葬的死者,两男一女,头部齐颈以上,忽然不见了。
接著,在英国的几处地方,每隔上一个时期,就有这样的事发生,一共发生了九宗之后,恐怖的气氛弥漫,苏格兰场也大是紧张,而且,绝对无法设想,盗人头的人,目的何在。
死人头有甚么价值,值得去盗取?
由于每次人头被盗,都是发生在殡仪馆之中,所以,警方在毫无头绪的情形之下,就只好加强殡仪馆的防卫看守。
在采取了严格的看守措施之后,果然,有几个月的时间未曾再发生人头被盗事件。
苏格兰场痛定思痛之后,也就九宗人头被盗事件,作出了一个总结。
九宗案件,被盗走的人头,一共是二十二个,被盗者男女老幼都有,看来似乎并无规律,盗人头者并不“拣饮择食”,似乎只要是人头就合适。
死人的头部,除了对死者的亲人之外,对任何人来说,那应该是没有意义的事,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就算有人双手捧上死人头一个,敬请晒纳,也必然敬谢不敏,不会接受的。
所以,有人费心机去盗人头,必然有特别的作用。
苏格兰场的结论有几个,其一,其人心理变态,是一个极度危险的疯子提防他在偷盗死人头之后,会发展到偷活人头。
其二,和邪教有关或许是世界真的末日降临,各种各样的邪教特别多,在各式各样的邪教之中,有著千奇百怪的宗教仪式,其中或有必须用到死人头的,就自然只有出于偷盗一途了。
其三,英国警方也不乏想像力,想到了有可能是猎头族人的活动,扩展到了文明世界。
其四,想像力更丰富了,假设有可能,有外星人在搜集地球人的标本全身太重大,所以只取其头,这情形有点像不法的古董贩子,把巨大的佛像留下,但却盗走了佛像的头部相类似,常见一些所谓“崇仰东方文化”的洋人,在居室之中,以佛像头作陈设,或许外星人也流行以地球人的头作摆设。
扰攘了一番之后,可是在殡仪馆中等待验葬的人头被盗一事,却渡过了英吉利海峡,蔓延到了法国。首宗,在里昂,接著,在巴黎的西区,然后,是南部的一个山岭。
这一来,法国警方也大是紧张,而且,立即和英国警方,组成了“英法联军”,共同调查。
这次调查,集中了英法两国优秀警官,其中有的是我的相识,结果却同样没有发现。
只是在作案的手法方面,有了一致的结论要把一个人的头,齐颈切下来,并不是容易的事,即使是死人头,也不是那么容易切割。而在被盗走人头的尸体上,都可以看出,盗头者的手法,乾净俐落之至。
两地的解剖专家,都一致认为,那样的“手术”是世界一流的技术。
所以,一度把追踪的目标,定在外科医生的身上,可是没有结果。
由于各地都有殡仪馆,而在习惯上,对于留在殡仪馆中的死者,不会有特殊的警卫,所以,要全面防止死人的头部被盗,简直困难之至。
在法国扰攘了一番,一共是七宗,共有十九具尸体的头被割走,下落不明。
然后,又静寂了一个时期,忽然在比利时,又发现了四宗,接著,是在卢森堡,发生两宗。
在卢森堡也发生了盗人头的事件之后,案件有了重要的突破办案人员发现,每一次,有这样的怪案发生,人头大盗活动频繁的时候,都在该国有某一种大规模的科学会议,正在举行。
第一次在英国,是遗传学会十年一度的大会,世界性的,而在法国,则是欧洲联盟的医学会议,在比利时,是一个世界性的环境保护大会主题是如何挽救濒临绝种的生物,而在卢森堡,则在案发时,举行世界脑科医生的大集会。
这当然不是巧合!
可是两者之间有甚么的联系,办案人员,倒也不容易有结论。
自然,有了这样的发现之后,办案人员首先想到的是,犯案者也是会议的参加者。
于是,把四次会议的所有参加者、办事人员的名单,一起列出来。
这种“排列法”,虽然很是原始,但却是找出犯案者的好办法。
若是其中有一个人名,在四次会议中都出现,那么,就可以把这个人当成是疑犯,在他的身上,再取得进一步的突破。
但是,在排列了人名之后,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是参加这四个会议的。
于是,又搁浅了。
而在这之后,又有一段时期,在世界各地,未闻再有人头被盗。
这一切,我全是从报道中得悉的,我也曾设想过,死人头有甚么用处,但不得要领。
而这时,黄堂突然向我问起,我也立刻明白他何以会出现在这里了!
这里正在举行生物学家的大聚会,环境和以往四次,人头大盗活动的环境曶合。
我大声道:“本地也发现了人头失窃?”
我这样一问,黄堂立刻明白我对人头失窃一案,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他吸了一口:“还没有,但是国际刑警特别警告,要我们小心,有发生的可能。”
我道:“你就是为了这个要找我?”
黄宣道:“是啊,这样的怪事,连续不断地发生,难道还不足以引起卫斯理的兴趣?”
我半抬起头,望著天花板上的装饰,想了一想,才点头道:“确然应该引起我的兴趣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认为有一半以上的可能,在这个聚会期中,发生人头被盗事件。”
黄堂一听得我这样说,震动了一下:“那么说,犯案者必是与会人士了?”
我叹了一声:“你的推理能力到哪里去了?何必一定要是与会人士,旁听者不可以么?采访新闻的记者不可以么?你应该立即采取几项行动”
黄堂不由自主,向我立正,行了一个敬礼:“是,第一,尽可能追查在这次聚会中的入境者,第二,加强各殡仪馆的警卫工作。”
我补充道:“如果想引人头大盗上钩,把他活捉,那就要派便衣,二十四小时不断监视!”
黄堂大是兴奋:“是,安排香饵钓大盗,看他往哪里逃!”
我很明白他的心意,道:“若是你破了此案,欧洲方面的同行,必定对你佩服之至了。”
黄堂面有得色,争强好胜之心,人皆有之,我拍了拍他的肩头:“等你的好消息了有了结果之后,请别忘记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很想见一见这个人,好奇心,想知道在盗了那么多死人头去,有甚么用处。”
正在这时,会场中忽然发生了一阵骚动,有不少人在高叫:“太过份了!”
我由于专注和黄堂在讨论“人头大盗”的事,而这事又确然能引人全神贯注,所以对于会场上发生的事,竟全然未曾留意。
这自然大违“耳听八方,眼观四面”的原则,但是由于我绝想不到在这样的场合之上,会有甚么意外发生,所以就放松了些,直到有人高叫,我知道,有些甚么事发生了。
我立即抬起头来,只见讲台之上,乱成一片,陈岛本来是站在扩音器之前的,这时,却被一个人把扩音器抓在手中,要抢著说话反把他逼到了一边。而主持人和另外几个人,又想自那人手中,把扩音器抢回来。
而那人的身手,居然很是了得,指东打西,手脚并用,令得他身边的几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台下众人,纷纷喝骂,一时之间,乱成了一团,哪里还像是科学的聚会,恰似一群饿狗在争食。
这种场面,我以为只有号称“民主进步”的台湾国会才有,却原来随时可以发生,亲历其境,也煞是热闹。
另听得在纷乱之中,被逼向一边的陈岛,提高了声音叫:“让他说,让他说!”
本来,一定是陈岛还在发言,那人上了台去捣乱,众人才阻止,如今陈岛这样一说,阻止者也就停了手。
那人一挺身,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尖声道:“我就说。”他一开口,我就认为,他就是陈岛开始演说时,在台下插言的那个人。
只见他个子不高,样子普通,头发半秃,却是一副听了令人极不舒服的“雌嗓子”,声音尖锐。
他高声道:“子曰: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我非抢著一说不可。”
第二部:大师之死
这样的开场自,令台下的人,有的笑,有的嘘,刹那之间,又喧哗了起来,更有不少人互相在问:“这人是甚么人?”
那人把声音提得更高:“已有好几个发言人,都一再强调生物的生存权,当真是本末倒置之至”
他陡然吸了一口气,接下来,自扩音器中传出来的声音简直凄厉尖锐,接近恐怖,他道:“当任何生物的存在,妨碍到人类的生活时,这种生物,就应该被消灭请留意,我说是“妨碍人类的生活”,不是“防碍人类的生命”,举例来说”
他说到这里,台下已是轰然 反倒是陈岛大声叫:“让他说完!”
那人也提高了声音:“举例来说,蚊子即使不传染致命的疾病,叮了人之后也不令人发痒,单是它飞的时候发出的恼人声响,也足以有理由,要把它消灭。”
他略停了一停,挥动起双手来,情状有七八分似狂人,他简直是尖著嗓子在叫喊:“人对于其他的生物太宽容了,宽容的结果,是令得自己死亡,再宽容下去,迟早,你不消灭他们,就会被他们消灭!”
台下的轰笑声、议论声更甚,自然是由于那人的言论,实在太偏激的缘故。照他的说法,蚊子仅仅为了发出嚼嚼声就要被消灭,那么,世上能被人类允许生存下来的生物,简直少之又少了。
那人不理会台下的喧闹,继续在叫喊:“它们全是人类的敌人,尤其是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生物,一些病毒:那些细小的生物,为了使人类灭亡,用尽心机,有的聪明,会欺骗人类脑细胞的感觉,使人体丧失了免疫力,自动解除了武装;有的悲壮,不惜和人一起死亡”
他说到这里,陡然转身,向陈岛喝问:“你知道我举的两个例子,说的是什么吗?”
陈岛沉声道:“知道,聪明无比的是艾滋病病毒,悲壮到和人体一起牺牲的是癌病病毒。”
听到这里,我对那人,不禁有点另眼相看。
因为他举的两个例子,确然很慑人心魄,而且,也恰到好处。
其中,尤其那“悲壮”的一例。
天底下,所有生物,生存的目的,都是为了求生存本身的生命虽短,但是却通过繁殡、散布,以达到生命延续之目的。
可是,癌病病毒,却是例外。
癌病病毒在人体内扩展,致人于死,可是它本身却也离不开人体,不能再向外扩展,人死了,它也跟著死,竟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可怕行为,那人用“悲壮”一词来形容,也令人啼笑皆非。
而从癌病病毒的生命方式来看,它唯一的生命目的,就是致人于死,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
那人能想到这样的例子,可见他对生命的认识,从另外一种角度来观察,倒也不是可以一笔抹杀的。
那人对陈岛的答覆表示满意,他的声音,已高到无可再高,但是他还想提高,以致他一提气,便剧烈地呛咳了起来。
这时,主持人又来赶他下台,他大声道:“在座各位,全是生物专家,我要问各位一个问题!”
黄堂在我身边低声道:“这人不是与会者。”
我心中一动:“是,盯上他,并且查一下,以前四次会议,他有没有出现过!”
黄堂的脸上,现出古怪之至的神情来,似乎不相信就这样可以解决“人头大盗”,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台下传来纷纷的呼喝声:“快说!”有的不客气地叫:“说了好滚!”
那人一字一顿道:“人体之内,有著潜伏的间谍,各位可说得上是甚么!有谁发现过?”
他这样一问,倒令得人人都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静下来的原因,并不是在寻思他所问的问题答案是甚么,而是根本没有人听得懂他的这个问题!
在寂静之中,我大声道:“请你把问题重覆一遍!”
那人向我望来,接触到了他的目光,距离虽远,但也可以感到他的双眼之中,有一股异样的锋芒。
他一字一顿:“人的身体之内,有异类派来的间谍潜伏著,我说得够明白了吧,卫斯理先生!”
这家伙竟然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来,倒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而这些年来,我走南闯北,也有响亮的名头,知道我这个人的人还不算少,所以一时之间,有不少人都向我望了过来。
我沉住了气,朗声道:“我还是不明白我相信在场诸位,也一样不明白,能否请阁下作具体的说明?”
那人却长叹一声,抬头向天,吟道:“众人皆醉余独醒!我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
台下有人叫:“那你去学屈子跳海算了!”
那人都冷笑:“屈子跳的是江,不是海!我再说一句,人要多为自己的生存打算,别再恩泽禽兽了!”
他说了之后,不理会台下各人的纷纷责骂和责问,昂然下台,大踏步走向外,他所到之处,各人多半怕他有神经病,纷纷让路。
他迳自来到了我的身旁,一双小眼,目光闪闪,盯了我半晌,他的目光虽然怪异,但是我坦然受之,他吸了一口气:“连你也不明白,我很失望!”
我淡然一笑:“我也很失望,因为你说得太不明不白了。”
他伸手向我指来,明明是想说甚么的,可是一指之下,却又叹了一声,转身就走,行为可以说是怪诞得很。
我在他身后道:“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法,说明你想说的事,可以再找我!”
那人并不转身,而是向我挥了挥手,也不知道代表了甚么意思。
黄堂在我身边,叽咕了一声:“这人的精神状态大有问题!”
我道:“值得盯上他!”
黄堂已通过小型通讯仪,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我可以相信,自此这个人在本地的活动,二十四小时都会有人“伺候”的了。
陈岛在会场恢复了平静之后,才继续他的演词,可是他看来很是心神恍惚,有点草草了事。
这一天的聚会结束,我、陈岛和冷若冰,早有约晚餐,我趁此约了黄堂。
陈岛一直有点心神不定,我道:“莫非那家伙一搅局,坏了你的兴致!”
陈岛摇头:“不,那人提出了一个课题,和世界潮流,背道而驰。当今的潮流是,要保护所有的生物,人类应该和所有的生物在地球上共存。”
冷若冰道:“那没有甚么不对。”
陈岛一扬眉:“可是,人若是为自己著想,就应该把一切有害人类生存,妨碍人类生存,令人类生存受干扰威胁的生物全都消灭,那样,人在地球上,就会生活得更好!”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大问题,失声道:“你同意了那人的说法?那人的说法,倒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证明人类是外来的生物,所以和地球上原来的生物,不能够很好地和睦相处。”
陈岛皱著眉:“这正是你的设想。”
我道:“已经超越了设想,有很多证据,可以肯定那是事实人不是地球上土生土长的生物!”
陈岛的神情变得更严肃:“这就是问题了,那人提出来的很值得考虑:若是所有的,地球原来的主人,联合起来,对付……抗拒人类这个外来的……入侵者,或不速之客,人类可有办法应付?”
他说得如此严重,我笑了起来:“看来,人类应付得很好世界人口越来越多,就是证明。”
陈岛喃喃说了一句甚么,我没有听清楚,问道:“你说甚么?”
陈岛吸了一口气:“或许,人口越来越多,也正是异类的阴谋行动的结果人口再这样增长下去,是将人类逼向死路的大动力!”
我摊了摊手:“想不到那人的话,对你有这样的感染力!”
陈岛苦笑:“也不是偶然,我越研究昆虫,就越觉得它们的生命之坚强,越觉得人生命之脆弱!”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紧张,以致面色苍白。我忙道:“你别太紧张了,至今为止,人类在对付昆虫方面,还是占著绝对的上风!”
陈岛听了,用一种古怪的神情望定了我,像是我说了最可笑,最没有常识的话一样。
我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下:“是不是我说了甚么蠢话了?”
陈岛居然直言不讳:“是!人类和昆虫的斗争,从来也没有占过上风!”
我扬眉,他是昆虫学家,在直觉上会抬高昆虫的地位,这不足为奇,但是我要他说出具体的事实来,所以我道:“说具体一些。”
陈岛又叹了一声:“人类对付昆虫,至今为止,都一直在使用化学品杀虫。我想,昆虫一定在哈哈大笑长期,大量使用化学产品的结果,是杀不尽昆虫,却反害了人类!”
我不禁大是混淆:“我不明白,那人主张消灭昆虫,你却说人对付不了昆虫,究竟谁是谁非?”
陈岛道:“没有矛盾,大家的意思一致:人类在地球上,四面楚歌,到处是敌,而且,越来越处于下风,总有一天”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黄堂忽然补充了一句:“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陈岛和冷若冰却大是迷惘:“人从哪里来?”
在这样的气氛之下,这餐饭再吃下去,肯定会消化不良,所以大家都早早散了。
回到家中,却意外地看到温宝裕和蓝丝,正和红绫在高谈阔论,白素在一旁微笑旁听。
我一进门,红绫便大声道:“爸,生物学家的聚会,有甚么新发现?”
我一时感慨,向蓝丝一指:“全世界所有生物学家的知识加起来,都及不上蓝丝。”
蓝丝道:“不能这么说,各人的研究方法不同。”
这个降头之后,居然大是谦虚,我挥了挥手,突然问:“有一个人,前后在欧洲各地,自殡仪馆中,盗走了几十个人头,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我本来只是随便一问,但是一看到蓝丝在突然之间,神情变得严肃无比,我就知道问对人了。
蓝丝沉默了足有大半分钟,才道:“何以会突然有此一问?”
我把在会上遇见黄堂的事说了。
蓝丝越是听,神情便越是严肃,这使我知道,我所说的一切,在她的心中,一定引起了极度的震荡,但是我却想不出何以致此。
蓝丝是一个降头师,在她的眼中,再奇怪的事,也应该归入“没有甚么大不了”之类,何以如今会有这般严重的神情。
不单是我,连白素、温宝裕,甚至最无机心的红绫,也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了。
温宝裕首先问:“怎么了?”
蓝丝只是吸了一口气,并不出声,可是看她的神情,又想说话,但又不知如何说才好。
白素伸手过去,握住了蓝丝的手,她和蓝丝,算起来是表姐妹(这层亲戚关系的确认过程,曲折复杂无比,是我记述的故事之中之最),白素道:“不管甚么事,我们这里,都是自己人,没有不可说的。”
这两句话,说得诚意无比,蓝丝也握住了白素的手,一字一顿地道:“我师父……猜王……死了。”
她此言一出,我们都不禁“啊”地一声,温宝裕忙过去轻轻抱住了蓝丝。
但是,我们虽然有点吃惊,却也不感到特别的意外。虽说蓝丝的师父猜王,是超级大降头师,但他也是人,人总是会死的。
然而在蓝丝的神态之中,我又感到事情像是并不如此简单。我首先想到的是,降头师之间,常有挑战、斗法等事,莫非有更高的高手,把猜王斗败,甚至杀死了?因为猜王也曾斗败过他人,所以我才有这个想法。
我沉声问道:“猜王大师,是怎么死的?”
蓝丝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现出了很是犹豫的神情,迟疑了一会,才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归天之前,正在外云游,回来的时候,我已感到有点不对,他交代了很多事,我就问他,是不是又有远行。他也不答,说是要闭关静思”
高级降头师,为了更深一层探求降头术的奥秘,闭关静修,是常有的事,所以蓝丝也不以为意。
猜王大师于是进入了一间竹屋之中,那竹屋在一大片竹林的中间,竹林的面积,少说也有一千平方公尺。
蓝丝把这一切,说得十分详细,我也一一复述,因为后来发生的大事,和这一切,都有关连。
猜王在进那竹屋之前,把蓝县和另外几个降头师,召集在跟前,所有人之中,除了猜王,以蓝丝的地位最高,蓝丝是猜王传人的地位,早已确定。所以猜王一上来就吩咐:“在我静修之时,一切都以蓝丝为主。”
这样的吩咐,各人都无异议。猜王大师又道:“我进屋之后,不受任何打扰,所以这一整片竹林,我都下了禁制,任何人不能踏入半步。”
蓝丝和那几个降头师,都是猜王大师的徒弟,闻言吃了一惊,一起叫道:“师父!”
猜王大师脸色一沉:“任何人,就是连你们几个也包括在内,谁要是不听话,犯了禁制,我也解救不得,别当是儿戏!”
蓝丝感到事情非比寻常,问了一句:“不知师父何时出关?”
猜王大师抬头向天,过了好一会,才道:“七七四十九天,到了那一天,我不自行出来,你们可以进屋来看我,其时,禁制的效力已失了。”
蓝县和各人都答应著,而猜王又补充了几句话,却又令各人惊疑不定。
猜王大师道:“到时,你们看到的情景,不论多么怪异,都不可大惊小怪。”
听得师父如此说,蓝丝各人,都面面相觑,莫名其妙,不知会有甚么样的“怪异”事情发生。
蓝丝道:“师父,我们不明白。”
猜王大师沉著脸,又把刚才的话,重覆了一遍:“到时,不论发生了甚么怪异的事,都不可大惊小怪,只当是平常事,千万千万!”
蓝丝和各人,仍然不明白。
温宝裕听到此处,心急地问:“后来,发生了什么怪异之事?”
蓝丝白了他一眼,没回答他。
猜王大师在进竹屋之前,又说了一些话,听得出他很是感慨,他道:“学无止境,自以为对降头术已所知甚多,能力本领,更高在普通人之上,但仍然有许多不知道的事,而且,学得越多,就越觉得空虚和一无所知!”
这一番话,听来虽然有点老生常谈,但蓝丝一众,还是用心地听著。
接著,猜王就进了竹屋子。
蓝丝等一众人,虽然知道猜王大师在竹林中下了禁制,可以说没有什么人能够侵入根据蓝丝的说法是,即使有人动念,想要侵入,降头术也就会在他的身上发生作用。
虽然我曾亲历降头术的种种神奇,但是对蓝丝这一说法,我还是有所保留。
当时,蓝丝等一众人,为了加倍小心起见,他们就分散在竹林的四周,加以守护,以免敌对派系的降头师,以更高的法力来侵犯。
一共是七个人,连蓝丝在内,也都是高明之极的降头师,可是他们在守护期间,却并没有使用降头术。
后来,怪异的事果然发生,他们检讨,认为他们自已没有使用降头术,确然失策,也就不排除外人有入侵的可能。
可是一则,当时猜王大师已有禁制,就算有外人侵入,如何突破猜王大师的禁制?而且,大师已下了禁制,他们在林外守护,是出自一片尊师之心,若是也施术,那就变成瞧不起师父了。
蓝丝在说到这一段时,望向我,想听我的意见。
我道:“你们并没有犯错后来,确然发生了怪异的事?”
蓝丝的神情古怪之至,俏脸煞白,竟大是惊恐,这使我也暗暗心惊。我自认识蓝丝以来,从来也未曾见她害怕过,也根本不认为她也会害怕。
可是这时,她口唇微颤,竟至于难以为继,可知心中真的害怕。
有什么事竟能令她感到害怕,单想这一点,也可以叫人头皮发麻。
我失声道:“啊,猜王大师死在竹屋之中了!”
温宝裕也道:“他……怎么死的?”
蓝丝接过了红绫给她的酒,大大地喝了一口,才道:“师父确然死在那竹屋之中了。一天两天,日子过去,我们每天聚头一次,都盼师父能出现,总是一直没有消息。到第四十天头上,我首先感到,师父出了事不但是出事,而且是出了意想不到的事。”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蓝丝吸了一口气:“我们各人,都各有一只本命虫在师父那里。那本命虫,雌雄一对,我的本命虫,雄的在师父处,雌的在我自己身上,那雄虫一放出来,不论多远,必然赶来和雌的相会,雌的一放出来,也是如此,本来是作为有紧急情形时,求助联络之用,第四十天头上,雄虫突然飞来,停在我手背之上,我忙放出雌虫,与他相会,同时也知道师父有事了!”
温宝裕顿足:“那正是师父求救,你们何以不定时前去赴援?”
蓝丝叹了一声:“师父说是四十九日,还有九日,而且师父的禁制,也无人能破,根本进不了去!”
温宝裕又咕哝了一句,蓝丝道:“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你是说我们怕死,不敢去闯禁制,而事实是,师父下了禁制,我们进竹林去,只能在竹林之中,团团乱时,根本近不了那竹屋!”
温宝裕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蓝丝续道:“接下来,每一天,都有一个师兄弟的本命虫飞出来,大家都很难过”
我忍不住道:“那也不一定代表猜王大师出了事!”
蓝丝低下头一会,才道:“我们投师之时,都把“本命虫”的其中一只,交给师父,那是向师父表示忠诚。若然有甚么反叛的行为,那本命虫雌雄会合,会咬噬叛徒,以作惩戒,如今本命虫被师父一个个放回来,这表示师父告诉我们,师徒之情已绝,他不再管我们了,若不是有大变故,怎会这样?”
蓝丝一上来,已告诉我们,猜王大师死了,只是不知还有什么怪异之事而已。
第三部:找头
而大家都心急想知道这一点,所以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别打岔。
蓝丝也知道大家的心意,可是她还是停了好一会,才再开口。看她的样子,像是接下来要说的话,实在太难开口之故。
当时,各人都难免心急,且不耐烦,但等到蓝丝终于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之后,大家也都立刻原谅了她,因为对她来说,发生的事,确然令她连想也不愿意再想,要再说上一遍,自然很是困难。
当下,蓝丝过了好一会,才道:“好不容易,等到第四十九天,那天一早,大家就齐集一处,等著,一直等到太阳西下,天色黑暗,等到半夜,我们一起奔进林子去,到了那屋子之前。”
到了屋子之前,蓝丝首先大叫:“师父!”
若是猜王大师闭关成功,那么,此时,他就会开门出现,和众人见面。
可是等了几秒钟,竹屋之内,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一次,不单是蓝丝,其余各人也一起大叫了起来:“师父!”
一面叫,蓝丝一马当先,上去推门,那门应手而开这表示所有的禁制,也完全解除,蓝丝一步跨进去,其余人跟在她的身后,刚要进去,已听得蓝丝大叫一声,身子倒撞了出来。
蓝丝这倒撞之力极大,把几个想进屋的人,撞得倒了一大堆。
蓝丝自己,也倒在地上,她就这样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其余各人一见这等情形,自然知道在竹屋之中,有了非常的变故,他们急急起身,挤向门口,以致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进得了屋。
但是他们人在门口,却也可以看到屋中的情形了。
刹那之间,他们人人张大了口想叫,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出得了声。
他们看到,他们的师父,猜王大师,降头师之帝,盘腿坐在屋子正中,在他的身边,盘绕著许多奇形怪状的虫,有的静止,有的打圈。猜王那条彩色纷呈的锦蛇,则绕著猜王的身子,在上下盘旋。
这些蛇虫,都是作为一个降头师随身所带的法物 此时全离开了降头师的身子,那表示降头师已经死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自然,单是这一点,远不足以令所有人都震惊得如同泥塑土雕一样。
令得他们震惊到血为之凝结的是,盘腿而坐的猜王大师,头上没有人头,竟是一具无头之尸!
蓝丝说到此处,声音仍是发颤。
温宝裕道:“既然尸体无头,就不可以一下子肯定那就是猜王大师!”
温宝裕虽然每事都好辩驳,但是此时,他如此说法,却也有理。
蓝丝却嗔道:“这时,你还要来瞎打岔若不是师父,他身上的那些法物,怎会离开他的身子?又怎会围在他的身边?”
温宝裕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样的讲究。”
当时,人人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才一个一个,身子僵硬,去看蓝丝。
蓝丝也直到此际,才始慢慢挺直了身子,总算可以站稳。刚才,她如同五雷轰顶,灵魂出窍,确然有一阵短暂的时间,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
但是,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并且迅速地设想,何以会有这么可怕的情形发生。
蓝丝这时考虑的角度,自然完全从降头术的观点出发,她首先想到,师父在闭关之前的吩咐,从那吩咐来看,师父似乎早已知道有不寻常的事会发生,那么,自己应该遵照师父的吩咐,不应该大惊小怪。
其次,她立即想到的是:师父神通广大,在降头术之中,已可以称王,不会再有什么人,在他没有反抗的情形之下,把他杀死,并且把人头割走的。所以,从降头术的角度去想,她立即想到了她曾听说过的一种降头术:“飞头降”。
这种被称之为“飞头降”的降头术,是如此之神奇,所以即使已神通广大如蓝丝,也只是“听说”而已。
那时,她想到,是不是师父已练成了“飞头降”?就像听说过的情形那样,人头可以离体飞出去行法。如果是这样,那倒是大喜事了!
她就是想到这里时,才精神一振,站了起来的。
也就在那时,一众人向她望来,她喉头如同火烧一样,努力道出了一句话:“会不会是师父练成了飞头降?”
此言一出,各人都面面相觑,因为谁也只是听说,没有人见过飞头降究竟是怎样的。
众人呆了好一会,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嗫嚅道:“只怕不对吧……听说飞头降在行法之时,绝不能给任何人撞中,不然,立时破法,飞出去的头,再也不会回来了。”
蓝丝闻言,“啊”地一声她也听过这个传说,若是猜王练成了飞头降,也没有理由在第四十九日,明知一众弟子会进来时行法的。
由此可知,自己的设想不成立,师父真的是遭到了不幸!
一个降头师之王,不但惨死,死得不明不白,而且连头也不见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
绝无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一众人都惶恐之至,人人都如同世界末日已到一般。
大家慌乱了好一会,才又进入竹屋之中。等到他们进入时,看到连那条虹彩锦蛇在内,所有的虫豸法物,都已经死去。
降头师一死,他生前陪著的法物,都跟著死,这个现象,一众人都熟知,所以,猜王大师已死,那是再无疑问之事了!
当下,就有几个人放声大哭起来,更是乱成了一团。蓝丝沉声道:“别乱,师父早知会有事发生,所以生前吩咐我们,不论事情多么怪异,都不可失常!”
话虽是如此说,可是师父人头不见,事情已出了普通的“怪异”,而是非常怪异,各人内心还是定不下来。
又乱了好一会,才有人想到,叫了起来:“师父的头呢?头呢?”
头不在颈上,被割了下来,若不是“飞头降”,它不会离开竹屋。
由于无头尸体给人的震撼太甚,所以直到此时,才有人想起了一点来。那人一叫,人人都立时在想:是啊,师父的头到哪里去了?
那竹屋并不大,而且空荡荡地,一点陈设也没有,四面一看,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人头又不是针尖,根本不必细细寻找。可是几个人的目光到处,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什么人头。
猜王大师不但人头落地,而且,人头不见了!
这又给一众人带来了第二波的震撼,顿时,那竹屋彷彿像一艘在汪洋巨浪中的小船一样,摇晃起来,各人都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之感。
不是“飞头降”,人头不是飞走了,那么,它是怎么离开屋子的呢?
若说它是滚出去的,那实在没有可能一个人头 怎么能打开门?怎么能穿过竹林?
那么,剩下来的唯一可能,也就只有它是被人带走的了。
也就是说,刹那之间,如同头顶遭雷殛一样的震呆之中,人人想到的是:有人进了竹屋,割下了师父的头,并且把头带走了!
在这种绝不可能发生,而竟然发生了的事情之前,连蓝丝也变得手足无措,她身子不由自主发著抖,人人都在等她拿主意,可是她心中一片紊乱,哪里还拿得出什么主意来?
听蓝丝叙述到这里,我已听出了一个很具关键性的问题来,趁她略停下来喘气时,我就问:“蓝丝,有一点,你们全忽略了!”
蓝丝向我望来,点了点头:“是,我们当时,实在太乱了,后来定了定神,才发现了这一点,你可是指流血而言?”
我道:“是啊,人头被割下来,应该流大量的血,人体内鲜血之多,超乎想像之外,竹屋的地上,猜王大师的身上,应该全是鲜血,你们不可能不注意,在他身边的那些虫豸,应该也全在血泊之中!”
蓝丝吸了一口气:“如果有血,我们自然一下子就会注意。”
我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蓝丝道:“没有血,一滴血也没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当然,我们并不怀疑蓝丝的话,只是实在难以从她的话中,设想出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来。
头被齐颈割下,却没有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蓝丝叹道:“等我发现这一点时,我已初步定下神来,当时我震动了一下,失声道:“没有血,师父的头显然不见了,可是没有血!”
她的话,听在其他人的耳中,当然没有特别的意义,我们几个人听了,就只当她是发现并没有血,所以惊呼而已。
但是,她的话,听在降头师的其中,却有特别的一种意思在。
在降头术之中,有一类无血无痛的法术施术者可以伤残自身的肢体,但不论刀割火烧,都既不会痛,也不会流血。
这本来是降头术之中,下等者的术技,常被走江湖者所运用,但大都是针刺双颊,或是用刀削出一个小伤口之类的把戏,施术者自有一套很是神奇的止血方法,这种止血法,对一名大降头师来说,自然简单之至。
可是,若是说把头割了下来,也一样可以滴血不流,这未免不可思议了。
我失声问道:“可以做到失去头脸,也不流血?”
蓝丝道:“我不知道我是说,我不能,但猜王师父神通广大,他或许能。”
我暗自摇了摇头,不敢说不信,因为降头术确然有许多不可思议的独特本领,尤其是对人体的研究,能产生许多异象。
我自许多年之前,自“虫惑”这个故事中开始接触降头术,每一次,都有难以令人相信的事,令我目定口呆,无法解释。
所以,我无法说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蓝丝犹豫了一下:“不过,就算师父有这本领,还有一点,我们无法明白。”
我道:“那是”
蓝丝道:“行道种无血的降头术,一定是要施术者自伤,才能有效,若是他伤,就无法施术。”
我听了,又不禁一呆。
只有自伤才能不流血,那么,难道猜王大师是自己割下了头来的?
那实在是近乎不可能之事,但是除此之外,却又没有别的可能。
而且,就算猜王大师是自己割下头来的,那么,他割下来的头,又去了何处?
我望向蓝丝,蓝丝也现出很是疑惑的神情,她道:“我察看了师父的伤”
她说了一句,停了片刻说起来简单,但事实上,是她仔细观察了失去了头的颈项,即使对大降头师来说,那也是极可怕的情景。
蓝丝停了片刻,才道:“伤口之上,涂有大量我们秘制的止血膏。”
我“啊”地一声:“那就不是自伤的了?”
蓝丝却又摇头:“那止血膏固然效应极好,但也不能使那么大……大的伤口,滴血不流。”
我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蓝丝道:“师父的情形,应该是他先施术止了血,然后再涂上止血膏的。”
我大骇试想一个无头之人,在自己的颈项之上,涂抹药膏,这是何等可怕的情景?
温宝裕一开口,连声音都变了:“他……自己?”
蓝丝道:“不会是他自己,在那时,他的身边,一定另外有人!”
我更骇然:“是那个人眼看猜王大师自己切下了头之后,再为他涂上止血膏的?”
蓝丝咬著牙,点了点头。
我又道:“然后,他再带著猜王大师的头离去?”
蓝丝神情苦涩:“看来正是如此。”
我站了起来根据蓝丝所说的经过,实在无此可能,就算那人是先藏在屋中的,但要带头离去,也必然会被发现!
我再想了一想,道:“只有一个可能,那个人的行动,得到猜王大师的帮助,来去才能不为你们所知。”
蓝丝道:“是,只有这一个可能。”
我又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若是如此,猜王大师的行为,也未免太奇怪了!
他的行为是:瞒住了他的弟子,讹称闭关,而实际上却是带了一个人进竹屋,然后,自己先施了止血术,再把自己的头割了下来,交给带进来的那个人带走,并且要那人在他的“伤口”之上,涂上止血膏!
这样的行为,太超乎常理之外了!
然而,这个降头大师,却是早作如此安排的,他曾向他的弟子说过,会有怪异的事发生,并且要他的弟子,不论发生的事多么怪异,都不可大惊小怪!
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那个把猜王大师的头胪带走的,又是什么人?
难怪蓝丝的神情,如此彷徨无依,连我,这时,心头也是一片惘然,全然无法设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大家都沉默之中,我把猜王的行为,归纳了一下,蓝丝点头道:“情形应该是这样。”
温宝裕先问了出来:“为什么?”
红绫则道:“把人头带走的是谁?”
这两个问题,都是关键性的,问得自然很好,只可惜没有答案。
蓝丝苦笑:“我们乱了足足一天,才想到如何善后,师父是给了我们一个大难题。”
我道:“这倒是。”
我只是顺口那么说,并没有想到这“难题”是如何之甚。
蓝丝接著道:“每一个有成就的降头师,对自己死后的身体,都有一套独特的保存方法,这种运用了高超的降头术所保护的身体,都完美之至,埃及的木乃伊与之相比,简直是泥沙也不如。”
蓝丝娓娓道来降头术的内容实在太高深,也太怪诞,因此,不断有我们闻所未闻的怪事出现。
蓝丝又道:“保护完美的尸体,要公开给人瞻仰这一点很是重要,一个降头大师,生前的声名再好,若是死后,无法把自己的身子保护完好,那就一定要被他人所耻笑,这对降头大师来说,是和生前的名誉,同样重要的事情!”
经她这样一说,我们都明白了“难题”何在了!
如今,猜王大师的头已失去了,那么,他的遗体,何以见人?
蓝丝低下了头去,长叹一声:“所以,我们决定,先隐瞒师父的死讯。”
我皱眉:“能隐瞒多久?”
蓝丝答得好:“能隐瞒多久就多久。”
温宝裕道:“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蓝丝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的原因”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也知道她将要说些什么了,我不禁苦笑。
果然,蓝丝一字一顿地道:“我要尽快地把师父的人头找回来!”
我心中暗叹了一声我一生之中,遇到过的“疑难杂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堪与我比拟的人,也屈指可数。
可是这一件事,我却实实在在,有无能为力之叹。因为失去了头胪的,不是常人,而是一个神通广大的降头师。而我对降头术所知极少,可以说是全然无从著手!
我在大大地为难,白素却已道:“是,要尽快把人头找回来,不然……”
蓝丝道:“不然,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我们这一派系的降头师,再无地位可言。”
蓝丝在这样说的时候,俏脸煞白,可见事情对她来说,严重之至!
我想起我一提及“人头大盗”时,蓝丝的反应如此强烈的情形,其时,我还根本不知道猜王已死。莫非蓝丝认为猜王大师的人头之失,也是“人头大盗”的所为?
一想到这里,我自然而然,摇了摇头,因为我想到,那是没有可能之事。
可是蓝丝已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她立时道:“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我皱眉道:“那……那人头大盗,全欧洲的干探,束手无策,也不知踪影何在,那根本不算什么线索!”
蓝丝却坚持:“如果他会在这里犯案,那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我这就开始行动。”
我不禁大是骇然,因为蓝丝口称的“行动”,可大可小,她降头术发挥起来,天下大乱,谁也不能估计会出什么样的事。
所以我忙道:“你准备如何行动?”
蓝丝勉强一笑:“别紧张,那盗人头者,不是习惯找新死的人下手吗?我就在新死者的身上施术,他只要一动手,立刻就知道!”
我大摇其头:“蓝丝,在文明社会之中,你大施降头术,这合适吗?而且,警方已在倾全力监视,你要在死人身上做手脚,只怕一接近死人,惊方就把你当成了是那个人头大盗!”
我这样严正地警告蓝丝,可是她却将之当是最佳的笑话来听,展颜笑了起来她的心情很是沉重,居然笑得出来,那是真正感到好笑了。
我瞠目以视,蓝丝道:“我不必接近死人,只是要借红绫的神鹰一用。”
红缓立时道:“可以!”
蓝丝一抬手,那鹰飞了过来,蓝丝手略抬,那鹰停到了她的肩上,她道:“我出去一回就来。”
她迳自走了出去,大家都知道她去施术了,也没有人跟出去,温宝裕欠了欠身,但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事后,我们才知道,蓝丝所用的好法子,听起来,很是简单。
红绫的鹰,能隔远辨出死亡的气息很多鹰有这种本能,兀鹰是其中的表表者,甚至生物将死未死之时,兀鹰便已在上空盘旋,等待吃尸体了。
蓝丝借助神鹰,去辨出何处有新死之人,神鹰会尽可能接近,然后,蓝丝在神鹰身上,先放一种小如蚊蚋的小虫,就会飞去附在死人的头部。
第四部:皇宫的召唤
蓝丝自有方法和那种小虫通消息,若是人头离体,她不但可以知道,而且,可以藉著和小虫通消息,知道人头到了何处。
当她偕神鹰回来,把她施术的经过告诉我们之后,温宝裕首先兴奋:“人头大盗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非就擒不可!”
蓝丝长叹一声:“我不是想捉他,若他和师父无关,也根本不关我事。”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来:“你看这人头大盗和师父有关的可能是多少?”
我虽然不想令她失望,但仍然摇了摇头:“太渺茫了,我不认为两者之间,会有任何联系!”
蓝丝的神情更苦涩,白素和红绫,虽然都极想帮助她,可是她们显然也同意我的看法,所以一时之间,都无话可说。
我想了一想:“蓝丝,我看,在猜王大师的身上,发生了这样的怪事,还是要从降头师……之间,去寻找真正的因由。”
蓝丝苦笑:“我们也首先想到这一点,所知的降头师七大派系,以猜王师父为首。他这个“降头师第一位”的地位,自然惹人眼红,斗法的事,也不是没有,虽然每次,挑战者都知难而退,有些不知进退的,还吃了大亏,但一样有人来生事”
我道:“这就是了,难保不是有什么人,学了秘技来挑战”
蓝丝不等我说完,就大摇其头。
我也没有再说下去,等她解释。
蓝丝道:“若是如此,其人已把师父杀死,且……连头都带去了,大获全胜,他一定早已现身宣布他的大胜利了,如何还不发作?”
蓝丝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我仍然从另一个角度去分析:“或许,其人也中了令师的还击,在离开之后,他也死了?”
蓝丝听了,侧头想了一会,显然在我指出这一点之前,她未曾想到过这一点。
但是,她结果还是摇了摇头:“降头师绝少单独行动,都属于一个派系,就算其人已遭了报应,他那一派,也不会对如此的大胜利,秘而不宣。”
她略顿了一顿,又道:“而且,在事情发生之后,我们回去打探,根本连师父的死讯,也没有人知道这也是我们决定暂时隐瞒死讯的原因。”
我听了之后,不禁呆了半晌,因为照这样看来,事情真的和降头师无关了。
除此之外,我真的难以想像,还有哪一方面的力量,可以导致这样的怪事发生。
白素想了一会,道:“猜王师父……在闭关之前,可有什么异常的行为?”
蓝丝道:“没有,他已经几乎不问世事了,连我要见他,也不容易,只是……只是……”
我们齐声问:“只是什么?”
蓝丝用力挥了一下手:“其实也很正常,他最近半年,常进皇宫去他是第一降头师,皇室中人召见他,是很普通的事,只是近半年来,次数多了些。”
我“哦”地一声:“他去皇宫见什么人?为了什么事情?”
蓝丝摇头:“我不知道他从没有说,我也没有理由问他!”
这时,我们几个人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所以,我、白素和温宝裕,几乎是同时开口:“不对啊,皇室要是再召他进宫去,那你们怎么办?”
蓝丝呆了一呆,才道:“啊,没有,猜王师父的事发生后,皇宫没有召唤他。”
我道:“有多久了?”
蓝丝道:“二十七天。”
我道:“是不是不寻常?”
蓝丝想了一想:“本来,几个月没有召唤也有,但近来,召唤颇多,是有些不寻常。”
我眉心打结,好一会不说话,蓝丝问道:“你想到了些什么?”
我作了一个要她暂时别问的手势,事实上,我思绪相当紊乱,还没有想到些什么。而我的思想,却岔了开去。我想到,世界上如今,还有皇帝的地方,都有一种共通的滑稽情形。
那就是,这个皇帝,明明已经是一个虚位,没有多少实际上的作用了,可是却还有许多传统的规则在维持尊严。说他不重要,确然可有可无,可是摆在那里,却又有一定的象徵性和特殊的地位。
若是事情和皇室有关,那就会叫人有摸不著、抓不牢的苦处,甚至要调查,也不知从何而起!
我想了一会,徐徐问道:“猜王我是说,降头师第一,和皇室的关系如何?”
蓝丝道:“极好,事实上,这个封号,正是由皇室加封的,天下公认。”
我一扬眉:“所谓皇室加封,只是一个形式,并不是皇室真有这个权力。只要有什么人,挑战胜了猜王,皇室必然加封,是不是?”
蓝丝点头:“是。”
我又问:“第一降头师,对皇室要尽什么义务?”
蓝丝又想了一会,才道:“那看人而定,有几个第一降头师,不怎么卖皇室的帐,反倒是皇室上下,对他很是忌惮。”
我进一步问:“猜王呢?”
蓝丝道:“师父为人随和,并不妄自尊大,所以,他和皇室的关系,很是融洽。”
我道:“没有上下统属的关系,譬如说,皇帝下了命令,他非遵从不可?”
蓝丝道:“绝没有降头师地位超然,没有人敢得罪的。”
我心想,没有人敢得罪降头师,当然是怕了降头术之故,身怀异术,自然地位超然了。
温宝裕听了半天对话,道:“你究竟想证明什么?”
我道:“我想证明,猜王的事,和皇室有关!”
蓝丝的面色变了一变,她一定也在那一刹间想到,如果是这样,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我又道:“我甚至假定,皇室至少是皇室中的某一个成员,清楚知道猜王发生了什么事!”
温宝裕迟疑道:“所以,明知猜王大师死了,就不再召他进宫。”
我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的假设,自然又平空又突兀,所以一时之间,各人都不出声。
我又道:“若是皇宫一直不对猜王发出召唤,就证明我的假设,大有可能。”
蓝丝道:“如果皇宫又发出了召唤”
我道:“你准备如何应付?”
蓝丝道:“很难说,当然,先由我去,然后,才随机应变我估计皇帝本人召唤的可能不大。皇后性格温顺,容易应付。皇太子曾遇到过非常的变故,不问世事,不会是他,公主精明能干,最难应付的是她了。”
我道:“难道无法查知,近半年来,频频召见猜王大师的是什么人?”
蓝丝想了一想,咬牙道:“可以的如果有必要的话。”
我大声道:“有必要,发生这样的怪事,必有前因,之前猜王大师的活动,每一点都要提出来研究。”
蓝丝道:“好,我去进行。只是各派降头师,在皇宫中都有内应,这一调查,只怕师父的死讯,就有守不住的可能了。”
我沉声道:“冒险也要试一试。”
蓝丝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这事,要我亲自去查”
我明白她的意思此地的人头大盗,也要她守著陷阱,我道:“皇室的事,迟一步也不要紧,正好延迟几天,看是不是会在这几天召唤猜王大师。”
蓝丝停了下来:“事情发生之后,我们都如同失了水的鱼,现在,总算略定了定神。”
我道:“据我分析,怪事早在猜王的意料之中,不然,他不会有那一番话,又指定了你作继承人,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蓝丝不免有点埋怨:“他何以不一早明说呢?”
我道:“他必然有理由,其一,我想是他如果明说了,一定会遭到你们的阻止。”
蓝丝苦笑:“是,他若是明说了要把自己的头割下来交给别人带走,我们一定拼死阻止!”
蓝丝所说的情形,乃是我们分析推理的结果经过我们几个人的分析,我恨有信心,到目前为止,虽然仍是假设,但必然离事实不远。
温宝裕迟疑了一下:“会不会他在别人的强迫之下,才被迫那样做?”
蓝丝摇头:“这世上,不会有人有强逼他的能力,何况是这样的大事。”
温宝裕又道:“如果是皇室中人……下令要他这样做呢?”
蓝丝更大摇其头:“没有可能,他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去顺应皇室无聊的命令。”
我听了蓝丝的话,心中一动,约略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却抓不到中心。我知道,在蓝丝的这句话之中,我一定可以联想出一些什么来,但如今既然捉摸不到什么,也只好暂时先放下再说。
这种情形,经常发生,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灵光一闪,就豁然开朗了。人对于自己脑部的活动,无法随意控制,只好顺其自然。
温宝裕还在不断假设:“会不会是他正在练什么厉害之极的降头术?你们把他的身体如何处理了?”
蓝丝白了温宝裕一眼自然是怪他太异想天开了,降头术虽然内容丰富之至,尽多匪夷所思的事,但是把自己的头割了下来去练功夫,也真只有温宝裕方才想得出来。
不过,蓝丝还是回答了温宝裕的问题:“师父在事前,做足了准备功夫,一滴血也未失,而且,身子也……如同没出事一样,除了冰冷之外,三五年间,不会变坏,我们把他很好地保护著,还留在那竹屋之中,有人日夜看守著。”
温宝裕更是异想天开:“要是把他的头找回来了,是不是可以接上去?”
蓝丝道:“当然可以。”
温宝裕再问:“他能活转来?”
蓝丝长叹一声:“小宝,你的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
对于这种典型的温宝裕式的幻想,我虽然已经习惯,但也为之骇然人头给割了下来,再要缝上去,自然可以,但要使人再能活转来,就实在难以想像了。
我想了一会,道:“要把我们这里正在进行的事,告诉黄堂。”
蓝丝问明了黄堂是什么人之后,皱了皱眉:“我们在做的事,太惊世骇俗了,给本地警方知道,那……”
我道:“不打紧,黄堂不是普通人,他可以接受怪异的事实。”
蓝丝道:“先得说明,若找到了盗人头之人,先要由我来处置。”
蓝丝的话,听来平淡,可是我却知道她的“处置”法,不知是如何的可怕和古怪,也不禁一阵发毛,但那是理所当然之事。
我走向书房去和黄堂联络,才一联络上他,他便嚷叫:“卫君,有新发展!”
我忙道:“他出动了?”
黄堂道:“还没有,但我相信,我们跟对了人。”
我呆了一呆,才想起我曾提议他去跟踪那个在生物学家聚会上发言的怪人。
我当时作跟踪的提议,只不过是觉得其人甚是怪诞,可以作为线索之一而已,想不到真的撞中了。
我忙道:“情形如何?”
黄堂要求,“可否面谈?”
我道:“好,你来。”
当我告诉大家,黄堂要来,蓝丝又改变了主意:“我看,还是别将我们的事告诉他猜王师父的死讯,在我们还没有准备之前,若是传了出去,对我们一派,几百个人来说,是灭族的大祸!”
我全然理解她的心情,忙道:“好,黄堂说他有了一点眉目,且听他怎么说。”
不一会,黄堂来到,我向他介绍蓝丝,他虽然未曾见过,但在我的记述之中,从“鬼混”这个故事,蓝丝出场开始,一直到曲折离奇,蓝丝竟是白素的表妹,这些记述,他都曾过目,所以也并不陌生。因此,他对蓝丝,颇有顾忌,虽然竭力掩饰,也不免略有显露。
幸而蓝丝正伤心欲绝,心思缭乱,没有加以什么注意,不然,略施小技,和他开个玩笑,他就有一阵子虚惊,不得安坐了。
我开门见山:“人头大盗的大概,我们都知道了,你且说你有什么收获。”
黄堂大是兴奋:“这人,名叫田活,本籍波兰,入籍法国,本来是一个细菌学家。”
我瞪著他,虽未出声,但意思很明白:这算是什么收获?
而蓝丝听到了“细菌学家”时,略扬了扬眉降头术在细菌的研究方面,领域之广,绝非实用科学的研究,所能想像于万一。
黄堂又道:“这人,在我提及的那几次有人头失窃的时期,都恰在当地他并没有参加聚会,但是却和与会者联络,并且旁听,他这样做,是何目的,却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你不能单凭这一点,就当他是人头大盗的。”
黄堂道:“自然,可是,一个细菌学家,为什么要不断地到处旅行?”
我叹了一声:“人人都可以到处旅行,而且,细菌学家要死人头来作什么?”
黄堂被我的话,降低了情绪,过了一会,才道:“他在来本市之前,有半年光景,下落不明。”
我呆了一呆,现代人“到处旅行”所到之处,都会留下记录。
当然,要刻意做到没有记录,也并不困难,但一个普通人不会如此。若是一个细菌学家,有“行踪不明”的现象,那确然值得注意。
黄堂见我感兴趣了,他也打起了精神:“半年之前,他在新加坡,然而,新加坡却没有他的离境记录。接著,他就来了本市。”
我道:“他从何地来到本市?”
黄堂扬了扬眉:“从法国。”
我呆了一呆:“他没有从新加坡回法国的记录?”
黄堂道:“没有,不知道他是如何从新加坡回法国的,也不知道在这期间,他干了些什么。”
这真是有点意思,我来回走了几步:“这一点,可以直接问他他在本地,有什么活动?要是有人在这几天盗人头,我们这里,立即可以知晓。”
黄堂道:“他不断找参加这次聚会的科学家谈话,谈话的内容,和他那天在会场上所说的相同。人人都不愿和他多说,只当他是疯子。”
我皱眉:“他那天的话 不是很容易明白,可也不是全无道理。”
黄堂道:“只有一个科学家,和他谈得来,那人是你的旧识”
我失声:“陈岛?”
接著,我就想到,我不应该感到意外。科学家分为两种,一种是有想像力的,另一种则没有。陈岛属于前者,那个叫田活的细菌学家更加是,他们两人,臭味相投,有共同的话题,是必然的事。
黄堂又道:“只可惜他没有行动,不然在他有所行动时,人赃并获,那就好了。”
我道:“如今他二十四小时在你的监视之下,一有行动,你必然可知。”
黄堂很是自负,取出了一具小型无线电话来:“我来的时候,他和陈岛在酒店之中,我进门口的时候,知道他已离开了酒店”
说到此处,那小型电话上有一个小红灯闪耀,黄堂按下一个掣,靠近耳际,刹那之间,他现出了古怪之极的神情来。
温宝裕疾声道:“他动手了?”
黄堂张大了口:“不,他……他和陈岛,到……到这里来了!”
一语未毕,门铃已响,红绫哈哈一笑,因为黄堂此际的神情,确然可笑,她去开门,门外,陈岛和会场上发言的那人,黄堂已查清他的底细,是细菌学家田活,两人并肩站著。
陈岛由于被红绫庞大的身躯,遮住了视线,所以正在问:“卫斯理先生在么?我是陈岛,有事相访!”
红绫侧了侧身子,陈岛已然看到了我,向我扬了扬手。我道:“请进,你带来的这位朋友,是田活先生吧!”
我之所以开门见山,一下子就叫出了田活的名字来,是基于一个原则。
这个原则是:做贼心虚此所以世界上有了“测谎机”这样东西。
如果田活正是我们预料中的“人头大盗”,那么他突然之间,听到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来,总会有点失常的表现的。
这时,田活和陈岛一起进来,我这样说了之后,用心留意他的反应,在我身边的白素,自然知我心意,她更是留神。
只见田活果有惊讶的神色,可是那属于正常的反应,接著,他就道:“卫先生果然神通广大,竟然知道本人的贱名!”
我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我怎么知道,那是黄堂查出来的。
我笑了一下,故作神秘,可是田活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大踏步走过来,和我握手他握手的方式,热情有力很予人好感。
他道:“陈博士一再和我说,若是不认识卫先生,乃是人生一大憾事,所以我就冒昧前来了!”
我忙道:“陈博士太过誉了”
我们在寒暄,屋中好几个人的视线,盯在田活的身上,都想看清他究竟是不是人头大盗。
田活却像并未注意他人,一仰头:“我此次一则是想在聚会中结识多一些科学家;二来,是想见到卫先生,所以上次在会场之中,我一 子就可以认出阁下来,但没人介绍,总是难以深谈,现在可好了!”
他说这番话之际,不但诚恳,而且还在不断搓著手,以表示他心中的真正欢喜。
黄堂陡然在旁插言:“是啊,和卫斯理,什么都可以谈,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从人的头发眼睛,直到整个人头,都可以深谈!”
第五部:怕得要命
黄堂在话中,故意带出“整个人头”来,自然也是为了观察田活的反应。
田活的反应很奇特,他并无特别的惊惶,但是却有极大程度的兴趣:“卫先生对人头有特别的研究?是的,卫先生早年的经历之中,曾有人“换人头”的那一宗古怪事情,不过我对这件事的真实性,颇有怀疑。”
凡是有人表示对我的经历的真实性,表示有所怀疑之际,我的反应一贯如此,这时也不变。我笑道:“当然是虚构的,莫非你还以为是真的不成?”
田活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又道:“说起人头,近有一个叫“人头恋”的故事,卫先生不知是否知道?”
我微笑:“听说过一个大好青年,生了绝症,有一个怪博士式的人物,把他的头割了下来,令之单独存活。是不是这样?”
田活连连点头:“是!是!卫先生认为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他竟然一本正经,和我讨论起“人头”来,这颇出我的意料之外。
因为他若是人头大盗,别人提起人头,他应该敏感,会避而不谈才是。可是,如今他的态度,却既是热衷,又是认真。
我道:“若单说“有可能”,当然是有可能的!”
这时,首先耸然动容的是蓝丝。
从蓝丝一进竹屋,看到猜王大师的头胪失去的那一刹问起,她自然而然,认定猜王大师已经死了这是极正常的想法。
可是,如今在我和日活的可称并不正常的对话之中,竟然大有“人头离体,仍然活著”的可能,这自然令她大是紧张。
她失声道:“单是一颗人头,也能活著?”
田活道:“是啊,那个故事如此说,而理论上来说,也可以说得通,人的生命来源,主要是脑部,而脑部所需要的是,饱含氧气的血液,由身体负责供应。而脑部若是能继续得到血和氧的供应,有没有身体,都是一样可以存活的。”
蓝丝望向我,又望向白素,我们两人都无法反驳田活的话,所以一起点了点点。
黄堂冷冷地道:“看来,不是卫先生对人头有兴趣,而是阁下对人头大有兴趣。”
田活虽然其貌不扬,可是此际,神采飞扬,侃侃而谈,他道:“凡是可以深入研究的课题,我都感到兴趣!”
黄堂的应对,十分老练,他紧盯著道:“然则,阁下对人头有什么研究成果,请说来听听。”
田活一皱眉,没有立时回答,在一旁的陈岛,却并不知我们在怀疑田活是“人头大盗”,所以他一笑:“田活先生是细菌专家,并非人头专家!”
黄堂踏前一步:“陈博士,你才结识他,怎知他对人头没有研究。”
田活侧著头:“这位先生真奇怪,怎么知道我对人头有研究?”
这一问,黄堂倒也难以回答,他只好道:“听你刚才和卫斯理的对答,听得的印象。”
田活忽然叹了一声:“太难了,人头其他的部分,倒也罢了,最主要的是脑部,它是生命的主枢,可是偏偏,人类对自己的脑部,所知极少,就算是外星人,对地球人的脑部,只怕也所知不多!”
他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点了点头:“是,外星人对地球人的行为,常感到不可理解,那就是由于对地球人脑活动缺少了解之故。”
田活一摊手,向黄堂道:“如果你说的“人头研究”是指人脑研究,那我也未能突破,一无所得。”
这时,我不知怎地,忽然莫名其妙,想起他在会场中所说什么“间谍潜伏”云云那一番话来,我便突兀地问:“你曾说人类遭到了间谍潜伏,那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是忽然想到了就问,并没有期待有什么特别的结果。可是田活一听得我问,当时双眼发光,用力一掌,击在桌上,神情也激动之至,向陈岛道:“你说得不错,为人若是不见卫斯理,真是遗憾!”
他忽然之间,有这样夸张的反应,当真令我莫名其妙,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说对了什么,正合了他的心意。
他又道:“除了你之外,只有他注意到了这个问题,真是了不起!”
这时,不单是我,其余各人,也全都莫名其妙,黄堂甚至不由自主地摇著头,神情沮丧,我知他的心意,田活说话,颠三倒四,看来神经不是不正常,把他当作是人头大盗,只怕是找错目标了。
陈岛却居然附和田活的话:“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卫斯理是我们同道中人!”
我不禁好笑,不知自己为何成了他们的“同道中人”,他们的“道”又是什么?
这时,情形变得很是滑稽,由于黄堂的分析,成了我们的先入之见,所以我们都把田活当成了是盗人头的疑犯,所说的话,也都是想逼他说出“真情”来。
可是田活却显然另外有话要说,所以双方之间的对话,就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各自在自说自话了。
而田活对于黄堂的问话,显然并不重视,这时,他忽然一脸严肃,又显得很是神秘,先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各人望了一眼,再望向我,欲语又止。
他的这种“身体语言”,无异是在告诉我,他有话,但是只能向我一个人说。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对他道:“看来你对我的故事相当熟悉,那自然应当知道在这里的几个是什么人,有话,只管直说无妨。”
田活连声道:“是是!”
可是他尽管“是是”,却仍然不说什么,只是不住地望著黄堂。那情景已是颇为难堪了,黄堂大有怒容,跟他不容气地对望,田活居然又道:“这位先生……和卫先生你的关系,好像很不密切。”
他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他要说的话,别人都可以听,但不想给黄堂听,这简直是不礼貌之至了。
黄堂的脸色,自然是难看之至,他闷哼了一声:“我还真的非听你的话不可!”
田活也沉下脸来:“我要说的话,和阁下的职务,一点关系也没有。”
黄堂也上了火:“未必,我的职务之一,就是调查各等罪行!”
这句话说得够重的了,我心想:坏了,田活要翻脸了!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刹那之间,田活的神情,变得讶异之极。
他的那种神情,我敢断定,不会是假装出来的,他立时道:“连这种……罪行,也在你调查之例?”
黄堂提高了声音:“是,不管遣罪行多么怪诞,都是我调查的范围!”
田活仍以一副极端讶异和不可解的神情,望定了黄堂,摇著头,像是自言自语:“不会吧,你如何去调查?”
两人之间,对话到了这一地步,我已看出其间必然有著误会了。
黄堂所说的“罪行”,自然是指盗人头一事,可是田活必然误会了,田活心目中的“罪行”,是另有其事,不然,他不会和黄堂有这样的对话。
可是黄堂由于一心认定了田活是人头大盗,所以还未曾发现其间有误会,反而还觉得合榫之至,他又道:“别以为我没有线索!”
田活陡然一震,刹那之间,竟然又惊又喜,嚷道:“你已有了线索?这真了不起,请问从何开始?”
黄堂向田活一指:“就从你开始!”
田活先是一怔,奇讶的神情更甚,接著,便很是失望:“从我开始,唉,我也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我听到这里,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了,两人所说的,绝不是同一件事。
我向黄堂一扬手,低声道:“你弄错了。”
黄堂摇头:“不,他在装佯!”
黄堂来到了田活的面前,伸手直指田活:“你近半年,行踪何在?”
黄堂问得不礼貌之至,可是田活并不生气,只是讶异:“咦,你不是连我这半年来在何处,都已经知道了吧?”
黄堂道:“还不知详情,可是知道,必有古怪!”
田活居然点头承认这两人之间的对话,越来越有意思了,明明是瞎七搭八,可是一个问一个答,居然可以一直误会下去!
田活道:“是啊,大是古怪!”
黄堂疾声道:“说出来!”
田活却又摇头:“不能,那关系极大,我不能对你说,这是一个大秘密!”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却向我望了一眼这分明是表示,这个秘密不能对黄堂说,但是却可以对我讲。我猜想黄堂并没有留意到这个小动作,不然,他的自尊心,更会受到伤害!
黄堂当下,冷笑了一声:“事关那么多人头,自然是骇人听闻的大秘密!”
黄堂这样说,简直是断定他就是人头大盗了其实,根本一点证据也没有。
黄堂的话,引起了一阵紧张,我想说几句话打圆场,田活已道:“你说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黄堂一字一顿:“我说,在欧洲各地,年前曾有不少尸体,被人割走了人头,这事和”
黄堂本来,必然是想说“这事和你有关”之类的话,我感到黄堂在全然未有证据之前,就这样说,未免太武断了,所以不等他说完,我就大声咳嗽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头,温宝裕也向他用力推了一下。
黄堂的话未能说完,可是奇的是,田活对黄堂的话,却大惑兴趣,他也不留意其他人的神情有点怪,就向黄堂追问道:“你说什么?欧洲方面,年前有人……割走了死人的人头?多少?在哪里,是什么人做的?”
从他的神情看来,像是对这事,一无所知,可是又有兴趣之至。
这一下,也大大出乎黄堂的意料之外,以致他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忖才好!
我忙又向他道:“你真的弄错了!”
黄堂吸了一口气,仍然道下去:“你对这事,感到兴趣?”
田活道:“是!请详细告诉我!”
他说著,又向陈岛望了一眼,陈岛也有急于想知道的神情。
这使我感到,黄堂虽然一上来就弄错了,可是错有错著田活纵使不是人头大盗,他对于人头被盗一事,表现了那样的态度,也就明白显示,他对解决这件事,可以有一定的关连。
这时,黄堂也给田活的态度弄糊涂了,他向我望来,我向他作了一个鼓励他回答问题的暗示。
黄堂吸了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了一具电子记事簿来。
他略按了几下,就回答了田活提出的一连串问题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在上文都叙述过了。
田活听得很是用心,等黄堂说完,我不等他开口再质问,就抢先问田活:“你有什么概念?”
田活的神情,很是复杂,他先是缓缓摇著头,口中喃喃自语,也没有人听得明白他在说些什么。过了片刻,他才长叹一声,抬起头来。
黄堂忍不住催促:“大家都在等你的回答呢!”
田活竟然反问:“你们……问了我一些什么?”
我立刻把刚才的问题,再说了一遍。同时,也可以肯定,“人头大盗”的事,一定给予田活以极大的刺激,以致他神思恍惚,连我问了他,他也不知道。
由此也更可以证明,我的估计是对的:他不会是人头大盗,但是和失去人头这件事,却有著一定的关系!
田活这次,听到了我的问题,他闭上了眼睛一会,才道:“你有什么概念,这……是一件极怪诞的事,是不是?怪诞之至!”
田活的掩饰功夫极差,这种“闭眼说瞎话”的神态,连一向毫无机心的红绫,也看出来了,她一张口,想要拆穿他说谎,我已抢在她的前头,大声道:“是,很怪诞,太怪诞了!”
我这样说,态度是摆明了不想再追问下去,所以令得各人都很错愕,黄堂更是愤形于色。只有白素明白我的意思,她道:“是啊,这种怪事,很难深究出是什么原因,我们不必去讨论它!”
我表示不迫问,黄堂未必心服,这时连白素这样说,黄堂翻著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的意思是,田活其实并不是不肯说,只是他始终觉得黄堂是“外人”,而他要说的话,是“秘密”,所以有黄堂在,他就不肯说。
在这样的情形下,只要把黄堂支开就可以了,可是黄堂又认定了田活是人头大盗,不肯走,这就要动些小脑筋了。
我略想了一想,就对蓝丝道:“蓝丝,你把你的部署告诉黄堂,好让他准备一下,一有动作,立刻就可以著手拿人了!”
蓝丝和温宝裕,这时自然也知道了我的意思,所以她立时大声应道:“是!”
她立即又向黄堂道:“黄先生借一步说话!”
一来,黄堂知道蓝丝的身分,二来,他听我的话中,有“著手拿人”之句那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事,所以蓝丝一叫,他就和蓝丝过去,自去密语了。
这时,田活的神色,阴晴不定,我向他使了眼色,又作了几个手势,意思是我会支开黄堂,我们“自己人”,说话就方便多了。
可是看田活他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田活望著在一角密淡的蓝丝,低声向陈岛问:“这美女便是卫斯理记述中的降头师?”
陈岛道:“正是。”
我一听得他打听起蓝丝来,就吃了一惊,走近去低声警告他:“蓝丝神通广大,你可别在背后说她什么。”
田活的喉间,发出了“咯”地一声响那分明表示,他有话要说,可是不知基于什么缘故,他要说的话,哽在喉中,说不出来。
刹那之间,他面色古怪之至,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而那边厢,蓝丝显然已向黄堂说明白了她的部署,黄堂很是高与,大声道:“那就等你的消息了!”
蓝丝道:“放心,除非他不动手,不然,一定是三只手捉田螺,十拿十稳。”
黄堂怔了一怔,温宝裕已纠正了蓝丝的话:“是三只手指捏田螺。”
黄堂知道蓝丝的出身,说汉话不是很灵,哈哈一笑,大声道:“告辞了。”
他向大家一拱手,就向门口走去,蓝丝直送他出了门。
黄堂一走,我松了一口气,向田活望去。
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只要黄堂一走,他一定有话要向我们说的了。
不单是我,人人都如此认为,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向田活望去。
可是,田活却仍然不出声,反倒东张西望,一看就知道,他正在掩饰什么。
我定了定神,先不催他,只是道:“其实,黄堂和我一起,参与过不少古怪的事,甚至“阴间使者”的事,他也是有份的!”
这话,等于是在提醒田活,他有什么话,黄堂在的时候,也可以说,现在,更可以畅所欲言了。
可是,田活仍然不开口,这一来,连陈岛也忍不住了,向他道:“喂,你不是说有重大的秘密,要对卫斯理说吗,怎么还不开口?”
田活的神情,古怪之至,又是尴尬,又是害怕,他道:“我……我……我……”
一连说了三个“我”字,却又没有了下文。
蓝丝在这时,接上了口,冷冷地道:“他害怕,他怕得要命。”
我只感到田活确然有害怕的神情,但不知道他竟然怕得要命。我也不知道何以蓝丝会知道他的心情,但是蓝丝显然说中了。
因为蓝丝的话才一出口,田活就陡然震动,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双手更像是没有地方摆,一会儿挥动,一会儿在身上乱抓。
他这种情形,令人人都可以看出,他确然害怕到了十分。红绫大是好奇:“喂,你那么大的一个人,怕什么?”
田活的回答,可笑之极,他竟然道:“我……我……我……不敢说。”
这真是令人啼笑皆非,温宝裕摇头:“你绝不必怕,有我们在,没有什么可怕的!”
田活紧抿著嘴,一字不发,却大摇其头。
白素柔声道:“你是怕人,还是怕事?”
田活后退一步,像是想找地方躲,可是又不知躲向何处。白素沉声道:“我明白了,你怕人,你怕的人就在我们之中!”
田活又陡然霞动了一下,这一次,他不再摇头,那等于是对白素的话默认了。
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正想喝问他怕谁,蓝丝身形一晃,已俏生生地站到了田活的身前,田活忙向后退,温宝裕却早在他的身后,顶住了他的身子,令他无法不面对蓝丝。
温宝裕的行动,和蓝丝配合得如此之好,自然是早有合谋的,看来他们两人在眉来眼去之间,也已然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
蓝丝向田活,现出古古怪怪的一笑,虽然看来,她笑靥如花,很是动人,但田活却更是害怕,蓝丝道:“你怕我,是不是?”
田活陡然发生了一声怪叫,不知如何是好。
蓝丝又道:“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你怕什么?你作了什么亏心事?”
这几下突出其来的变化,我也始料不及,才走了黄堂,蓝丝却又向他追问起来。我还不知如何反应才好,向白素望去,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静观其变,所以我就不出声。
田活见问,双手乱摆:“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没有!”
他在慌乱之下,行为一如小孩,看来可笑。
这种情形,令所有人都为之愕然,因为人人都看出,田活他十分心虚,所以才害,而怕他怕的是蓝丝,怕蓝丝对他不利!
蓝丝很是敏感,她有特殊的本领,知道他人的心意。所以田活一有害怕的神情,她就知道田活怕的是她,这才向田活逼问的。
此际,蓝丝冷笑了一声:“你怕得很有道理,要是你不实话实说,我看你还更要害怕,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无法和我对抗!”
蓝丝的话,具有无比的威胁力,田活不但震动,而且,不由自主,发起抖来,他牙关打颤 道:“你……你是降头师……我知道……降头……师不能无缘无故害人……不能这样……”
蓝丝逼近了一步,田活想退不能,更是骇然。
第六部:“她”
蓝丝一字一顿:“是,降头师不能无缘无故害人,但若是有缘有故,就算让对方万蚁噬身,也一样可以!”
田活叫了起来:“你有什么缘故要害我?”
蓝丝疾声道:“那先得问你,有什么缘故要怕我!”
蓝丝的词锋,很是犀利,照说,在这样的情形下,田活应该哑口无言了。
可是情形却又是一变,田活一听,深深吸了一口气,挺胸,大声道:“是啊,我本来就没有缘故要怕你!我为什么要怕你?我没有缘故怕你,你不能无缘无故害我,我怕什么?”
蓝丝道:“你别嘴硬了,你有缘故怕我!”
田活大声道:“没有。”
蓝丝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知道!”
田活忽然笑了起来:“我没有做什么,你可以用降头术试我!”
降头衔试人说谎,其灵效超过实用科学制造出来的测谎机万倍,只是方法有点古怪,我也略知一二。
这时,蓝丝盯住了田活看,温宝裕叫道:“就试他一试!”
田活挺胸而立,害怕的神情,大大减少,反倒是一副充满了自信的模样。
田活是陈岛带来的,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陈岛也大是尴尬,他道:“或许其中有误会,他既然愿意接受考验,就不妨试他一试!”
蓝丝向我望来,我心中也讨厌田活的态度他分明有话要说,可是又不说出来,用降头术试他一试,只要他说实话,一点害处也没有,如果他说谎,会有什么后果,那要看蓝丝如何施术了。
所以,我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进行!
蓝丝倏然转过头去,双目之中,精光大盛,望定了田活,田活又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蓝丝道:“是你自己愿意的。”
田活大声回答:“是!你只管试!”
蓝丝道:“好!”
这时,人人都在专注留意,看蓝丝有什么动作,可是蓝丝只是站著不动,望定了田活,似笑非笑,她虽然容颜钝丽,但是和降头术一发生关系,此时看来,也就有了几分诡异。
她向田活道:“你听著,从现在起,我问你的话,你要据实回答!”
田活大声道:“是!”
蓝丝又道:“你若说实话,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但如果你说假话”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田活的声音变得很怪:“那会……如何?”
蓝丝道:“说一句假话,你脸上的五官,就失去一样。”
这话,真是匪夷所思,至于极点!
田活的神情更怪,刹那之间,五官掀动,又伸手摸著鼻与耳朵,像是怕五官忽然消失了。
我想像力再丰富,也难以想像“五官失去一样”是怎样的一个情景,我只盼田活不要说谎,因为无论如何,那不会是看了令人赏心悦目的情景。
田活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问吧!”
蓝丝单刀直入:“你见过我师父,猜王大师!”
这个问题,直接之至,我也早知道,蓝丝盯上了田活,是由于猜王大师的事,因为田活是否“人头大盗”,和蓝丝并无关系,但田活若是和猜王的事有关,那蓝丝一定要弄清楚。
所以,蓝丝第一个问题,就十分直接。而这个问题,其实也并不难答,见过就是见过,没有见过,就是没有见过。
可是,奇怪的情形出现了,田活的神情犹豫之至,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这时,各人都很紧张,因为田活只能说实话他如果说谎,五官就要少一样,这不知是什么情景了!
蓝丝等了片刻,又把问题重覆了一次,田活这才道:“我没有法子回答你这个田题!”
他说了一句之后,立刻一手按住了鼻子,一手按住了耳朵,又急急道:“我这句是实话,我是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不是说谎,你不能令我的五官失去一样!”
他一口气急急地说著,旁观的人,又是骇然,又是好笑,若不是看他急得老大的汗珠,自额上沁了出来,我首先会忍不住哈哈大笑。
蓝丝也不禁一怔,若是在实话和谎话之间决定一下,那么,田活他的话,并不是谎话,他是据实而言的;至于为什么“没有法子回答”,自然要再问才能知道!
蓝丝闷哼了一声:“你是不想回答!”
田活大声道:“不,我是无法回答。”
蓝丝再问:“你为什么无法回答?”
田活道:“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我不禁有点恼怒,因为田活在玩语言逻辑上的把戏,令得蓝丝无法问下去且问下去的话,也一样是重覆的回答。
而蓝丝显然不擅于应付此类情形,所以我道:“蓝丝,可不可以由我来代问?我完全知道,你想问些什么!”
蓝丝道:“可以,你代我问,效果一样。”
田活哭丧著脸,叫了起来:“太不公平了,我什么也没有做,你们却一直在追问我!”
我道:“我可以相信什么也没有做,但也相信你知道一些事!”
田活震动了一下:“是,我知道很多事,但是我不会说我不会说,这是实话,不是谎言,你们用降头术逼供,我也不说!”
他激动地喘了几口气,大声道:“陈博士,我们走,我来错地方了!”
陈岛也不值田活的所为,冷冷地道:“要走,你自己走,对心中有不可告人秘密的人,我没有兴趣和他做朋友!请吧!”
田活像是料不到陈岛会这样,他先是呆了一呆,接著,竟像是小孩吵架一样,道:“好……好……我早该知道这样的结果,你本来就是卫斯理的朋友。”
我想起他才来时的恭维,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阁下何前恭而后倨。你别忘记,蓝丝的话还没有问完!”
田活双手交岔抱在胸前,摆出一副顽强抵抗的神态来:“你只管问好了,你们谁问都行,反正我决不说一句谎话,字字实言。”
我就知道他所为“字字实言”是什么意思,他只要对每一个问题说“我不能告诉你”,这就不是谎言,而是实话了!
要突破他渲个防线,得用些特别的方法才行,我装成很随便:“别紧张,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蓝丝姑娘,也不会真的害你,我们随便谈谈。”
田活道:“你们害不害我,我都是那么说。”
我道:“好,请问,刚才你对黄堂所提及的“人头大盗”,大感兴趣,是为了什么?”
我在这样问的时候,已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自素立时会意,我是邀她一起口田活“随便谈谈”,在如今这种情形,两个人之间,若是配合得好,你一言,我一语,要突破田活的防线,就容易多了。
田活仍是充满了敌意,“这样的怪事,除非没有好奇心,不然,人人都有兴趣!”
我道:“你对这桩怪事,有什么看法?”
田活反问道:“有什么看法?”
我道:“譬如说,偷了人头去,有什么用?或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要去偷人头人做事,总有一个目的,何况这种事,并不容易做!”
田活居然来了兴趣,大声道:“是啊,对于这一点,你有什么看法?”
他倒反问起我来了,这实在令我有点不好应付,这时,白素接上了力,她道:“这应当问你!”
田活不服:“为什么?”
白素微笑:“因为根据分析,你就是那个人头大盗!”
白素神态温和,语言动听,本来听她说话,有如沐春风之感,可是此际,田活听了这句话,欲如同遭了电极一样,直跳了起来!
他连声音都变了,叫道:“什么?”
白素仍是一贯地优雅,说的仍是那一句话:“你就是那个人头大盗!”
当时,连我在内,所有人对白素忽然向田活提出这样的指控,都大是愕然,所以人人不出声,只是留意看事态的发展。
后来,据白素说,她的这种做法,叫作“痛下针砱”,是治重病沉痀的方法,见效则已,不见效则死,对付田活这个牛皮糖式的无赖,唯有此法了。
当时,田活面对蓝丝的降头术,面对和我的争论,都侃侃而谈,很是镇定,可是此际,白素的两句话,却令他乱了阵法。
他整个人,竟像是上了机簧一样,跳到东,跳到西,足足跳了好几十下,才叫道:“你什么证据也没有,怎可以这样说!”
白素道:“我有推理作支持,你”
白素接著,就有条不紊,把如何几次失盗人头时,都有科学家在开会,如何查出他也在,又如何得知他在新加坡,忽然失踪了半年,都说了出来。
当白素说的时候,田活一直面无人色地望著白素,一面不住摇头。
等到白素说完,他才大声叫道:“你错了,我不是人头大盗!”
他此言一出,刹那之间,气氛紧张之极。
因为他这句话,说得很是肯定,如果他说谎,蓝丝的降头术就该起作用,他的五官,就要消失其一了!
所以,人人都把视线集中在他的脸上,他也急速地喘著气。
过了一会,并不见他的五官,有什么变化。
蓝丝沉声道:“他不是人头大盗!”
田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白素微笑:“或许我在细节上有误,他不是人头大盗,而是人头大盗的同伙!”
田活又大声道:“我不是人头大盗的同伙!”
这次,他似乎对蓝丝降头术的不会冤枉好人有信心了,所以神情也不那么紧张了。
白素仍然微笑,声音也不疾不徐,听来极其自然:“你知道谁是人头大盗!”
她这句话一问出口,我就几乎要大声叫好喝采,因为我料到田活的防线,必攻破!
果然,田活又立即大声道:“我不能肯定,她”
田活也算是机警的了,话说到了一半,陡然住口,刹那之间,神情古怪之至,面肉抽搐,双手乱挥,一副彷徨无依,又惊又怕的神情。
看他的情形,像是在说了半句之后,知道自己说漏了口,会有大祸临头。但是事实上,他在那半句话中,并没有透露出多少讯息来。
他说了“不能肯定”,这很重要,表示他确然知道有其一个人,大有可能是人头大盗,在干盗人头的勾当。这个人,他只透露了其人的性别,是一个女性,因为他用了女性的“她”字田活和我们的对话,有时以法语在进行,这句话,他就是用法语说的,我相信那是他的母语,在法语之中,性别分得极清楚,连桌子都分明阴阳,何况是人!
所以,再清楚也没有,在田活心中,认为大有可能是人头大盗的那个人,是女性。
而且,从他的“身体语言”来看,更可以看出,这个女性,和他有著很不寻常的关系,以致他一感到自己说漏了口,就如同末日将临。
白素淡然一笑,继续道:“其实,你也早在怀疑她的行为了,是不是?”
田活双手抱住了头,身子已退到了墙角,他转过身去,面对著墙角,呜咽道:“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白素道:“我相信你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是,你却知道她在怎么做!”
田活又震动了一下,白素缓缓地道:“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不但对你有好处,对她,也有好处!”
自素特意在“她”字上,加重了语气。田活发出了一下如同抽搐般的声音,仍然面对角落,哑著乾问:“你……你知道她?”
白素道:“不,不知道她。可是我知道,她对你极重要,而且你正感到她处于困境之中,你想帮他,又无从著手,既然如此,何不把问题摊开来,大家研究,集思广益?”
白素的话,具有无比的说服力,而且,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白素的推理能力之强,也叫人佩服,一切,都是她凭了田活的半句话,和田活的神态,在刹那之间,推断出来的。
只见田活慢慢转过身来,先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
蓝丝道:“放心,五官全在,并没有少了一样。”
田活苦笑了一下:“她不喜欢……更不允许我对她的事,进行任何干涉。”
白素道:“弄清楚了她在干什么,可以在暗中相助。”
田活道:“我不知她在干什么!”
田活的话,又回到老路上来了,白素很有耐性:“你只说她的行动。”
田活道:“我也不能说她的行动!”
我看到温宝裕向蓝丝作了一个手势,像是要蓝丝对付田活,可是蓝丝却摇了摇头。
我知道蓝丝暂时,也无法可施,因为田活没有说谎,他所说的句句是实他不能说!
既然没有说谎,蓝丝自然也拿他没有办法。
陈岛叹了一声,又是气恼,又是可惜:“你求我来见卫斯理,说是只有他,才能帮你解决难题,可是现在弄成这样子,你真不是东西!”
田活向陈岛打躬作揖,不住道歉:“是我的不是,总要请你原谅,事情有了变化,也不是我始料所及。”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想:“事情有了变化”是什么意思?
事情其实没有变化,所谓“有了变化”,那只是田活他忽然发现了一些什么,我回想一下,事情可能和蓝丝有关,因为他一和蓝丝对话,态度就开始有了转变,然而,他和蓝丝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在呢?
我正在想著,已听得白素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勉强,你请便吧!”
白素忽然之间下了逐客令,连我在内,都不禁为之愕然。但人人也知道她这样做,必有原因,所以大家都不出声。
只见田活苦笑了一下,先望向我,我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他又望向陈岛,陈岛摇头,表示不愿意和他一起离去,他无可奈何,向门口走去,温宝裕抢到门前,替他打开了门,在他走出去时,在他的身后,向他的屁股上,虚踢了一脚,然后用力把门关上。
田活一走,各人的视线,集中在白素的身上,因为是白素让他走的。
白素道:“他什么也不会敢说,因为他怕一说出来,蓝丝就会对付他!”
蓝丝愕然:“他为什么要怕我?”
白素吸了一口气,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不要插言,她道:“我是循著一条线想下来的:田活不是人头大盗,可是他知道一个“她”,有可能是,只是这个“她”和他有特殊的关系,他不能也不肯说出“她”的行为来,原因之一,是这个“她”的行为之中,有一些会令他对蓝丝感到害怕”
白素分析至此,温宝裕和蓝丝已一起叫了起来:“和猜王师父有关!”
我点头道:“正是那个“她”必然和猜王大师的事有关。”
白素总结:“他也一定已知道猜王发生了什么事,试想,他如何敢在蓝丝面前说出来?一说出来,蓝丝怎肯放过他!”
蓝丝狠狠地一顿足,刹那之间,脸色血红了又了白,一连三次,看来颇是怪异。
白素忙道:“你放心,他跑不了,他和那个“她”,必有联系,要把他们一起找出来,并不是难事!”
蓝丝刚才是由于心情激动,这时平静了下来,她自然同意白素的话,她道:“是,他也绝跑不了!”
白素道:“还有一点,是很重要,蓝丝,猜王大师的事,是他自愿的成份很大,所以,不可以一上来,就认定和事情有关的人是仇人!”
蓝丝眼中含泪:“有什么人会自愿把自己的头割下来给人?”
白素道:“这一点,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世上没有什么人可以把猜王大师的头割下来带走!”
白素的话,说来斩钉断铁,连蓝丝也不能不同意。
自素道:“所以,在真相未明之前,不能就把任何人当成是仇人或许,事情之中,根本不存在仇人!”
白素的话,看来蓝丝一时之间,还难以接受,但是她也无法反驳。
蓝丝咬著下唇,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我不会莽撞,多谢提醒。”
我举起手来:“事情,还有太多想不通之处,第一,那个“她”是什么人?”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向陈岛望去,因为只有陈岛,还和他比较熟一些。
陈岛摇了摇头:“我和他在谈话之中,他从来也未曾提及什么女性,我们的话题,可以说,只有一个范围:细菌。”
我奇道:“若你们只讨论细菌”
陈岛道:“自然,“细菌”是广义的,包括了各种病毒,田活总称他们是害虫,说正有许多这样的害虫,在戕害人类的生命。”
我摊了摊手:“这是小学生也知道的事,人的死亡,由自然生命衰竭而死的不多,各种疾病才是死亡的主因,这不是什么新发现。”
陈岛道:“可是我相信他一定有了新发现,所以要我带他来见你。”
我道:“这更是奇哉怪也了,我又不是细菌学家,见我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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