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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卖 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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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在记述《买命》、《卖命》的时候,和一位极有资格的医学教授,讨论生命配额的问题,他说:“现在可以肯定知道有确定数字的生命配额,应该是女性一生之中可以排出多少颗卵子。每个女性所能排出卵子的数字不同,数字多少,是一出生就决定了的,可以说是生命配额的典型。”
后来另一位医生,听我说起生命配额的转移,他大是感慨,道:“其实生命配额转移,已经在许多医学手术中实现,譬如说,用骨髓的移植去挽救血癌患者的生命,就是百分之百的生命配额转移。其他各种器官移植,也可以作同样观。”
不论怎样,若是生命配额转移成为事实,对人类是祸是福,牵涉到的问题太复杂,不是通过几个故事可以说得明白的。
说故事的人,当然只是说故事。
而看故事的人,当然也只是看故事就好。
就像范总管说卫斯理的话一样:寻根究底,往往找到的只是烦恼,很少会找到快乐。
想少些,比较好。
一九九六·一○·二八·八三九五九
三藩市,强风竟日,花落树歪。
第一部:一个人两个身体
这个故事,本来定名为《买卖》,后来因为需要记述的事情比较多,所以才一分为二,变成了《买命》和《卖命》这种情形,以前已经有过,我一直在尽量避免,可是有时候避无可避,也就只好听其自然。
“听其自然”一向是我做人的宗旨,尤其在年事渐长之后,更感到“自然”是一种强大无比的力量,不可违扭硬要和它反其道而行之,需要有比它更强大的力量。
理论上或者可以假设有这种比自然更强大的力量存在。
可是实际上我却找不到任何例子,证明自然力量会被违扭。
对于有宗教信仰的人来说,“自然”就是他所信仰的至高无上的神例如基督教徒心目中的“上帝”。
基督教徒绝不会怀疑上帝万能,只有一些非教徒中自以为聪明者,才会问一些例如“上帝能不能造一块他搬不动的石头”之类的问题。
人类的知识,在整个宇宙的知识范围之中,所占的地位,几乎等于零。由于知识的微弱,所以想像力也同样微薄之至。
想出这种问题的人,在人类之中,也只属于知识程度低下和缺乏想像力者,所以以为问题只有“能”或“不能”两种答案。
要他们去想像有第三个答案,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真是可怜,因为事实上可能有三十个、二百个、三千个甚至无数个答案。那已经大大超出了那种人的知识和想像力的范围之外,所以他们无法接受。
对于只不过有一个夏天的生命来说,冰雪就是不可想像的事情,这就是所谓“夏虫不可以语冰”。
习惯了每个故事开始的时候,都有一些开场白。这个故事,虽然只是上一个的延续,习惯还是改不了。
上一个故事,留下了许多疑问在我记述的故事之中,从来也没有一次累积了那样多疑问而一个也没有解决的情形。
更糟糕的是,一些我以为已经解决了的问题,可是也经不起进一步的考验,而变成了没有结果。
其中最令人沮丧的是,当小郭和各方面的跟踪者,跟踪从各地报馆搬出来的铁箱,而全部失败的那件事。
对于这件事,来自勒曼医院的亮声,提出了“立体投影”的说法。当时,我并无疑问,立刻接受。不单是我,其他人也认为事情就是那样。
倒是红绫首先提出了问题,她说:“立体投影的说法,可以成立,可是我想不通,如何把跟踪者的注意力,从实在的人和车,转移到虚像上去要对付一个两个跟踪者,比较容易,可是在一百多个地方,跟踪者上千,个个都被瞒过去,这有点难以想像。”
我还是原来的看法:“那是魔术手法魔术师当著几千几万观众,表演魔术的时候,也可以把所有人都蒙过去。”
红绫当时想了一想,没有说甚么。
却不料她竟然十分认真,去找了许多魔术师,向他们请教,最后带了两个世界第一流的魔术师来找我。
那两个魔术师否定了我的想法,他们说,魔术手法确然可以转移人们的注意力,可是那要依靠许多设施、道具、环境布置等等相配合,才能完成。
他们考察了将近二十个城市报馆附近的环境,发现至少以他们的能力而论,无法在那里进行完美无瑕的注意力转移。
这就使得本来已经成立了的假设,又被推翻,连带把立体投影这个说法也加上了问号。
这种情形,虽然我能够听其自然,但是心境当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时候,白素和红绫那边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所以她们能和我一起研究这件事。不过我们根本不能采取甚么行动,只好不断地作出各种设想。
事实上连设想也很困难几乎完全没有可以提供设想的根据,所以也脱不了以前曾经想过的范围,不必重复,其过程也闷不堪言。
整件事情,真的可以说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忽然又有柳暗花明的转机。而且,来自根本想不到的人。
那天上午,小郭才和我通了电话同样的通话,每天都在进行,当然是为了讨论这件事,可是也照例毫无结果。
放下电话之后,不到几秒钟,电话又响了起来,我以为还是小郭,所以拿起电话来,就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却听得电话中传来一个女声,道:“对不起,打错了。”
我已经认出了那是良辰美景中的一个,忙道:“没有打错,是我!”
那边静了一会,才道:“真是你唉声叹气,不是你的作风,所以我们以为打错了。是不是有甚么事情困扰著你?”
我自然而然又叹了一下:“说来话长!”
良辰美景的声音显得很关切:“那一定是很古怪的事情了,我们能不能出点力?”
我道:“只怕不能你们有甚么事情,是找我还是找白素?”
这次轮到她们叹息:“这件事情,本来就很难开口,碰上你又心事重重,更不知如何说才好。”
我立刻想到,她们近来和一对双生子关系很密切,那一对双生子,一个以独裁手段控制政权,把一个亚洲小国变成与世隔绝。另一个却在那个小国中主持科学研究,不可想像的是,其研究工作竟然走在极尖端。
关于这一对孪生子,我曾在《爆炸》这个故事中记述过。
这时我想到的是:其中那个独裁者,正属于最迫切需要买命的人,上次买家云集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他的代表,现在一定是托良辰美景探消息来了。
一想到了这里,我就心中有气,当下就冷冷地道:“既然不知道如何说才好,那就不必说了。”
她们碰了钉子,应付的方法也与众不同。她们并不挂上电话,也不和我说话,只是两人叽叽咕咕地对话,听起来像是她们自己在讨论,可是又故意让我可以听到。
我也不挂上电话,且听她们搞甚么鬼。
才听了几句,我就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她们确然是想作说客,可是却不是为了那独裁者,而是另有其人。
只听得她们首先道:“陈景德和陈宜兴这两兄弟不听劝,早就告诉过他们,卫斯理不会给好脸色看!”
一个道:“可是有关生命配额这件事,卫斯理一定有兴趣,坏在他是火燎毛脾气,我们还没有开口,他就叫我们免开尊口了,其实事情十分古怪,他应该有兴趣。”
我听到陈景德和陈宜兴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心中迅速地转念。这两兄弟的名字我并不陌生,他们也是双生子,在商场上以旁门左道的手法著称。
事实上,当陶启泉第一次带著一些人来找我的时候,这二人也在其中。只不过和陶启泉、大亨他们相比较,两人只好算是小角色,所以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
不过这二人倒也不是等闲人物,很有些传奇故事发生在他们身上,其中有的且和原振侠医生发生关系,在原振侠故事之中,有一定的地位。
他们和良辰美景有交往,也是为了大家都是双生子的缘故。
本来这可以引起我的一些兴趣,可是接下来良辰美景立刻提到了生命配额这些日子来,我已经被生命配额这回事闹得头昏脑胀,实在不想再听,所以找对著电话大声道:“没有兴趣!”
可是良辰美景却不理会我的抗议,仍然自顾自说下去,一个道:“为了弄清楚生命配额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竟然想出了那样的笨办法来!”
另一个道:“也只有这个办法这叫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一个道:“也亏他们想得出这个办法来。”
另一个又道:“当然也要有他们这个条件才行。”
一个再道:“我们也有这个条件,可是我们就没有想出这个绝妙好方法!”
我知道她们绕著弯子说话,无非是想引起我的好奇心,我当然也立刻在想:陈氏兄弟的“绝妙好方法”是甚么?
首先我想到的是,良辰美景和他们都拥有的条件是,他们全是双生子。然而双生子在这件事上,又有甚么有利之处呢?很是令人费解。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不论这方法多么妙,一定没有用处要不然良辰美景也不会来找我了。
所以我沉住了气,一声不出。
我完全没有反应,良辰美景再机灵,也没做手脚处。她们一搭一唱,又说了一些闲话,才又道:“现在甚么线索全都断了,只有他们那里算是还有一线希望。”
我仍然不出声,良辰美景叫了起来:“你的好奇心去了哪里?”
我哈哈大笑:“给你们转弯抹角的话赶走了。”
良辰美景的声音很无可奈何:“不是我们弄巧成拙,是你一开始就不愿听。”
我笑著道:“用最简单的话说不要啰唆,不然我还是不愿听下去!”
两人忙道:“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写了信去应徵,现在失踪了!”
她们这一句话,确然说得简单之至,乍一听来,有点没头没脑,可是略想一想,就觉得内容丰富无比。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至少肯定有六十个应徵者失了踪,假设是徵求者令他们失踪的这是上次朱槿她们来找我的主要原因,也显得徵求者的神通广大和身分神秘。
意外的是,陈氏兄弟中也有一个做了应徵者,而且也失踪了!
我失声道:“他们搞甚么鬼?以他们的身分,应该是买命,怎么会去卖命?”
我说了这一句话之后,思绪起伏,刹那之间想到了许多,所想到的一切,乱成一团,纠缠在一起,一时之间难以解开。
所以有了大约十多秒的沉默。
良辰美景道:“其间的经过,颇有一些曲折,我们也说不明白,由当事人来和你说如何?”
我忙道:“先等一等”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已经稍为理出了一点头绪。
我可以肯定陈氏兄弟的目的,是为了买命,不是卖命,他们中的一个成了应徵者,当然不会是真的想出让自己的生命配额,而是想和徵求者有直接的接触,可以瞭解这件事的真相。
这确然是一个好方法。
至于做了应徵者,被选中之后,会神秘失踪,那当然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事。
由此可知,在本市也有应徵者失踪,数字不详,其所以没有引起注意,多半是因为应徵者都是单独行动,不为人知,又没有受到严密监视之故。
陈氏兄弟是一个例外他们是双生子,同心同意,行动一致,所以一个失踪了,另一个知道他失踪的原因。
不过奇怪的也在这一点:他们既然是双生子,心意相通,那么,何以一个在失踪之前,不告诉另一个?
我想到这里,思绪又是一片紊乱。
这时候,良辰美景再次提议:“让当事人和你直接说,比较容易明白,我们对事情也不甚了解这个电话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求你见他。”
我想了一想,觉得良辰美景说得有理,陈氏兄弟之一失踪,是一个很主要的线索,也可以说是唯一的线索了。
所以我道:“好,你们可以告诉他,我会见他。”
良辰美景发出了一声欢呼,立即又道:“如果事情因此有了发展,请别忘了是由我们开始的!”
我当然听出她们的言外之意,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她们又道:“他很快就会到。”
我放下了电话,刚想把良辰美景的话再想一遍,门铃已经响起,来人竟然来得那样快!
而当我打开门,看到门外站著的人,手中还拿著行动电话,正在讲话,我就明白了。
他对著电话连连道谢,然后合上电话,向我深深一鞠躬:“卫先生你好,我是陈景德。”
我只认得他是陈氏兄弟中的一个,若不是他一上来就自报姓名,我也分不清他是哪一个。我很喜欢不熟的人相见时,互相自报姓名,最讨厌“猜猜我是谁”之类的话,所以对陈景德的第一印象很好。
也因此我和他可以作详细的谈话。
和陈景德的详谈,有很多出乎意料之处,而且对整件已经陷入困境的事情,也颇有柳暗花明之妙。
首先我没有想到连听到了之后也感到十分意外的是,他们之中,一个成了应徵者,有特殊的目的。
事情当然还是从那个徵求启事开始。
从第一天起,他们就注意到了那个启事。
商人直觉告诉他们,不会有人花那样大的本钱去开玩笑,所以当陶启泉和大亨以及一些豪富,在一个俱乐部中,提到了这件事,表示大有兴趣,并且想像著用金钱可以购买生命的乐趣。
当时陈氏兄弟也在其中。
这些人有一个共通点都有用不完的金钱,可是也都有很快就会用完的生命配额!
所以对他们来说,用钱买命,是头等大事,单是想想,也足以令他们兴奋莫名。当陶启泉说到在我这里,可能有进一步消息时,这批人就来找我那次我和大亨就购买生命配额是否合道德一事发生了争论。
对于这次争论,后来白素对我说:“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能争论的,各人的认识,根据各人自身的立场而产生,立场又根据各人的切身利益而来,人人不同,再争也不会有结果。”
我不以为然:“照你这样说,世上就没有真理了?”
白素淡然道:“我以为你已经到了知道所谓真理,也是各有各的说法的年龄了,谁知不然!”
我不禁无词以对白素说得有理,岂止虚无飘渺的真理,难以有统一的标准,连具体之至的人权,也有一干强权统治者提出了“吃饱就是人权”的口号,如何和他们去争论?
人与人之间,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在语言上不能沟通,而是在思想上南辕北辙,不但完全没有相同之处,而且完全相反,所以根本无法沟通。
尝试和思想方法完全不同的人沟通,还不如找一只蜘蛛去互相瞭解的好。
出乎意料之外,陈景德这次来找我,对谈开始没有多久,他就表示在那次争论中,他比较倾向我的看法。
我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以为他来找我,必然是有求于我,自然要投我所好。
不过他说下去,却令我感到意外。
原来他们从我这里离去之后,商量了好几次,都真的感到我所说的有点道理。虽然他们也觉得如果有人愿意出让,他们出钱承受,这是理所当然的商业行为,可是事情涉及人的生命,他们就不像大亨那样理直气壮,多少有一点受到固有的道德观念的规范。
不过他们商量下来,却觉得他们的情形,与众不同。
当陈景德说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用一种很是诚恳的目光望著我,显然是想我同意他们的看法。
我问道:“你们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陈景德回答:“我们是双生子同卵子变生,这是生命中一种变异。”
我点了点头,承认他这一说法。
他变得十分兴奋,双手挥动:“实际上,我们两人,其实只是一个人,只不过因为偶然的因素,所以才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人。可以说是一个人,有两个身体。”
对于双生子,尤其是同卵子变生,我极有兴趣,也认为那是人类生命中最奇怪的现象,所以一有机会,我就不会放过研究和观察的机会。
熟悉我记述的故事的朋友,当可知道,在故事中出现的双生子甚多,也就是这个缘故。
可是我听了陈景德“一个人两个身体”的说法,也不禁有点骇然。
我认真想了一会,才道:“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这样认为。”
陈景德大摇其头:“在任何程度上,都可以这样认为。”
我没有和他争下去,因为他是双生子,我不是。他自然有他的感受,不是我所能理解。
所以我摊了摊手,表示勉强同意。
陈景德继续道:“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单有两个身体,也有两份生命配额。”
一听得他这样说,我不禁霍然起立,伸手指著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刹那之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而他的意思,又是我以前未曾想到过的,而且内容又极其骇人,所以才令我吃惊。
陈景德看到我这样的反应,他立即道:“你也知道我们的想法了。”
我一面点头,一面神情仍不免疑惑:“你们究竟是怎么一个想法,请详细说来。”
陈景德道:“很简单一个人,有两个身体,动用两份生命配额,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浪费……”
他说到这里,我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然后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才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景德知道我其实已经明白,只不过事情很是骇人听闻,所以才要他说一遍,他也就说得很是轻松。
他道:“譬如说,我们两个身体……”
我又连忙叫停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他的话。
他不说“我们两个人”,而说“我们两个身体”,这种说法听来突兀之至。
我在打断了他的话之后,纠正道:“你们两个人。”
我特地在“人”这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陈景德摇了摇头:“我们两个身体。”
他也在“身体”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他既然坚持如此说法,我苦笑了一下,还是不由自主摇头,可是也没有再说甚么。
陈景德继续:“我们一个人,有两个身体,在各方面都很占优势,这一点,卫先生应该可以想像得到。”
我还是需要时间来消化他的话照他的说法,他们两个人,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化身为二一样。如果是那样,那么在行事方面,自然比普通人占优势得多。
他们的思想如果完全一致,心意互通,现象虽然奇特,两个身体的说法,却也可以成立。
所以我想了一会之后,就点了点头。
陈景德接下去道:“两个身体,固然在各方面都占优势,可是两份生命配额同时使用,却是巨大的浪费。”
在他第一次提到“两份生命配额”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他们想干甚么了,所以曾大为震惊。这时,他又再一次提到了“浪费”,我自然而然叹了一口气:“你们想干甚么?想把两份生命配额加起来使用?”
陈景德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我望著他,好一会说不出话来在那时候,我思绪一片紊乱,虽然我已经说了“两份生命配额加起来使用”,陈景德立即回答了我,他们正想如此,可是那是一种甚么样的情景,还是十分难以想像。
想像之中的情形,应该是这样:
两份生命配额,供两个人(或者如他们的说法,两个身体)使用,那情形就是有两个人活著。
而如果把两份生命配额加起来使用,那就只有一个人可以活著,另一个人没有了生命配额,唯一的结果就是死亡!
他们的想法如果得以实现,那结果就是一个长命,一个立刻就死。这是甚么样的情形,当真是怪异到了极点。
在紊乱的思绪之中,我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在现实生活中,常有一种情形出现在至亲至爱的人生命快要终结的时候,常会有许愿:情愿少活十年,让所爱的人活下去等等。
这种愿望,不论说的人多么真心诚意,好像从来也没有变成过事实。
这当然是由于生命配额无法转移的缘故。
如果生命配额可以转移,那么这种愿望也就可以实现。
这种出自爱心的转移,当然和“不道德”绝对扯不上关系,而且是一种值得歌颂的高尚行为。
就像现在人体器官可以移植,器官的买卖绝对不道德,但是器官的捐赠却值得鼓励。
我又进一步想到,如果生命配额可以转移,不知道在转移过程之中,会不会有排斥现象。如果有,也应该不会发生在双生子之间,和器官移植的情形相同
亲人之间可以互相接受对方的器官。
当然,由此推论,陈氏兄弟的这种想法,听来虽然怪异莫名,但和大亨的想法,截然不同。
我想了好一会,才略微理出了一点头绪。
我道:“要知道,如果这样,你们之中,一人可以长命,另一个就必然短命了。”
陈景德坦然摊了摊手:“当然这是必然的结果这样的结果,对我们来说,并没有损失,因为我们根本上是一个人两个身体。”
本来我已经稍有头绪,可是被他这样一说,又糊涂起来。我挥著手,先不让他说话,想了一想,才道:“你一再强调一个人两个身体,我有点不明白你们两人的感觉难道一模一样?”
陈景德道:“不是一模一样,而是一个在做甚么,有甚么感觉,另一个根本不必做,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他的话,令我脑中轰轰作响。
第二部:失踪情形
大家都知道,我对于同卵子的双生子有相当程度的认识,可是我也不知道在他们之间,会有这样的情形存在。
他们之间,有一定程度的心灵互通,这完全可以理解。可是互通到了陈景德所说的那种程度,那真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陈景德看到我发愣的样子,他解释道:“我们的这种情形,十分罕见可能绝无仅有,良辰美景她们就不会这样;或许我们是双生子中的特异例子。”
我仍然无词以对,过了一会,我才文不对题地道:“我还认识一对奇特之至的双生子,他们合在一起,如同电的两极相合,威力无比。”
我已经说过,那时候我思绪极度紊乱,所以想到哪里是哪里,忽然由于双生子的奇怪现象,想到了那一双会发电的兄弟,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那一双会发电的兄弟,父亲是不知道来自何方的外星人,母亲是澳洲土著,刚刚族人。有关他们的故事,记述在《电王》之中。
我这时候提到他们,纯粹是出于偶然,绝未曾想到其他。
我甚至连他们的名字,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当然更没有一丝一毫会想到这两兄弟竟然会和《买命》、《卖命》这两个故事有关系。
后来故事一直发展下去,才知道我此时偶然一提,居然巧合至于极点现在在叙述的两个故事,这一双会发电的双生子,竟然是故事的源头。
老实说,这一点真是难以想像现在我已经指出了这一点,可是只怕也很难想得出,他们和这两个故事的关系如何。
相当日子之后,小郭指责我:“事情一开始,你就一直坚持和外星人无关,所以才一直在死胡同里打转,结果还是和外星人有关,那两兄弟就是外星人!”
我自辩:“第一,那两兄弟只有一半外星人血统;第二,事情确然和外星人无关只不过从他们开始而已。”
我的这种说法,听起来很复杂,事实上也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讲得明白,必须照事情的发展,一步一步叙述,才能完全令人清楚。
这是后话,略过不提。
却说当时陈景德听我提起了那两个会发电的变生子,就双眼发光,他看过《电王》这个故事,所以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他叹了一声:“甚么时候,可以认识他们,那就太好了。”
我顺口应道:“只怕没有这个机会。”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自然而然想起了这两兄弟驾驶著他们父亲留下的宇宙飞船离去的情形当时那飞船从泥沼之中,冲天而上的壮观情景,如在眼前。
而当我想到这里时,心中忽然一动,我又想起,这两兄弟在和他们母亲分开的时候,曾说过,他们要继续父亲的遗志,去作宇宙远航,并且说,在归途,如果可能,会再在地球上降落,来一个母子相会。
我想到了这一点,也只是联想到陈景德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见到他们,并没有想到其他。
我在作这一连串联想的时候,多半看来神情恍惚,所以陈景德又将“一人两身”是一种浪费,再次举例说明。
本来他已经一再说过,可是这次他举的例子很能说明问题,所以我还是把它记述下来。
他道:“我们的情形,就等于有两支手电筒在同时使用而实际上只要用一支手电筒就够了,同时用两支是浪费,应该关上一支,把关上的那一支中的电池取出来,等另一支的电池要用完之际,接上去使用,手电筒使用的时间就可以大大增加。”
他说了之后,顿了一顿,又补充:“我们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实在已经太迟了!”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所以你们才想到去做应徵者!”
陈景德点头:“是,我们之间,把谁的生命配额给谁都是一样。”
他这句话虽然听来有点古怪,可是倒也把情形说得十分明白。
在那时候,我感到兴奋莫名,也感到完全没有头绪的事情,可望有突破因为陈景德一再说过,他们两兄弟感觉一致,如今其中一个做了应徵者,又失了踪,其经过情形,没有失踪的那个当然也应该知道,至少可以感觉到一些甚么。
这就十分重要,想想在朱槿他们严密地监视之下,都会神秘失踪的那些应徵者,就可以知道陈景德如果知道失踪的经过,对整件事来说,是如何重要了。
我勉力定了定神,才问:“在寄出了应徵信之后,发生了甚么事情?”
陈景德双手紧握,神情显得很是迷惘,并没有立刻回答。
我又道:“你好好想一想,说得详细一点。”
陈景德点了点头,又过了一会,他才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徵求启事有一点很古怪之处。”
那徵求启事,我早已可以一字不错地背出来,听得他这样问,我想了一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是指哪一点而言。我道:“根本整个徵求启事都很古怪!”
陈景德道:“我说的是,那启事之中,并没有要求应徵者写明通讯联络的地址或者电话号码等等。”
我道:“这又何需特别说明,应徵者当然会在信中写明白。”
陈景德摇头:“在启事中没有提到这一点,我想是由于他们自己有特殊和人联络的方法。”
我怔了一怔:“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陈景德双手抱著头,又好一会不出声。
我耐著性子等他开口,足足有三分钟之久,我居然没有催他,耐性之佳,堪称第一。
好不容易等到他开了口,他说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一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而且神情更形迷惘。
我鼓励他:“你不妨从头说起,顺流而下,就会容易很多。”
陈景德又想了一会,才道:“我们决定用陈宜兴的名字去应徵,信写得很诚恳,表示愿意出让生命配额,并且附上通讯联络的各种方法。信寄出之后,我们一直在等人来和我们联络。”
我听到这里,脱口道:“当然没有人来和你们联络!”
陈景德惊讶:“为甚么‘当然’?”
我就把在严密地监视之下,有六十个人神秘失踪一事告诉了他,并且说:“我估计在世界各地,至少有上千个应徵者神秘失踪了,陈宜兴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听得我这样说,陈景德显得很不安。
我单刀直入地问:“你是不是感到了些甚么?”
陈景德神情犹豫,没有立刻回答。
我有点焦躁:“你不是说你们两人的感觉完全一样吗?那么陈宜兴现在在哪里,你应该知道才是!”
陈景德也听出我口气不善,他忙道:“问题是,陈宜兴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我刚想说“这像话吗”,转念一想,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我转而问道:“那么,他现在的处境如何,你把感觉到的,全说出来。”
陈景德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很是紧张,我也屏住了气息,听他如何说这一点,重要之至。知道了陈宜兴的处境,就可以知道所有失踪者去了何处,对追查整件事有关键性的作用。
陈景德双手抱著头,并且用力摇晃,动作和神情看起来都很滑稽,可是也有几分诡异,令人笑不出来。
过了几秒钟,陈景德开了口:“是一间房间一个空间,上下左右四方都无门无窗,从一边到另一边,是十二步;跳起来,伸手离上面有将近六十公分;看出去全是浅绿色,十分悦目,空气清新,呼气畅顺,有一张可以调节角度的大椅子,无论坐卧,都舒服无比你说这是甚么地方?”
我不禁呆住了,作不得声。
陈景德说得再详细不过,可是陈宜兴身在何处,我也无法说得上来。
反倒是听了他的叙述之后,又生出了无数疑问。
陈宜兴在那个空间之中,吃甚么喝甚么?有甚么人和他联络?最重要的是,他是如何进入那个空间的?
也就是说,他的失踪过程,比他现在身在何处更重要。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陈景德双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敲打了几下:“这要从头说起其中我有些说不明白之处,你可别焦躁。”
我心知事情之诡异,有远超过想像之处,单是陈宜兴现在所在的空间,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那并不奇怪。可是失踪者据估计至少有上千人之多,那就不可想像要多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我也想请他从头说起。
我点了点头:“你想到甚么就说甚么,我不催你。”
陈景德道:“刚才我一再说到他们有特殊的联络方法,都给你打断了话头。”
我尽量把不耐烦的语气收起来:“那你就从这里继续往下说。”
陈景德用力抖动几下身子,像是要使自己放松,然后才道:“我们等徵求者来联络,等了很久,是在寄出应徵信之后的第五十九天时,才突然有了讯息。”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遵守诺言,没有催他。
他停了好一会,才道:“这也是一连串不可思议事情的开始。”
直到这时候,我对他所说的话还是莫名其妙不知道有了讯息,何以是不可思议。
我仍然不出声,等他说下去。
他再停了一会,挥了挥手,像是想赶走些甚么,又叹了一声,才继续往下说:“讯息不是来自正常的通讯方法,而是突然之间,我们自己想到的应该说是陈宜兴先想到,一两秒钟之后,我也想到了。”
听到这里,我心中疑惑之至,因为陈景德说的不是很清楚,所谓“自己想到”是怎样的一种情形,令人费解。
我知道现在我不能发问在这种情形下,越问越乱,只有等他说下去。
陈景德继续用一种很犹豫的口气说著:“我们之间,像这种一个想到了甚么,另一个立刻也想到同样的事,是很普遍的情形,早已习以为常。这次我们想到的是:应徵信起了作用,我们,陈宜兴已经被选中了……”
陈景德越说神情越是恍惚,像是完全不能肯定自己所说的是不是事实。
我再也忍不住,提醒他:“我想,你们的这种感觉,不算奇怪,只不过你们以前未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才难以形容。”
陈景德大点其头:“正是我早就说过,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我道:“其实很简单,情形是你们感到了有人在向你们说话,可是却根本没有听到声音。”
一听得我这样说,陈景德跳起来:“对,就是这样我怕说出来你会把我当神经病,所以不知道怎样说才好。”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种情形我经历过不知多少次了有某种力量直接影响了你们的脑部活动,使你们感到他传递的讯息。这种方式,比通过听觉器官,再传送到脑部要进步得多。”
陈景德吞了一口口水:“谁会有这样的能力……外星人?”
我心中也正在为这个问题起疑,想了一会,才道:“想和地球人接触的外星人,我想大多数都有这种能力。不过地球人之中,也有具有这种能力的。所谓‘两心通’现象,就是直接影响脑部活动所形成。你们两兄弟之间,毫无疑问,也有这个能力。”
陈景德仍然神情疑惑:“我们两兄弟是情况极其特殊的双生子,不能算数。照你所说的情形来看,至少有上千人,都感到了徵求者的讯息,这需要甚么样的力量才能做得到?”
我只好苦笑,不由自主摇头这个问题我正在问自己,不但没有答案,而且一点头绪都没有。
在这时候,我的信心开始动摇因为看起来,这一切只有外星人才做得到。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外星人要地球人的生命配额有甚么用处。我忽然又想到,灵魂也具有直接影响脑部,使人接受到讯号的能力。如果假设灵魂找到了一个身体,那就当然需要生命配额,然而灵魂怎么可能有那样大的力量来进行这一切?
我越想越乱,只好暂且不去想它。
我道:“且别理会是甚么人,你先说下去。”
陈景德吁了一口气,他学得很快,在叙述上立刻用到:“我们接收到的讯号,十分有力……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令人服从他的命令。”
我苦笑:“这一点,毫无疑问。本来我无法想得通何以明明有那样多应徵者,我们却一个也找不到,现在通过你所说的情形,我可以想像所有应徵者一定也接到了讯号,命令他们绝不能向任何人说起,而所有的应徵者都服从了命令,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怪现象出现。”
当时我根据陈景德所说的情形,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当然可以成立。至于后来事件的真相,大有不同之处,由于太过奇特,我只好自认想像力不够,当时万万想不到。
当时陈景德也同意我的说法,他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人……那声音……那……”
他越说越是犹豫,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好。
我道:“就算是‘那人’。”
也难怪陈景德无法表达说是“那人”,他根本没有见到甚么人;说是“那声音”,他也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切只不过是他的感觉。
这种情形,对我来说,确然已经习惯。在我的经历之中,有过许多次这样的经验,当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时,也确然无所适从,和陈景德现在的情形差不多。
陈景德接受了我的提议,他继续道:“那人……那人告诉我们,出让生命配额,不应该是随便决定的事”
当时陈宜兴一收到了这样的讯息,他立刻不由自主叫了起来:“我经过慎重考虑,才决定成为应徵者的,请相信我的诚意。”
他的叫嚷,立刻有了反应,他又感到那人在告诉他:“当然我们知道你的诚意,所以才和你联络,应徵者很多,我们经过仔细地挑选,才决定和你商量。”
由于那人的语气十分温和,而且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所以陈氏兄弟也在惊惶之后,定下神来。
虽然这时候情形更是怪异他们竟然可以和感觉对话!
陈宜兴吸了一口气,试探著问:“商量……甚么?”
那人的回答是:“首先你的决定,要完全百分之百出于自愿,没有半丝半毫强迫的成分在内。”
陈宜兴道:“正是如此。”
在他这样说了之后,对方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
在那几秒钟之中,陈氏兄弟迅速地交换了意见其实以他们“一个人两个身体”的情形来说,所谓“交换意见”,也等于是一个人在心中自问自答。
问:听他这种说法,竟然像是他已经对我们做过详细的调查,所以才肯定了我们出让生命配额的诚意?
答:好像是这样可是根本没有人来调查过甚么啊!
问:他们是不是有特殊的方法,捕捉到我们的思想,所以才肯定了我们的诚意?
答:……
当时对这个问题,他们没有答案。而当我听到陈景德说到这里时,我心中十分佩服,因为他们竟然一下子就推测到了有人可以“捕捉思想”这一方面去。
这种匪夷所思的可能,少半分想像力,也不会想得到。
而令他们感到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是,这个问题,立刻有了答案,答案来自对方。
他们立刻又感到了对方在说话:“对了,就是能知道你在想甚么,才肯定了你的诚意,刚才经过重复测试,已经可以完全肯定,也知道你会遵从我们的任何指示行事。不过在开始之前,还是想你再考虑一次因为出让了生命配额,就意味著你的生命期会缩短,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陈宜兴衷心回答:“我知道,我完全明白。”
接下来,他料不到的是,那人又问了一个问题,语气仍然那么有礼:“请问,你有意出让多少年的生命配额?”
这个问题,对其他人来说,很容易回答,一年就是一年,十年就是十年。可是对陈宜兴来说,就很难回答。
因为陈宜兴的目的,是要把他的生命配额,全部转移到陈景德的身上。这种情形,只有在他们之间才会出现,其他任何人都不会做这种事道理再简单也没有,就算把全世界的钱都给了你,而你没有了生命,又有甚么用?
所以当下陈宜兴没有立刻回答。
他更想不到的是,对方的态度极好,提醒他:“你是不是感到难以决定?你的反应很正常,因为事情有关你的寿命长短。我们建议你不必出让太多从一个月起到一年为止,你所得的报酬,我想已经足够令你今后几十年过很好的日子了。”
我在听陈景德说到这里时,思绪翻滚,想到了很多问题。
我首先想到的是,徵求者似乎很为应徵者著想,而这样做的目的,看来是为了要使应徵者出让生命配额的行动,不但完全自愿,而且是一种非常乐意的自愿。
我也想到,这一点可能和生命配额的转移有关。
可是究竟关系在何处,一时之间,我也说不上来。
其次我想到的是,徵求者的口气大得不可想像要一个人在几十年日子过得很好,花费已经不在小数,而他们联络了上千人之多,那需要多大的财力?
我迅速地把世界上几个财力雄厚的大财团排了一下,当然也包括了陶启泉和大亨的财团在内。
可是我想到的,几乎都来找过我,由此可知他们并非徵求者。
所以徵求者的身分,益发显得神秘。
我也想了一想,设身处地,应该如何回答徵求者的这个问题我想了几个答案,都不如陈宜兴的反应好。
陈宜兴并不回答,而是反问:“请问,我的生命配额还可以使用多少年?你们是不是能够告诉我?”
这一个问题,令得对方又沉默了片刻,才道:“现在当然不能确定,可是如果你依照指示去做,在经过了一定的程序之后,就可以告诉你。”
陈宜兴这才道:“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到那时候才决定出让多少生命配额?”
那人回答得很爽快:“可以,这是很好的决定。”
不等陈宜兴再问甚么,那人就接著道:“从现在起,你要随时准备接受指示,指示一到,立刻就要执行,绝不能有半分犹豫如果到时你有犹豫,我们会立即把你放弃!”
那人这种警告式的吩咐,显然又和出让生命配额要百分之百自愿有关由此可知,这一点十分重要。
在那次“通话”之后,他们一直在等下一步的消息,到了第十天早上,陈景德醒来,照例他们两兄弟会在他们的双子大厦的天台上一起做运动。
可是这一天,陈宜兴却没有出现他失踪了。
当我听到这里时,我直跳了起来:“你们两人之间,不是完全一致的吗?他失踪,你怎么会不知道?”
陈景德神情苦涩:“我不知道出了甚么毛病,我就是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是如何去的……”
我忍不住怒意勃发听他说了半天,到了最紧要关头,他却甚么也不知道了!
我狠狠地瞪著他,那时我的样子一定十分可怕,所以陈景德双手乱摇,抢著道:“我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而是那一晚上,我做了很多乱梦……不知道这些杂乱无章的事……是不是和陈宜兴的行动有关……”
我不禁啼笑皆非到头来,我竟然要听他说梦!可是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说下去。
陈景德吸了一口气:“他失踪之后,我曾把那一晚上的梦境整理了一下我知道这些梦境多半和陈宜兴的行动有关。虽然有力量破坏了我们之间的联系,可是始终不能完全隔绝我们的感觉,所以我才会有那些梦。”
由于陈氏兄弟的例子极其特殊,所以我要好好想上一下。一想之下,发现问题很多,至少他们两人,不是完全如陈景德所称那样“一人两体”,其中大有可商榷的余地。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先要听他究竟做了一些甚么梦。
陈景德继续道:“先是我在梦中,感到要赶路,有许多路要走,可是又不知道要上哪里去,所以我就一直在……行动……要到达一个不可知的目的地……”
我听到这里,已经大摇其头:“我们是现代人,如果要赶路,不会步行,一定有交通工具。如果单是靠双脚走,也走不了多远,你的梦看来和事实无关。”
陈景德急忙分辩:“你听我说下去当我感到自己在赶路的时候,是在一片朦胧之中,四周围甚么景象也看不到,只是前面有一团东西在引路……”
我直视著他,他所说的情形,古怪透顶,难以想像,我问道:“引路的是甚么东西?”
陈景德道:“我努力想弄清楚,可是还是很模糊那东西就在我前面不到一公尺,浮在半空,不断流转,看起来像是一团水……是一团水!”
第三部:水
他越说越是古怪,我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头,提醒他:“一团水,是不会悬在半空中的!”
陈景德一脸苦笑:“我知道,可是梦境中所见到的情形确然是这样不但有一团水在前面引路,而且我还隐约感到,那团水不断在发出一些讯息,要和我沟通,可是却又极其模糊,我相信由于我是在梦境之中,所以才如此。而实际上,那团水,一面在领著陈宜兴行进,一面还在和他进行沟通。”
我努力听他叙述,可是却难以将他的话构成画面。
首先,我就难以想像他一再提到的“一团水”是怎么一回事。就算照他所说组成了一个画面,也难以想像一团水和一个人之间如何进行沟通。
所以我一面听,一面自然而然大摇其头。
陈景德忙道:“你一定要听我说下去。”
我叹了一声,没有说甚么。陈景德继续道:“接下来,我好像到了水边……”
这时候我的忍耐程度已经到了极点,我大喝一声:“请你说清楚一点甚么水边!是河边江边小溪边还是湖边海边?”
陈景德也急了,大声道:“我要是知道,早就说了,何劳你问!”
我瞪著他:“那你至少说具体一些!”
他道:“是甚么样的感觉,我就说甚么。又不是像你那样说故事,可以任意创作。”
我怒道:“你胡说些甚么!我叙述的故事,都是”
我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的话:“不讨论你的故事,先听我说,好不好?”
我忍住了气,闷哼了一声,不再说甚么。
他也自顾自说下去:“到了水边,只是很短的时间,就感到四面八方全是水,听到的是水声,看到的是水纹,感到的是和水的接触,天地之间,像是除了水之外,甚么也没有了……”
我越听越有气,也懒得再去问他甚么,只当他是在说梦话。可是听到最后,我还是忍不住讽刺了他一句:“甚么也没有了连你自己也没有了?”
却不料陈景德听了我的讽刺之后,居然大点其头:“正是!连我自己也好像……好像……好像……并不是不见了,而是和所有的水溶成了一体……”
本来我已经准备再次讽刺他,可是听到这里,我心中陡然一动,刹那之间,像是抓到了一些甚么,可是虽然出了力,手中却又甚么也没有。
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十分不好受。
这种情形,经常发生,并不陌生,虽然说当时甚么也没有抓到,可是发展下去,往往会成为解开谜团的开始。
所以这种感觉虽然不好受,我还是在心中把它重复了好几次,希望能够有所进展。
当然一时之间,不会有甚么收获。
这时对于陈景德的叙述,我也不再感到不耐烦,我相信陈景德是在把他的感觉照实说出来。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可是在事实的叙述中,总应该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我放缓了语气:“请继续说下去不必怕情景太怪异,只要照实说就好。”
陈景德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他又想了一想,才道:“就在这种和四周围的水溶成一体的情形下,我觉得身子在不断地……不断地转动……或者说是移动,总之是在动。”
随著他的叙述,我发动了所有的想像力,去设想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困难的是,陈景德所说的感觉,并不是第一手资料,而是通过陈宜兴的遭遇而得到的。而据陈景德所说,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系,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隔绝,所以他的感觉,十分朦胧,要下判断,当然绝不容易。
我只能想像,陈宜兴是在一种很特殊的情形之下,从一处地方被转移到另一处地方。
而在这个转移的过程中,和水有极大的关系。
我还想不通这其中是甚么关系听陈景德的叙述,不像是经由水路在前进,倒像是人在水里,可是又万万没有游水前往目的地之理。
陈景德继续道:“这一个过程中的感觉,最是模糊。后来这种感觉过去,人就到了一个空间之中,我已经说过那个空间的情形。”
他确然曾经说过,这时候我也绝对肯定他们两人可以在感觉上互通,所以他感到陈宜兴的处境,应该就是陈宜兴真实的情形。
我想了一会,问:“难道他一个人在那空间之中,完全没有人和他联络?至少应该有人告诉他,怎样在他身上取得生命配额,也应该问他究竟愿意出让多少生命配额。”
陈景德道:“我也这样想,所以一直在等,可是也一直没有结果,好像事情到此为止了,没有了下文。我越等越觉得不对头,想想这事情天下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解决,所以才硬著头皮来请教。”
他忽然之间,大大地拍了我一下马屁,我闷哼了一声:“事情是很不对劲”
我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大是焦急:“那怎么办,陈宜兴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陈景德这一问,使我脑中灵光“闪,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失声叫道:“你受骗了!”
陈景德一时之间,不明白我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他道:“陈宜兴他怎么会骗我?”
我解释道:“我不是说陈宜兴骗你,而是说有人做了手脚,所以你感到的感觉不是陈宜兴实际的处境。”
陈景德还是不明白,我道:“你感到陈宜兴的情形,可不可以和通过闭路电视看到的相比较?”
陈景德道:“当然可以我知道很难向旁人解释我们之间互相相通的程度。你说到闭路电视,可以说是很好的例子,但我们之间知道对方的情形,比闭路电视更甚,我们不但可以知道对方的处境,而且可以知道对方的心意。”
我立即问:“那么请问现在陈宜兴在想甚么?”
陈景德神情苦涩:“就是奇怪在我竟然会不知道!这也正是最令人担心之处。”
我追问:“从甚么时间开始,你感觉不到他的心意?”
陈景德的回答倒是很肯定:“自从他进入了那个空间之后。”
我感到渐渐已经可以抓到些甚么,紧接著又问:“在这之前,他在想些甚么?”
陈景德道:“在他和水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他想的是:我快要到目的地了,我可以见到那神秘的徵求者了,我可以接触到人类生命最奥妙的部分……等等。”
说了之后,他又补充:“实际上,他所想的,和我感到他在前进时所想的一样。”
为了要肯定我的设想,我又追问:“现在你完全不知道他在想甚么?”
陈景德苦笑:“一片空白!”
我一挥手:“这就是了!陈宜兴现在根本不是在那个你所感到的空间之中他现在的处境如何,你和我一样不知道,甚至你比我更糟糕,因为你受骗,我没有。”
陈景德看来还是不瞭解,只是望著我。
我道:“还是用闭路电视来做例子。现在的情形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就像在闭路电视的摄像装置之前,放了一张图片,那么在电视萤幕上看到的景象,就是那张图片这就是你以为陈宜兴是在那个空间中的原因。”
陈景德更是大为骇然,连连抽了几口冷气,又不断摇头:“甚么力量,竟然能够隔断我们之间的联系?”
我苦笑:“我不知道。但显然这种力量做得很成功,而且你所说的“一人两体”,未必是真正的情形,只不过是你以为如此而已!”
我的话对他的打击,显然颇为严重,他低下头去,好一会不出声,才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想了一想:“我觉得你可以放心对方不会加害任何应徵者的。”
陈景德仍然心中疑惑:“何以见得?”
我道:“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们一再强调要完全自愿,可知事情一定要在自愿的情形下才能进行,所以不论应徵者现在在哪里,他们一定受到最好的待遇,不然应徵者稍有不满,他们就白费心机了。”
这道理本来十分简单,陈景德只不过因为太关心他的另外一半,所谓“关心则乱”,所以才想不到而已。
经我一提醒,他立刻恍然,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我又道:“你现在也不必做甚么,只要等他回来就行。”
陈景德还追问了一句:“他一定会回来的,哦?”
我哈哈大笑:“你能不能想出任何一点他不会回来的理由?”
在我想来,陈宜兴确然没有任何不回来的理由。我也相信所有的应徵者不论有怎么样的经历,迟早会回来这一点,朱槿他们也想到了,所以才有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
陈景德虽然看来还有一点勉强,可是他也跟著我笑,道:“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我道:“正是如此,如果你真要做些甚么,不妨努力设法和陈宜兴沟通,看看有甚么结果。”
陈景德叹了一声:“本来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情,现在却要努力去做,真不习惯。”
当时在和陈景德这样说的时候,绝想不到后来事情的发展会大出意料之外,我可以说是失败之至经过情形,放在以后再说。
当下陈景德告辞离去,虽然没有明显的结果,可是我还是很兴奋,因为事情本来在死角之中,现在至少有了一点新的发现只要陈宜兴一回来,就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料,从而揭开徵求者的神秘面目。
所以我很有些怡然自得,准备把和陈景德的谈话整理一下,好告诉白素。
正好在这时候,白素开门进来,我张开双臂,迎上前去,却看到她身后还跟著一人,是朱槿。
看到了朱槿,我自然而然皱了皱眉,朱槿笑道:“我不会那样讨人厌吧?”
我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那意思当然就是“你确然令人讨厌”,白素瞪了我一眼:“事情一点进展也没有,集思广益,对探索真相,总有好处。”
白素知道我为了这件事,虽然不至于坐立不安,但也确实情绪低落,她也希望事情能够早日水落石出,所以也在不断努力进行探索,看来朱槿还是她请来的。
在朱槿这样身分的人面前,我说话自然要有所保留,所以不会把和陈景德的对话与她共享。我反而问她:“在你们那里失踪的六十个人,有没有消息?”
朱槿摊了摊手:“音讯全无。”
我冷笑道:“就算有消息,只怕你们也会当作是绝对机密,不会对外泄露半分在你们那里,甚么都是秘密,我真是多此一问!”
朱槿笑得很是灿烂,向白素道:“有一句话,叫甚么之心……甚么之腹的,白姐你说是不是用得上?”
白素忍住了笑,斜睨著我。我大声道:“我是以人类之心,度鬼魅之腹!”
朱槿正色道:“这件事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人人都想查出结果,可是也都没有线索唯一的线索,就是我们可以肯定的那六十个应徵者。他们现在虽然神秘失踪,但总会再出现,我们诚心诚意来和卫先生合作,不知道卫先生何以一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恳,表情十足。
如果不是陈景德刚来找过我,我或许会为之动容。可是现在我自己有王牌在手,当然可以冷静地思考。
首先我想到的是,事情如果像朱槿所说的那样,他们绝对不会来和我合作,如今朱槿一再前来,表示合作的愿望,那只说明他们根本一筹莫展,所以才求助于我。
可恶的是,他们明明求助于我,却还要摆出一副对我大有好处,给我利益的姿态,真是混蛋透顶!
这种颠倒是非黑白的行为,本来就是他们一贯的作风,如今想在我面前来耍这种把戏,真是连门儿都没有!
我先不回答朱槿的问题,却完全离开了话题,转向白素问道:“你可知道甚么叫做‘对倒’?”
白素呆了一呆,显然以她的机灵,也不能立刻明白我的用意何在。不过白素毕竟是白素,她略想了一想,向我投以会意的眼色,道:“好像是在集邮行为上使用的专门名词。”
我非常留意朱槿的反应,看她的神情,她显然还不知道我接下去想说甚么。
我转而问她:“据说你们文武双全,各方面知识都丰富无比,请问甚么叫做‘对倒’?”
朱槿对答如流:“刚才白姐已经说了,邮票在印刷的时候,由于版面设计的关系,会出现两枚连在一起的邮票,图案恰好完全上下颠倒的情形,就被称作‘对倒’。”
我鼓掌:“真是名不虚传!”
我这一句赞美,倒是发自由衷。
朱槿微笑,继续发挥:“在中国邮票之中,最著名的‘对倒’票,是邮史上第一套纪念邮票中,票面九分银的那一对出现在全版的最后两张。”
这次,连白素也为之鼓掌。我看到朱槿想发问她当然是想问何以我忽然讨论集邮问题。
我徐徐地道:“这种不分是非的情形,其实也在很多行为中出现。”
朱槿一扬眉:“这话未免引申太广,而且有点不伦不类只不过是倒转,并不涉及是非。”
她这样说,当然是已经略微猜到了我的用意,所谓“唇枪舌剑”,她竟然抢先向我出招!
我冷笑:“虽然‘是非’是根据立场而定,甲之是,可以是乙之非。不过人类对一些事,早已建立了共同的认识。例如把几百万人的选择权利剥夺之后,却宣称从此有真正的民主,这种行为,就是颠倒是非。”
朱槿微笑:“离题太远了我们还是讨论主题吧!”
我道:“很好,主题是:你们根本不能提供任何合作的条件,却在那里虚张声势,好像会有很多好处可以给我,这岂不是典型的颠倒?”
朱槿道:“我们掌握了六十个应徵者的资料”
我不等她说完,就大喝一声:“这六十个应徵者,对你们来说,是一场恶梦!你们不但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失踪的,而且也永远找不到他们了!”
朱槿听了我的话,刹那之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勉强现出一点笑容:“就算他们不出现,我们也可以在全世界的范围内,把他们找出来。”
我嗤之以鼻:“别自欺欺人了!在那样严密地监视之下,人都会不见,再要找,怎么可能!”
朱槿低下头去,无话可说。
我又道:“而且如果那些人出让生命配额成功,他们必然获得大笔金钱。再从徵求者的神通来看,要替他们弄一个新的身分,甚至于给他们一副新的面貌,也不是困难之事,我可以断定,你们找到他们的机会等于零!”
朱槿仍然不出声,我再进一步道:“老实说,就算没有这些分析,你们一而再地来找我,就已经说明了你们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朱槿这才长叹数声:“你说得是我们确然无法可施了,不过我这次来,却是想把一个情况告诉你,你一定会继续追查这件事,说不定这个情况对你有些用处。”
我本来想挥手叫她不必浪费时间了,可是白素在这时候却给我强烈的暗示,示意我应该听一听朱槿的话。
所以我没有做出拒绝的表示。
朱槿想了一想:“负责监视那六十人的工作人员,总共是二百七十人……”
我闷哼了一声:“平均六个人以上,看管一个人,也会全不见了目标,这的确令在上面的人心惊肉跳之至。”
朱槿不理会我的讽刺,继续道:“事情发生之后,对那二百七十人,进行了审查。”
我明知白素要我听朱槿的话,其中必有原因,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那是当然,而且也必然免不了严刑逼供。”
朱槿只当我没有说过,自顾自说:“审查的结果,不可思议至于极点。”
这“不可思议至于极点”八个字,是我的常用语,朱槿这时学著我的口气来说,倒也像模像样。
我没有催她,也没有自己设想一下,究竟不可思议到了甚么程度。
朱槿停了一会,才继续道:“不可思议之一,是这二百多人所说的情形,竟然完全一样。之二,是他们所说的情形,听来荒谬绝伦。可是如果说他们在说谎,一来不可能所有人众口一词,二来也不可能如此低能,编出如此令人难以相信的谎言来。”
我闷哼了一声:“先别分析,且说内容。”
朱槿点了点头:“他们的用词或有不同,可是所说的内容却完全一样,我这里有对他们进行审查时的全部纪录,你是不是要过目一下?”
我一时之间还不知道她所谓“全部纪录”是怎么一回事,但也可想而知一定要花费很多时间,所以我道:“选最能说明问题的一部分即可。”
朱槿点了点头,打开她带来的手提箱,里面是一部电脑,她飞快地操作了一阵。
同时,她说明:“等一会你可以看到的是负责监视第二十一号应徵者的小组组长接受审查的情形。此人是一个单位的保卫科科长,这是他第五次接受盘问的纪录以前四次,和这一次的情形可以说完全相同。”
随著她的解释,电脑萤幕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人,其人看来三十岁左右,其貌不扬,正以十分诚恳的态度在说话:“请组织相信我,自从接受了组织分配的任务之后……”
我听到这里,立刻大声道:“跳过去不听废话!”
朱槿依我所说,按了几个按钮,萤幕上那人跳动了几下,神情也起了变化,变得很是恍惚、疑惑和无依,像是不知道该说甚么才好。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心中一动,因为就在刚才,我在另一个人的脸上,也看到过同样的神情那个人就是陈景德。
而他们神情上最相同之处,是在于那种异样的惶惑像是他们对自己要说的话,也表示怀疑。
这时候那人已经在说话,他一开口,第一个字就是“水”。
他道:“水,水,水……”
这时他的神情更有些像梦游病患者一般,口唇发抖:“忽然之间,四周围全是水……我不是看到了水,也不是到了水边……而是……而是……”
才听到这里,我就差点整个人跳了起来为了不让朱槿发觉我的反应异常,所以我竭力克制著自己,装成若无其事。
不过这种情形瞒得了朱槿,却瞒不过白素。白素立刻向我望来,我和她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令我感到吃惊的原因是,那个人所说的情形,和陈景德所说的几乎一样用词虽有不同,但是可以判断他们的遭遇相同。而正由于那种遭遇古怪莫名,所以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叙述才好。
那人在继续道:“周围全是水……我像是到了水中……可是和人在水里又不一样,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我……我……满脑子都是水,满脑子都是水。”
陈景德说的是“整个人像是溶入了水中”,现在这人说的是“满脑子都是水”,说法虽然不同,可是都和“水”有关。
在两个人的说话之中,我仍然很难想像究竟那是甚么样的情景。我只是可以肯定,这种情景一定古怪透顶,不但是人类未曾经历过的,而且也在人类的想像范围之外。
我相信如果让我也有同样的经历,我也未必能说得明白既然超越了人类的想像力,人类的语言自然也就无法作适当的表达。
那人说到了这里,停了下来,神情依然迷惘之至。
这时候,另外有一个声音问:“发生这样的情形时,你正在干甚么?”
那人道:“我已经交代过了”
那声音厉声喝道:“再说一遍!”
那人忙道:“是,我那时正在监视目标,目标在家里,准备外出,时间是早上八时二十五分。”
那声音又问:“发生了这样的情形之后,又怎么样P”
那人的神情诚惶诚恐之至:“等我……等我……脑中的水全部退去了之后,我人还是在那辆车子之内,可是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我不知道在那些时间里发生了甚么事,要不是小成来接班,把我推醒,只怕我脑中的水,还不会退走。我对不起组织,没有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我……”
朱槿知道我不喜欢听这类废话,所以又跳了过去。
那人以后就一直低著头,看来很是可怜。
朱槿道:“这个人的供词,可以说是一个典型,其他人的说法大同小异总之在那一天早上,所有的监视者,都有同样的经历,而当他们醒过来的时候,监视目标已经消失了。”
我提出了问题:“你用了‘醒过来’这一说法,是不是认为他们这种情形是‘睡著了’?”
朱槿回答:“经过分析,我们初步的结论是:那些人是被催眠了。”
第四部:一个不是人的人
我虽然刚好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听得朱槿那样说,我还是摇了摇头:“要多大的催眠力量,才能在六十个不同的地点,同时进行催眠?我不认为地球上存在这样的力量。”
朱槿没有立刻回答,白素缓缓地道:“我们所提到的‘催眠’,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某种力量影响了脑部活动所产生的结果?”
我道:“本来就是那样。”
白素点头道:“那么整件事就可以理解为有某种力量影响了许多人的脑部活动。”
我吸了一口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素又道:“不但那些感到自己像是到了水中的人,是由于外来的力量所影响,才有那种感觉。而且我认为所有全世界所有的应徵者,都受到外来力量的影响,使他们失去了记忆。”
我听得白素这样说,整个人跳了起来:“你是说,所有的应徵者都忘记了自己曾经写信去应徵这回事?”
白素点头:“这是我的设想也是我们用尽方法,连一个应徵者也找不到的原因。”
我挥著手:“我们曾经设想,是所有的应徵者接到了命令,叫他们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白素道:“我们发现这个假设不能成立”
我不等他说完,就问:“你所谓‘我们’是哪些人?”
白素指了指她自己和朱槿,又道:“还有康维十七世和柳絮。”
我闷哼了一声,表示我心中的不满。因为这件事我一直毫无头绪,她应该和我多加研究才对,如今她却和别人去研究,否定了我的假设,我当然觉得不是味道。
白素当然知道我的感觉,她立刻解释:“在这件事上,你和所有人意见不同,所以我们才从另一个角度来研究。”
我知道白素所指“意见不同”是说我认为事情和外星人无关,而其他人则认为正是外星人所为。
从白素刚才所作的假设看来,能拥有这种力量的,应该只有外星人了。
可是我还是摇了摇头这表示我仍然坚持己见。
白素道:“你还记得康维十七世取走了一箱应徵信?”
我点了点头,白素又道:“康维和柳絮花了不少工夫,见了每个写信去应徵的人,每个应徵者,都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写信去应徵这回事了。”
我立刻反驳:“何以见得他们是不记得,而不是他们受到了威胁,要他们不能说出来?”
白素笑道:“你忘了康维十七世是何等样人了他体内有最可靠的测谎装置,可以判断。”
我又是摇头,又是摇手:“不对,不对,大大地不对!”
白素和朱槿望定了我,我也瞪著他们:“让我再想一想,找出不对之处来。”
白素像是想说话,可是给我打手势阻止。
我想了一想,已经找到了“不对”之所在。
我道:“这一批应徵信是拦路截劫得来的,所以徵求者并未过目也就是说,徵求者根本不知道有这一批应徵信,也不知道写信的是甚么人,在这样的情形下,徵求者就算有力量可以消除他人脑部的记忆,也无从著手!”
白素立刻道:“说得好!所以,那批应徵者受到了恐吓的假设也不能成立!”
我呆了一呆刚才我所说的,竟然否定了我自己的假设。我只好道:“那就是说,两个假设都不成立。”
白素道:“可以增加一个假设:徵求者有力量可以知道那一批应徵信的内容。”
我不由自主苦笑:“那样,未免把徵求者抬得太高了很难想像如何在康维那里做手脚,得知应徵信的内容。”
白素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这一点,我们不知道,康维也不知道。不过康维可以肯定,那一批应徵者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写信应徵由此可以类推,除了失踪了的应徵者之外,其余所有应徵者都失去了记忆。”
我当然不会怀疑康维十七世的判断力我相信他体内的测谎装置比人类在普遍使用的测谎器要先进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我也没有理由不认同白素的话。
然而这一来,却令我感到了难以形容的恐惧。我失声道:“要是他们有能力使那么多人失去一部分记忆,他们还有甚么是做不到的?”
白素和朱槿没有回答,只是望著我。从她们的神情看来,她们和我一样,从内心深处感到了恐惧。
我们的恐惧并非无缘无故试想一想,有能力使人失去一些记忆,等于有能力影响、控制人脑部的活动,在理论上来说,这能力就可以驱使人去做任何事情!
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
不论这种力量掌握在甚么样的人手中,都是一件可怕之极的事情人类可能从此失去了自己的意志,而变成任人操纵的木偶!
而这种力量的掌握者,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人类行为,他也等于成了全人类的主宰。
从此,在人类的词典之中,至少就再也不会有“自由”这个名词了。
这已经不再是生命配额的转移问题,而是和全人类的命运有关,可以说关系著全人类生死存亡的大事在地球上来说,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比这件事更严重的了。
一时之间,我们三人都不出声。
过了好一会,朱槿才首先打破了沉默。她语音低沉:“一个统治全人类的魔王,并非是幻想电影中的角色,而是实际的存在,我们都免不了成为他的牺牲品!”
我只感到心中烦躁无比,听得朱槿这样说,我更是不耐烦,冷笑了一声:“这不正是你们的理想吗?虽然你们没有能力做到,可是却一直努力不懈地在做。”
朱槿的脸色十分难看,我又冷笑道:“你们努力了半个世纪,也不能把统治下的老百姓的脑洗得乾净,这武力强权的能力,比起人家来,差得太远了!应该拜人为师才是!”
朱槿口唇掀动,好一会出不了声。
白素打圆场:“我认为在现在这种时候,全人类都面临如此严重的危险,大家都应该同仇敌忾才是。”
我大声道:“第一,我不认为和他们是同样的人类他们也显然不会认同我。第二,对他们来说,那不是甚么危机,那是他们一直努力在做而做不到的事,有人可以做到,那是喜讯!第三,也不必太为人类担心,有太多人甘心情愿作为受人驱使的木偶这正是强权统治能够存在的主要原因!”
白素皱眉不言,我余意未了,又道:“这个魔王一出现,肯定会有许多人自动下跪!”
白素叹道:“虽然有太多人在强权统治面前自动下跪,可是也有更多的人,有自尊和人格,而在那种可以控制脑部活动的力量之下,难免玉石俱焚!”
我摇头:“我不那样想,我认为只要敢反抗,人就一定是自己的主人只有那些不敢反抗,屈服在强权势力下的人,才会自动把自己变成奴隶!”
朱槿语音苦涩:“卫先生说得轻松,难道不知道反抗是要杀头的?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是视死如归的英雄豪杰,千古艰难唯一死啊!”
朱槿所说,当然是事实,可是更丑恶的事实是,有太多人在完全不涉及生死问题的情形下,在强权统治者面前丑态百出,目的只不过想削尖了头挤进去,希望可以成为强权统治的宠儿其人格之卑下,简直已到了极点!
我当然没有必要和朱槿辩论这些,因为立场不同,观点也就不同,朱槿正是强权统治的一部分,她自然不会觉得那些争相献媚、语无伦次、丑态百出的人有甚么不对正因为有了这些人,他们的强权统治才能够继续!
我没有再说甚么,白素打破了难堪的沉默:“事情远比我们想像的严重”
我和白素,很少意见不同,可是这次,我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头。
我用力一挥手:“有这种力量存在,当然可怕,可是也不必把它估计过高,要是这种力量真能随心所欲,它又何必徵求生命配额,大可在任何人身上予取予求,更不必一再强调要自愿了由此可知,个人的意念,可以和这种力量作抗衡!”
白素默然半晌,才道:“希望如此。”
朱槿失声道:“这不是希望不希望的问题,而是要采取实际行动,消灭这种力量!”
我冷冷地道:“对!赶快调一个军队,配上坦克车机关枪,浩浩荡荡去进攻拿出对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劲头来,保证可以一举成功!”
朱槿霍然起立,俏脸煞白:“我以为至少在共同的目标之下,可以和你合作”
我立刻抢白:“从根本上你就错了我和你绝无可能有共同的目标!”
朱槿望了我片刻,转身向外就走,白素轻轻叹了一声,等朱槿走了出去,重重把门关上之后,她才道:“这次,她是真心来寻求合作的。”
我摇头:“不必和这种人合作!倒是康维十七世那里,应该可以找到进一步的头绪。”
白素点头:“康维对这件事十分在意,他会努力进行。”
我道:“有一种情形,可以肯定在许多人身上发生过,可是我却无法知道那是甚么情形。”
接著,我就把陈景德来找我的经过,详细向白素说了一遍,当我说到陈景德他感到自己整个人溶进了水中的那种感觉时,白素的神情讶异莫名。
她失声道:“这种情形不正是和朱槿所说的一样?那些失责的监视人员,都有同样的感觉就是在那种感觉之中,他们失去了目标,同时也不知道时间的过去!”
一向镇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白素,这时也大有骇然之色。因为情形实在很可怕,这种情形已经证明了确然有一种力量,可以广泛地影响人类脑部活动,使人失去知觉,或者甚至于可以使人完全听命于它!
这种力量,如果如朱槿所说,掌握在一个“魔王”的手中,那么他就可以操纵人类,为所欲为了。
这种情形,一直都是幻想小说或是电影的题材,忽然变得离事实如此接近,真令人直冒冷汗。
我急速地来回走动:“事情既然发展到了这一地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不知道这种力量,甚么时候会来影响我们的脑部活动,我可不想做任人操纵的木偶!”
白素望著我,眉心打结,她极少在困境之中表现彷徨,可是这时她竟然问:“我们可以做些甚么?”
我停止走动,抬头向上实际上我甚么也看不到,我只是迅速地转念。
我完全知道白素心情彷徨的原因,因为我的心情也一样。
这件事自从开始以来,不但吸引了全世界各方面的注意,而且也都有实际的行动。采取行动的都是掌握了巨大力量的组织和个人,可以说是全世界的主宰力量,破天荒第一次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进行活动。
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也很简单:所有种种具有主宰力量的人,都希望能够得到他人的生命配额,使自己可以延迟死亡,甚至于逃过死亡!
这不但是人类普遍的梦想,更尤其是那一类正在享受荣华富贵者梦寐以求的事情,所以可以相信他们正在倾力以赴。
可是集中了全世界的力量,还是一无所获。
由此可知面对的力量是如何地不可测别说要对付它,就算要加以想像,也无从著手。
我,卫斯理,和白素,虽然曾经有过极多他人未曾有的经历,好像是很成功的冒险家,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们都觉得自己渺小之至,根本微弱到了甚么力量也没有的程度!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有人已经掌握了控制人类脑部活动的力量,全人类就等于在砧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我们也是人,难以有办法可以对付。”
白素苦笑:“那就真的只好坐以待毙了?”
我陡然吸了一口气:“我们是人,才无法对付可以控制脑部活动的力量,如果有一个人,根本不是人,那么他就有可能和那种力量对抗!”
每一个不同的生活圈子之中,就有不同的语言。像我和白素所说的“一个人,根本不是人”这样的话,在不知情由的人听来,一定以为我神经有毛病。
可是白素一听就明白,她也吸了一口气:“康维十七世?”
我用力点头:“正是他他不是人类,没有人类共同拥有的脑部,他的脑部,是完全不同的一种组织,能控制人类脑部活动的力量,对他一定不起作用。”
我说了之后,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而且他对这件事很有兴趣他希望他的妻子可以获得大量生命配额!所以他一定会尽力以赴。”
白素皱眉不语,我问道:“还有甚么疑问?”
白素迟疑了一会,才道:“或许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康维为了柳絮可以获得大量生命配额,反而和那种力量合作,那就更不可收拾了!”
我笑了起来,白素奇怪我何以在现在这种情形下,居然还笑得出来,她瞪大了眼睛望著我,我道:“你这是以地球人之心,度机器人之腹。”
白素问道:“此话怎讲?”
我把我要说的话,认真想了一遍因为事关重大,我必须肯定我的想法。
然后我正色道:“康维曾经告诉过我,他的一切思想方法,都是根据人类思想行为正的一面来设定的。所以他的行为,必然是百分之百的正人君子所为,不会有半点小人行径,他不会为了柳絮可以得到大量生命配额,而做对不起人类之事!”
白素沉默了片刻,才苦笑:“真是讽刺无法绝对相信同类,却可以绝对相信机器人!”
我也苦笑:“很多外星朋友对我说过:地球人虽然落后,可是地球人脑部结构之复杂,他们至多只瞭解千分之一而已。”
白素感叹:“那已经比地球人本身好多了,地球人对自己脑部所知,只怕连万分之一也没有。”
我说出了我的决定:“我要去找康维,我们这里总算有一点新的发现,对我们来说,并没有甚么作用,可是对他来说,可能是很重要的启发。”
白素同意:“对,而且要带陈景德一起去这个人是唯一有可能可以和那些失踪的应徵者联系的人。我立刻联络柳絮,你去找陈景德。”
虽然去找康维十七世,对于解决整件事还是渺茫之至,但至少可以有一点行动,而不是一直坐在那里等,这也勉强可以算是打破了闷局。
陈景德那面自然是一口答应。而康维和柳絮听说我这里有了新的发现,也兴奋之至。康维甚至于要立刻用他的“交通工具”来接我们。
他的交通工具是一艘性能杰出的飞船,可以瞬刹之间,直上青冥,随心所欲,翱翔九天,是地球人梦想中的东西,伟大之极。这飞船每次出动,都惊世骇俗,会引起许多麻烦。而且我也想和陈景德相处一些时间,以便更瞭解他和陈宜兴之间的联系。
所以我拒绝了康维的好意,自行和陈景德到他的“柳絮古堡”去和他会面。
白素和我同行,红绫别说随时待命,只要我在瑞士那面有需要,她立刻可以启程前来。
我不知道她何以会有这样的决定,猜想在那个怪鸡场中的事,怕还没有完全了结,我也没有多问。
在飞机上,我要求陈景德集中精神,尽可能去感觉陈宜兴现在的处境。可是陈景德却心神不定,他非但不能集中精神,而且简直坐立不安。
他也不是对陈宜兴的处境毫无感觉,他还是感到陈宜兴是在一个空间之中我认为他的这种感觉,是受到了欺骗的结果,陈景德也说不出进一步的感觉,所以在这方面可以说毫无进展。
到了瑞士,康维和柳絮在机场相迎。
两人亲自远迎,表示他们对这件事关切之至。我们一秒钟也不耽搁,一见面,正在握手,康维已经问道:“卫君,你那里有甚么新发现?”
我把陈景德介绍给他们:“先由他来说。”
于是一面上车,一面陈景德已经开始叙述。
等到车子驶上了只通向古堡的道路时,陈景德的叙述已经完毕,我开始转述朱槿的调查所得,以及我和白素得出的推论。
康维和柳絮听得十分用心,并不插言,只是不时交换一下眼色。等到我也说完,车子已经在古堡门口停下。
我并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古堡,可是这次和上一次,古堡周围的环境竟然大不相同康维在湖边上种植了无数柳树,也不知道他用了甚么方法,算来没有多少年功夫,柳树竟然大都有合抱的粗细。
此际正是仲夏时分,柳条长垂,枝梢都点在水面,随风飘动时,在平静的水面上,画出一个接一个的涟漪。水圈不断在水面上向远处扩张,把视线引向远处,极目望去,湖水和柳荫交融成一望无际的碧绿,使人感到如置身于幻境之中。
下了车之后,我和白素自然而然向湖边走去,迎著清风,竟然在那一刻,感到了异常的空灵,像是天地之间,再也没有值得挂念的事情了。
阳光洒在湖面上,弹跳著亿万点金光,时而分散,时而凝聚,更显得变幻莫测。
当时我不知道白素的感觉怎么样,因为我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进入了一种超然物外的境界之中,没有去留心白素,只知道她在我身边。
后来和白素说起当时的情形,才知道她和我一样。
那时我的视线像是胶著在湖面上,可是渐渐地,我看出去,眼前的景象却有了改变
阳光映在水上的光影逐渐消失,我看到的只是一片碧绿,在那一片碧绿之中,却又有水光在荡漾。
这种情形,宛若我并不是站在湖边,而是已经潜进了湖水之中,而且正在越潜越深!
我双眼睁得极大,而且心中十分清楚,我现在看到的并非幻觉。可是一时之间,我也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情,所以有一个极短暂时间的慌乱,甚至于以为自己真的已经跌进了水中。
若不是我曾经听过陈景德的叙述和朱槿的转述,虽然我也会努力在这种感觉中挣扎出来因为我感到这种感觉绝不正常,所以非运用自己的意志力来和它对抗不可,可是我也不会那么快就可以摆脱。
但是有了陈景德和朱槿的叙述,使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陈景德和那些监视者的遭遇,他们都曾经有“和水溶成了一体”的感觉,这种感觉,听旁人说,很难真正体会,可是这时候我就陡然感到,我也像是整个人溶进了水中,几乎分不出人和水之间的界限了!
我自然也明白出现了这种情形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我可不想失去记忆,所以更激发了我要尽一切力量与之对抗的念头。
这种念头是如此之强烈,以致情形变得像是我被无边无涯的碧水困在中间,而我要努力打破这种困境,破茧而出,才能自救。
当然实际上我没有任何动作,一切都在脑部活动中产生,我全部的精神力量,都集中在一点上,这一点就是:我要自己控制自己脑部的活动,而不是由外来的力量所控制。
这时候我已经可以肯定,我之所以会有这样奇异的感觉,完全是因为有外来力量在影响我脑部活动之故。
这情形就像有人在对我进行催眠一样。
我有对抗第一流催眠师的经验,而且这时,下意识也告诉我,如果对抗失败,后果严重,所以对抗的意念特别强烈,如怒涛汹涌,形成一股极大的力量。
我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久,只是感到在我强烈的对抗之下,忽然眼前金光闪耀,我又看到了阳光,看到了柳树,也看到了身边的白素。
白素这时也正向我望来,一看她的神情和眼色,我就知道在她身上的感受和我一样。
我们两人都有劫后重逢之感,自然而然相互紧紧握著手。这时候康维来到了我们面前,神情诧异:“发生了甚么事?”
我失声道:“刚才有人想把我们拉到水底去!”
康维听了,神情大惑不解。我立刻知道我的话说得不恰当,因为在他看来,刚才我和白素只是站在湖边,一动不动。至于我们的感觉如何,他自然不知道,所以在他听来,我那句话,也就莫名其妙之至。
我忙道:“我的意思是:刚才有力量影响了我们脑部的活动,使我们感到自己……溶进了水中。”
康维和柳絮已经听过我的叙述,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感到讶异,那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他们的反应却十分强烈,柳絮有不能想像的神情,而康维则既惊且怒,大胡子耸动,大声道:“好大胆!”
这下子,轮到我莫名其妙了。
柳絮解释:“古堡两百公尺范围,都受到特别设施的保护,防止外来力量的侵入。”
我们刚才有这种感觉,当然是外来力量的影响之故,也就是说外来力量侵入了康维的领土,所以他才感到吃惊和愤怒。
不过我仍然不明白,所以我道:“这种力量,如何防止?”
第五部:根本重地
在我想来,能影响人类脑部活动的力量,必然属于思想波一类的能量,来无影去无踪,纵使有防御设备,如何对付?
我这样一问,康维立刻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道:“这里的防护措施,可以应付任何形式的侵入现在虽然没能阻止,可是只要有力量曾经侵入,必有纪录,我们这就去查看,看看是何方神圣,胆敢在关公面前舞大刀!”
一听得他这样说,我也非常兴奋直到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难得这种力量忍不住向我们出击,虽然以康维十七世的本领也不能阻止,可是如果留下了纪录,对于追查它的来龙去脉却大有帮助。
我挥手:“还等甚么,这就去!”
康维性子比我还急,向柳絮作了一个手势,身子一晃,箭也似向前射出我估计时速至少二百公里,才一眨眼,就见他进了古堡的大门。
柳絮道:“先让他去操作,我们不必太著急。”
我心知这个防御系统必然很是复杂,操作需时,性急也没有用,况且我也没有康维那样高速前进的能力,所以只好由柳絮带路,走向古堡。
那古堡之内回廊曲折,暗门处处,若不是有人带路,要找一个特定的目标,并非容易。
柳絮带著我们,转了好几个弯,又走下了一道至少有十五公尺高向下的旋转楼梯,又经过了一条斜向下的长长甬道;那甬道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后来我说:“当时我感到这条甬道通向湖底,你猜我联想到了甚么?”
那时温宝裕也在旁边,白素还没有回答,他就抢著道:“那还消说,当然是联想到了西湖梅庄天王老子带著令狐冲去见任老爷子!”
温宝裕居然一猜就中,我当时确然如此想,所以我问柳絮:“我们现在是在湖底下?”
柳絮点了点头,我心中疑惑,不知道这是古堡原来的设施,还是康维的杰作,不过我没有再问毕竟康维不是人,心意难测,东问西问,恐怕他会不高兴。
后来证明了我是小人之心,但少去问无关的问题,也算是一种礼貌,并不算差错这是后话,略过不提。
到了甬道的尽头,是一扇门,看来并无特异之处。柳絮来到门前,双手一起按在门上,又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在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我在想:这开门的方法,真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两只手,十个手指的指纹,再加上声音,可以说在宇宙之间独一无二,不会有相同的可能,也就令人无法假冒。
柳絮同时解释:“这里面是‘中枢’,等于人的脑部,实际上,也就是康维的脑部
是他生命的由来,所以他对这地方十分紧张,非但不会随便让人进来,而且根本不肯让人知道有这样一个所在。”
她并没有特别说明我们可以进入这个根本重地的原因不必明说,也可以知道,那当然是基于康维对我和白素的绝对信任。想起刚才我还认为他不是人类,心中不免惭愧。
说话之间,那门已缓缓移开,门内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在那个小空间中,居然三面墙上,共有九扇门之多。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不禁叹道:“肯定连天工大王来到这里,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这些门,当然是拣错了一扇,就有严重的后果!”
柳絮道:“是,要是弄错了,这里的温度,在三秒钟之内,会上升到摄氏三千度任何生物,都会死亡。”
她说到这里,忽然现出顽皮的神情,向我道:“要是卫大哥你是闯入者,你会怎么办?”
我想了一想,别想说“除了冒九分之一的险之外,别无他法”,白素已经笑道:“另找出路!”
白素此言一出,我和柳絮都大为叹服,我拍手:“当然这九扇门全是陷阱开哪一扇门,都会成为飞灰!”
柳絮点了点头,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感到康维和柳絮对我们公开防守如此严密的禁地,可以说开诚布公,毫无保留之至,这令我们十分感动。
只见柳絮走向右首的墙,在两扇门之间的墙上,伸指极快地叩了十来下,节奏甚快。
她才缩回手,中心部分的地板就移动,出现了一个一公尺见方的洞,向下看去,黑沉沉地,不知道有多深。
柳絮向我们招了招手,我们走到洞边,柳絮取出了一根小棒,上面有几个按钮,她把小棒对准了下面,手指在不同的按钮上,至少按了二十多下。
这所在竟然如此隐密,真令人匪夷所思。我也知道,柳絮在那些按钮上的动作,如果稍有差错,只怕又是会在三秒钟之内,变成高温摄氏三千度!
在她做完了这个动作之后,下面有一点轻微的声响传上来,不一会,就看到一块铁板升上,恰好填补了地上的那个洞。
柳絮又作了一个手势,我们四人一起站上了那块铁板,铁板向下沉去。
铁板下沉了大约两公尺,我们头顶上的地板已经合拢,眼前登时变得一片漆黑。
那是真正的黑暗,完全没有任何光线,所以人的视觉系统,也完全失效。
我不敢乱动四个人站在一块没有围边,只有一平方公尺的板上,只要一不小心,就可能有意外。
在黑暗中,柳絮问道:“卫大哥,要是你一个人闯进来,已经过了几关,到了现在这一地步,你会干甚么?”
她又在出题目考我,这次我学乖了,想了一想,答道:“我甚么也不干更绝对不会弄出点光亮来看清楚身处的环境,我相信即使是微弱的光线,也足以引起严重的后果。”
黑暗中传来柳絮的鼓掌声,我笑道:“总算答对了其实你这个问题根本不能成立,因为我自知不可能闯到这一地步!”
柳絮忽然叹了一声:“我总感到,你和白姐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我哈哈大笑:“你太看得起我们了,别说大胡子康维,就是你本人,也不会比我们差!”
柳絮沉默了片刻,才道:“本来或许是,可是近来我越来越没有了……精神……或许我生命里冒险生活的配额已经用完了。”
我呆了一呆,白素道:“我看多半是古堡的生活太安乐了。”
柳絮没有再说甚么,就在这时候,铁板的下沉之势已经停止,我估计大约下沉了三十公尺左右。
这时候,四周围渐渐有了亮光,唯然光线十分微弱,可是对于久处黑暗中的人来说,已经足够。
我首先看到的是陈景德的脸,他的脸上有著梦幻一样的神情。在来的时候,我曾约略向他介绍了一下康维和柳絮这两人的情形。当时他的反应是:“我知道,在你的记述之中,我感到和这两个人十分熟悉。”
可是等他来到了古堡之后,他才知道我的记述,实在不足以表达实际情形的诡异于十分之一!
所以他心绪之紊乱,实在是难以形容,常言道“张口结舌”,要来形容一个人吃惊的情形,陈景德正是如此,我留意到他几乎一直张大了口,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等到我们在铁板上向下沉去之际,他更是连大气也不敢透,所以他这个人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样。
他也很是知趣,知道他能够有这样的奇遇,来到古堡的根本重地,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他也知道绝对不应该多说甚么。做人是否知趣,是一个人能否受人欢迎的主要条件,所以后来康维和柳絮对陈景德印象很好。
却说当时我伸手在陈景德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低声道:“等一会你看到的情形,会令你更惊讶,要有心理准备才好。”
陈景德用力点头,这才透了一口气。
我再向四周围看了一看,看到四面都有通道,也都有亮光,经过了好几关,还需要有选择。
柳絮向左首的通道指了一指,我们一起向前走去,走出几步,就感到脚下有传送带在移动,带著我们向前。到了通道尽头,一扇门自动打开,就看到了康维。
照说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康维,可是这时候看到了他,感觉之诡异,简直难以形容!
首先整个眼前的环境,已经古怪莫名,那是一个极大的空间,至少有二百平方公尺,全是各种各样的仪器和萤光幕,大部分萤光幕上都在闪动著变幻无穷的颜色和线条,也不知道代表了甚么。
康维坐在一座控制台之前,双眼发光,神情严肃之至,盯著面前的一幅大萤光幕,萤光幕上有许多杂乱的线条在闪动。
令我产生了极度诡异之感的是,不但康维双眼发出奇异的光芒,那是实实在在的光芒,射在萤光幕上,正和那些闪动的线条,起著作用。而且在康维的额头上,有许多细小的管子伸出来,长短不一,有的长达二十公分,有的只有一公分,在那些管子之中,各有不同的光线射出,射向四面八方,看来他正运用这些光线,在操作各项仪器。
这种情景,著实令人目瞪口呆,康维这个机器人,这才真的看来是机器人。
而这个机器人的动作又灵活无比,我又确知他有极其复杂的思想能力,所以眼前的情形,看来也就格外令人心惊肉跳。
我们不由自主站定了脚步,柳絮压低了声音:“他正在找寻刚才影响你们脑部活动的力量看来还没有结果。”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实在没有可以出力之处,我只是随口道:“那力量来过了又走了,上哪里去找?”
我话才一说完,就听到了熟悉的康维的声音他的嘴根本没有张开过,声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康维在回答我的问题:“只要它曾经出现过,我这里就有纪录,就可以把它揪出来!”
康维在这样说的时候,语音之中,还充满了信心。可是在大约三分钟之后,只见他霍然起立,双手乱挥,额头上的那些管子全都缩了进去,恢复了原状,双眼之中,那种奇异的光芒也已消失,代之以闪烁不定,表示他心中十分疑惑的眼神。
看到了这种情形,不必说明,也可以知道事情进展并不顺利。康维挥了一阵手,大踏步向我走来,在我面前站定,问道:“你刚才真的感到自己忽然之间到了水中?”
他竟然怀疑我的感觉,这自然令我生气,可是看他的神情如此认真,我也不能发他的脾气。
我还没有回答,白素已经道:“如果只是一人有这种感觉,可能是幻觉,但刚才我们两个人感觉一样,那就真的是受了外来力量的影响。”
康维望向白素:“会不会是湖光波影的环境,加上你们又曾经听过陈景德和朱槿的叙述,所以有了这样的联想?”
白素道:“当然不会如果环境使人产生联想,那么陈先生应该比我们更容易产生。”
陈景德接著道:“刚才我没有那种感觉。”
康维还想说甚么,我已经很不耐烦,大声道:“你是不是找不出甚么来,所以只好说我们的感觉只是自己产生的幻想?”
康维的神情,变得尴尬之至。柳絮立刻站到他的身边,虽然不作一语,可是她轻轻依靠著康维,表示她对康维的支持。
康维很快就恢复了自信,他大动作地挥著手,大声道:“对,我甚么也找不出来这表示根本没有甚么力量曾经出现过。”
我叹了一声:“也表示曾经有某种力量出现过,而成功的避过了监视!”
康维呆了一呆,然后大摇其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再叹一声:“大胡子,你太像人了,所以也有人不肯承认失败的缺点。”
康维反唇相讥:“你才是真正的人,所以有固执地不肯承认事实的缺点。”
我提高了声音:“我坚持刚才的感觉是实在的!”
康维立刻回答:“我坚持我的意见。你的话,在逻辑上不能成立感觉只是一种感觉,不可能实在,任何感觉都可以归纳在幻觉的范围之内。”
我怒道:“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刚才的感觉不实在?当你也有了这种感觉时,你就会知道那是实实在在的了!”
听得我这样说,陈景德在一旁大点其头,表示同意。
康推却仍然不相信,他向白素望去看来他和其他人一样,和我有了争执,就希望白素主持公道。
我也向白素望去,心中肯定白素会支持我,因为她刚才和我有同样的感觉。
白素想了一想,才道:“康维先生,对于你的能力,我们绝不怀疑,你不认为有外来力量影响了我们脑部活动,我也不和你争论。不过我必须指出一个事实:一定曾经有外来力量侵入过!而你却根本没有发现。”
康维打了一个哈哈,表示根本不相信。
倒是柳絮,对于白素的话十分重视,她疾声问:“白姐何所据而云然?”
白素沉声道:“第一个问题:你们见过那些应徵者,他们全部忘记了自己曾经写信去应徵,对不对?”
康维抢著道:“是,而且我也认为是有某种力量,使他们失去了记忆不过这并不是发生在古堡范围之内,所以我当然无法捕捉得到。”
白素又道:“你不觉得事情有些古怪?那些应徵者的应徵信全部落在你的手里,那种力量又凭甚么去影响那些应徵者的脑部活动,使他们失去记忆?那种力量使全世界的应徵者失去记忆,是由于他们掌握了应徵者的资料。如果他们没有掌握应徵者的资料,他们的力量再强大,由于没有目标,所以也不能起到作用。”
康维面对白素这样的责问,居然对答如流:“这种力量既然可以影响人类脑部活动,当然也可以捕捉人类的思想。应徵者在寄出应徵信之后,一定会不断想著这件事,这种力量就可以在他们的思想中获得一切资料。”
白素回答得更快:“照你这样的说法,这种力量必须捕捉每一个人的思想活动,难道你不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很高?”
这一次,康维呆了一呆。
我在心中,暗暗喝了一声采白素提出的问题,和他的分析,都极之合理,我也知道她进一步想说明甚么。
康维虽然极其自信,可是他也立刻分析出白素的话十分有理,所以他吸了一口气,问:“你究竟想说明甚么?”
白素并不立即回答,而是反问:“你们如何处理那些应徵信?”
康维道:“拆阅之后,输入电脑。你们有没有兴趣看一下那些卖命者,千奇百怪,令人感叹之至”
他话没有说完,就停了下来,现出古怪透顶的神情,突然整个人跳了起来,叫嚷道:“你想说,应徵者的资料是从我这里的电脑泄露出去的?”
白素的声音很平静:“这是可能之一。”
康维跳得更高,嚷得也更大声:“绝无可能别的我不敢说,这一点我可以肯定,绝无任何力量可以进入我的电脑系统!”
他说到这里,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敲了两下,又道:“我的电脑系统,就在此处,要是有外来力量侵入,我就不再是我,只是一堆废铜烂铁了!”
他是一个靠电脑进行一切活动的机器人,他的电脑中心部分如果被外来力量侵入,当然比人类脑部发生同样情形严重得多人类还可能有反抗的余地,他却非变成所有一切都听从外来力量的指挥不可。
对他来说,没有比这件事情更严重的了,所以白素的话,才令他有那样强烈的反应。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同意康维的说法,所以我用力点头:“我也以为不可能有人从他的电脑系统之中获得资料。”
白素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向柳絮望去,柳絮立刻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白素神色凝重:“我不是说你曾经告诉过别人,可是你也曾经看过所有的应徵信,是不是?”
柳絮十分机灵,立刻知道白素想说甚么,她摇头:“虽然我每一封信都看过,可是在我脑部的记忆之中,也不可能保留全部资料。”
柳絮的说法,太过复杂,简单地说,白素的意思是那种力量捕捉了柳絮的思想,所以才得到了应徵者的资料。柳絮在解释:她本身也不能把应徵者的资料,全部记住,那种力量当然也无法从她那里得到全部资料。
这时候,各人的神情都严肃之至白素的分析,达到了一个严重之极的问题:确然有力量可以捕捉脑部活动所产生的思想,而且古堡的一切措施都无法防范!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认为,有可能是你在看资料的同时,那种力量就通过了你的脑部活动,从而获得资料。”
虽然我们几人都已经知道白素分析的结果会是甚么,可是听到白素说出来,我们还是有心惊肉跳之感。
白素又补充道:“所以这种力量,不必去捕捉许多人,只要对付柳絮一个人,就可以达到目的。”
康维叫了起来:“不一定是柳絮,或许是我。”
白素道:“不会是你因为你不是人,相信这种力量,只能对付人。”
陈景德突然惊叫:“这……岂不是只要他喜欢,就可以知道地球上每一个人在想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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