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页 | 卫斯理全集 | 阅读 ‧ 电子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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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再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又令我啼笑皆非。

  他道:“卫先生造访大梦草庐,竟夜长谈,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只可惜卫先生走得匆忙,我想要对卫先生说的话,一万句只说了一句,古人云:”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就是我的写照,所以就冒昧来了,贤伉俪想必不会见怪。‘我有苦难言──他要说的话,一万句才说了一句,这真是乖乖不得了。

  一句话就说了一夜,一万句话岂不是比‘天方夜谭’还要多十倍!

  白素回头向我眨眼,却向温伯如道:“不会,当然不会见怪。‘后来看笑白素虚伪,白素叹了一口气,原来她虽然没有看到温宝裕向我叩头,却早已留意到温宝裕神情苦涩,知道温宝裕心中不好受,当然不会再给他父亲难堪。

  温伯如听了十分得意,瞪了温宝裕一眼,显然他要来的时候,温宝裕曾经竭力劝阻,只是温伯如不听,如今温伯如反而在怪他儿子。

  白素索性好人做到,道:“有话慢慢说。‘红绫这时候一个箭步,跨到了温伯如面前,温伯如刚才还夸得红绫天上有地下无,这时候也不禁吓了一大跳,连退几步,几乎站立不隐。

  红绫也真是粗鲁,一把抓住了他,笑嘻嘻道:“别怕,我有问题问你。‘红绫这样说,我以为她要问的一定是刚才提到过的那两个问题了。谁知道不是,红绫问道:”你那黑甜汤,真的能叫人睡上一两年?’她一直不相信有黑甜汤这样的安眠药,首先问了这个问题,倒也不是完全出于意料之外。

  温伯如笑道:“说是这么说,不过我没有大量服用过,也没有给别人试过,不过既然这么说,总不会错的。‘他说的这两句话,我和白素立刻听出其中大有问题,正想追问,他却已经从□中取出了一只扁平的盒子来,递给白素:”冒昧来访,开药铺的人没存甚么好东西,这里有六种药,全是我精心配制的,请笑纳。’我早就领教过温伯如说话的无头无脑和突如其来,所以并不意外,白素却不免怔了一怔,接过盒子,一面打开来看,一面道谢。

  盒子打开,我和红绫都看到,里面放了六个扁圆形的磁瓶,大小如普通的鼻烟壶。每一个瓶上都有红纸标签,写着药名,第一瓶赫然就是‘黑甜汤’,第二瓶是‘醒神散’。

  温伯如道:“这黑甜汤和醒神散的作用,各位是知道的了,这一种是…﹛‘他接下来介绍另外四瓶药的名称和作用,我就不一一重复了,总之照他所说,都是神乎其神、药到病除的灵丹妙药。

  我估计那种瓶子的容量,大约是十立方公分左右,当然很少,可是根据温伯如所说,这些药的效果如此强烈,一瓶黑甜汤,可以使人睡上多久?

  我在想着,红绫已经伸手取起那瓶黑甜汤来,温伯如忙道:“小妹妹小心,这剂量已经能够使好几万人睡好几个月的了!‘红绫故意将瓶子抛高抛低,笑道:”我不相信,世界上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东西!’红绫表示了不相信,我和白素都没有阻止,我们觉得由红绫来发难揭穿他的胡说八道,他可能不会太难堪。

  我们以为温伯如或者是强辩,或者是尴尬,再也想不到他竟然会立即鼓掌叫好,同意红绫的说法。他大声道:“小妹妹真聪明,这黑甜汤,本来就是天外奇方!‘我和白素以及红绫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反应。

  温宝裕苦笑,进来之后,那么喜欢说话的人,到这时候才第一次开口,他道:“我父亲说,他对卫斯理说了这黑甜汤是他精心研究配制的,那是由于和人初次见面,未能免俗,说话多少要标榜自己的缘故。现在熟了,大家朋友之间,就不必隐瞒夸大了,所以他立刻逼着我带他来,说个明白。‘平时一直笑口常开的温宝裕,这时候却愁眉苦脸,连说话的声音都无精打采。

  我们一起向温伯如望去,温伯如先向我们打拱作揖,表示他曾经对我自吹自擂表示歉意,一开口就道:“这事情说来话长──‘我一听,不等他再往下说,就立刻道:”请只解释甚么叫做天外奇方!’温伯如被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才好,眨着眼,向温宝裕望去。

  温宝裕叹了一口气:“我来说──我父亲告诉我的。‘

  第六章 请跟我来

  温宝裕还没有说甚么,就声明在先,样子很无奈。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快说。

  温宝裕道:“我父亲说,他虽然一直在研究,可是总差一点,未能成功,是他遇到了那”三个人“之后,说起来,那三个人点拨了他一番,这黑甜汤的方子才算完成。那三个人是天上的神仙,所以这方子是天外奇方。‘温伯如很欣赏温宝裕的□述方法,他道:”小宝说得干净,要叫我来说,不知道从何说起,又说得乱七八糟。’他这样有自知之明,应该头脑很清醒才对,可是偏偏妄想症发作起来,真令人目瞪口呆。

  我忍不住说了一句:“不是一直说是”神“吗?怎么忽然又变成”神仙“了?‘温伯如反应很快,立即道:”一样的。神或者神仙都一样,只不过是一个称呼,总之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一种……一种……神就是了。’说他是受了我记述的故事影响,也不能成立,因为他说不出是一种甚么来,要是受了我的影响,就会毫无疑问说‘那是一种外星人’了。

  尽管温宝裕又在挤眉弄眼,可是红绫却不懂甚么人情世故,她笑道:“不对啊,这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神也好、神仙也好,都应该是云里来、雾里去才对,怎么会沦落到了在路上要搭你的便车呢?‘这个问题我也想到过,所以这时候我和红绫一起笑嘻嘻地望着温伯如,看他怎么回答。温宝裕在这时候叹了一口气,双手掩住了脸,显然他也认为温伯如无法回答,而他又不想看到他父亲出丑发窘的样子,所以才如此。

  白素虽然摇了摇头,可是也同样想看温伯如的反应,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温伯如听了红绫的问题,哈哈一笑,道:“小妹妹,这你就不知道了,神仙虽然神通广大,可是当要和有缘人相会的时候,会化身为各种各样的人,甚至于有化身成为乞丐的,看看对方是不是有心人。像我遇到他们时那样,如果我看到有人想搭便车,我不顾而去,心地不好,和神仙有缘也变成没有缘了!这种事情常有,不信可以问令尊。‘竟然给温伯如想出了这样的一番话来回答,我真是相当佩服。确然在许多传说之中,神仙往往化身为可怜人,以测验对方是不是有同情心。

  这种传说当然查无实据,可是然流传很多、很广,所以当红绫向我望来的时候,我只好点了点头。

  红绫这个问题并没有难倒温伯如,她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又问道:“你说的神做了好几次宣示的地方,究竟是甚么地方啊?‘温宝裕喉咙之中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声音,显然他原来是想惨叫,却硬生生地忍了下去,才会这样。

  因为这个问题,温伯如一定难以回答了。

  却不料温伯如见问,一脸讶异的神色,反问道:“你为何要知道那是甚么地方?‘红绫笑嘻嘻地回答:”那地方好啊!那地方有神的法则,是人间乐土,我们都想搬到那地方去住啊!’我忍不住笑,真想不到红绫的胡调本领甚高,她摆明了在吃豆腐,要看温伯如出丑。

  温伯如听了之后,神情却非常认真,侧着头,想了一会,才又反问道:“你真的想去?‘红绫也装成很严肃的样子,点头道:”是啊。’温伯如吸了一口气,略点了点头,像是红绫要去,他可以考虑答应的样子──他有这样的表现,实在很古怪,好像真的有‘那地方’一样。

  然后他又向我和白素望来,很正经地问:“贤伉俪也想去?‘刹那之间我突然有一股极度的诡异之感,感到如果我们答应了,就真的能到’那地方‘去。而’那地方‘究竟是甚么地方,我一无所知,这就显得异常的怪异。

  因为有了这种对完全陌生的地方自然生的不安感觉,所以我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只好向白素望去,只见白素神情也很犹豫,显然她有和我同样的感觉。

  我没有立刻回答,温伯如居然催我:“如果你们真的决定要去,我可以带你们去。‘他的语气肯定之极,我们一家三口,面面相觑,却就是决定不了该如何回答。

  照说,根据温伯如的□述,那地方在神的法则之下,已经完全消灭了罪恶,确然是乐土,应该毫不犹豫答应才是。可是由于完全不知道那是甚么地方,是不是可以来去自如,在这里,又有千丝万缕的社会人际关系,也不是说走就可以走的,所以变得无法回答。本来是我们在质问温伯如,要他承认是在胡说八道的,现在反而变成我们无话可说了,真是怪异。

  这时候温宝裕叹了一口气,替我们解围,他道:“爸,真有那样的好地方,你怎么不去?‘温伯如长叹一声:”还不是放不下!放不下你,放不下你妈妈,放不下…﹛’他再度长叹:“谁都知道,纵使苦海无边,只要放下,立刻就到彼岸,可是要能放得下才行!‘我和白素,听得发呆。

  听他以前所说,甚么神的宣示之类,很有些基督教圣经道理的味道,可是忽然他又打起佛偈来,而且说得禅味十足,令人听了,回味无穷,所包含的哲理很深,别说反驳,光是领会话中意义,也要费一番心思。

  在这种情形下,反而是红绫这样没有接触过佛理的人,反而在思想方法上没有包袱,不会陷入深思,所以她最先有反应,道:“好啊,你先带我去,我去了,真觉得好,再回来带爸妈去。‘这时候我还在想,我们在向温伯如追问’那地方‘是甚么地方,可是多少年来,多少人知道’彼岸‘,却为甚么从来没有人追问过’彼岸‘究竟是甚么地方?

  或曰:“彼岸‘就是’西方‘,然而’西方‘又在何处?

  真要说,‘西方只在目前’、‘西方只在心中’,有甚么去不去,回不回的?

  我越想越没有结论──这并不是我笨,而是问题本身太玄,多少人修行一辈子,看起来像是早已得道,可是心中对这个问题,也还是没有答案,不然早就到‘彼岸’去了,还留着干甚么。

  虽然我在想,可是红绫的话,我还是听到了的,使我从沉思之中陡然醒过来的,是温伯如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他竟然立刻道:“好啊!你先去。‘红绫也怔了一怔,想不到温伯如会立刻答应──这是立刻要见功的事情,没有可能打马虎眼──如果根本没有’那地方‘,只是他的胡说八道,他如何交代?

  总不成真是有‘那地方’!

  红绫的想法和我一样,她立刻紧逼一句:“好,怎么去?‘温伯如想都不想就回答:”当然是我带你去。’事情会忽然发展到这地步,不但我和白素始料未及,连温宝裕也完全想不到,所以一时之间他也糊涂了,他竟然道:“爸,你不是说放不下我和妈妈,怎么又要去?‘温伯如对于红绫咄咄逼人的问题,对答如流,可是对于温宝裕这个白痴问题,却看来很伤脑筋,长叹数声,才道:”去了可以回来,最好,不回来了,也罢!’我突然之间,感到自己为了温伯如所说的那种似是而非的话想个不了,也简直就是白痴,真是可笑,我像是突然摆脱了所有的束缚,大叫一声:“够了!甚么来啊去的,根本就没有那地方,一切全是胡说八道,是妄──‘我原来想指出事实,说’一切全是妄想症患者的胡言乱语‘,可是才说了一个’妄‘字,白素就用力推了我一下,打断了我的话头──她认为我说了全是胡说八道已经够了,不必再提到妄想症来刺激温伯如。

  我的话出口之后,气氛变得很僵──主要的僵硬是来自温伯如,他陡然一震,然后像是中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这还不算怪异,更怪的情景是他的身子忽然又动了起来──并不是寻常的动作,而是像电影一格一格放映一样,看起来像是一个机器人,好一会才从背对我变成面对我。

  这个过程大约有三十秒,其间完全没有人出声,像是处身于默片之中,怪异莫名。

  他转过身来之后,定定地望着我,充满了不相信的神色,像是根本没有想到过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已经决定要结束这件事,所以并不避开他的眼光,和他对望,而且做好了准备,在必要的时候,直截了当指出他患了妄想症!

  我们对望了一会,他很严肃、很有质问意味地问我:“你刚才说甚么,再说一遍!‘我半秘钟也没有耽搁,立刻又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温伯如的表情复杂之极,又是难过,又是愤怒,又是惊讶,又是失望,层次很多,变化甚大,简直难以形容。

  我向他挑战:“你想说甚么只管说,不必顾忌。‘这时候温宝裕已经双手抱住了头,在一边蹲了下来,准备在情况不妙的时候,可以像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一样。

  温伯如缓缓摇头,他倒真是相当君子,在这样情形下,他也并没有发脾气,只是很难过地道:“真……真……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我只是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没有他那样君子,冷笑道:”不明白甚么?’温伯如道:“不明白你为甚么要这样说。‘我道:”因为你所说的一切,全部不合情理,没有可能,完全是乱说!’温伯如反应强烈之极,双手挥动,样子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曲,他叫道:“我说的一切都没有可能?天!我说的一切全和你所说的一样,难道你也是乱说?‘我知道他指的是《天打雷劈》这个故事。我叹了一口气:”我想因为你看了故事,觉得故事中所记述的事情很好,所以你就做了进一步的发挥!’我这样说,是因为白素连连向我使眼色,所以说得很客气。然而温伯如还像是听到了最荒唐的话一样,把头摇得像是要掉下来一样,很生气又很无奈,道:“原来你不相信我的话……真是好笑,我算是自作多情至于极点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有那么大的本领,做像你所说的进一步发挥的话,我早就像你一样去写故事了!‘他的话令我啼笑皆非,我还没有回答,他又道:”你不相信就算了,算我不识趣,打扰了!’他说着,向我拱手,转身叫道:“小宝,我们走。‘温宝裕巴不得如此,立刻答应。我想事情就此结束也好,所以并没有阻止,只是提醒温宝裕:”小宝,你应该知道把令尊带到哪里去。’温宝裕连连点头,眼看他们父子两人就要离去,红绫忽然石破天惊地叫道:“且慢走!‘后来事情有了意料之外的发展,当时红绫的这一叫,关系重大。在红绫这样叫的时候,我颇不以为然,认为她不应该节外生枝,当时我留意白素,她也皱了皱眉,可见想法和我一样。

  后来我问红绫:“当时为甚么你要叫住温伯如?‘红绫回答道:”我也绝想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变化,那时候我只是想到我们既然认定了温伯如有妄想症,而如果要帮助他的话,最好的方法就是强迫他认清事实,这样才能把他从妄想中拉出来,回到现实。我看小宝的神情很难过,所以要尽量帮助他父亲。’红绫一片好心,这才使事情有了意外的发展,不然我们就和温伯如不欢而散,当然就不会有以后的一切了。

  却说红绫一叫,温伯如立刻转过头来,温宝裕想拉他父亲走,可是温伯如却看来很倔强,一副接受挑战的神情,大声道:“就慢走,有何指教?‘他多半误会了红绫大声叫他,是想和他吵架,所以也大声回答。其实红绫是天然大声,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当时红绫的目的是想强迫温伯如面对事实,所以她走向温伯如,道:“你答应带我到”那地方“去,怎么这就走了,难道想说了不算乎?‘温伯如讲话有点文皱皱,红绫这时候也学他的腔调,听来不伦不类,既可笑又古怪。

  我忍住了笑,看温伯如怎样回答。其时,我心中暗想,红绫这样说,确然很聪明,‘将’温伯如的‘军’,温伯如无法躲避,非面对现实不可。

  温宝裕向红绫望去,红绫向他做手势,表示对他的父亲绝对没有恶意。

  而温伯如扬了扬眉,竟然立刻大声道:“好!好孩子!令尊不相信我的话,好孩子你相信,我就带你去,跟我来!‘温伯如会有这样的回答,显然大大地出乎红绫的意料之外,她也不禁怔了一怔,没有立刻回答。

  温伯如反而催她:“快来!‘红绫向我和白素道:”我跟他到那地方去,看看情形究竟如何。’那时候刚才的那种诡异之感,突然又袭上心头,我竟然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白素也皱着眉,好像和我一样,都有些难以形容的古怪感觉。

  当然那时候就算再这样分析,也无法料到以后事情的发展,红绫跟温伯如去,会发生甚么事情,无法预知,随便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有甚么风险,红绫也是那样想,所以我们虽然没有立刻答应,红绫也完全没有在意,立刻笑嘻嘻地向温伯如道:“好,我这就跟你去!‘说着,她已经向门口走去,同时还在问温宝裕:”小宝,你去不去?’温宝裕没有回答,只是在喉咙里发出了一连串咕噜噜的声音,别人当然无法知道这阵声音是甚么意思,不过我们和温宝裕在一起久了,知道那是他在回答红绫,说的是:“你们要去就去个够,我才没有你们那样神经病!‘他不把这话明出来,当然是为了不想刺激他父亲。温伯如果然不知道他想说甚么,反倒很关心他,道:”小宝,你喉咙不舒服?我配一剂药给你。’温宝裕那时候那种啼笑皆非尴尬的神情,真是好笑。我哈哈一笑,也就忘了突如其来无从捉摸的那种不安之感。不过在他们三人离开之后,我还是问了白素一句:“红绫跟温伯如去,不会有甚么事情吧?‘白素先是显然和我有同样的问题,但随后就笑:”我们的女儿,会有甚么事情。’我想想也是,红绫是在曲强和灵猴一起长大的野人,此去只怕温伯如的‘大甍草庐’和‘五香斋’要有难了。

  想到红绫会大斗大场,我就感到好笑,随口道:“温伯如对于自己所想的一切,竟然如此有信心,可见得他的病情很深。‘白素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她才道:”我们对温伯如所知太少,原来他想像力超级丰富。’我立刻抗议:“妄想和想像力,两者不能混为一谈吧!‘白素望了我一眼,神情很有些不□好意,道:”我看也差不多。’我叫了起来:“话说清楚一些,这是甚么意思?‘白素没有回答,我如果再追问她是不是说我也经常妄想,那肯定是自讨没趣,所以我也没有再说甚么。

  这时候我倒有了倦意,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白素笑道:“你要是睡不着,这里有黑甜汤。‘温伯如虽然是拂袖而去,可是他带来送给我们的六瓶药,却留了下来,其中就有黑甜汤。白素这时候那样说,自然是打趣。

  我道:“你别说,这黑甜汤还真有效,很奇怪,温伯如虽然人神神经经,可是这方子却出神入化,又奇怪他为甚么不肯将那么有效的药推出面世。‘白素道:”他说那是天外奇方,说不定神仙在给他方子的时候,曾经有条件,不让他把药广为流传。 ’白素在开始说的时候,大门推开,温宝裕走了进来──他有钥匙,一向自出自入,况且我们早在他的‘咕噜’声中,知道他不会和红绫一起行动,所以这候他又出现,我们也不以为怪。

  而他进来,听到了白素说的话,接口道:“还有更怪的事,他还没有对你们说。‘我笑道:”神的法则已经够怪的了,请不要再转述所谓更怪的事。’温宝裕反手关门,道:“关系重大,我非说不可──经过浓缩,只是两句话而已。‘温宝裕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极度严肃,我和白素立刻同时向他点了点头,请他转述那’更奇怪的事情‘。

  当时我也难以想像温伯如又会有甚么妄想,温宝裕吸了一口气,道:“他说,神仙给他方子的时候,在四十九味药材之中,有七味药材,他闻所未闻,向神仙请教,神仙说他难以得到,所以就给了他,这黑甜汤才得以调制成功。‘我和白素听了之后,不禁呆了半慑,说不出话来。’温宝裕确然把事情经过‘浓缩’,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要花些时间消化。

  但就算消化了,也还是很难接受,因为这其中,有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在。

  问题是:温伯如可以在妄想中遇到了神仙,他也可以在妄想中得到了神仙给他的方子,甚至于可以在妄想中得到神仙给他的药材。

  可是他却不能真正得到这些药材,而且把它们调制成药!

  因为在妄想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妄想,决不会有甚么实物存在。

  如果竟然得到了药材,就真的有药材,那就连带其他的一切也都是真的了!

  这如何解释?

  我和白素心中的想法一样,我们同时向温宝裕发问,可是问的问题却不一样。

  我问的是:“小宝,这算是甚么玩笑?‘白素问的却是:”小宝,那七味药材是甚么?’这表现了我和白素对温宝裕刚才所作的话反应大不相同,我是根本否定了他的话,而白素虽然有疑问,却并不完全否定,还想作进一步查究,所以才会这样问。

  我很不以为然,温宝裕还没有回答,我就道:“神仙给的,当然是仙药,我们凡人,怎么会知道。‘我一面说,一面想起温伯如曾经把合成黑甜汤的四十九种药材,全都背过出来,可知这七味’仙药‘,居然还是有名字可以叫得出来的。

  我感到好笑,就道:“他有没有告诉你,说来听听。‘温宝裕长牧的吸了一口气,叽哩咕噜,说了一阵,可以知道他是在说那七种药材的名字,最短的三个音,最牧的有七八个音,我们听来完全没有意义,根本不知道是甚么东西。

  白素皱着眉,我道:“这是药名吗?‘温宝裕点了点头,我摊了摊手,表示那毫无意思──妄想症患者,可以想出七万个这样古怪的名字来。

  我不知道白素怎么想,她居然道:“名字虽然陌生,可是”金鸡纳霜“才传到中国来的时候,也没有人知道那是甚么东西。‘我感到更好笑:”小姐,那是西药──你究竟想说明甚么?’白素的神情,显然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温宝裕迟疑了一会,道:“事情很怪,妄想只是妄想,不可能在妄想中得到实在的东西,是不是?‘我没好气:”你知道就好。’温宝裕道:“我先明一点:我虽然爱我的父亲,可是也不会盲目听他的话。我也认为他有严重的妄想症迹象,可是有疑问,我还是要提出来讨论──这七味莫名其妙的药,就是疑问。‘我用力一挥手:”根本就没有这七味药,一切都是妄想出来的!’温宝裕摇头:“如果没有这七味药,怎么能够合成黑甜汤?‘我又好气又好笑:”你有这样的问题,只说明你的潜意识之中,希望你父亲没有妄想症,所以才在不可能的情形下,想找一些理由出来,证明你的希望。’温宝裕神情苦涩,不说话,可是又一个劲地摇头。这表示他无法反驳我的话,可是又实在希望他父亲不是妄想症患者──我说中了他的心事。

  白素也摇头,她对我道:“你没有回答小宝的疑问,只是否定!‘我道:”他的问题根本不能成立,如何回答。’白素转而去问温宝裕:“令尊向你说了这七种药材的名字之后,有没有向你展示它们?‘这次轮到我大摇其头──白素这样问,等于是承认温伯如所说的真有其事了,这岂不是胡闹!

  温宝裕苦笑:“当时我听得他那样说,而且念出了七种药材的名称,我就向他拿这七种药材来看──‘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冷笑道:”他要是真拿得出这七种仙药来,才是宇宙间第一怪事。’温宝裕无可奈何:“是,他拿不出来──很奇怪的是,我父亲平时很不擅说话,我妈妈说一万句,他都说不上一句,可是在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上,不论问他甚么问题,以为他一定答不上来,他却不但可以立刻回答,而且还使你心中虽然有疑问,可是却没有法子再问下去。‘对温宝裕这番话,我大有同感──问温伯如问题,以为他无论如何无法回答,可以难倒他,可是每次他都有办法,反而令问他的人无话可说,这种情形发生了许多次。

  我问温宝裕:“当时他拿不出那七种药材来,又如何自圆其说?‘温宝裕苦笑:”他回答得很干脆,而且感到我的要求很蠢,他说,神仙给他的药材,当然全用了──合成了黑甜汤。’我立刻道:“黑甜汤是汤药,就算用了,也有药渣,这药渣在哪里?‘

  第七章 我不知道

  温宝裕道:“我也立刻问了,他说他一直将药渣满山遍野乱倒,怎么还找得到,他还反问我为甚么一直问这种蠢问题。‘我道:”也就是说,甚么都没有了。’温宝裕向桌上的盒子指了一指,我立刻知道他想说甚么了,果然他道:“也不是甚么都没有了,这里还有黑甜汤──他神秤秘秘地合了许多药,平时问都不让人家问,居然肯送给你们,可知你们在他心目中是如何重要。‘这小子的思想矛盾之极,一方面他认为他父亲确然有妄想症,一方面他又显然怪我们不相信他父亲,真是好笑。

  我道:“你的意思是,化验这黑甜汤,可以验出那七种药材的成份来?‘温宝裕点头:”正是如此。’我摇头:“你对于中药不太了解,中药的成份复杂无比,现代的化验技术,根本无法知道中药的成份,随便抓上一把中药去化验,就必然有不明成份在内,很可笑的是,有不明成份,就随便安上一个名称,例如黄莲中的成份就称为黄莲素,贝母中的成份就称为贝母碱之类,拿黑甜汤去化验,其中不明成份,肯定超过七种。‘温宝裕瞪大了眼,傻了半慑,才苦笑道:”这样说来,没有办法可以证明我父亲所说的话了?’我叹了一口气:“究竟你认不认为他有妄想症?‘温宝裕没有直接回答,显然他很矛盾,他道:”你走了之后,他又对我说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原来除了那地方之外,他还到过很多……其他的地方……在那些地方,遇到过很多事情……’我皱着眉听到这里,忍不住道:“究竟是怎样的地方,又是些甚么事情?‘温宝裕苦笑,长叹一声:”大多数类似那神的宣示,有关思想逆转。’我虽然感到好笑,可是也不免有些好奇,想听听温伯如的妄想究竟去到甚么程度,所以道:“试举一例。‘温宝裕再叹一声,说出了一个温伯如说他在某一个地方遭遇的例子,我和白素听了之后,半晌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如何评估温伯如的妄想程度。

  温宝裕说得也相当详细,我只用极简单的方法复述:温伯如到了一处地方,那地方正在进行独立斗争,而邻近的大国宣称拥有让地主权,该地要独立,大国自然挥军进攻。

  (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中还在想,这件事倒比较现实,从历史到现在,这种事在地球上不断发生。 )

  ( 可是再听下去,却除了摇头之外,很难有其他动作。 )

  温宝裕继续复述他父亲所称的遭遇,道:“该处的军力和大国相比,相差很远,可是该处独立的意愿十分强烈,虽然面临毁灭,还是不肯放弃,全体军民都准备为了独立的理想而牺牲。‘白素平时很少在听他人说话的时候打岔,这时候她也忍不住问道:”在这种情形下,令尊怎么会在就要打仗的地方?’温宝裕摇了摇头:“我也问过他,为甚么要去这种兵荒马乱的地方,炮火可没有眼睛,认不出是外来人,还是本地人,一样会被轰成炮灰!他说,是那三个人──那三位神,要他去看看,看神的法则,不但在个人对个人的侵犯伤害行动上起作用,而且在任何形式、任何规模的一方对另一方的侵犯伤害行动上都起作用。那三个……神说,他们已经把这个法则,向正准备为独立而作出牺牲的该地军民宣示,也向准备进攻该地的大国首脑宣示。‘( 在那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摇头,确然地球上许多战争,都源自独立和反独立,但是人类在这个问题上,已经有了大大的进步,至少已经有地方,可以通过全民投票的方法,由当地人来决定是不是要独立──一个地方要独立与否,由这个地方的人来决定,这道理就像一个人要如何生活,由他自己来决定一样简单,完全不必纠缠不清。 )

  ( 如果神的法则,居然可以在这种情形下,也得到执行,那就像从此可以消灭人与人之间的侵犯伤害一样,从此也可以消灭地方和地方之间的侵犯攻击。 )

  ( 我摇头,并不是不赞成有这种情形出现,而是感到实在太没有可能了!温宝裕一开始就遻事情类似思想逆转,这思想逆转发生在个人身上,比较还能够理解──一个人拿刀去杀另一个人,结果刀反而砍在自己的身上。这是一个很容易组成的画面。 )

  ( 可是如果是一个地方挥大军去进攻另一个地方,思想逆转发生,情形会变成怎样,就很难在想像中组成清楚的画面,只能感到混乱。 )

  ( 所以我很想知道,温伯如是如何想像的。 )

  温宝裕在复述,他也同样在摇头,白素也是一样,这时候如果有旁观者,一定会以为我们都吞了那种俗称‘摇头丸’的迷幻药了。温宝裕一面摇头,一面继续道:“该地军民在听了神的宣示之后,知道根据神的法则,他们不会遭到侵犯和伤害,所以充满了信心。而大国首脑当然不相信,只相信他们的武力可以达到一切目的,于是,进攻开始。‘温宝裕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摊了摊手:”结果神的法则得到执行,大国自食其果。’我道:“怎样自食其果法?‘温宝裕像是本来很不愿意说,在我的追问之下,他才道:”那是我父亲说的,不关我的事!’他先作了这样的声明,由此可知他将要说的话,必然是荒诞至于极点!

  而事情如果荒诞到了温宝裕都无法接受的程度,那绝对是真正的荒诞!

  我和白素齐声道:“不是你说的,不关你事。‘温宝裕这才道:”他说,战争在开始几分钟之后就结束,所有攻向对方的炮火,结果都变成攻击自己的指挥部,发动攻击的指挥官,包括最高决策层在内,都在自己下令发动的炮火下化为飞灰,没有人指挥发动战争,战争自然就结束了。’我也想到过情形可能是这样,只有这样,才是最合理的自食其果。

  然而除了妄想之外,事实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种情形,当然更属于‘想想都过瘾’,消灭了人与人之间的犯罪,虽然能够使生活变得美好,但如果好戌地在生活,忽然受到了战争的摧残,美好的生活也就不存在了。如果能够将一切战争狂人纳入神的法则之内,狂人下令发出的战火,立时三刻,把狂人自己化成飞灰,那么在地球上就再也不会有战争,人类历史从此开始了新的一页。

  在这种情形下,地球人的进步,肯定如同脱缰野马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很快就能够进化为高级生物了!

  真是想想都过瘾!

  然而在想的时候,伴随着的动作,还是只有摇头,因为无论怎样想,都知道实际上不会有这样理想的情形。实际是战争狂人层出不穷,死了一批,又生一批,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死个清光,天下太平!

  对于战争狂人自食其果,死于自己发动的战争,自然大快人心,所以虽然明知道那是妄想,也很令人陶醉,令人十分向往。我甚至于想知道神的法则怎样执行的细节,不知道当时思想逆转的情况如何──是狂人思想逆转,使他的攻击令突然改变,攻向对方变成了攻自己;还是执行命令者思想逆转,将炮口反而对准战争的发动者?

  虽然很无稽,不过想想还是很过瘾。

  温宝裕见我们听了之后,除了摇头之外,并没有责斥他,他松了一口气,道:“我父亲一定对不论任何形式、任何规模的侵犯伤害他人行为深恶痛绝,所以他的……他的想像都环绕这一方面的事情。‘白素首先点头:”应该是这样,他创造了神的法则,来消除所有形式的侵犯他人行为。’温宝裕吸了一口气,神情很矛盾,他问道:“一切当然全是他的……想像,是不是?‘他这样问法,证明他心情矛盾是如何之甚。而且他的用词很小心,在说到’他的想像‘时,总要犹豫一下,避免使用’妄想‘,而用’想像‘,而且更希望这种想像可以成立,甚至于那不是想像而是事实。

  我能够理解他的这种矛盾心情,是因为我自己的心理状态和他也相差无几──在主观愿望上,我也非常盼望这种神的法则能够得到执行,然而我比较清醒的是,虽然曾经有过思想逆转的例子,但是要做到如温伯如想像的那种情景,好像很难。

  而温宝裕发出这样的问题,显然是他十分努力,想在不可能的情形之下,找到方法,找到证据,去证明温伯如所说的一切是事实。所以他才首先要肯定温伯如确然曾经在那三人处得到过七种药材──如果真有这七种地球上没有的药材,就可以证明真有那三人,也可以说明这三人是神或神仙 ( 外星人 ),也就勉强可以证明确然有神的法则,证明然发生过他父亲所说过的那些事情。

  我很同情温宝裕,如果不是因为父子关系,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他用心良苦,还是想维护他的父亲,不想他父亲被我们认为是妄想症患者──虽然实际上他自己也这样认为。

  我很诚恳地向他道:“小宝,妄想症并不是甚么了不起的病症,几乎人人都有,只不过程度深浅不同而已,有些人的妄想,可以有很多人崇拜,很多人信奉,就被尊称为主义了。令尊的……想像,十分令人向往,如果能够成为事实,那是人类的大幸事。‘白素接着说:”这可以说是人类所有的想像中,最令人向往的一种想像。’温宝裕得到我们的鼓励,神色稍霁,不过他还是道:“麻烦是他不认为那是他的想像,而认为是真的有这样事情。‘我苦笑:”这是所有妄想症患者的症状。’温宝裕又道:“你走了之后,我很委婉地劝他去看医生,结果被他痛骂一顿,他说别说他没有病,就算有,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医生,就算他自己没有办法,他还可以去请教那三位神仙──像是他随时可以和神仙见面一样,真是……真是……‘他无法想出恰当的形容词来,就没有说下去。

  我道:“他喜欢一个人躲起来妄想,就让他去想好了,会有甚么害处?‘温宝裕苦笑:”我是怕他的病症越来越深、越来越厉害。’他这是标准的‘关心则乱’。我老实不客气哈哈大笑,向他指出事实,道:“令尊的妄想症,已经到了极点,不能再深、也不能再厉害了!‘温宝裕无法不同意我的说法,可是他还是维护他父亲,悻然道:”一点也不好笑!’我摊了摊手,表示无可奈何。

  温宝裕仍然不死心:“本来我以为只要证明有那七种药,就至少可以证明他说的有一些是事实。‘我笑道:”现在他拍胸口要带红绫到那地方去,如果他真能做得到,也可以证明他说的有一些是事实。’在我这样说的时候,并没有取笑温宝裕的意思,可是却也很令他伤心。他道:“你明知道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立刻向他道歉,温宝裕苦笑:”罢了,罢了!’他说着,向外走去,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小宝,我鼓励你继续努力。‘温宝裕愣了一愣:”继续努力做甚么?’白素道:“我的意思是:即使只有万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就不必完全放弃。‘温宝裕想了一想,才知道白素的意思,他苦笑:”为了我父亲,我不会放弃。’我觉得白素和温宝裕的态度十分奇怪,他们所说的可能和努力,当然是为了证明温伯如所说的有可能有一点点是事实。

  然而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主观愿望虽然大家都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可是主观愿望永远不能改变客观事实,这一点他们都应该知道。

  不过在这时候如果我强调这一点的话,对温宝裕未免有点残忍,所以我没有再出声。

  温宝裕神情忧郁,走出门去。

  我责怪白素:“你不应该给他任何这样的希望!‘白素摇了摇头:”如果连希望都没有了,就更不可能有任何新的发现了。’我大是惊讶:“你想有甚么新的发现?‘白素竟然回答:”不知道。’我又好气、又好笑:“这像话吗?‘白素道:”我的意思是,有新的发现,总比完全没有发现好。’我咕哝道:“我倒确有新的发现──发现你的话越来越高深莫测了。‘白素摊了摊手,没有再说甚么。可是她的身体语言却分明是在说:”你不明白就算了’,颇为岂有此理。

  我瞪住了她,等她作进一步的解释,她却道:“你且在家中休息,我有些事情要办。‘我没好气:”不管你去办甚么事情,都无法发现任何一丝一毫温伯如所说会是事实。’白素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知道,可是看小宝的情形,总叫人觉得他的□疑也有一定的道理。‘我很是无奈:”我也不知道他想怎样──如果事情不是发生在他父亲身上,我相信他对温伯如是妄想症患者这一点,就总不会有丝毫□疑。’白素回答:“正因为他有父子之情,所以才会这样,我们作为朋友,也应该放些感情下去,就会感到事情还是有一些些可以□疑之处的。‘我只是感到好笑:”为甚么不把那“一些些可以□疑之处”说来听听,也好一起商量。’白素笑着摇头:“不必了──你心中根本认为不存在任何可以□疑之处,说了,你一定否定,反而动摇我微弱的信心,还是至少等我也比较肯定了再说。‘她说着,像是怕我再追问,向我挥了挥手,走了出去。

  我又好气又好笑,虽然不知道她究意如何在这任事情中可以找到值得□疑之处,在我看来,温伯如的情形,百分之百是妄想症,绝不会有第二个可能。不过我却知道白素如有□疑,现在必然是去求证,多半她会去向‘非人协会’求助。

  不是我对非人协会有若干偏见,而是我知道就算一百个非人协会,也难以替温伯如翻案!

  当时我确然是如此想的,而且以为自己所想完全正确──至于以后事情发展,证明我的想法有些不对头,那是以后的事情了,谁又能够知道以后的事情呢!

  白素走了之后,我休息了一会,并没有再去想这件事,因为我认为不值得多想。

  出乎意料之外,在傍晚时分白素就回来了,算起来,她离开不过几个小时而已。

  她进门的时候,我才醒来,看到她的神情,比出去的时候还要犹豫,显然在追究那一些些□疑的这件事情上,并没有任何进展。

  这本来就在我意料之中,而看到白素神情很茫然,我过去轻轻拥抱她,表示安慰。

  白素问道:“红绫还没有回来?‘我摊了摊手,白素竟然皱起了眉头,看来像是很担心。我笑道:”你在等她回来,向你报告甚么?’白素的反应很古怪,一时之间,我竟然无法猜测她的这种表情是甚么意思──这种情形在我们之间,很是反常。白素这时候望向天花板,一言不发,像是正在想些甚么,可是我却完全无法知道她在想甚么东西。

  我望着她,她一直没有改变动作和神情,两个人都像是泥塑木雕一样,足足维持了一分钟之久──我本来心存好玩,想和白素比一比,看是谁先忍不住,而经过了漫长的十分钟之后,我认输了。

  我站了起来,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大声道:“究竟你在受甚么问题困扰啊?‘白素竟然回答道:”我就是不知道。’我走过去,轻轻抚平她眉心的结,道:“别钻牛角尖了!不知道有甚么问题,就是没有问题。‘白素反问:”事情有那么简单吗?’我道:“就是那么简单。‘白素摇头:”真是那么简单就好了!’这一连串对话,倒像是得道高僧在‘打机锋’一样,而当白素说到最后一句时,我就无以为继,说不下去了。

  白素笑了一下,也没有再说甚么。这时候天色已近黄昏,红绫还没有回来,确然很怪。我喃喃自语:“这妄想症患者将我们女儿带到甚么地方去了?‘白素吸了一口气:”我看是去了他那个大梦草庐。’我望向白素:“我们要不要去找她?‘我这句话问出口,不禁立刻伸手在自己头上打了一下──难道还怕红绫会有甚么危险不成,简直多余之极!

  怪的是白素对我这种多余的问题,居然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才回答道:“不必了吧。‘我笑:”当然不必了,红绫决不会有甚么事情的。’白素扬眉:“可是你刚才还是有一些些担心,是不是?‘她不等我回答,就接下去道:”这情形就像温宝裕对他父亲,总难免有一些信任一样,虽然全是亲情在起作用,可是也不能完全否定。’白素想趁些机会说服我,我当然不服气,立刻道:“难道也可以否定红绫绝对安全?‘这次轮到白素无话可说,她忽然转了话题:”听音乐吧。’接下来的时候,和平日无异,到午夜时分,红绫还没有回来,一直到天亮,她还没有出现。

  等到第二天中午,我实在忍不住了,明知道红绫不会有甚么事情,可是还是和温宝裕联络,听起来温宝裕的声音很焦急古怪,他道:“你要不要来看看,这里的情形……好像﹛﹛﹛﹛﹛…‘他连说了几个’好像‘,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我大喝一声:”你说话干脆一些好不好!’温宝裕立刻道:“我昨天一离开,就到这里来,来的时候,他们就在睡觉,一直到现在,他们还在睡觉……算起来已经超过了一个对时!‘我不知道为甚么会发怒,厉声道:”二十四小时!甚么一个对时!’温宝裕看来实在相当焦急,所以并没有和我争论,就道:“二十四小时,他们睡了那么久,还在睡,正常吗?‘我在和温宝裕联络时,并没有告诉白素,怕她笑我。而说到这里时,白素出现,听到了我和温宝裕的对话,她突然有不寻常的紧张,我常常说白素在任何情形下都能保持镇定,所以这时候她的紧张,令我吓了一大跳。

  她几乎是扑过来的,对着电话,叫道:“千万别试图叫醒他们,千万不要!‘电话那边的温宝裕,显然也被白素这样紧张的声音吓倒了,他忙道:”是!是!知道!收到!’白素这才缓了一缓,不过还是很紧张:“你有没有叫过她们?‘温宝裕道:”我看到他们睡得很沉,而且有叫不醒的经验,所以没有去叫他们。’白素显然松了一口气:“这就好,我们这就来。‘温宝裕问了一个我正想问的问题:”如果试图叫醒他们,会怎么样?’白素连想都不想,就道:“我不知道。‘像这种听起来不像话的话,在这件事情中,白素已经说过好多次了,光是在绝不应该说的情形下说’我不知道‘也有多次,多少年来,白素不是这样子的。如今这样的情形,除了’精神恍惚‘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像现在,她既然不知道试图叫醒他们会怎么样,又为甚么如此紧张来阻止温宝裕?

  我感到情形不对,更感到不应该在这时候去追问,所以就装成没有甚么事情一样,反倒是白素自己觉察行为古怪,她问我:“刚才我是不是太紧张了?‘我点了点头,白素苦笑了一下,像是替自己解嘲:”我真是不知道为甚么会这样紧张──我们先去看看情形再说,我算过了,他们最多不过睡了二十六小时左右……不算是很特别。’一觉睡了二十六小时,还说不特别,这显然是故作镇定,由此可知,她心中还是紧张,只不过她说不出所以然来,或许那是她的第六感在起作用,就会有这样的情形。

  她的话倒提醒了我,我道:“他们睡成这样,我看和黑甜汤有关系,把那”醒神散“带着,那次我昏不醒,温伯如就是用它把我弄醒的。‘那时候白素和我已经到了门口,白素又折回头,把那盒子取在手中。

  我把车子开得很快,不多久,就转进了小路,一路上白素没有多说甚么,可是我仍然可以感觉到她的心情并没有放松。

  车子行驶在竹丛中的时候,白素说了一句:“真是好环境!‘我没好气:”是睡觉,做梦,妄想的环境。’还没有到门口,就看到温宝裕奔跑前来,我略停了停车,温宝裕上车,喘着气道:“有一件事,刚才忘了说,红绫虽然在睡觉,可是情形有些怪,你们看到了别害怕──一直是这样,看来没有甚么关系。‘这时候,我们也不知道甚么叫做’情形有些怪‘,车子在门口停下,我们一起向里面走,才过了那月洞门,就看到了温伯如和红绫。

  温伯如还是睡在那棵大树下,而红绫却睡在大树的一根横枝之上。

  红绫睡在树上,一点也不奇怪,她本来就是野人,怪是怪在她虽然在睡觉,可是身子、手脚却一直在动,而且不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像是在说梦话。

  在我们走向前的短时间中,她就至少有三次以上的大动作。

  第八章 灵魂出窍

  那样手舞足蹈的大动作,要是换了旁人,早就从树上掉了下来,她睡的横枝离地大约有四公尺高,若是掉下来,虽然根据庄周先生的原理:她在熟睡之中掉下来,由于根本不知道自己掉下来,所以也就不会受伤。

  不过这种理论是不是经得起考验,颇成问题,所以我看到了这种情形,立刻对白素道:“就算不叫醒她,也至少弄她下来,不然迟早会摔下来。‘白素摇头:”不必,她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说话之间,我们已经来到了近前,只见温伯如的情形和上次一样,在熟睡中看来非常安详,嘴角带着微笑。

  我抬头向上看,白素却已经身形闪动,一下子就上了树,在另一根横枝上站定,盯住了红绫看。

  也就在这时候,红绫突然张口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还挥动双手,而且还叫道:“好!好!‘看来兴高采烈之极。

  她这种情形,其实也很平常,那只是在做梦和说梦话而已。看来她正在做好梦,在梦中有令她感到极其快乐的事情发生。

  她笑了一会,又静了下来,一点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这种情形,毫无疑问可以肯定一定是黑甜汤在作怪,我向白素道:“该怎么办?‘白素神情犹豫,想了一会,才道:”让他们继续睡。’我啼笑皆非:“谁知道他们会睡到甚么时候!‘白素这一次态度却十分坚决:”睡到甚么时候,就甚么时候!’她这样说了之后,顿了一顿,才又道:“我在这里守着,你们去找找看,可能他们在睡觉之前,会有些话留给我们。‘我立刻向温宝裕望去,温宝裕摇头:”我想到过,可是并没有任何发现。’我看到白素神情坚决,就道:“再去找找看。‘我们向屋子走去,我一直在回头看,看到在熟睡中的红绫,身子手脚不断在动,反而是清醒的白素,在树上一动不动,像是化成了树的一部份一样,情景很是怪异。

  进了屋子,还是满屋子都是药香,温宝裕摊了摊手,表示他已经甚么都找过了。

  这时候,我已经强烈地感到,白素态度有异,一定事出有因,可是究竟是甚么原因呢?

  我向温宝裕提出了这一点,温宝裕道:“是,刚才在电话里,就吓了我一跳。‘我道:”她一直在同意你的假设,希望可以找到一些证据,证明令尊所说的有可能有一些是事实。’温宝裕大是感激,充满了希望地问:“有没有发现?‘我苦笑:”我不知道。’这句适出口之后,我才感到这正是白素一再说过的,而确然在某种情形下,除了这句话之外,没有别的话可说。

  这种情形就是:当完全可以肯定一件事却又想找到可以否定它的可能的时候,就只有这样说了。

  这种说法乍一听令人莫名其妙,要举例说明。像现在那样,完全可以肯定温伯如是妄想症患者,可是白素却还在努力想否定这一点,所以她才频频说‘我不知道’。

  温宝裕很是失望,长叹一声,神情苦涩,坐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外面,我在里外仔细地搜寻了一偏,花了大约三小时。

  我发现温伯如这个人的生活,确然异乎寻常,而且很难形容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必须略花笔墨。

  他的所有藏书,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有关中医中药的书籍,还有一类是古今中外有关‘梦’的书,我在刚一发现他有大量这类书籍收藏的时候,自然立刻想起温宝裕曾经对我说过,温伯如正在研究‘梦’。当时我也不知道梦如何研究,现在看了那么多有关梦的藏书,才知道温伯如真的对梦很有兴趣。

  在他的有关做梦的藏书之中,最多的中国古今的笔记小说,著名的南柯梦、黄梁梦等等,固然有,连我所记述的《寻梦》也在其中。

  唯一的例外是还有一些我记述的故事,我想和《天打雷劈》一样,都是温宝裕拿来的。

  温伯如肯定详细阅读过这些书,因为在有些书上,他注满了读书心得,而且更多的是在旁密密地用红笔打上圈,表示他欣赏这些语句。

  从这种情形看来,温宝裕所说的他在研究做梦,倒也不是随便说说的,至少他从各个角度来看人做梦的这种普遍而又奇特的生理现象,除了各种各样的记载之外,也有非常正式的论述做梦这种生理现象的医学著作,而且都是原文,看来温伯如有很高的各种外文修养,颇不简单。

  在书桌上有册打开了线装书,我加以特别注意,仔细看了看,那是一部《列子》。

  这部被称为是道家经典的书籍,并不流行,相当冷门,也不知道温伯如何以会有兴趣──他不但对之有兴趣,而且显然十分有兴趣,因为在书桌上有许多纸,写着小楷,是温伯如抄写的《列子》。

  我看了一看,他抄写的全是《列子》的第三卷〈周穆王篇〉,抄了不止一偏。

  当时我心中感到有些奇怪,并没有进一步深思──后来我才知道自己何等疏忽。后面自有交代。

  而在中药中中方面,他的藏书也丰无比,堪称专家。非但有书籍,而且有实物──他有一间藏药室,全是大中小小的药柜,我粗略地看了一下,虽然不至于说在《本草纲目》中所记载的药材全部都有,可是绝对不比一间大药材铺所有的少──这一点,倒并不令人惊讶,因为他本来就是开大药材铺的,从店里每样拿一些回来,就已经是可观的收藏了。

  引起我注意的是一只大约有二十五格的药柜,这柜子比其他的要新,一望而知是新添置的,在柜上贴有一张纸,上面写著「天外奇药‘四个字,看来是准备照这四个字雕刻在柜上,不过还没有动工。

  我一看到这四个字,就一面大叫:“小宝,你快来看!‘一面我飞快的将这柜子的二十五格一起打开来,想看看其中是不是真有甚么天外奇药。

  温宝裕走了进来,看到了我的动作,他懒洋洋地道:“我早就找过了,甚么都没有。‘我疾声道:”拿这个柜子去作最详细的化验!’温宝裕不以为然:“柜子空空如也──‘才说了一句,他忽然大叫一声,直跳了起来,竟然冲动到立刻过来,想搬那柜子!

  他显然也想到何以我要化验这柜子了──温伯如曾自称从神那里得到了七味奇药,才合成了黑甜汤。

  眼前的这个柜子是新置的,很明显是得到了奇药之后,才置来放奇药之用。奇药全部用来制药,没有剩下,完全无法证明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

  而如果那七味奇药,曾经在这个柜子中放过,就总会有一些痕迹留下来,现代精密的化验术,就可以化验出来。

  当然我们 ( 连温伯如在内 ) 都不知道那七味奇药的成份,可是只要化验出一些不知名物质来,就至少可以证明确然曾经有过一些奇怪的东西出现过,也可以证明温伯如所说的并不完全是妄想。

  本来我是绝对不认为温伯如所的一切,有一丝一毫会是事实,认为那是绝对百分之百的妄想。所以也认为温宝裕想要找出一点点事实来的愿望,完全是出于亲情而已,白素居然会同情他之余,也以为可以找出一些事实来的这种想法,很不以为然。

  而在我看到了温伯如做学问研究的藏书之后,我发现温伯如至少在专研他有兴趣的事情方面,很有成就,而且他的学识程度,也远远超过我原来的认识。

  于是我也有了一种想法:一个这样认真在埋头苦干研究学问的人,会同时是一个彻底的妄想症患者吗?

  有了这样的疑问,又看到了这个柜子,我也开始感到从温伯如所说的一切中找到一点点是事实,似乎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才会想到要化验这柜子。

  看到温宝裕立刻就要来搬柜子,我拉住了他:“给我电话,我通知人来取。‘我经常和几家极好的化验所有联系,所以在接过了温宝裕递给我的行动电话之后,立刻找到了一家,和负责人交代了仔细化验的物体,请他们立刻派人来取。

  这时候温宝裕兴奋之极,跳来跳去,我好不容易令他静了下来,他喘着气道:“真好,有了开始,真好!‘我明白他的意思──整件事情,完全定情在妄想症上,没有任何可以突破之处,虽然有主观的愿望想要跳出来,可是没有任何客观事实可以支持,很令人沮丧。

  现在有这样的一个药柜,可以化验,他就认为那是一个突破,所以兴奋无比。

  在这种情形下,我必须向他泼冷水,以免他希望越大,失望越深。我道:“你先别盲目兴奋,化验的结果,最大的可能是甚么都没有发现!‘温宝裕接下来所说的一番话,很出乎意料之外,也使我很感动。

  他道:“我早有思想准备,准备化验的结果是场空,可是那并不重要──‘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继续道:”重要的是你,卫斯理,也至少感到了事情并不是绝对完全不能深究,只要你也感到事情可以深究,就会有行动,有行动,就会有结果,这才是我兴奋的主要原因。’这番话,对我,卫斯理,捧场之极,十分悦耳。可是悦耳管悦耳,对他这种大大乐观的想法,我还是大摇其头。

  我道:“你这种说法,等于是一个人对着一只鸡蛋做白日梦,想鸡蛋变成了小鸡,小鸡养大了……一直到买田地、造房子,变成富翁一样。‘温宝裕洋洋自得:”这种梦想,也还必篢从至少有一只鸡蛋开始,现在我就是有开始,比完全没有开始、不知道如何开始,要好得多了。’我一直知道温宝裕性格极其乐观,不过倒也想不到他乐观到了这种程度!

  我道:“你这样乐观,何不乐观地接受令尊有妄想症呢?‘温宝裕道:”你看了他的研究工作,知道了他的学识,会绝对肯定他是妄想者吗?何况他是我的父亲。’他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表示谅解和支持,他高兴地道:“我去告诉表姐。‘他跟着蓝丝,叫白素表姐,由来已久,除了红绫在弄清楚了辈份关系之后,曾经提过抗议之后,早已成为习惯。

  他说着,向外走去,我和他一起,到了外面厅堂,从窗口望出去,看到几个小时过去,外面大树上的情形,并没有改变,还是红绫在横枝上睡觉,白素斜倚在树干上不动。

  温宝裕继续向外走,在那刹那之间,我陡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一把拉住了温宝裕,同时思念电转,想着我想起的事情和现在的事,是不是可以有某种联系。

  温宝裕被我拉住,回头看到我神色有异,想要发问,又被我伸手按住了他的嘴,以免他说话,打援了我的思绪。

  那时候我虽然还没有想到甚么,可是却知道自己将要想到的事情很重要,很关键性,已经捕捉到了一点,如果被扰乱,可能从此再也抓不住,也就无法再往下想了。

  温宝裕连连点头,表示他不会出声,然后轻轻推开了我的手。到这时候,我才吸了一口气,问他:“你还记得《头发》这个故事?‘温宝裕神情疑惑,点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想到了甚么?’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向白素指了一指。

  温宝裕十分机灵,他略想了一想,道:“你是说我去告诉她,她也听不进去,因为她现在只顾全神贯注留意红绫。‘我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意思,可是这时候我正在思索我要想的问题,所以并没有回应,只是挥了挥手,温宝裕却在继续道:”相信情形会是这样──在《头发》里,她可以守着你六年之久,现在她当然也可以一直守着红绫。’他的这一番话,对我的思索却大有帮助,我疾声问道:“在那六年里,我在做甚么?‘这问题我不但问得很严重,而且也很古怪──不但自己的事情去问人家,而且那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

  温宝裕可以知道我这样问他,必然有重大的原因,所以他回答得很是小心,他道:“根据你事后的记述,那时候你是灵魂通过头发离开了身体,到ABCD他们的星球上去了。‘我立刻接上去:”我的身体仍然在地球上,看起来不死不活,那时候白素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所以就守着我不离开。’温宝裕还是很小心:“根据你的记述,是如此。‘说到了这时候,我已经想到了问题的关键部份,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那时候的情形,不知道是不是看起来像是在熟睡?’温宝裕回答:“不知道,我当时并不在场,那要问──‘他下面’表姐‘两字还没有出口,就整个人震动一下,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他在刹那之间已经明白了我想到的是甚么了,所以向他点了点头,表示正是如此。温宝裕又伸手向在树下和树上睡觉的两个人指了一指,我再点头。

  温宝裕不断用意吸气,以致发出‘嗖嗖’的声响,神情更是怪异之极,过了好一会,他才能够说出话来,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他们现在的情形,和你在《头发》中的情形一样?‘我一字一顿地回答:”有可能。’在我这样回答温宝裕的时候,我又不禁苦笑,因为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白素为甚么要如此紧张,不让温宝裕弄醒温伯如和红绫的原因。白素当然是早就想到了我到现在才想到的可能!

  温伯如和红绫,在我们看来,他们是在睡觉。

  但是事实上是不是就是睡觉那样简单?

  在《头发》中,我灵魂出窍,到了另一个星体,身子却留在地球上,我没有死,看起来是在睡觉。

  那么现在看起来是在睡觉的温伯如和红绫,是不是也正处于灵魂出窍的状态之中?

  就算不是灵魂出窍,会不会是一种类似的情形?

  又或者会不会是一种我们完全不了解的状况,而我们却以为是睡觉?

  白素正是由于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阻止温宝裕弄醒他们。因为在睡觉中被他人干扰而醒来,事情很简单。但如果不是睡觉,而是灵魂出窍或其他不明状况,硬弄醒他们,会有甚么样的变化,谁也说不上来,当然要竭力避免才是。

  白素早已想到的事情,我到这时候才想到,真可以说后知后觉,至于极点!

  而这时候我思绪纷至沓来,又联带想到了许多问题,可是还都很模糊,理不出头绪来。我知道靠我单独想,不如和白素商量,还是要把她从树上请下来才行。

  这当然要我亲自出马,温宝裕是做不到的。

  一想到这里,我立刻急步向外走去,才来到门口,一眼看到在大树下睡觉的温伯如,刹那之间我脑中灵光一闪,许多本来完全不明白的事情,就在那一刻之间,变成清清楚楚。

  因为如此,我的胸口,同时如被几百斤重的铁锤重重打了一下,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连自己听来都十分可怕的怪叫声。

  我一面怪叫,一面突然转身,温宝裕在我向外走的时候,紧跟在我后面,我突然怪叫转身,他收不住脚步,几乎直撞到了我的身上。

  这时候我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后来温宝裕说我当时看来,就像要将他碎尸万段一样──所以,他连退了两三步,我扬起手来,他就大叫一声:“口下留情!‘当时我的心情十分激动,可是我扬手,也并不是想打他,只不过是想指着他说话而已,听得他这样叫,我不禁怔了一怔,心想他可能是被我的样子吓糊涂了,怕我打他,应该叫’手下留情‘才是,怎么叫’口下留情‘?

  温宝裕双手抱住了头,显然是防我出手,可是他的神情却很坚决,望着我,又重复了一句:“口下留情!‘陡然之间,我明白了!

  在我想到了有关事情的那个最重要关键,胸口如同被铁锤重击的同时,温宝裕也想到了那个关键,所以他知道我忽然像是要杀人一样转身之后,接下来会做甚么。

  他知道我一定会破口大骂他父亲,所以才叫‘口下留情’,他不怕自己挨打,只怕父亲挨骂,行为很使人感动。

  本来我确然有一大串难听的话要冲口而出,可是这时候一明白了这一点,我就再也骂不出来了。

  我还是伸手指着他,声音的严厉,一时之间也无法改变,而‘你父亲’三个字也已经出口,只好一连重复了几次,而下面的话,说不下去。

  温宝裕急速喘气,叫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怒道:”你放甚么屁!甚么时候你告诉过我甚么了!’温宝裕居然神情委屈,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我父亲在研究……梦!‘他确然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可是话说得不清不楚,根本没有作用!

  温宝裕立刻又叫道:“我也不知道他要对你说的是梦话!‘温宝裕这一句话十分重要,也正是我刚才在门口突然想到的重大关键:温伯如所说的一切,全是梦话!

  他说的遭遇,经历,甚么可以和我记述的故事配合,甚么神的法则……一切一切,虽然不是鬼话连篇,却完全是梦话!

  而我们居然被他愚弄,还很同情他有妄想症,这实在太可恶了!任何人在突然醒悟了被人愚弄之后,都会恼怒,我自然也不例外,而对我来说,做了傻瓜,打击格外严重,江湖上要是知道我在一个药铺老板前栽了筋斗,岂不是一世英名付诸流水!

  虽然我十分恼怒,可是考虑到温宝裕可能真的不知道他父亲会这样混蛋,向我说了一晚上的梦话还不够,第二天还要再上门来继续说下去。

  我吸了一口气:“大可恶了!用梦话──‘我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白素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她道:”他说的不是梦话!’白素说着,已经来了我的身前,温宝裕看到了白素,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白素是甚么时候从树上下来的,她显然听到了我和温宝裕的对话,可是她竟然说伯如所讲的不是梦话!我立刻望向她,等她作进一步的解释。

  白素立刻接着道:“他说的不是梦话,而是他在梦中的经历。‘我怔了一怔,说这话的人如果不是白素,只怕我难免要恶言相向,而这时候我只是问:”有甚么不同?’白素居然很认真的解释,她道:“通常我们说”梦话“是指人在做梦的时候所说的话。温伯如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并不是处于做梦状态,所以不是梦话,而是他说出了他做梦的经历。‘我道:”那更可恶!他明明清醒,却用他的梦境来愚弄我们,使我们以为他真的有这样的经历!’白素摇头:“你这样的指责,对他很不公平──从头到尾,包括小宝在内,我们都根本没有相信过他的话,都只当他是妄想症患者,既然我们根本没有相信,也就说不上被他愚弄。‘我哼了一声,虽然并非不同意白素的分析,可是心中仍然很不舒服。

  我没好气,挥了挥手,道:“现在真相大白,叫醒红绫,我们回家去!‘白素扬了扬眉:”真相大白?我却认为我们才开始──或者还没有开始。’我瞪大了眼,不知道是生气好,还是大笑好,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下,只好道:“近来总感到你说话莫测高深,而以刚才所说的那句话为最,我真的听不懂,完全不知道是甚么意思。‘温宝裕也接着道:”我也不明白。’白素缓缓地道:“我以为你们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个关键,就应该会有联想才是。‘温宝裕抢着道:”我们有联想,想到《头发》这个故事,想到灵魂出窍,想到许多。’白素点了点头,显然对这些联想,加以肯定。

  这时候我多少也明白了白素的想法,而且显然白素是早已有了这些想法的,只不过她完全无法肯定,而这些想法又太难捉摸,所以她在我询问的时候,只好回答‘我不知道’。

  我接着道:“你的意思是,他所说的那些事情不是在做梦的时候做的?‘白素向大树那边望去,很认真地和我讨论,道:”我们一步一步来──因为我觉得事情很怪异、很复杂。’我点头表示同意,白素问:“先说甚么叫”做梦“?‘本来这个问题有些可笑,不过白素既然问得如此严肃,我自然也必须作正式的回答。我想了一想,觉得这个问题,要简单回答,连小孩子都可以有答案;可是要详细正确地回答,大科学家也未必答得上来,因为人类科学对做梦这种普遍的现象,并没有肯定的结论,所知甚少。

  在想了一会之后,我道:“大体来说,做梦是人处于睡眠状态时脑部活动所形成的一种影像,这种影像大多数并不进入脑部的记忆库,但也有少数能够成为记忆。‘温宝裕补充:”有人认为,并且已经有少数的例子,证明做梦时所产生的影像,也就是梦境,可以是人前生的经历。’白素对我们的回答,表示满意,然而她却又向大树指了一指:“他们现在在做梦吗?‘本来一个睡觉的人,是不是在做梦,很容易认出来。科学家为了研究梦,召集志愿者做实验,纪录他们整个睡眠过程,并且用各种仪器测试,发现在做梦的时候,脑部活动比只是睡觉的时候活跃许多倍。而且这种活跃的脑部活动,甚至于可以令身体的各部份有相应的活动,最严重的一种情形称为’梦游‘。而普通的情形是手脚的移动和眼皮的跳动,和脸上的表情,以及发出声音,甚至于可以有完整的句子──说梦话。

  根据这种研究结果来看,红绫的手舞足蹈、大声喊叫,固然是在做梦,而温伯如脸上微笑的表情,也表示他在做梦。

  这情形显而易见,白素还要问,就肯定有弦外之意,所以我回答得很小心:“看起来,他们都像在做梦。‘白素道:”看起来是,实际上呢?’我不禁张大了口,无法回答。

  他们实际上是不是在做梦,旁人无法决定,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我呆了一呆之后,反问道:“你认为他们现在在作甚么?‘白素道:”我不知道他们现在的现象,应该如何用语言来表达才好。’

  第九章 崭新活动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很犹豫。这是我经常说的话,我常说:事情如果牵涉到了地球以外的事情,人类的语言就会不够用。

  白素现在这样说,又是甚么意思?

  白素接下来所说的话立刻解答了我的疑问。

  她道:“事情在超出人类现在知识范围之外的时候,人类现有的语言也就不够用。我不知道该用甚么专门名词,不过可以肯定他们现在的情形有异于做梦。‘温宝裕的脑筋居然动得比我更快,他发出了一下惊呼:”你是说,我爸真的将红绫带到那地方去了?’或者温宝裕并不是脑筋动得比我快,我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可是我却想多了一层:他们人明明在这里,这种想法若要成立,首要肯定真的有‘那地方’,其次要承认人可以除了身体之外,还有别的方式可以到另外一个地方去,这又牵涉到了灵魂和身体分离,进行‘神游’的问题,非常复杂。

  由于想到了这些复杂的问题,而温宝裕想到就说,所以先问了这个问题。

  这时候我已经完全可以肯定,白素对这件事情早有她的设想,而且在她离开的那个下午,她可能还和有关人等去商量过,有了一定的假设。

  既然如此,就听她如何说。

  白素接下来,确然说了她所想到的一切,可是说话却并不流利,完全不是她原来的作风,这当然是由于要说的事情,超出人类知识范围之外,所以现有的人类语言不够使用,她要用新的、人类没有使用过的语言来表达之故。

  在这种情形下,不但她说得有点吃力,我们听的人,同样也要很用心,不然就不会明白。

  白素先点了点头,肯定了温宝裕这个问题,认为确然是温伯如将红绫带到他所说的那地方去了。

  这实在很难以想像。

  我在这时候所想到的是:温伯如对我们所说的有关那地方的事情,是他自己在睡眠状态之中脑部活动所产生的影像而形成的记忆。

  ( 多么复杂的一句话! )

  ( 能够用‘梦境’这个词来代替么? )

  ( 不能,因为那不是做梦,是和做梦相类似可是又有很大程度不同的另外一种脑部活动,从温伯如的例子来看,这种活动对他来说和真实无异。 )

  ( 所以只好用复杂的语句来表达──白素接着所说的话,有很多类似之处,因为人类现有语言没有一个名词是有关这种脑部活动现象的。 )

  在白素点头表示红绫真的被温伯如带到那地方之后,我心念电转,想到了许多,同时我却摇头:“这太不可思议了──就算他自己能到那地方去,他如何能带别人也去?‘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问题太深奥了,要放在后面才解决。先要弄明白的是:他自己是如何到那地方去的?’我还是不断摇头──岂止是他带人到那地方去深奥,他自己是如何去的,也够深奥的了。

  他人在睡觉,可是他人却又同时到了另一个地方。

  人是一个人,一个人只有一个身体。所以到了另一个地方的必然是身体之外的东西,这东西甚么没有人知道,不过却很玄妙的有一个现成的名词:灵魂。

  所以他是身体在睡觉,灵魂到那地方去的。

  就是所谓‘灵魂出窍’的形式。

  我把我所想到的说了出来,白素并没有立刻肯定,想了一想,才道:“可以这样说──灵魂出窍这种情形虽然现代科学并没有证实,可是这种情形长久以来,存在于人类的想像之中,有语言可以说明,我们就用这种说法好了,虽然我认为情形应该有所不同,可是这不同却难以表达。‘我不禁苦笑──’灵魂出窍‘已经够玄的了,而白素却说情形比它更甚,非但难以表达,我也无法想像。’温宝裕很有同感,他道:”就当它是灵魂出窍好了,不然一开始就无法表达,怎么说下去。‘白素表示同意:“好,首先,他使自己进入睡眠状态,然后在睡眠状态之中,灵魂和身体分离…﹛’白素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有些迟疑,又重复了一句:”进入睡眠状态…﹛‘我立刻道:“是类似睡眠的一种状态,并不完全是睡眠,不过为了说话方便,不妨称之为睡眠状态──只要我们知道其中的分别就好。’白素点了点头:”对,我们只好借用现有的语言,可是必须明白其中的分别。‘温宝裕道:“其中分别如何,等我爸醒来之后,就可以真相大白了!’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很是兴奋,因为现在的情形,是我们发现了人类脑部活动的一种新的现象,这种现象怪异莫名,无法用现有语言表达,这种现象,对人类生活会有甚么样的影响,也完全无法评估。

  温宝裕说等他父亲醒来,事情就可以真相大白,我和白素都不以为然,因为温伯如显然有过许多次这样的经验,也把发生这样的事情时的情形详详细细告诉过我们,可是他却完全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他把在‘睡眠状态’中发生的这种情形,完全当成了是他的真实生活!

  他根本分不清他哪些时候是生活在清醒状态之中,哪些时候是生活在‘睡眠状态’中,也就是说他混淆了现实生活和‘梦境’。

  所以不可能等他醒来之后,说明一切──他的说明,我们已经领教过了。应该把希望放在红绫身上,希望她能够对这种从来未被人类所知的脑部异种活动,有新的体会,可以作出说明。

  温宝裕看到了我们听到了他的话之后的反应,也知道我们在想些甚么,他道:“现在我知道何以我父亲□述他的遭遇时,我们觉得有那么多疑问,有那么多地方我们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接受,以致认为完全是他的妄想,真是冤枉他了!‘温宝裕一直非常维护他的父亲,这番话目的当然也是如此。对于这番话我不完全同音,可是却也想不出如何反驳,直接的反应是大摇其头。

  温宝裕瞪着我,道:“那些事情,确然是他的经历,并不是他的妄想,只不过他的那些经历,是发生在另外一种我们还无法了解的状况之中而已!‘我还是摇头:”可是他把发生在那种状况中的事情,和正常生活混在一起,这就很有问题!发生在那种状况中的事情,类似梦境,所以他的情形基本上和一个人分不清做梦时发生的事情和实际生活一样,并不正常。’我已经说得相当客气──事实上如果人将做梦和现实生活混淆在一起的话,岂止是不正常而已,简直就是神经病。

  却不料温宝裕还是可以有他自己的看法,他举起手来,表示他要说的话很重要,他道:“请非常注意,我们现在所说的”做梦“、”梦境“等等,只不过是借来用的名词,实际上那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形。‘我也举起手,表示同意他的话,温宝裕甚至兴奋得脸上发红,他道:”那另外一种情形,也可以说是一种生活──’我不等他再继续发挥下去,就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等一等,那种情形,怎么可以称为”生活“?‘温宝裕瞪大了眼:”当然可以,生活是人脑部活动所形成──’我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也包括身体活动!‘温宝裕很激动──自从我和他认识以来,发生过无数次争论,大概以现在的争论最为激烈。

  他双手挥动,也提高了声音:“身体算甚么,人的一切活动,都由脑部决定。‘我道:”脑部决定了,而没有身体去执行,那就不叫生活,只是幻想。’温宝裕道:“在外人看来他身体没有行动,在他自己来说,只要脑部有活动,活动形成记忆,也就是生活。‘我道:”或许是,可是身体有参与的生活,和只有脑部活动的情形,总有不同,不能混在一起。古人记载之中,很有些相似的情形,像《南柯梦》、《黄粱梦》等等,甚至在只有脑部湩动的情形下过了一生,可是当脑部活动又和身体活动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会知道两者的不同,不会混在一起。’我说得小心之极,像‘当脑部活动又和身体活动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话,实在不像是人说的话。用正常的人话来说,应该是:“梦醒之后‘。

  可就是因为我们现在讨论的事情,无法用人类现有语言精确表达,所以只好如此累赘。

  温宝裕不停眨眼,白素听我们争论,一直在留意外面大树上的情形,直到这时候,她才道:“你举的例子不合适──你说的脑部活动是人做梦的那种活动,而现在我们在说的一种新的活动。人人都有做梦的经历,可是我相信自有人类以来,只有两个人有那种新的脑部活动,就是他们。‘白素说到最后,向看来还在睡觉的温伯如和红绫指了一指,又道:”而温伯如先生是人类第一个有这种经历者,而且我相信这种新的脑部活动,是经过他长期研究之后,通过药物的作用而达成的,堪称──’白素说到这里,温宝裕已经急不及待地叫道:“堪称伟大之极!‘我并不是不同意白素的话,也可以谅解温宝裕对温伯如的评价──儿子总会在一定程度上崇拜父亲,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可是我还是有不以为然之处。

  我道:“如果发明了可以使脑部产生新活动的药物,确然是非凡成就──虽然许多迷幻药也有使脑部产生异样活动的功能──‘温宝裕又举起手来:”我抗议!’我道:“我的意思是:单一的脑部活动,无论如何脱离不了只是想像的范围,如果分不清想像和现实生活,这就不正常。‘温宝裕简直强词夺理了,他道:”你对这种脑部活动一无所知,为甚么一定要将它和现实生活分开来,为甚么混在一起就不正常,同是由一个脑子产生的活动,为甚么非分开不可?’我明明知道温宝裕所说的不能成立的,可是却也不容易反驳。而白素却再次站在温宝裕那一边,她补充道:“像温伯如这样的情形,也不能说他分不开现实和想像,因为两者都由脑部活动而产生记忆,所以如他来说,事情就像真正发生过一样。‘我道:”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可是也必须弄清楚:事情只不过是像“真正发生过一样”,而事实上是没有发生过。’温宝裕有了白素□腰,说出来的话,更是匪夷所思至于极点,他道:“甚么叫做”事实上没有发生过“,对有这种新脑部活动,有新方式经历的人来说,他所经历的一切,就是事实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望着他,本来对于会发出这种妄语的人,实在不值得和他再多说甚么。可是温宝裕究竟交情非凡,不同别人。

  所以我居然心平气和,道:“还是很不同,在他的记忆之中发生过的事情,和真正发生过的事情最大的不同,是在于真正发生过的事情有实物可证明。而只是脑部活动所产生的一切,没有实物可以证明真正有这种事情发生过。‘我这番话完全无可反驳,因为不管是做梦也好、类似做梦也好、是脑部最新的活动使人能产生亲历其境的记忆也好,只要只是脑部活动,就怎么样也活动不出任何实物来的。

  温宝裕不断眨眼,确然再也无话可说。

  可是这时候忽然有人叫道:“有人吗?化验所来收化验品!‘温宝裕直跳了起来,先大声答应,然后向我道:”这新的脑部活动,和只是产生记忆不同,内容如何我们完全不了解,不过可以有实物证明,有那三个人给的七种药材!’我伸手:“那七种药材在哪里,拿来看看。‘这时候两个青年人走了进来,是化验所派来取柜子的。温宝裕道:”我拿不出来,可是至少你也不否认有它们存在的可能,不然何必多此一举!’这时候不但那两个青年不知道我们在说甚么,连白素都不明白,温宝裕兴冲冲带人去抬柜子,我把发现那柜子的经过,向白素说了说。

  白素眉心打结,想了一会,才道:“温宝裕说得对,至少你不否定有这七种药材存在的可能。‘我道:”我一向不否定任何可能!’其实白素本身也很犹豫,她又想了一会:“可是你却认为部活动不论甚么形式,都无法有实物证明。‘老实说,这时候我思绪紊乱之极,实在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甚至紊乱到了自己说话矛盾,出现了前言不对后语的现象。

  后来检讨这种情形的原因,实在是由于面对的事情完全在我知识范围之外,非但语言无法表达,连思想都无法适应,所以才有这样的情形。

  所以当时我对白素的话,也无法有进一步的解释。

  温宝裕看着那两个青年抬了柜子出去之后,出言更是惊人,他道:“不知道他们甚么时候才会回来,我要去找他们!‘一时之间我实在不明白他在说甚么!

  白素却问道:“你怎么去?‘在这件超乎知识范围之外的事情上,由于实在太新、太不可想像,所以才会形成思想上的紊乱。不过从头到尾,白素对于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最强,温宝裕其次,我最差劲。

  举例来说温宝裕说‘要去找他们’,其实我也知道他的意思是他也进入类似睡眠状态,由脑部活动去和正不知道处于甚么状况中的温伯如和红绫会合。

  可是由于其中有太多的‘不知道’,所以变得我不能接受,也就成了不明白他在说些甚么。

  我相信白素一样有太多‘不知道’,可是她却跳过了那些不知道,所以她可以立刻问温宝裕怎么去。

  温宝裕道:“刚才你分析说到达那种境界,有药物帮助,我相信那药物就是黑甜汤。‘我努力使自己的思想方法和白素一样,果然有效,可以和温宝裕的话接上榫,我立刻道:”你以为服了黑甜汤,就可以到“那地方”去。’温宝裕其实也无法肯定,所以他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我则大摇其头:“要是你不知道到了甚么地方去,那怎么办?‘温宝裕了无恐惧:”那就到不知道甚么地方去一遭!’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坚决之极,我用力一挥手,正想叫他别胡闹了,白素已经问:“你知道黑甜汤的剂量吗?‘白素这样问,显然已经同意了温宝裕’到那地方‘去,我不禁大惊失色──温宝裕胡闹也罢了,怎么白素也跟着胡闹起来!

  我忙道:“你们在说甚么啊!这黑甜汤是可以随便服用的吗?吃了要是不醒,长在不知道甚么地方不回来,温妈妈找起人来,如何应付。‘我把事情看得严重之极,温宝裕却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笑着道:”我妈如果来找人,我人还在啊,只不过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而已。’我总觉得不妥当之极,所以不住摇头。

  温宝裕却挑战似的望着我,道:“不知道发生了甚么变化,照说卫斯理听到我要去,就算不立刻要和我一起去,也必然会鼓励,就算不鼓励,也绝对不应该阻止!‘我苦笑,道:”还会是甚么变化,当然是──’我下面的话还没有出口,白素就重重撞了我一下,不让我说下去,她自顾自对温宝裕道:“少服好过多服。‘温宝裕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白素这才转过头来,向我道:“小宝是非去不可的!他要是不去,就不知道真正的情形如何,不知道在他父亲身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不能洗脱他父亲是妄想症患者的嫌疑,所以纵使冒险,也要试一试。‘温宝裕听了,十分感动,向白素深深鞠躬。

  我道:“等红绫回来,听红绫怎么说,也是一样。‘这时候我和他们虽然还有不同的意见,可是基本认识已经一致,所以我说红绫’回来‘,而不说红绫’醒来‘。

  白素摇头:“不一样。红绫是在不知道在自己身上会发生甚么事情的情形下脑部开始异常活动的,在思想上毫无准备,她的情形会和温伯如类同,只怕听她说经过,就像听温伯如说话一样。而小宝却是在有准备,知道会有脑部异常活动的情形下进入未知境界的,所以可以更清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道:”照这样说,我们也应该一起去才是。’白素微笑:“让他们年轻人去就够了。‘我呆了半晌──白素说得很简单的一句话,内容其实丰富之极,不但回答了刚才温宝裕所问’卫斯理发生了甚么变化‘的这个问题,而且也把刚才我给他打断了的话头,作了尽在不言中的延续。

  我很是感慨,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没有说话,看温宝裕兴致勃勃地调弄白素带来的黑甜汤,和白素讨价还价,他要多,白素要少,结果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多是少,只见到他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向我们望了一眼,向大树走去。

  看他的样子,像是也想爬上树去‘睡觉’,可是还没有走到大树,人已经摇摇摆摆,到了大树下,身子一歪,就倒在他父亲的身边了。

  我和白素赶过去看,他早已进入了类似睡眠状态──看起来是在沉睡,然而根据我们的新发现,他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一种不知名的状况之中。

  在这种不知名状况中,他脑部有异常活动,类似灵魂出窍或神游,会到达不知道甚么地方去,不知道会发生甚么事情。

  有太多的‘不知道’,所以甚么事情都可以发生。

  温宝裕当然很清楚这一点,可是他在进行的时候,完全没有丝毫恐惧,我们会和这年轻人关系如此密切,当然不是偶然的事情。

  我吸了一口气:“保佑──‘我说了两个字,就停了下来,望向白素,示意她如果猜得到我想有甚么样的保佑,就请她接下去说。

  白素瞪了我一眼:“保佑温妈妈不要突然出现!其实温妈妈也没有那么可怕。‘我恶向胆边生:”如果她来了,给她喝一大碗黑甜汤!’白素又好气又好笑:“你要是真这样做,小宝回来之后,不会放过你!‘我对于’回来‘这样的说法,虽然可以接受,不过总是觉得很碍耳,我望着树下树上的三个人,皱着眉:”他们现在的情形怎么样,实在无法想像,我们是不是应该也去,才能真正了解情形如何?’白素显然也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在想了一会之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情形太不可测,需要有人在一旁守候,以防有非令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可以出手。‘白素在这句话中,又用了’醒过来‘,由此可知她也一样,很是混淆,我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白素立刻道:”其实,醒来了就是回来了,他们现在的情形,我们固然无法完全了解,可是既然是脑部活动,实际上还是脱离不了灵魂和身体的关系,灵魂离开身体,身体就进入类似睡眠状态,灵魂回来,身体结束睡眠状态,也就是醒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白素这样分析,十分透彻,把灵魂和身体分开来看,就不会混淆了──回来的是灵魂,醒来的是身体。不管说‘回来’也好,说‘醒来’也好,都是同样的一回事。

  明白了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对当前的怪现象至少有了一种假设,假设异种脑部活动,可以使人的记忆组 ( 灵魂 ) 离开身体,到他处去,这就是现在发生的情形。

  我想了一想,道:“这样看来,还是和”神游“一样!‘白素皱着眉,迟疑了片刻,才道:”我曾经联络了一个研究“神游”很有心得的人,和他详谈了几小时──’我‘嗯’了一声,知道就是那次她离开半天时发生的事情,她没有说明那个人是甚么人,可想而知当然和非人协会有关,非人协会行事有点鬼鬼崇崇,白素加入久了,不免受些影响,我自然不会见怪。

  白素继续道:“据他说,他纪录了许多具有”神游“能力的人在神游时候的情形,都证明在神游时,到了他处,那个地方是实际存在的──这就和做梦不同,做梦可以去到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地方,像温伯如所说的”那地方“,似乎并不属于神游可以到达的范围,而温伯如的情形,又不能说是在做梦,这是最我迷惑之处。‘我道:”我们已经假设温伯如的情形,是人类从未知道的一种新型脑部活动,既非神游,也非做梦──’说到这里,我陡然脑中灵光一闪,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叫声,而白素在同一时间,也陡然吸了一口气。

  我和白素在同时想到了一点:这种温伯如式的新型脑部活动,是‘做梦’和‘神游’的混合!

  ‘神游’的情形是,能够去到的都是实际存在的地方。

  ‘做梦’的情形的是,可以去到任何地方,包括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当然不是很多人有神游的经验,可是人人都有做梦的经验,当然可以知道做梦梦到了甚么地方去,完全不受限制。

  可是‘做梦’只是做梦,并不是‘神游’。两者之间,差别非常大。

  然而如果两者混合,那就是一种崭新的境界:既是神游那样对人来说是实实在在的经历,又像做梦一样完全不受去处的限制。

  这是人类脑部的新型活动!

  难怪我们会感到如此迷惑,因为人类对于‘做梦’、‘神游’这类已经知道的脑部活动的认识,都还只是一知半解──别说神游,连做梦这种普遍之极的现象,都还没有结论,而忽然出现了全新型的活动,我们当然对之一无所知。

  人类知道自己脑部功能使用的只不过千分之一,甚至于万分之一,有新的、从来未被发觉过的功能出现,本来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正由于从来没有出现过,也不在想像的范围之内,所以才令人迷惑。

  而如今竟然给我们想通了,真是值得高兴。

  第十章 心无挂碍

  我和白素自然而然双手紧握,我兴奋地道:“温伯如虽然成功地使他的脑部有了这种新型活动,可是我肯定他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知道不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是神游。对他来说这种脑部新型活动,是他生活中的一部份,他的人生也包括了这种活动,这种活动产生的记忆,是他人生中整个记忆的组成部份,所以对他来说,和实实在在的经历,没有分别…﹛‘我一口气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进一步补充:”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他实实在在的经历。’白素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当时我们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只觉得奇妙之极。人要做梦很容易 ( 虽然不能随意控制,可是总会发生 ) :要神游,就已经非常困难 ( 许多修练了一生的人都无法做到 ) .而如今比神游更进一步 ( 进许多步 ) 的这种脑部活动,竟然可以通过药物的帮助而随时达到,这是何等奇妙啊!

  这样的活动,可以使平淡的人生丰富到甚么程度,完全无法想像!

  当然更难以用语言来表达,或许勉强可以说:这种新的脑部活动,可以使任何梦境成真!

  我想到这里,叫了起来:“这一来,等于是梦境可以成真了!人生从此变为双重,甚至于可以放弃固有的人生,而只逗留在另一重人生之中!‘我说的情形,虽然怪诞之极,可是并不是不能发生。

  白素略想了一想,并没有对我提出的‘双重人生’有任何异议,因为在这样情形下,确然发生双重人生的现象,而且都是实实在在的人生,可以混合、交叉、同时存在,也可以只选择其中一种,完全由个人意志决定。

  白素对我所说的也是完全没有异议,她道:“这”梦境成真“的说法,值得商榷。梦境大多数所到的地方都不存在,所遇到的事情也大多数不存在,所以梦境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就算醒来之后,记得很清楚,也只不过是一场梦,人人都可以分得清做梦和实际人生,不会把梦境当成是实际人生的一部份。‘我完全同意白素的分析,道:”我说“梦境成真”当然只是一种类似的说法,实际上很有差别。不过从温伯如的例子来看,也勉强可以这样说,温伯如所说的“神的法则”得到执行,一切一切,我看也是他的梦想!’我这样说了之后,发现白素的反应,十分奇特,她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每当她有这种神情的时候,我知道就是我说错甚么了。

  所以我立刻把我刚才所说的话迅速想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有甚么不对之处,我摊了摊手:“对这种新的脑部活动,本来就很难形容──‘白素扬了扬眉:”照你所说,温伯如去的那地方,实际上还是不存在,只不过是他的想像而已。’我还是不明白自己的说法有甚么不对之处,我笑道:“又回到开始时候的老问题了──如果真的有”那地方“,为甚么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也好像全世界人都没有听说过?‘白素微笑:”为甚么要我们听说过、要全世界听说过的地方才是真实的存在?’我怔了一怔,白素这样说,可以说是不合理至于极点──真有那样的地方,当然应该有人知道,难道地球上还有甚么地方是没有被人发现的吗?

  我想到这里,陡然想起,‘啊’的一声,失声道:“这地方不在地球上!‘既然脑部新型活动,和产生思想有关,那就有可能去到任何地方──思想活动的速度,完全随心所欲,想到哪里就到哪里,理论上来说,比光的速度,还要快不知道多少倍,不,理论上来说,思想没有速度,已经超越速度这种概念。是这样一种情形:想,就到。

  想到隔两条街的公园去,或是想到天狼星座去,完全没有分别。这一点,如果只是想,其实人人都可以做到,所不能做到的是无法有真的到了那地方的感受而已。

  我等待白素的赞扬,可是白素却说道:“这是可能之一。‘我既然想到了这一点,思绪已经如同万马奔腾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当然再也难不倒我。

  我立刻挥手:“那地方不但可以在宇宙的任何角落,也可以就在这里,只是时间不同!‘白素真是可人,她自己早就想到了的事情,经她一再提示我才说了出来,她还是鼓掌表示赞扬。

  我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这种新型思想活动的范围,不只是平面,而是立体的──可以到任何地方,可以到任何时间,可以到任何时间的地方!‘想到了这一点,以前存在的疑问,都不再是疑问了。

  温伯如所说的‘那地方’,我们本来认为没有可能存在,而从‘立体’的角度来看,就有可能,可能存在于未来。

  可能在若干年之后,就在本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而温伯如躬逢其盛。其时根本全世界都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使作恶者必然自食其果的‘神的法则’也必然深入人心,说不定在全世界得到执行,地球人的生活从此改变──在开始的时候,法则当然是强制执行,而久而久之,法则就会从神的法则,变成人的法则,这个过程,就是地球人类的进步过程,是人类从低级生物过渡到高级生物的过程。

  我本来一直以为人类历史几乎全部由侵犯害他人的行为写成,可知这侵犯伤害他人的劣根性在人性之中根深蒂固,是人性可怕部份之中最可怕的一种,所以我也认定地球人没有希望,不可能成为高级生物。

  现在看来,我的看法似乎略为悲观──只要能有使思想逆转的能力出现,就可以消灭任何侵犯伤害他人的行为。

  很奇怪,多少年以来,善良的人在受到侵犯伤害的时候,在极端无助的情形下,都会无奈的求告‘老天爷开眼’,让恶有恶报。莫非人类早知道执行报应的力量是来自‘天上’!

  刹那之间我思潮汹涌,所想到的一切和联带产生的感慨,几万字也写不完,当然不必写出来,任何人可以自己去想想,这种情形如果出现了,是甚么样的情景。

  过了好一会,我才吁了一口气,道:“原来温伯如并不是胡说八道──只是他为甚么不对我们说明白呢?‘白素道:”我想他不是不说,而是他根本不明白事情是在甚么时候发生的──我们也不知道是甚么时候执行神的法则,可是我们知道一定是在未来,或许是一年之后,或许是一万年之后,我们常说,报应如果还没有出现,那是由于“时辰未到”,这其中的玄机已经说明了未来必然会有报应的出现,只不过没有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出现而已。不但是温伯如,我想红绫和温宝裕,也同样不知道他们的人生,忽然跨越了时间,去到了未来。’我道:“等他们回来,问他们是不是知道。‘白素点了点头。我们对发生的事情有了这样可以接受的设想,剩下来要做的就是等他们停止新型脑部活动,恢复脑部正常活动了──简单来说,就是等他们回来 ( 醒来 ) .这一等,时间出乎意料之后,三天之后,他们三人还是没有’回来‘。

  在这三天之中,我们观察到脑部活动和身体的一种很奇妙的联系,他们身体动作,除了红绫之外,并不显著,可是由脸部肌肉动作所形成的表情,却显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脑部活动所感受到的喜怒哀乐。而且身体的发声部份,也会有一定程度的活动来配合,发出含糊的欢呼声或是叹气声之类。

  当然无法从这些身体的反映来知道他们的遭遇,不过却也可以看出,他们的经历一定非常愉快,尤其是红绫,几乎欢呼声不断,可知她感受到很高程度的快乐。

  所以虽然等了三天,情况还没有变化,我们并不担心。三天之后,化验所送回了那柜子,化验报告说,柜子是全新的,应该没有存放过任何东西──或者是存放过东西却没存留下任何可供化验的物质。

  我向白素道:“这不是废话吗!‘白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我一直在想──’我抢着道:“我也一直在想,我们想的一定是同一个问题。‘白素向我做了一个手势,请我先说。

  我道:“我想,这种脑部活动,虽然能够使人在双重人生中来去,可是在来去的过程中,都是思想在进行,没有任何物质的参与,所以不可能有任何物质被带来带去。也就是说,那三人即使真给了温伯如药材,温伯如也无法带回来。‘显然白素的确和我想的问题一样,她点了点头,先同意了我的想法,然后道:”可是他的思想,却能够把药材带回来。’一时之间我有点紊乱,不是很确切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白素道:“药材进入了他的思想,就变成了他的记忆和知识,本来他不知道这些药材有用,现在知道了,就可以运用。‘我挥了挥手:”这样说,药材还是地球上的东西,并非天外奇药?’白素笑道:“应该是如此──那三人给了温伯如新的知识,温伯如加以运用。由于温伯如认定东西是三人所给,才有这样的混淆,我相信温伯如由于长期来回双重人生,他有些分不清楚两重人生之间的界限了。‘我吸了一口气:”其实温伯如自己研究的成绩,极其可观,他第一次脑部产生新型活动,进入二重人生,完全是他自己研究的成果,堪称伟大之极!’我和白素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是在大树下,我的那句话才一出口,就听得红绫大叫一声:“真是伟大之极!‘我们一起抬头向上望去,只见红绫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看到了我们,就叫道:”我真的到那地方去了……我……是做梦到了一个地方……’她一面说,一面环顾四周,神情越来越没有信心,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才好。

  这情形,正如白素所说那样──她虽然脑部发生过新刑活动,有了奇异的经历,可是她完全不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和白素连忙先把我们想到的告诉她,红绫听得瞪大了眼,讶异莫名,不过她还是连连点头,显然接受了我们的说法。

  接着我自然心急忙问她到了那地方,在那地方的经历。

  红绫兴奋之极,手舞足蹈,滔滔不绝地□述她被温伯如带到那地方去,和到了那地方之后的经历。

  在她的□述过程中,我又想到了很多新的问题和有新的发现。我发现这种新型脑部活动很受主观愿望的控制,例如温伯如要带红绫到那地方去,红绫想到那地方去,结果就真的到了那地方。

  后来白素又补充我想到的这一点,她说,温伯如一定极端憎恶侵犯伤害他人的行为,想像可以有完全没有这种行为的境界,所以脑部新型活动,才将他带到了神的法则得到执行的时间和地方。

  温伯如当然很喜欢这种的环境,看来他经常去,到了二重人生严重混淆的地步。

  我又想到,温宝裕既然想要去找红绫和温伯如,他当然也应该到那时间那地方。

  为了证实我的设想,在红绫兴高采烈的□述中,我急忙问:“小宝后来来了没有?‘红绫给我的问题打断了□述,怔了一怔,一时之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白素忙道:”别打断她的话头!’我明白任何人对于第一次双重人生的经历,在思想上一定会不适应,所以□述被打断,会引起紊乱。红绫总算很好,她还是回答了问题──用力点了点头,才断续说下去。

  在她的□述过程中,第二个‘回来’的,竟然是温宝裕。温宝裕一睁开眼睛,神情怪异莫名,白素不等他说话,就将他拉过一边,将刚才对红绫所说的我们所想到的告诉他──这个步骤十分重要,不然他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会陷入思想紊乱的境地。

  我一面听红绫的□述,一面看温宝裕的反应,只见他起先神情十分疑惑,显然我们的想法,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而温宝裕本来就容易接受各种想法,所以不多久,就见他连连点头。

  红绫的□述十分长,白素和温宝裕说完了之后,温宝裕又参加进来,在那时间那地方,温宝裕和红绫温伯如会合之后,三个人有一起的经历。

  关于红绫和温宝裕在那时间、那地方的经历,如果要详细完全复述,那必须大费笔墨,我感到并无必要,因为事情全是神的法则得到执行的情形和经过,许多大中小小各种各样的例子,大到战争狂不断叫喊不放弃动武而结果自己神经错乱,小到了顽童抛石头去砸人家的窗子结果石头打在他自己的头上。

  这些事情,红绫一桩一桩说来,固然兴高采烈,我也听得眉飞色舞,大叫过瘾。然而把它们一件一件记述出来,却未免太过分了。好在‘神的法则’是凡侵犯伤害他人者必然自食其果,思想逆转的结果是他如何害人,就变成如何害自身!

  有了这个原则,就不必听红绫□述,任何人自己可以设想出几百件几千件同类的事情来──大家不妨一起来想,想想哪些人应该为他们的恶行付出代价。

  这是很有趣的事情,正如我一再提到过温宝裕所说的话:想想都过瘾!

  在红绫和温宝裕□述完了之后,温伯如还没有‘回来’。我们并不担心,因为据红绫和温宝裕所说,温伯如十分留恋那地方,而且除了那地方之外,还有别的地方要去,所以会逗留久一些。本来他们也不想那么快离开,可是又挂念我们,所以才离开的──从这一点来看,这种脑部活动何时开始,要有药物的催动,可是何时结束,却可以由主观意念来决定。

  关于这种全新现象,日后还有很多发现,以后有机会会提起。

  温宝裕望着还在‘睡觉’的温伯如,皱着眉,想了一会,道:“我认为我父亲回来之后,最好不要向他说起这种新型脑部活动的一切设想。‘他说得很是郑重,我却不明所以。

  温宝裕又想了一会,才道:“我以为我父亲绝不是甚么伟大的科学家,也不是甚么怪医怪博士。他只不过对做梦的现象有兴趣,希望多做一些梦,而要做梦,必先睡觉,所以他就从中药之中找寻容易入睡的方法,却给他在无意之中合成了一种药物,他称之为点甜汤。这种药物,能够散发、摧动脑部产生新的活动,使思想和身体分离,形成第二重人生。‘绝少听到温宝裕这样一本正经的长篇大论,相信是因为事情和他父亲有关,所以必须认真。

  我们也很认真地听着。温宝裕继续道:“这完全是偶然发生的事情,他根本从来没有想到过──也根本在他的想像能力之外,所以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开始的时候,他可能认为自己在做梦,可是这种脑部活动造成的记忆,和做梦大不相同,是实在的,存在的记忆,于是,他双重人生的记忆就重叠,成为一体,分不开了。‘这正是我曾经想到过的情形,所以立刻表示同意。

  温宝裕道:“我们接受了的设想,对他来说,他不会有这个想像力去接受,而且会强烈拒绝,如果我们一定企图说服他,硬要把他重叠了的双重人生分开来,我不知道会造成甚么样的后果,恐怕在思想极度混乱之下,会真正神经错乱,你们以为如何?‘我们都无法立刻回答,因为事情太新,我们没有认识,不知道会有甚么样的变化,完全无法估计,所以难以回答。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向他说了会怎么样,完全不知道:不向他说,将来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可是至少暂时没有甚么害处,这是可以肯定的。‘白素率先同意,我用略为□疑的眼光望向白素,白素道:”小宝想得周到──我们想到的一切,十分复杂,他确然不容易接受,何必增加他思想的负担。’我总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白素又道:“他的研究,其实还只在初步阶段,黑甜汤好像只能进入固定的一个时间、一个地方,而理论上应该可以随心所欲去任何地方任何时间,我相信他会继续不断研究,而他的研究必然会有进展。他对他自己的研究有他的认识,我们的设想会打乱他的思绪,使研究中断。‘白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温宝裕连连点头,可是我和红绫却还是不出声。

  白素知道我们还不是百分之百的接受,她皱着眉,在想如何表达她和温宝裕的意见。我道:“把我们想到的告诉他,可以使他明确知道自己研究工作的目标,而不是像现在那样糊里糊涂,把双重人生混在一起。‘我话才出口,白素就笑了起来:”少林寺的武功,最顶端的是《易筋经》,据说历代高僧无论怎么苦练,都没有能够练到最高境界的──’白素忽然改变话题,说起少林寺的武功来,实在令人莫名其妙。因为我们刚才在说的话,和少林寺功夫一点关系都没有。而白素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好像要等我接下去,我瞠目不知所对,白素向我笑,眼神之中充满了鼓励,好像在对我说:你想一想,就会明白。

  我强迫自己把脑筋转向少林寺功夫,刹那之间,所有有关少林寺功夫的各种传说,一起涌了上来,果然我想到了!

  我把白素的话接了下去:“──只有一个疯疯癫癫,完全不经意,嘻嘻哈哈地练了起来,竟然给他练到了最高境界!‘白素笑道:”好。’红绫还是不明白,叫道:“怎么一回事?‘我解释道:”那疯僧在练的时候,心中完全没有要练到最高境界的存心,根本没有目的,所以心中也没有挂碍,心中毫无挂碍,自然就容易达到目的。’红绫想了一想,拍手道:“我知道了,小宝爸爸只想睡觉做梦,根本没有高深目的,反而容易有进展。如果他刻意去追求另一重人生,只怕反而没有结果。‘温宝裕笑:”研究没有结果还不要紧,只怕他心中太着意了,走火入魔,在那边回不来了,这才麻烦大了。’红绫想想如果真有这样的情形发生,温妈妈要是追究起来,我们全家只怕都要搬到撒哈拉大沙漠去避祸,只有温宝裕是走不掉的,却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红绫想到小宝到时候的狼狈相,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和白素可以大致明白红绫为甚么感到好笑,这次轮到温宝裕觉得莫名其妙了。

  在红绫的大笑声中,看到温伯如身子动了一动,接着伸了一个懒腰,看他的样子,显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性质的事情,双重人生的记忆重叠,他向温宝裕和红绫道:“怎么一眨眼,你们就不见了,那精采的事情,你们看到了还是错过了?‘红绫道:”我们在那地方看到的每一件事情,都精采绝伦,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温伯如还没有说,就先‘呵呵’地笑了起来:“执行神的法则的地方,迅速扩展,不必多久,就可以遍布全世界了!‘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知道温伯如所说的应该是若干年之后在地球上会发生的事情。

  红绫很正经地道:“啊,全世界那么多该死的恶人,会如何处死他们?‘温伯如皱着眉:”你说呢?’红绫挥手:“把他们全部扔进火山口去!‘温宝裕也很起劲,设想更是奇妙之极:”分成南北两部份,把他们全都冰冻在南北两极的冰山之中,可以让人看到,对后来者起警诫作用,让更后来的人知道人类曾经有过这种丑恶的行为!’温伯如对于他儿子这样匪夷所思的话,竟然十分欣赏,连连点头,道:“好!好!我会提出这个建议,这样的好办法,只怕三位神仙都想不到!‘这句话倒很实在,那种办法,只有温宝裕才想得出来,三十三天上无数神仙,也望尘莫及。

  温伯如和红绫温宝裕又兴高采烈大谈那地方的事情,我和白素完全插不上口,他们说了好久,在略告一段落时,温伯如突然向我一伸手,道:“拿来!‘我张大了口,看起来像个傻瓜──温伯如太莫测高深了,他要我拿甚么来?

  温伯如倒立刻使我明白了,他接着道:“黑甜汤!我给你的。你既然不相信我的话,我也没有必要给你们甚么!‘我和白素连忙答应,将他给的盒子原物奉还,他居然还打开来检查,幸而没有仔细检查小瓶中的份量,要不然黑甜汤给温宝裕用了一些,他要我赔,我可赔不出来。

  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温伯如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已经可以来去双重人生,也不知道黑甜汤有催发脑部这个奇妙功能的作用,只不过当它是可以催人入睡的药物而已。所以温宝裕的决定是对的,没有必要让他知道超过他想像力范围之外的事情。

  温伯如还有些悻然,自言自语道:“我合的药,是随便给人的吗!居然还劝我要广为发行,真是市侩之极,岂有此理!‘我和白素啼笑皆非,只好假装听不见,温伯如又叽叽咕咕说了一会,我和白素都走了开去,不去听他。后来温宝裕安慰我说:不要紧,他的药,你要多少,我都可以拿给你。

  我其实并不稀罕温伯如的药,只是想到像黑甜汤这种有那么奇妙功效的药,虽然是温伯如无意之中的发明,可是靠他继续研究,发展的速度一定很慢,成功的机会也不会太大。如果能够交给像勒曼医院这样的机构去研究,一定会好得多。

  我虽然这样想,可是知道温宝裕一定反对,何必勉强,所以并没有提出来──就算很快就研究成功,人人都可以享受双重人生,我也看不出有甚么好处来,人类还是先对仅有的一重人生都处理得好一些再说,脑部功能未经开发的极多,也不急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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