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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从地铁站而非车上或停车场观看园区,那种感觉非常奇怪。这次我没将识别卡递给停车场入口处的警卫,而是递给地铁站入口处的警卫检查。上这一班的绝大部分员工已经到班,警卫瞪了一眼,甩着头让我赶快通过。宽阔的人行步道两庞装饰着花床,一路蔓延至行政大楼,这些花有橘色的也有黄色的,朵朵盛开,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花似乎闪闪发光。到了行政大楼以后,我将识别卡递给另一名警卫检查。
“你为什么不把车停在规定的地方?”这名警卫问,口气听起来很不高兴。
“有人刺破了我的车胎。”我说。
“真倒霉。”警卫的脸拉了下来,眼睛转回自己的办公桌。我想也许他会感到失望,因为已经没有事情让他生气。
“有没有从这里到第二十一栋大楼的捷径?”我问。
“穿过这栋大楼,右转到底就是第十五栋大楼,然后会经过裸女骑在马上的喷泉,在那里你就会看到你停车的地方。”警卫说话时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走过行政大楼,将大楼丑陋的绿色大理石地板和令人作呕的浓浓柠檬味抛在身后,再度来到明亮的阳光下。室外比稍早时还要热,耀眼的阳光让前方的路看不清楚。这里已无花床,杂草从人行步道的缝隙中蹿了出来。
抵达办公大楼时,我已汗流浃背,我将识别卡摆在门锁处。我的身体飘着浓浓的汗臭味,闻起来很令人难受。大楼里头十分凉爽,光线也不太强,我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墙壁的颜色柔和,旧式灯具发出恒常的光芒,冷气无臭无味——种种一切使我的心情平静。我直接走到我的办公室,将电风扇开到最大。
我办公室的计算机一如往常地已经开启,计算机屏幕上闪动着信息图标,在下载信息之前,我打开其中一台风车和我的音乐——巴赫创作的清唱剧《羊可安全的放牧》,交响乐团演奏的版本。然后我看到一张纸条放在桌子上,
到办公室后立刻与我联络。
克瑞修 分机2313
我正准备拿起话筒之际,电话就响了起来。
“我要你到办公室以后立刻与我联络。”克瑞修先生的声音从话筒那端传过来。
“我刚到办公室。”我说。
“你在二十分钟前进入园区主要大门,警卫核对过你的身份。”克瑞修先生似乎很生气,“这段路你不应该走了二十分钟。”
我应该说“我很抱歉”,但我一点都不感到抱歉。我不知道从园区大门走到这里要多久的时间,也不知道我究竟能走多快。室外实在太热了,我想快也快不了。我不知道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我觉得自己的脖子越来越紧,越来越热。
“我中途没有停过脚步。”我说。
“还有你的车胎没气又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换胎吗?你迟到了两个钟头。”
“四个轮胎。”我说,“有人刺破了我的四个轮胎。”
“四个!我想你应该向警方报案了。”克瑞修先生说。
“是的。”我说。
“你可以等到下班后再处理。”克瑞修先生说,“或者在办公室打电话处理。”
“警察来到现场。”我说。
“现场?有人看到你的车是被故意破坏吗?”
“没有。”我不理会克瑞修先生口气中的不耐烦和怒气,努力理解他话中的含意,但他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不像有意义的谈话,很难想象要如何正确地回答。“住在同一栋公寓大楼的警察,他看到我的轮胎漏了气,就通知另外一名警察,并告诉我如何申请保险理赔。”
“他应该先叫你去上班。”克瑞修先生说,“你没有鬼混的借口,你必须将迟到的时间补回来,这点你很明白。”
“我明白。”我想知道如果克瑞修先生因故迟到的话,他是否会把迟到的时间补回来,也想知道他在上班途中,是否曾碰到一个或四个车胎漏气的问题。
“记得不要把补班写成加班。”克瑞修先生挂断电话,他没有说他为我的四个车胎被人刺破而感到遗憾,“太糟了”、“多可怕”是礼貌上该说的客套话,但即便克瑞修先生是正常人,也连半句客套话都没说。也许克瑞修先生一点都不感到遗憾,也许他毫无同情心。即便我不觉得有此需要,也得学着说一些客套话,因为这是适应社会和学习与人相处的一个环节。有人要求过克瑞修先生适应社会或学习与人相处吗?
尽管我上班迟到,必须将迟到的时间补回来,但现在应该是我吃午餐的时间。我觉得肚子空空的。我来到办公室的小厨房,最后发现没有东西可以吃。我一定是在回公寓填写保险理赔单时,把午餐放在调理台上了。冰箱的餐盒已空空如也,里面的食物前天就被我吃完了。
这栋办公大楼没有安装自动贩卖机,因为没有人会买自动贩卖机里的食物,这栋办公大楼所安装的自动贩卖机后来遭人破坏,于是就被搬走了。我们公司在园区的另一端设有餐厅,餐厅的隔壁大楼安装了一部自动贩卖机。自动贩卖机的食物很糟,如果卖的是三明治,三明治包夹的食物软趴趴地堆砌,而且还沾着黏糊糊的美乃滋和色拉调料。绿色的蔬菜、红色的蔬菜和肉都被剁成碎片,与其他调味料掺杂在一起,如果我把三明治剥开来,刮掉面包上的美乃滋,那种味道残存不去,连包夹的肉也无法幸免。若卖的是甜食——如油炸圈饼或卷饼——也是黏糊糊的,若从塑料容器中取出甜食,容器上还会留下恶心的污迹。一想到这儿,我的胃就揪成一团。
我可以开车外出买午餐,但我不常那么做,不过,我的车现在还孤伶伶地停在公寓大楼的停车场,四个轮胎全都漏了气。我不想穿越园区与不认识且认为我们怪诞危险的人在广阔、嘈杂的餐厅共进午餐。我也不清楚餐厅的食物是否更可口。
“忘记带午餐来了?”埃里克问,我一跃而起,到目前为止,我尚未跟任何工作伙伴说过话。
“有人刺破我的轮胎。”我说,“我迟到了,克瑞修先生很不高兴,我不小心把午餐留在家里,我的车现在也停在公寓那边。”
“你饿了吗?”
“是的,但我不想去餐厅。”
“朱依即将外出吃午餐。”埃里克说。
“朱依不喜欢别人搭便车。”琳达说。
“我会和朱依谈谈。”我说。
朱依同意帮我带午餐回来,由于他不去便利店,所以我得请他买方便携带的东西。朱依回来时带了苹果和圆香肠,我喜欢苹果但不喜欢香肠,我不喜欢香肠里掺的东西。但香肠的味道不像其他食物那么糟,我饿坏了,所以我吃完了香肠,不去多想什么。
下午四点十六分,我才想起还未找人换胎,我查询了本地的电话簿,将电话号码打印了一份,这本网络电话簿标示了修车厂的地点,所以我开始打电话询问离我公寓最近的修车厂,修车厂的人纷纷告诉我,现在已经太晚了,所以他们无能为力。
“解决问题的最快方式就是,”其中一家修车厂说,“买四个充完气的轮胎,然后自己更换,一次就搞定。”但买四个轮胎又太贵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把轮胎运回家,我不想在短时间内又找朱依帮忙。
我目前的处境就像男人带着一只鸡、一只猫和一袋种子来到河边,河中有艘小船,小船每次只能搭载其中两件东西,但男人必须将鸡、猫和种子全数运至河的另一边,不能让鸡和猫或鸡和种子单独留下。我有四个破胎和一个备胎,如果我装上备胎,将破胎拆下来滚至轮胎店,他们就会换新胎给我,再让我把它滚回家安装,然后我再拆下一个破胎。我一共得拆下三个破胎,这样我就有四个新胎,可以开着车把最后一个破胎运至轮胎店。
距我公寓最近的轮胎店有一英里远,我不知道滚破胎到轮胎店要花多少时间——我猜肯定比运充满气的轮胎要久,但这是我唯一想到的解决方式。即使轮胎店的位置与地铁是同一个方向,地铁局的人也不会让我把破胎带到车厢里。
轮胎店会开到九点,如果我补完两个小时的班,可以在八点下班,我就可以在轮胎店打烊前把破胎滚到那里,明天若我能准时下班,也许我可以滚两个破胎。
我在七点四十三分回到家,我打开后备箱,费劲地搬出备胎。我在驾驶课上曾学过如何换胎,但自此之后,我不曾换过胎。理论上换胎很简单,实际上却比我想象中用的时间久。千斤顶很难固定,车子没有被撑起来。千斤顶的前端因为顶住轮轴而下沉,轮胎胎面因为摩擦而发出沉闷的响声。当我终于拆下破胎而装上备胎之际,整个人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固定轮胎螺栓有一定的顺序,但我已经不太记得了,米尔顿太太说,固定好轮胎螺栓是很重要的事情。时间已经过了八点,黑暗团团围住停车场的灯光。
“嗨……”
我猛转过头来,一时之间,认不出在黑暗中朝我走来的庞然身影是谁,因为他移动的速度很慢。
“哦……原来是你,罗尔,我以为又有人来破坏车辆,或者来搞恶作剧,你打算怎么办,买一组新轮胎吗?”
来的人是丹尼,我觉得心情放松了不少,膝盖因而弯了下去。“不是,这是备胎,我打算换上备胎,然后把拆下的破胎运至轮胎店,请他们换个新胎给我,回到这里后,我就能把新胎换下破胎,明天我就可以把剩下的破胎全换掉。”
“但你可以请人来帮忙换掉四个破胎的,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呢?”
“修车厂的人说,他们要到明天或后天才能换,其中一家修车厂说,如果我想快速换胎,建议我买一组新轮胎和钢圈,自行更换,因此我仔细想了一下,我记得我有一个备胎,我思考如何自行换胎以省下花费和时间,于是我决定回到家后开始……”
“你才回到家啊?”
“早上我上班迟到,我必须把迟到的时间补回来,所以下班比较晚,克瑞修先生很不高兴。”
“是的,但是……你得花好几天时间才能换好轮胎。无论如何,轮胎店不到一个小时就要打烊了,你打算搭出租车或什么交通工具吗?”
“我打算把轮胎滚过去。”我说。挂着泄气轮胎的车轮似乎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滚破胎绝非易事,我在驾驶课上换轮胎时,所用的轮胎是充满了气的。
“走路?”丹尼摇摇头,“你绝对办不到的,兄弟,你最好把破胎放在我车上,我帮你运过去,不过,我们无法一次运回两个轮胎……或者,我们可以尝试运回两个。”
“我没有两个备胎。”我说。
“你可以用我的。”丹尼说,“我们车子的轮胎大小一样。”我不知道这件事,我和丹尼的车是不同车商制造的,型号不一样,车身大小也不尽相同,他怎么会知道他的备胎可以装在我的车上?“你还要记得交错地固定这些螺栓,然后,再固定其他螺栓,最后,要以反方向固定剩下的螺栓,对吧?你的车保养得那么好,也许你不需要知道这件事。”
我弯下腰来,开始固定螺栓,在丹尼的提醒下,我记起米尔顿太太所说的话,这是一套规律,非常简单的规律,我喜欢对称的规律。当我固定好螺栓,丹尼已经把他车上的备胎拿了过来,他看了表一眼。
“我们得快马加鞭。”丹尼说,“你介不介意我帮你安装第二个备胎?我习惯换胎……”
“我不介意。”我说,但这不是我的真心话。如果丹尼说今晚我可以运回两个新轮胎,他就帮了很大的忙,然而,他已经闯进我的生活,催促着我,让我觉得自己的动作慢吞吞而且愚蠢。我很介意这个。但是,丹尼很够朋友,而且热心助人。获得别人帮助时应心存感谢,这点很重要。
八点二十一分,我的车子已装上两个备胎。前轮是破胎,而后轮是充满气的轮胎,使我的车子看起来很怪。从我的车子拆下来的两个破胎,现在摆在丹尼的后备箱,我则坐在他的身边。丹尼又打开音响,震耳欲聋的音乐撼动我的身体。
我想逃出车外,车里的音乐太吵了,而且不是我受得了的音乐。丹尼的说话声盖过音乐,但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音乐和他的话互相冲撞。
当我们抵达轮胎店,我费劲儿地帮丹尼把破胎运至店里,店里的职员几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在我解释此行目的之前,这名职员摇摇头。
“太晚了。”这名职员说,“我们现在不能更换轮胎。”
“你们营业到九点。”我说。
“服务台是这样,但我们不帮客户在这么晚的时间换轮胎。”这名职员瞥了店铺的大门一眼,店铺里头有个穿着深蓝色长裤和褐色衬衫的高瘦男人,他的衬衫上还有一块补丁。他正斜靠在架子上,用红布擦手。
“但我无法提早来到这里。”我说,“而且你们开到九点。”
“听着,这位先生。”这名职员扬起嘴角,似笑非笑,“我告诉过你你来得太晚了,即使现在我们帮你换轮胎,时间也会拖到九点以后,我敢打赌,你绝对不想待到很晚,好去做完某个白痴在最后一刻扔来的工作。”
我开口解释说我确实来晚了,因为我下班晚,这是我很晚来到轮胎店的原因,而丹尼往前走了过来。这名职员突然站了起来,机警地望着丹尼,丹尼却注视着店铺的男人。
“哈啰,弗瑞德。”丹尼以愉悦的声音说,好像刚好遇见朋友,而愉悦的声音背后却别有所指。“最近好吗?”
“嗯……很好,布莱斯先生,手脚很干净。”
这个男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干净,他的手上有黑色的污迹,指甲乌漆抹黑,他的长裤和衬衫也有黑色的污迹。
“那样很好,弗瑞德,听着……我这位朋友的车昨晚遭人蓄意破坏,由于他早上上班迟到,所以工作到很晚的时间,我很希望你能帮他忙。”
这个男人望着服务台的职员,两个人挤眉弄眼了一会儿,职员朝男人耸了耸肩说:“你就要打烊了。”然后又对我说:“我猜你应该知道你需要什么样的轮胎。”
没错,几个月前,我在这里买过轮胎,所以我知道需要什么样的轮胎。这名职员写下轮胎型号,递给高瘦的男人——弗瑞德,弗瑞德点了点头,走上前来从我手中接走破胎。
弗瑞德把两个新轮胎滚至丹尼的车旁,然后扔进后备箱里,丹尼和我在九点零七分载着新轮胎离开轮胎店。我非常疲倦,我不知道丹尼为什么要帮助我,我不喜欢他把他的备胎装在我的车上的想法,那种感觉很奇怪,好像在牛腩中放进一大块鱼肉。当我们返回公寓大楼的停车场时,丹尼帮我把新轮胎装在前轮上,并将破胎放入后备箱里,就在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明天早上我可以开车上班了,而中午我也可以更换两个破轮胎。
“谢谢你。”我说,“我可以开车上班了。”
“确实如此。”丹尼笑了起来,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我还有个建议,把你的车子移开,以防坏人又来捣乱,你可以把车停在那里——靠近后面的地方,我会在那里摆一个警铃,如果有人靠近你的车子,我就会听到警铃声。”
“这真是个好办法。”我累到勉强挤出这些话来。
“别客气了。”丹尼说完,向我挥挥手,走进公寓大楼里。
我爬进驾驶座,车里有点霉味,但坐进椅座的感觉很棒,我的身体兴奋得发抖。我发动引擎,打开音响——这才是真正的音乐——慢慢地倒车,然后转动方向盘,越过其他车辆,来到丹尼建议的位置,他的车就在旁边。
即使我这么累——或许因为我太累了——我依旧难以成眠,我的背部和大腿很痛,我不断地认为我听到什么,而后猛然惊醒。我打开音乐,巴赫的乐曲又骤然飘起,在柔和旋律的催眠之下,我终于进入梦乡。
晨光来得太早了,但我还是从床上一跃而起,再到浴室洗澡。我急匆匆地下楼,却未看到我的车。我心里升起一阵寒意,最后才想到没把车停在经常停放的位置,于是我沿着公寓大楼的一侧步行去找车。我的车看起来完好无损,我回到公寓吃早餐,然后打包我的午餐,并在下楼时遇见丹尼。
“中午时,我会去换新轮胎。”我对丹尼说,“晚上我就把备胎拆还给你。”
“不急。”丹尼说,“我今天不会开车上班。”
我想知道丹尼是否真的不急,不过,他在帮我忙的时候,就说过他不急着要我还他备胎。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还丹尼备胎,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备胎,并非这个备胎不合我的车轮,而是因为这个备胎不是我的。
抵达办公大楼时,我早到了五分钟,克瑞修先生和奥德林先生正在大厅里谈话。克瑞修先生看着我,眼神明亮却严厉,被他盯着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我依旧试着让眼神跟他接触。
“车胎今天没漏气了,亚兰戴尔?”
“没有,克瑞修先生。”我说。
“警方找到破坏者了吗?”
“我不清楚。”我想进办公室,但克瑞修先生站在这里,我得闪过他才能进办公室,但这么做很不礼貌。
“调查这件案子的警察是谁?”克瑞修先生问。
“我不记得他的姓名,但我有他的名片。”说完,我抽出皮夹。
克瑞修先生抽动肩膀,然后摇摇头,眼睛旁的小块肌肉开始绷紧。“算了。”他对我说,然后面朝奥德林先生,“走吧,到我的办公室,让我们好好把事情搞清楚。”他转身离开,肩膀略微弓起,奥德林先生紧跟在后。现在,我可以进办公室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克瑞修先生向我问起警察的姓名,却不看他的名片,我想找奥德林先生解释,但他也离开了。我不知道像奥德林先生这样的正常人,为什么要亦步亦趋地跟着克瑞修先生,他是否怕克瑞修先生?是否像奥德林先生那样怕东怕西的才是正常?若是如此,作为正常人究竟有什么好处?克瑞修先生说,如果我们接受新治疗,恢复为正常人,就可以轻易地与他人打成一片,但我想知道他所谓的“打成一片”是什么意思。也许克瑞修先生要每个人都像奥德林先生那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但如果我们变成小跟班,我们就无法工作。
我暂时抛开这种念头,开始进行我的计划。
中午时,我运着两个破轮胎到靠近园区的另一家轮胎店,将轮胎留在店里让他们更换。我将我需要的轮胎大小和型号写了下来,递给服务台的职员,她的年纪与我相仿,留短发,穿着褐色的衬衫,上头有块补丁,以红线绣着“客户服务”几个字。
“谢谢。”这名职员对我笑说,“你绝对不会相信,很多人来到这里,却不知道他们需要的轮胎大小,还对我置之不理。”
“记住你要的轮胎大小很简单。”我说。
“是的,但他们不那么认为,你要在这里等一下还是稍晚再回来?”
“我稍晚再回来。”我说,“你们营业到几点?”
“九点,你也可以明天再来。”
“我会在九点之前回来。”我说。这名职员拿着我的信用卡在刷卡机上刷了一下,并在交易单中写下“预先付账”。
“这是复本。”这名职员说,“别弄丢了——尽管有些人聪明到会记住轮胎大小,但可能会笨到弄丢他的交易单。”
当我走出轮胎店,回到车上后,我松了口气。要愚弄别人,让他们以为我和来到柜台的任何人并无二致,就像刚才一样,其实并不太难,如果其他人爱讲话,就像这名职员,做起来就更简单了,我只要说一些客套话,挂着笑脸,事情就搞定了。
当我回到办公大楼时,距离结束我们规定的用餐时间还差三分钟,克瑞修先生又待在大厅里,一见到我,他的脸抽搐了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立即转身离开,没有对我说话。有时候人们不说话,代表了他们很生气,但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克瑞修先生生气的事。最近我上班迟到了两次,但没有一次是我的错,造成交通意外的人不是我,刺破轮胎的人也不是我。
我很难定下心来开始工作。
我在七点回到家,四个车轮都已经换了我买的新轮胎,丹尼的和我的备胎放在后备箱里。尽管我不确定丹尼是否在家,但我决定把车停在他的车旁边,这样我在搬运备胎时就方便多了。
我敲敲丹尼的门。“谁啊?”是丹尼的声音。
“我是罗尔·亚兰戴尔。”我说,“我已经把你的备胎拆下来,放在后备箱里了。”
我听到丹尼的脚步声朝门口走来。“罗尔,我说过你不用那么急的,但还是谢谢你了。”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门。丹尼家的地板铺了综合褐色、米黄色和赭色等色调的地毯,和我的地毯颜色一样,只是我在地毯上另外铺了一些不伤眼的东西。丹尼也装设了一架深灰色的电视屏幕,但喇叭是蓝色的,似乎不像是成套购买的。丹尼的沙发是褐色的,上面有黑色的小方块,而且图案非常规律,但与地毯的色调不搭。沙发上坐了一名年轻女人,她穿着绘有黄、绿和白色图案的衬衫,这身衣服也与地毯和沙发色调不搭。丹尼看了那个女人一眼说:“琳恩,我要去把罗尔车上的备胎搬回到我的车上。”
“好。”她对丹尼的话似乎不感兴趣,只是俯看着桌子,我想知道她是否为丹尼的女朋友。我也想知道,而且这不是我第一次想知道,为什么女性友人要叫做“女朋友”,不叫做“女伴”。
丹尼说:“请进,罗尔,我去拿车钥匙。”我不想进入丹尼的家,但也不想讨人厌,不搭的色调和图案让我的眼睛很酸。我一脚踏了进去。丹尼说:“琳恩,这是楼下的房客罗尔——他昨天向我借备胎。”
“嗨。”琳恩抬头望了一眼,随即又俯看着桌子。
“嗨。”我的目光跟随着丹尼,他走近一张办公桌,拿起他的钥匙,办公桌的桌面整齐,只摆了一本记事本和一台电话。
我们下楼来到停车场,我打开后备箱,丹尼将备胎拖了出来,打开自己的后备箱,把备胎摆了进去,然后使劲地阖上后备箱盖。丹尼的后备箱盖合上时所发出的声音,与我的后备箱盖合上时所发出的声音不太一样。
“谢谢你的帮忙。”我说。
“不客气。”丹尼说,“很高兴能为你服务,谢谢你这么快就把备胎还给我。”
“不客气。”我说。但说“不客气”是挺怪的事,因为丹尼帮我的忙更多,不过,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丹尼望着我,好一会儿的时间不发一语,最后他说:“嗯,改天见了。”然而转身离开。丹尼当然还会见到我,因为我们住在同一栋大楼,我想他的意思是说,他不想与我一同走回大楼。我不明白,如果丹尼的意思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我回到我的车子旁边,静静等待,直到我听到前门开关的声音。
如果我接受新治疗,我是否就能了解丹尼的心情?他会这么做,是否因为有女人待在他的公寓里?如果玛乔莉来拜访我,我是否也不希望丹尼与我一同走回公寓?我不知道。有时候,正常人的所作所为,一看就知道,有时候,我却搞不太清楚。
最后,我回到我的公寓。我播放安静的音乐,肖邦的《钢琴序曲》。接着,我向小平底锅里倒进两杯水,开了一包蔬菜面,当水沸腾之际,我望着锅里泛起的气泡。根据第一波气泡泛起的位置,我就可以看出下方的火眼规律,但当锅里的水完全沸腾之际,快速起泡的沸水构成了好几个蜂巢似的形状。我不断思考除了沸水以外的东西,其中是否隐含了重要元素,但我尚未想出整个规律。我按着包装上的使用说明,将面条和蔬菜丢入沸水之中,我喜欢看面条在沸水中剧烈翻腾的情景。
蔬菜笨拙地在沸水中上下滚动,有时候却令我很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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