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页 | 黑暗的速度 | 阅读 ‧ 电子书库

同步阅读进度,多语言翻译,过滤屏幕蓝光,评论分享,更多完整功能,更好读书体验,试试 阅读 ‧ 电子书库

第十五章

光初现,我想起昨夜的怪梦,不是梦的内容很怪,而是做梦这件事很怪。

天气明朗清爽,当我触摸玻璃窗时,感觉有点凉。凉凉的空气让我完全清醒过来,感觉全身都很有力气。碗中的玉米片清脆爽口,我慢慢嚼碎玉米片,感受它滑入腹中的滋味。

 

当我来到室外时,明亮的太阳将停车场上的砾石照得闪闪发光,这种天气适合聆听明朗、活泼的音乐。我轻手轻脚地触摸自己的车,我发现即便唐恩已经入监,我的身体依旧记得要提防外面潜在的危险。四个新买的轮胎闻起来依旧很新,汽车的引擎也顺利地发动。在上班途中,我的脑海中播放着适合这种阳光的明朗音乐。我想到乡间去仰望星辰,今晚应该看得到空间站。我突然想到今天是周三,要练习击剑,我从未忘过这回事,今天早上我是否在日历上做了注记?我不太确定。

 

抵达公司以后,我把车停在经常停放的位置,奥德林先生站在大门内侧,好像正在等候我。

 

“罗尔,我看到新闻报道了。你还好吗?”

 

“是的。”我说。我想只要看到我的表情,就应该知道我很好。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你可以休假一天。”奥德林先生说。

 

“我很好。”我说,“我可以上班。”

 

“嗯……如果你确定的话。”奥德林先生顿了一下,好像期待我说几句话,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新闻报道说,你赤手夺下攻击者的武器,罗尔——我不知道你有这种本事。”

 

“我只是把击剑的那一套搬出来。”我说,“虽然我手中没有拿剑。”

 

“击剑!”奥德林先生瞪大眼睛,扬起眉毛,“你会击剑?”

 

“是的,我每周上一堂击剑课。”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奥德林先生解释。

 

“我没听你提过。”奥德林先生说,“除了击剑手会穿白色的服装,背后拖着电线之类的事情外,我对击剑一无所知。”

 

我们不穿白色击剑服,也不使用电子记分设备,但我不想向奥德林先生解释这些,我只想回到办公室继续我的工作,今天下午我们与医疗团队要举行另一次会议,之后,我突然想起史塔西警官的话。

 

“我可能得去警局为笔录签名。”我说。

 

“没问题。”奥德林先生说,“无论你需要什么,我相信这一定是个恐怖的经验。”

 

我的分机响了起来,我想可能是克瑞修先生打来的,所以我不急着回答,但我还是应了一声。

 

“亚兰戴尔先生吗?我是史塔西警官,听着,早上你能到警局一趟吗?”

 

我不认为这是个问句,我想这就像是我爸爸曾说“你帮我拎住那一头,没问题吧”一样,其实他的意思是“你给我拎住那一头”。用问题的方式下达命令也许比较礼貌,不过也令人感到困惑,因为有时候这些确实仅仅是问题。

 

“我得问我的上司。”我说。

 

“这是警方的例行公事。”史塔西警官说,“我们需要你在笔录和其他文件上签名,你尽管向你的上司解释这点。”

 

“我会致电奥德林先生。”我说,“我需要给你回电吗?”

 

“不需要——有空,就请你到警局一趟,我整个早上都会待在局里。”换句话说,无论奥德林先生说什么,史塔西警官都希望我到警局一趟,所以他其实是在用问题的形式来通知我。

 

我给奥德林先生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是的,罗尔。”奥德林先生说,“你好吗?”这实在是个蠢问题,他早上已经问过我了。

 

“警方要我到警局一趟,为我的笔录和其他文件签名。”我说,“他们要我立刻就去。”

 

“你还好吧,那你需不需要有人陪同?”

 

“我很好。”我说,“不过,我需要到警局一趟。”

 

“当然,今天你都可以休假。”

 

警局里很吵,民众在又高又长的柜台前排了好几列,我跟着排队,但史塔西警官走出来之后,一眼就瞧见了我。

 

“跟我来。”史塔西警官说,他领着我到另一间嘈杂的房间,房间里的五张办公桌摆满了东西。他的办公桌——我认为那是他的办公桌——摆了掌上电脑充电器和大型液晶屏幕。

 

“乱归乱,毕竟还是自己的地盘。”史塔西警官说,同时挥手要我坐到办公桌旁的椅子上。

 

这张金属椅子的颜色暗沉,上面放了一个淡绿色的塑料垫子。我闻到变了味的咖啡、廉价的棒棒糖、炸薯条、纸张、打印机和干掉的复印机墨水等等的味道。

 

“这是你昨晚所做笔录的正式样本。”史塔西警官说,“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错,如果没有的话,麻烦签上大名。”

 

我快速地浏览笔录,花了一会儿时间才了解“控方”是指我,“攻击者”是指唐恩。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唐恩和我被归类为“男性”,而不是“男人”,玛乔莉被归类为“女性”,而不是“女人”,我想称玛乔莉为“两位男性在社交场合中熟识的女人”是非常无礼的。笔录上所记载的与事实没有太大的出入,于是我签了名。

 

随后,史塔西警官说,我必须在控告唐恩的文件上签名,我不明白其中缘故。唐恩的行为违反法律,证据显示他确实犯下这些案子,我签不签文件应该无关紧要。然而,如果这是法律所规定的,我就会签名。

 

“如果唐恩被判有罪,他会有什么下场?”我问。

 

“连续的蓄意破坏行为,最后演变成暴力攻击?唐恩必须得进监狱接受矫正。”史塔西警官说,“有一种叫做‘人格控制芯片’的芯片,到时,他们会把这个芯片放进……”

 

“我知道。”我说。

 

这件事情让我感到不安,但至少我不必担心有人在我大脑里植入芯片。

 

“情况不像电视节目所演的那样。”史塔西警官说,“没有火星,没有闪光——唐恩只是不能做一些不允许做的事情。”

 

我在社区救助中心听到的是,“人格控制芯片”会压过原始的人格,限制接受矫正者,这是他们喜欢的字眼,只能听命行事。

 

“唐恩能不能只赔我轮胎和挡风玻璃的钱,而不会再付出别的代价?”我问。

 

“像他这样的人……”史塔西警官用手翻弄那份笔录,“他们会再度犯案,这点早经证明,就像你不得不做你自己,不得不成为自闭症患者一分子一样,唐恩也不得不做他自己。他控制不了他人格中的忌妒和暴力倾向,如果他的这些倾向在婴儿时期就被发现,那么……找到了。”史塔西警官抽出一张特别的表格,“就是这张表格,仔细地读一下,然后在表格下方印着X的地方签上大名和时间。”

 

我细看了表格一眼,上方盖了市政府的官方印章。表格上说我将对我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提出控告。我原本以为事情很单纯:唐恩想要吓我,然后想要伤我。但这份表格说,我将对恶意破坏财物、窃取超过二百五十美元的财物、制造并安装炸弹、试图以炸弹攻击存心置人于死地等刑事案件提出控告。

 

“那会要了我的命吗?”我问,“表格说‘用置人于死的武器攻击’?”

 

“炸弹是一种致命的武器,唐恩安装炸弹的方式,确实有置人于死地的可能,炸弹虽然没有如预期所料的那样爆炸,它的药量也很少,可能只会炸伤你的手和脸,但这还是于法所不容。”

 

“我不知道光这一件行为,像拿走电瓶,再装上打开盒盖就有玩偶弹跳出来的玩具,会违反这么多条法律。”我说。

 

“很多犯罪行为也会违反多条法律。”史塔西警官说,“但这很常见——例如,有人闯入一栋主人不在的房子里,还偷了东西,那这个人会被控有非法闯入罪和偷窃罪。”

 

我不想控告唐恩利用炸弹来伤害我,因为我不知道他除了玩偶还装了一个炸弹。我望着史塔西警官,显然他对任何案件都有一套说法,与他争辩是没有半点好处的。因为一件行为而招来这么多起控告,似乎不太公平,但我听其他人谈过这种事情。

 

这份表格继续以不是那么正式的文字列出唐恩的罪名:刺破轮胎、砸破挡风玻璃、窃取价值二百六十二点三七美元的汽车电瓶,在汽车引擎盖的下方安装炸弹,在停车场攻击他人。这些罪名以井然有序的方式陈列,看来唐恩犯下所有的案件都是处心积虑地想要伤害我,头一起事件显然是个警告。

 

我依旧难以理解。我知道唐恩说过哪些话,使用了哪些字词,尽管他有时候不太讲道理。但唐恩是个正常男人,可以和玛乔莉正常交流,那么,谁也阻止不了他与玛乔莉做朋友,除了他自己。玛乔莉喜欢我,这不是我的错,她在击剑社团遇见我,也不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说。

 

“什么?”史塔西警官问。

 

“我不知道唐恩为什么生我的气。”我说。

 

史塔西警官把头微微倾至一边。

 

“唐恩已向你讲明了。”他说,“你也把他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是的,但这没有道理。”我说,“我很喜欢玛乔莉,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从未约她出去,她也从未约我出去,我也从未做过伤害唐恩的事情。”我没对史塔西警官说,我很想约玛乔莉出去,因为他听了可能会问我,为什么以前没约她出去,而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唐恩的心智是正常的。”我说。

 

“他也许四肢健全,但绝不是正常人,正常人不会在别人的车上安装炸弹。”

 

“你的意思是说,唐恩是个疯子?”

 

“这要交给法庭判定。”史塔西警官说完摇了摇头,“罗尔,为什么你总是想为唐恩开脱?”

 

“不是那样,我同意唐恩的行为违法,但在他的大脑里安装芯片,让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史塔西警官眨了眨眼睛,对我说:“罗尔,我希望你们这些人——我的意思是你们这些没有触犯法律的人——能了解‘人格控制芯片’是什么东西,这种芯片不会让唐恩变成另外一个人,只会抑制唐恩的作恶冲动,不让他伤害到那些令他恼怒的人。这样我们就不用因为唐恩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而把他关起来好几年。就事论事,这比我们以前使用的手段更有人性。例如,我们会把一些人与十恶不赦之人关在一起几年,但在那样的环境中,那些人可能变本加厉。在唐恩大脑里装芯片不会伤到他,也不会把他变成机器人,他可以过正常的生活……唐恩只是不会从事犯罪行动,这是死刑之外,我们认为可以打击犯罪的唯一方法,不过我也同意,用这种方式惩处唐恩,确实有点极端。”

 

“我还是不喜欢这种惩处方式。”我说,“我不希望有人在我的大脑里安装芯片。”

 

“我们可以合法地使用医疗器材。”史塔西警官说,我明白这点。我知道医学界已为癫痫症患者、帕金森氏症患者或脊髓损伤者研发了特殊芯片或分流器,这对病患很有帮助,但在人脑里头放置芯片,这点我就不太确定了。

 

无论如何,法律就是法律。表格所写的事情都是实际发生过的,唐恩确实犯下这些案子,我一一打电话报了警,只有最后一起事件,警方待在现场目睹了整个经过。表格下方有一条线,介于表格本身和我签名处之间,其间有段文字说,我发誓笔录的内容句句为真。就我目前所知,笔录的内容半点不假。我在签名处签上名字和时间,然后交给史塔西警官。

 

“谢谢你,罗尔。”史塔西警官说,“现在,地方检察官想见你,她会向你解释接下来要做什么。”

 

地方检察官是名中年妇女,留着一头黑中带灰的鬈发,皮肤和姜饼的颜色差不多,她的办公桌上有块名牌写着“助理检察官碧翠丝·休斯敦”,她的桌子比我的办公桌大上许多,而且周围摆着塞满书的书架。这些书十分老旧,书脊上印着褐色、黑色和红色的方块,看起来好像没有人读过,我甚至怀疑,这些书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的办公桌上有一份文件夹,桌面反射的光线使她的下巴下侧浮现出奇怪的颜色,从我这个角度看,桌面看起来是纯黑色。

 

“我很高兴你还活得好好的,亚兰戴尔先生。”地方检察官说,“你的运气很好,我知道你已经在控告唐纳·波以多先生的文件上签了名,对吧?”

 

“是的。”我说。

 

“嗯,让我解释接下来要做什么,根据法律规定,如果波以多先生需要的话,他有权要求陪审团审案,我们有充分的证据可证明,他是犯下所有案子的嫌犯,我们相信这些证据可以成立,但他的律师很可能让他接受认罪协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我说。我明白她想为我解释。

 

“如果波以多先生不想动用州政府资源,要求陪审团审案,他的刑期就会减轻,但条件是他的大脑必须植入人格控制芯片,以进行改造。否则,如果他被判有罪,他可能面临至少五年的有期徒刑。同时,他会发现入狱的滋味会是什么,我猜他会同意接受认罪协议。”

 

“但他也许会被判无罪。”我说。

 

地方检察官对我笑了一笑。“不会出现这种事情的。”她说,“我们取得的证据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你不必担心,他再也不能伤害你了。”

 

我并不担心,或者,我是在地方检察官这么说之后才不担心的。一旦唐恩入狱,我就不必担心他了,如果他逃狱,我才需要担心。现在,我并不担心。

 

“如果案子不经过陪审团审理,而且他的律师接受了认罪协议,我们就不必再请你过来。”地方检察官说,“几天以后,我们就会获得确切消息。如果波以多先生要求陪审团审案,你就得担任检方的目击者出庭作证,这意味了你得花点时间和我,或者和我办公室的其他同仁一起准备证词,然后等待出庭作证。你明白了吗?”

 

我了解地方检察官在说什么,她没说的和或许她也不知情的部分是,如果我不去上班,克瑞修先生会非常生气,我希望唐恩和他的律师别要求陪审团审判。

 

“是的。”我说。

 

“好。在发明‘人格控制芯片’后过去的十年里,整个诉讼程序已经有了变化,现在,许多案子处理得十分干脆,只有少数案子进行陪审团审判,受害者和目击者不需要浪费太多时间,我们保持联络,亚兰戴尔先生。”

 

最后,在我离开司法中心时,已经临近中午。奥德林先生告诉我不必回去工作了,但我不希望克瑞修先生找到对我发脾气的理由,于是我在下午回到办公室。然后和同事们接受了另一项测试,在这项测试中,我们要为电脑屏幕的规律进行配对。我们很快完成了测试。其他的测试也很简单,却有点无聊。我没有补回早上的上班时间,因为迟到并不是我的错。

 

在前往汤姆家上击剑课之前,我收看了电视上的科学新闻,因为这个节目与太空有关。数家公司联合组成的财团正在建造另一个太空站,我看到一个认识的标志,我不知道我任职的公司对建造太空站有兴趣,播音员提及建造太空站将花费数十亿美元,以及不同合作伙伴应负担的款项。

 

也许这是克瑞修先生坚称,他必须削减成本的原因之一。我认为公司想投资太空是件好事,我希望能有机会前往太空。如果我没得自闭症,我可能成为航天员或太空科学家。然而,即便我现在接受治疗,变成另外一个人,接受太空方面的职业训练可能也为时已晚。

 

也许这是有些人想接受抗老疗法,以延长寿命的原因,这样他们可以接受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职业训练,不过这种疗法很贵,不是人人都负担得起。

 

当我抵达汤姆家时,有三辆车已经停在那里,其中包括玛乔莉的车子,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猛跳,感觉快要不能呼吸了,但我刚才并没有跑步。

 

一阵寒风吹过,天气变冷之后就更适合练剑,但后院里与人坐着聊天会冷得受不了。

 

露西亚、苏珊和玛乔莉正在屋子里面聊天,他们看见我进屋就停止了交谈。

 

“你还好吗,罗尔?”露西亚问。

 

“我很好。”我说。我觉得舌头有点打结。

 

“我对唐恩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遗憾。”玛乔莉说。

 

“你没有教他这么做。”我说,“这不是你的错,你知道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玛乔莉说,“我只是……认为你会很难受。”

 

“我很好。”我重申,“我好好地来到这里,没有……”我实在难以启齿。“没有被关。”我避开被杀这个字眼,“对唐恩的惩罚很严厉——他们说,他们会在他的大脑安装芯片。”

 

“我真希望如此。”露西亚说,她板着一张臭脸。苏珊点点头,低声咕哝了几句,但我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罗尔,你的表情仿佛是在说,你不希望唐恩有这种下场。”玛乔莉说。

 

“我认为这种惩罚非常恐怖。”我说,“唐恩确实做错了事,但他们想把他变成另外一个人,这点很恐怖。”

 

“情况并不是这样。”露西亚说完话,开始瞪着我。露西亚应该比别人更懂,她知道这项实验性治疗,也知道为什么“唐恩被迫成为另一个人”这件事会令我烦心。

 

“唐恩做错了事——非常糟糕的事,他很可能杀了你,罗尔,而且差点儿就得手,幸好警察阻止了他的行动。就算他们把他变成一碗布丁,也很公平。但这种芯片的唯一目的在于,使他无法再伤害别人。”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像一个字在某个句子中可能代表了一回事,但在另一个句子中又是一回事,或者因为语调不同而产生意义改变,因此,行动是否有利或有害应视环境而定。“人格控制芯片”无法让人有更好的判断何者有害或无害,它摘除了人做出有害行动的意念或冲动,这意味了它偶尔也会避免唐恩善行。即便我明白这点,我相信露西亚心里也很清楚,但不知为了什么,她似乎刻意忽略此事。

 

“想想看,长期以来我对他是多么地信任!”露西亚说,“我没想过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这个吃馊水的阴险小人,我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从这些心里话来看,我知道露西亚此刻考虑自己的感受,更胜于我的感受,唐恩愚弄了她,使她觉得受到伤害,唐恩的举动让她觉得很蠢,而她不希望自己很蠢,她以自己的聪明为傲。露西亚希望唐恩受到惩罚,因为他毁了她——至少毁了她对自己的感受。

 

这是很不友善的表达方式,我不知道露西亚竟然会这样。我是否早该认清露西亚的性格,就像露西亚以她认清唐恩的方式?如果正常人希望看透彼此所有不欲人知的事情,他们怎会受得了?这不会让他们头昏脑涨吗?

 

“你无法读别人的心,露西亚。”玛乔莉说。

 

“我知道!”露西亚突然扭动身体,扬扬头发,同时弹弹手指,“只是——该死,我痛恨自己被当成傻瓜,唐恩做的事情让我觉得自己像傻瓜。”露西亚抬头望着我。“对不起,罗尔,我很自私,最重要的其实是你的想法。”

 

露西亚察觉到自己的言行有些激烈,而且迅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我心里舒坦多了,但她察觉到自己有问题的速度比她分析别人的速度慢了许多。我想知道,如果自闭症患者的大脑运作速度和正常人一样快,正常人是否比自闭症患者需要更久的时间,才会自我省视,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想知道,露西亚是否需要玛乔莉所说的,让自己具备自我分析的能力。

 

我想知道玛乔莉究竟怎么看待我。现在,玛乔莉正盯着露西亚,也迅速地朝我回眸一望,她的头发是如此地美丽……我发现自己正在分析她的发色,不同颜色的比例,以及她在移动之际,光影随着头发变动的方式。

 

我坐在地板上,开始做热身操,不久后,女性学员也开始做热身操。我觉得身体有点僵硬,我试了好几回,额头才碰到膝盖。玛乔莉的额头还碰不到膝盖,但当她垂下头,长发就直泻而下,拂过她的膝盖,她的额头距离膝盖不到四英寸。

 

做完热身操,我起身前往装备室取出我的击剑装备,汤姆正在外面与马克斯,还有锦标赛的裁判西蒙谈话,灯光在幽黑的后院中间照出一圈明亮的区域,阴影处处可见。

 

“喂,师兄。”马克斯说,他称每个比他先来这里的男性学员为“师兄”,尽管很蠢,但这就是他的风格。“你好吗?”

 

“我很好。”我说。

 

“听说你用击剑的招术对付唐恩。”马克斯说,“我真希望能亲眼目睹。”

 

我想在真实生活中,马克斯不会希望自己待在现场的,无论他现在想什么。

 

“罗尔,西蒙想知道你能不能与他对击?”汤姆说,我很高兴他没问我好不好。

 

西蒙没有汤姆高,而且比较瘦小,他穿着加了衬垫的旧式击剑护套,样式像正式击剑比赛用的白色击剑服,上面却印着绿色的条纹。

 

“谢谢你。”西蒙说。之后,西蒙好像知道我正在望着他的护套颜色,于是他说:“我妹妹从前想做一件绿色的比赛用服装——她对击剑的知识远胜于为衣服染色,这件护套刚做出来的时候看起来很糟,但颜色退掉了。”

 

“我没看过绿色的比赛服装。”我说。

 

“其他人也没看过。”西蒙说。他的防护面罩是很平常的白色,但因年代久远和频繁使用而有点泛黄,他戴了棕色的手套。

 

我戴上自己的防护面罩,准备开始练习对击。

 

“要用什么剑?”我问。

 

“你喜欢用什么剑?”西蒙问。

 

我没有特别喜欢的剑,每种剑或每组剑都有不同的技术规律。

 

“用重剑和短剑好了。”汤姆说,“这场对击一定很好看。”

 

我取出重剑和短剑,在手上转了几圈,直到觉得顺手为止——我几乎感觉不到剑的存在,这种感觉很棒。西蒙的重剑剑柄上装了钟形的大防护盾,短剑则装了简单的金属环,如果他不善于挡剑,我可能轻易地击中他的手。我想知道西蒙是否会宣告自己被击中,因为他是裁判,不过他应该会很诚实。

 

西蒙全身放松地站立着,双膝弯曲,这是击剑经验丰富的高手才会有的动作。我们互相敬礼,在鞠躬的时候,西蒙的剑在空中“嗖嗖”地响着。我有点紧张,因为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在我想到之前,西蒙突然朝我刺来,这是我们在后院里几乎从未做过的动作,他拉长手臂,伸直后腿。我扭过身体,挥出短剑挡开西蒙的攻击,同时准备朝他的短剑刺去——但他的速度很快,比汤姆的速度还要快。他持短剑的手臂已经举起,准备挡开我的短剑。西蒙在完成刺击后,身体就立即恢复成防守位置,速度快到我根本无法利用他没有攻击的空当予以回击。

 

西蒙朝我点点头说:“挡得好。”

 

我越来越紧张,但我明白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西蒙的技术也许比汤姆更好,他会赢得比赛,而我会学到经验。西蒙朝旁边移动,我依样画葫芦,他发动了好几次的快速攻击,我成功地挡开,但没有展开反击,因为我想看看西蒙的攻击规律。

 

他的攻击规律十分与众不同,一遍又一遍地采取“低高高低低高低低低高高”的规律。由于我终于可以预料到西蒙的下一步行动,当他采取低攻的时候,我发动了首次攻击,这次他没有挡得很好,我在他的肩膀上斜斜地轻点了一下。

 

“好。”西蒙说完,身体倒退一步,“太好了。”我瞥了汤姆一眼,他微笑着点头。马克斯在边上边笑边鼓掌。我觉得有点不自在。在与西蒙交锋的时候,我仿佛看到唐恩的脸,感受到我在他腹部的一击,而他抱着肚子的情景也浮现在我眼前。我摇摇头,想把那些影像都赶走。

 

“你还好吗?”汤姆问。我什么都不想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想继续比赛。

 

“我可以暂停比赛。”西蒙说,但我们不过比了几分钟而已。

 

我明白西蒙是为了我而比赛,我不该感到闷闷不乐,但却无法抑制闷闷不乐的情绪。此时此刻,我的手击中唐恩腹部的感觉,随着唐恩的呼吸而喷出的味道,这些声音、景象和感觉一次又一次地朝我袭来。一种逐渐加剧的悲哀、恐惧和愤怒,彼此交错在一起,让我备受煎熬。

 

我眨着眼睛,一段微弱的乐音在我心中响起,我的痛苦仿佛找到出口,慢慢地宣泄而出。“我……还……好。”我说。我依旧难以言语,但已经觉得心情好多了。我举起我的剑,西蒙回到场上,也举起他的剑。

 

我们又互相敬礼。这次西蒙的攻击还是一样快,只是规律有所不同,我无法立即看出来,并且展开反击。西蒙的剑越过我的阻挡,以偏低的角度击中我的左腹部。

 

“好。”我说。

 

“你让我疲于奔命。”西蒙说,“你差点儿击中我四次。”

 

我听到西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明白自己确实让他疲于奔命。

 

“我没有挡住那一剑。”我说,“那一剑力道有些猛——”

 

“让我们看看你是否会犯同样的错。”西蒙说完,就敬了个礼。这次,我率先展开攻击,我没有击中西蒙,他的攻击似乎比我还快,在我发现他的破绽之前,我必须先挡开两到三次攻击。在我击中西蒙之前,他已先击中我的右肩。

 

“实在很辛苦。”西蒙说,“罗尔,你是个击剑高手,我在上回的锦标赛中就这么认为,初次参赛者从未赢得比赛,初次参赛者经验不够的问题,在你身上也看得到,但你显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你是否考虑过接受正统的击剑训练?”

 

“没有。”我说,“我只认识汤姆和露西亚——”

 

“你应该考虑看看,与大多数的后院击剑手相比,汤姆和露西亚是很好的教练——”西蒙朝汤姆笑了一下,汤姆也向他使了个眼色。“但学习正统的技术可以改善你的步法,我之所以会击中你,不是因为我的速度快,而是经过多次的比赛后,我清楚地知道怎样走位可以让我的身体做最大的延展,同时做最少的暴露。”西蒙摘下防护面罩,将重剑放在户外的架子上,同时把手伸向我。“谢谢你,罗尔,因为你帮我打了一场精彩的比赛,当我喘完气后,也许我们可以再比一场。”

 

“谢谢你。”说完,我握住西蒙的手,他的手劲比汤姆大很多,我差点儿喘不过气来。我把剑放回架子上,并将防护面罩放在没人坐的椅子下方,然后坐在这把椅子上。我想知道西蒙是否真心喜欢我,或者他会像唐恩一样,稍后就会开始讨厌我。我想知道汤姆是否对西蒙说过我得了自闭症这件事。

 

请支持我们,让我们可以支付服务器费用。
使用微信支付打赏


上一页 · 目录下一页


下载 · 书页 · 阅读 ‧ 电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