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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汤姆看到玛乔莉·萧和唐恩·波以多一起从对街走过来,然后来到后院。露西亚认为,玛乔莉渐渐喜欢上罗尔·亚兰戴尔,现在她却与唐恩走在一块。没错,唐恩把玛乔莉的背包抢了过去,不过……如果玛乔莉不喜欢唐恩,她不会把背包要回去吗?
汤姆叹叹气,伸手拂过稀疏的头发,他喜欢击剑这项运动,喜欢击败对手,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团体中的钩心斗角,这种不断发生和累积的负荷,已令他感到精疲力竭。汤姆希望他和露西亚的家能够成为学员们发挥其潜能、体能和社交能力的地方,有时候情况却变成,他得应付一群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总有一天,他们都会来到他的面前,倾吐满腹苦水、不满和伤感。
不然,他们会找露西亚诉苦。通常找露西亚的都是女学员,她们坐在露西亚的身旁,假装对她织的东西或拍的照片很感兴趣,最后却向她倾吐心中的苦恼。汤姆和露西亚花了数小时讨论学员的状况,哪个人需要哪种帮助,如何能帮最大的忙却不会增加太多负担。
当唐恩和玛乔莉越走越近时,汤姆看到玛乔莉的脸上流露着些许不快。唐恩像往常一样,边滔滔不绝地讲着话,边兴奋地挥着玛乔莉的背包,丝毫没有察觉玛乔莉的情绪。这就是典型的例子,汤姆想,今晚结束之前,他肯定会听到玛乔莉抱怨唐恩说了一些令她不快的话,也会听到唐恩说,玛乔莉不太了解他所说的话。“他每次都将装备放在同一个地方,绝不放在其他地方。”当唐恩和玛乔莉来到汤姆听力所及的距离时,汤姆听到唐恩这么说。
“那会很整齐。”玛乔莉的口气听起来一本正经,代表她的心情不只是不悦,“你反对把东西弄得很整齐吗?”
“我反对做一件事过分到了不正常的地步。”唐恩说,“你,可爱的小姐,展现了极佳的多变性,有时候把车停在街道的这一边,有时候是那一边,你的衣着变化多端,但罗尔每周都穿同样的衣服——他的衣服很干净,确实很干净,然而总是一成不变,他存放装备的地点这件事……”
“你把装备放在不对的地方,汤姆要你一一归位,没错吧?”玛乔莉说。
“因为罗尔会感到沮丧。”唐恩的口气听起来带点怒气,“这不太公平。”
汤姆感觉得出玛乔莉想训斥唐恩,换作是他,他也会训斥唐恩,但训斥唐恩似乎没有半点好处。唐恩曾交过一位热心且工作努力的女友,八年来,她一直试图改造唐恩,结果唐恩依然我行我素。
“我喜欢放装备的地方整齐有序。”汤姆说,试图拔掉话中的刺,“装备整齐地摆好,要找到自己的装备就更简单,此外,把装备随手乱放,和硬要把装备放在同一地方,都可以称做过分到了不正常。”
“拜托,汤姆,‘忘东忘西’和‘过分到了不正常’是两码子的事。”唐恩的口气听起来没有半点不悦,反而有点开心,好像汤姆是个讲错话的小男孩。汤姆想知道唐恩上班的时候,行为举止是否还是这个样子,如果这样的话,就说明为什么他只能担任出纳员了。
“不要利用我设下的规定来批评罗尔。”汤姆说。唐恩耸耸肩,走进房子里,取出他的装备。
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汤姆坐在露西亚旁边,露西亚已开始做伸展操,伸直双手触摸她的脚趾,动作简单利落。玛乔莉坐在露西亚的另一边,身体前倾,试图用膝盖碰触额头。
“今晚罗尔应该来上课的。”露西亚说完,斜看玛乔莉一眼。
“我在想不知自己是否吓着了他。”玛乔莉说,“因为我请他陪我到机场接朋友。”
“我想不会吧。”露西亚说,“我说过罗尔很高兴能陪你前往机场,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接了我的朋友后,我开车送罗尔回到这里,整个晚上只有这些。唐恩提到罗尔的装备……”
“哦,汤姆要求唐恩收拾学员的装备,原本他想随便放回架子上的,汤姆要求他一一归位。唐恩已经做过很多次,他应该知道方法了,但他……他就是不肯学。现在唐恩与海伦不是男女朋友了,他又故态复萌,成为几年前我们看过的那个举止粗鲁的小男生,我希望他能快点长大。”
唐恩在一旁聆听,没有加入露西亚和玛乔莉的谈话。当露西亚处理玛乔莉对罗尔和他的感情时,他希望自己能逃得远远的。唐恩做完伸展操后站起身子,而罗尔正从屋子的角落走进来。
当汤姆检查灯光并对击剑区做最后的寻视,以防出现可能会造成伤害的危险物品之际,也瞧见罗尔正在做伸展操,罗尔的动作跟往常一样有条不紊,也一丝不苟。有些人可能会认为罗尔很迟钝,但汤姆发现罗尔非常迷人。若是在三十年前,罗尔不可能过上寻常的生活,若是在五十年前,他可能得终身待在精神病院里。但借由早期干预治疗、学习各种方法和计算机辅助的感觉统合练习,罗尔不但可以独自生活,也能找到不错的工作,并拥有与正常人几乎同样的应付现实世界的能力。
这是科技进步之后所出现的奇迹,但汤姆心里涌现些许的悲哀之感。年纪比罗尔小的人,在出生时若有同样的神经缺陷,在被发现之后的两年内就可以通过基因治疗而彻底根治,只有家长拒绝接受基因治疗的小孩,才会承受其他艰辛的疗程,就像罗尔自出生以来所接受的各种治疗,而现在他也精通这些治疗。如果罗尔的年纪小一点,他就不必承受神经缺陷之苦,他可能变回正常人,无论正常的定义是什么。
然而,此刻罗尔正在这里练习击剑。汤姆还记得罗尔开始练剑时,一路跌跌撞撞、脚步不稳的模样,他漫长的练剑过程似乎像是一种拙劣的模仿。在练剑的每个阶段,罗尔的起步都是慢吞吞和困难重重的,技术的进步亦十分缓慢和费力,无论是由花剑到重剑,重剑到佩剑,单刀到花剑和短剑、重剑和短剑、佩剑、短剑等等。
如今罗尔已经能驾御各种刀剑,但这是他经由百般努力换来的成果,而不是靠他的天赋。现在,罗尔同时拥有身体和心理上的技术,其他击剑选手要花数十年时间才能习得的这两种技术,罗尔似乎在几个月内就摸熟了。
汤姆迎着罗尔的目光,示意要他走过来后说:“我之前说过——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和技术更好的学员对击。”
“是……”罗尔点点头,朝汤姆正式地行了个礼。罗尔的开场动作似乎十分僵硬,但他很快就利用不规则的步法,展现了一种个人风格。汤姆绕圈、改变方向、作势佯攻、试探对方,也做了几次假动作。罗尔亦步亦趋地附和着,试探着正在试探自己的汤姆。罗尔的动作除了响应自己以外,是否有一定的规律?汤姆无法判断,但罗尔一次又一次猜到他的下一个动作,并将他逼入困境……汤姆心想,这意味着他的动作有一定规律,而罗尔已经察觉到了。
“规律分析。”当罗尔的剑滑过汤姆的剑,点中他的胸膛时,汤姆大声说道,“我早该想到的。”
“抱歉。”罗尔说,他经常说“抱歉”,然后感到局促不安。
“做得好。”汤姆说,“我想弄清楚你是怎么办到的,因此没有很专心与你对击,你用的是规律分析吗?”
“是的。”罗尔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惊讶,汤姆想知道罗尔是否正在想——不是每个人都会用吗?
“我无法一边与人对击,一边实时分析出他的动作规律,除非他的动作规律很简单。”汤姆说。
“这样不太公平吧?”罗尔问。
“非常公平,只要你利用得当的话。”汤姆说,“这是成为好击剑手——或者好棋手的条件,你会下棋吗?”
“不会。”
“嗯……现在让我们瞧瞧,我是否能一边记住你的动作,一边展开回击。”汤姆点点头,又开始与罗尔对击,但要集中注意力实在很难。汤姆想知道——当初那个跌跌撞撞的罗尔何时起变得这么厉害,他何时发现罗尔充满了希望,罗尔何时开始判读手脚慢的击剑手的动作规律,罗尔的思考方式说明了什么?这是否代表了罗尔与正常人没有区别?
汤姆看到罗尔的防守出现漏洞,持剑往前突刺,但胸膛却再次遭到重重一击。
“你又击中了,罗尔,如果你的状况还是那么好,我们要推荐你参加锦标赛。”汤姆半开玩笑地说。罗尔待了半晌,肩膀弓了起来。
“吓到你了吗?”
“我……我不认为我应该参加锦标赛。”罗尔说。
“参不参加要由你决定。”汤姆又朝罗尔敬个礼,他想知道罗尔为什么这么说。不想参加比赛是一回事,但认为自己“不应该参加”却是另外一回事。如果罗尔是正常人——即便只是想这个字,汤姆都会痛恨自己,但这个字还是从他的脑海浮现——过去三年,他就会参加锦标赛,会和其他选手一样早点儿进入状况,而不用在这个私人练习场待那么久的时间。汤姆将心思拉回到与罗尔的较量上,他勉强地避开一次攻击,试着让自己的反击更为随意。
最后,汤姆快要不能呼吸了,必须停止动作,他大口地喘气:“我需要喘口气,罗尔,过来这里,让我们复习刚刚的动作。”罗尔毕恭毕敬地跟着汤姆走到露台旁的岩架,汤姆搬了一把椅子,罗尔则坐在他旁边。汤姆注意到,罗尔虽然满身大汗,呼吸却没有特别急促。
※※※※※
汤姆终于停止动作,在一旁大口喘气,他说他已累到动弹不得。接着,他带着我来到击剑场的一侧,另外两名学员则走进比赛的圆圈里。汤姆气喘如牛,说话断断续续,不过,这让我更容易了解其中含意。汤姆认为我表现得很好,我感到非常高兴。
“不过,你还不会喘不过气来,去找其他人来对击吧,让我歇口气,我们晚点儿再聊。”
我望着玛乔莉,她正坐在露西亚身旁,当我和汤姆对击之时,我发现她也望着我。此刻,玛乔莉低着头,运动过后身体散发的热气,让她的脸颊更为红润。我的胃紧紧地揪成一团,但我还是站了起来,走到玛乔莉身边。
“嗨,玛乔莉。”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玛乔莉抬起头来,脸上挂着笑容,这是真心实意的笑容。“嗨,罗尔。”玛乔莉说,“今天好吗?”
“很好。”我回答,“你……你想不想……你愿意与我对击吗?”
“好啊。”玛乔莉伸手捡起摆在地板上的防护面罩,戴回脸上,现在我看不到她的脸了,当我戴上防护面罩,她也看不到我的脸吧。我戴上防护面罩,现在我可以偷看玛乔莉而不被别人发现,我的心脏怦怦作响。
我们依照萨菲亚罗的击剑手则,简单扼要地演练某些动作,踏步推进、前行和侧行、绕圈、试探对手等,当我挡开玛乔莉的进攻,她也挡开我的进攻,这就像是一种仪式和对话,我真的懂得这个道理?玛乔莉也懂吗?与汤姆相比,玛乔莉的移动更慢,也更犹豫。绕圈、踏步、试探、回应,刀剑之间的对话,在我脑海中似已衍生出一首音乐。
当玛乔莉没有按我设想的方式移动,我出剑击中了她。“抱歉。”我脑海中的音乐开始减弱,步伐也跟着紊乱。我倒退几步,停止对击,剑尖落地。
“没事,你打得很好。”玛乔莉说,“早知道我就不该放弃防守的……”
“你没受伤吧?”我击中玛乔莉身上的一剑,力道似乎很重,因为我的手掌被震得发麻。
“没有,我们继续吧!”
我看到防护面罩下玛乔莉的牙齿闪闪发光——她正露出笑容。我向玛乔莉敬个礼,她也回礼,我们走回圆圈里。我试着更加小心,在与玛乔莉剑碰剑的过程中,我感觉到她的出手更果断,注意力更集中,速度也越来越快。由于我没有加快速度,玛乔莉击中我的肩膀,从此之后,我试着跟上她的脚步,让这场对击可以持续得更久。
过不了多久,我就听到玛乔莉气喘吁吁,准备停剑休息。我们谢过彼此后,握了握手,我感到有点晕眩。
“与你对击真是好玩。”玛乔莉说,“但我不能为自己缺乏锻炼找借口,如果我持续练举重的话,我的手臂就不会受伤。”
“我每周练举重三次。”说完,我就想玛乔莉会不会以为我在教她怎么做,或者在自吹自擂。但我真正的意思是:我经常练举重,所以我的手臂不会受伤。
“我也应该那么做的。”玛乔莉的口气听起来很高兴,也很自在,我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起来,她没有因为自己说我练举重而不高兴。“我以前会练举重,但由于我正在参与一项新计划,练举重会花掉我不少时间。”
我想象着这项计划,心情有些忐忑不安,这一定是艾米提到的研究。
“是的,那是什么样的计划?”当我等待玛乔莉的回答时,心情紧张到快要不能呼吸。
“嗯,我的专长在于神经肌肉信号系统。”玛乔莉说,“我们正就‘基因治疗无法治愈的遗传性神经肌肉疾病’研究可能的治疗方式。”她看着我,我点点头。
“例如像肌肉萎缩?”我问。
“是的,那是其中一例。”玛乔莉说,“这是我开始练习击剑的真正原因。”
我觉得自己的额头皱了起来,玛乔莉的话令我一头雾水,击剑和肌肉萎缩有关系?患有肌肉萎缩的人并不会击剑。“击剑?”
“是的,几年前,我在赶往院系会议的途中,路经一座院子,看到汤姆正在传授击剑的方法,过去我一直用医生的角度思索所谓正常的肌肉运作,而不是从个人的角度。我记得我就站在原地,观看学员击剑,思索肌肉细胞的生化行为,突然间汤姆开口问我是否愿意试试看。我想我的表情让汤姆误以为我对击剑很感兴趣,事实上,我在观察学员的腿部肌肉。”
“我原以为你是在读大学时就开始学击剑了。”我说。
“那时候我确实还在读大学。”玛乔莉说,“但我读的是研究生。”
“哦……你一直钻研肌肉方面的疾病?”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由于有些基因治疗已成功治愈纯粹的肌肉疾病,我已将大半研究重心转至神经肌肉,或者我应该说是我的主管,因为我不能算是计划筹办人。”玛乔莉凝视着我的脸,我赶紧看往别处,因为她的目光太强烈了。“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邀你一同到机场,罗尔,有你作陪,我觉得很安心。”
我觉得全身发热。“不是……我不……我想……”我倒吸口气,然后咽了一下口水,“我没有生气。”我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我很高兴与你同行。”
玛乔莉不再多说什么,我坐在她身边,感觉全身轻松自在。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整个晚上就坐在玛乔莉身边。当心跳渐渐恢复到正常的速度,我开始望向其他人。马克斯、汤姆和苏珊正以二对一的方式较量,唐恩无精打采地坐在露台边的一把椅子上,双眼凝视着我,但当我望向他,他的目光却转往别处。
汤姆朝马克斯、苏珊和玛乔莉挥手说再见,他们三个人一道离开了。当汤姆转过身来,发现罗尔还没走。露西亚已经进入室内,一如往常地,她后面尾随着想吐露心事的学员。
“有份研究。”罗尔说,“刚刚出炉的,是一项治疗,也许……”
汤姆听得出罗尔的声音不太平稳,而且说话的音调和语气显然带着紧张。罗尔好像很害怕,他只有在焦虑不安的时候,才会这样讲话。
“这项治疗还处在实验阶段,还是已经正式问世了?”
“还在实验阶段,但他们,我的公司,他们想……我的主管说……他们要我们接受这项治疗。”
“接受还在实验阶段的治疗?这实在很怪,通常还在实验阶段的治疗是不会开放做商业用途的。”
“这项研究——它们——是剑桥中心正在研发的东西。”罗尔的声音变得更不平稳也更呆板,“他们已买下所有权,我的主管说,他的上司要我们接受这项治疗,他不同意,却阻挡不了。”
汤姆突然很想挥拳揍别人一顿,罗尔很害怕,有人正在恐吓他。罗尔不是我儿子,汤姆提醒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权为罗尔做什么,但身为罗尔的朋友,他有责任为罗尔出点主意。
“你知道这项治疗应该怎么执行吗?”汤姆问。
“还不知道。”罗尔摇摇头,“上个星期,它才公布在网页上,本地的自闭症协会为此举办了说明会,但协会不知道……协会认为这项治疗还要过几年才会用在人类身上,奥德林先生——我的监督人——说,这项治疗可能进行测试,而克瑞修希望我们接受测试。”
“他们不能逼你使用实验阶段的治疗,罗尔,这违反你的权利。”
“但他们可能开除我……”
“他们因为你不接受治疗而威胁开除你?他们不能这么做。”汤姆认为他们不能这么做,他们确实不能开除在大学任职的人,但在私人公司,情况就不同了。“你需要找个律师。”汤姆试图回忆认识的律师,盖尔也许是处理这类案子的专家,多年来她一直从事争取人权的工作,此外,她还让被告支付了赔偿金,自己不能一心只想揍人,必须思索谁能提供协助。
“没有……是的……我不清楚,我很担心,奥德林先生说,我们应找人帮忙,比如找个律师……”
“确实如此。”汤姆说,他想知道,如果让罗尔想想其他的事,是否能减轻他的忧虑。“听着,你还记得我先前提过要你参加锦标赛的事吗?”
“我还不够厉害。”罗尔立即回应。
“事实上,你已经是高手了,我在想如果你参加锦标赛,或许能帮助你应付这个问题。”汤姆整理自己的思路,试着弄清楚自己为什么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如果日后你去法院控告你的雇主,这就像是一场击剑比赛,你从比赛中累积的自信可能会有帮助。”
罗尔盯着汤姆,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我不明白参与比赛为什么会有帮助。”
“嗯……也许没有帮助,我只是想有了其他经验,以及有更多人站在我们这边,或许会有帮助。”
“锦标赛何时举行?”
“下一个本地锦标赛将在几周以后举行。”汤姆说,“到了那个星期六,你可以搭我们的车,露西亚和我都会在身边支持你,确保你会遇到好人。”
“坏人处处可见。”
“嗯,是的,到处都有坏人,有些坏人还设法加入击剑团体里,但练剑者多半是好人,你将乐于与他们较量。”汤姆不该催促罗尔的,但他越来越觉得,罗尔需要更多接触正常世界的机会——如果可以将一群狂热分子再造的历史视作正常的话。这些狂热分子在平日的生活中看似正常,只是喜欢穿高贵华丽的服装,假装用剑彼此厮杀。
“我没有比赛用的服装。”罗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截短袖子的旧皮夹克。
“我们会为你找到几件。”汤姆想,也许罗尔穿得下他的服装中的一套,他拥有的服装远超过罗尔的需求,也比十七世纪的多数击剑选手拥有得还要多。“露西亚会帮我们做几件。”
“我不太确定。”罗尔说。
“嗯,如果你想参加比赛的话,下周一定要通知我,我们必须帮你报名,缴纳费用,如果你不想参加,之后还有一项比赛。”
“我会考虑看看。”罗尔说。
“好,关于你另一个问题——我认识一名律师也许能帮到你,我会与她联络,至于公司——你与他们谈过了吗?”
“没有,奥德林先生曾打电话给我,但公司尚未公布任何消息,我想在他们正式公布之前,我不该发表任何意见。”
“事先调查你的权利,应该无伤大雅。”汤姆说,“我不太确定——我知道法律前前后后改了几次,但我所知道的这些法律,无一涉及到以人类为研究对象该如何处理,所以,我对有关的法律条文不太清楚,你需要一名专家。”
“这要花很多钱。”罗尔说。
“也许。”汤姆说,“但这是我们必须解决的另一问题,当然,中心会提供你这方面的数据。”
“谢谢。”罗尔说。
汤姆目送着罗尔离开,他像往常一样沉默,试图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心中却有些害怕,有时候,他会用这种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处理事情。有人打算对罗尔进行实验的念头让汤姆感到气愤不已,罗尔就是罗尔,他现在的样子很棒。
汤姆发现唐恩伸开手脚躺在吊扇下方的地板上,像往常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话,露西亚正在编织她的刺绣,脸上挂着“救命啊”的表情,唐恩转而对汤姆说话。
“所以……你认为罗尔已做好公开比赛的准备,嗯?”唐恩问。
汤姆点点头:“你偷听到了,是吧?没错,我是这么认为,罗尔的技术进步很多,他正与我们之中最厉害的人交手,而且他的抗衡能力也在水平之上。”
“像他这样的人,参加比赛会对他造成莫大的压力。”唐恩说。
“像他这样的人……你的意思是有自闭症的人?”
“对,他们不太会适应人群、噪声等等事情,对吧?我读过一些文章,文章说,那是这些擅长音乐的人无法成为演奏家的原因。罗尔的技术很不错,但我认为你不该让他参加锦标赛,他会半途退出的。”
汤姆强忍住想脱口而出的脏话,转而问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参加锦标赛的情景吗,唐恩?”
“嗯,记得,那时我还很年轻……输得很惨。”
“对,你还记得赛完第一场后,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不记得……不太记得,我知道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你告诉我,因为有人在附近走动,导致你无法专心比赛。”
“是的,嗯,像罗尔这样的人可能会输得更惨。”
“唐恩!罗尔怎么可能比你输得更惨?”
唐恩的脸红了起来:“嗯,我……罗尔……他的情况会更糟,我的意思是,输掉比赛。对我而言……”
“你跑去喝酒,而且一喝就喝掉六瓶,然后醉倒在树下。”汤姆说,“然后你向我哭诉,说这是你生命中最惨的一天。”
“那时我还很年轻。”唐恩说,“我将失败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之后,失败的阴影就没有找过我……但罗尔会一直想。”
“很高兴你会担心罗尔的感受。”露西亚话中的讽刺,几乎让汤姆打了个冷战,即便这番话不是针对他。
唐恩耸耸肩,闭上眼睛说:“我当然担心,罗尔跟我们不太一样……”
“没错,罗尔的击剑技术比我们都好,他的人品也比某些人要好。”
“哎呀,露西亚的心情不好。”唐恩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但汤姆明白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你一点都没有变。”露西亚对折刺绣之后站了起来,在汤姆发言之前,她已经走远了。当露西亚说出汤姆心里想说的话,表达了他隐藏的想法,他却得处理后果时,他恨死了这种感觉。现在,不出汤姆所料的,唐恩果然向他使了个男人对女人有共同看法时,彼此会有的那种互通一气的眼色,不过,汤姆却不那么想。
“露西亚是否有……你知道的……某种中年危机?”
“没有。”汤姆说,“她只是在表达一种看法。”汤姆恰巧也抱持同样的看法,但他该不该说出来?唐恩为什么不能变得成熟点,停止制造这些问题?“听着,我累了,而且明天早上我还有一堂课。”
“好啦,好啦,我懂你的暗示。”唐恩说完,费劲地在地板上蠕动,一手还按抚背上的剧痛。
问题是,唐恩根本不懂别人的暗示。唐恩要过十五分钟才会离开,在唐恩想起其他事情,并像往常那样回头找他谈之前,汤姆锁上前门,关掉电灯。汤姆的心情很糟,几年前,唐恩曾是个迷人和热情的小伙子,他应该可以帮助唐恩变成更成熟的男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然,老朋友是做什么用的?
“这不是你的错。”露西亚从大厅走了过来,口气比之前还要缓和,汤姆的心情放松了点,他原本不期待自己可以安抚露西亚的怒气。“在你开始开导唐恩之前,他就已经很糟了。”
“我没有。”汤姆说,“我依旧认为……”
“你生来就像个良师,汤姆,你依旧认为你应该可以帮他们一把,想想看:在哥伦比亚的马库斯、密执安州的葛瑞森以及柏林的法拉迪亚诺夫——这几个从前都是少不更事的小伙子,在认识你之后,全都变成好男人,唐恩会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
“今晚,我完全吃你这一套。”汤姆说。露西亚在卧室灯光的烘托之下,浑身散发出迷人的特质。
“我要你吃的不只是这一套。”露西亚的话中带着挑逗的意味,接着她褪下睡袍……
当我向汤姆谈起一项治疗自闭症的实验性疗法时,他再度邀我参与锦标赛,这实在很不合理。在开车返家途中,我不断思考这件事。显然,我的击剑技术已大幅进步,在与其他剑术不错的学员对击时,我的抗衡能力也在水平之上,但此事与这项治疗或个人权利有什么关系?
参与锦标赛的选手都慎重行事,他们持续不断地练习,也买了很好的装备,因为他们想赢得比赛。虽然我喜欢研究其他击剑手的攻击规律,也想从中建立自己的规律,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赢得比赛,也许汤姆认为我想要一场胜利?也许汤姆认为我应该要获得一场胜利,这样我才想打赢官司?
这两件事根本毫无关联。有人可能想赢得比赛,或者想打赢官司,但不想同时都赢。
这两件事有什么相似之处?都是比赛而已。在比赛中,有人是赢家,有人就是输家。我父母曾谆谆告诫我,人生之中并非事事都是比赛,人们可以互相合作,这样大家都会成为赢家。当选手互相帮忙,共享其中的乐趣时,击剑会变得更好玩。我不想为了赢得比赛而朝对手乱砍,但如果只是游戏,那倒无所谓。
这两件事也都需要做好准备?凡事都要做好准备,这两件事需要——我突然转向,避开一名骑自行车的民众,因为他的自行车尾灯没开,我几乎没有看到他——预先策划,全神贯注,充分了解,建立规律,这些念头像闪字辨识卡般在我脑海里飞跃而逝,每个念头都有一个简洁的名词,却隐含了无法解释一切的概念。
我希望让汤姆高兴起来。当我协助汤姆铺设击剑场地和制作装备架时,他很高兴,我希望让汤姆再度高兴起来,但我不知道参加锦标赛这件事会不会让他高兴。如果我打得很糟,又输掉比赛,那该怎么办?汤姆会不会很失望?他是否对我有所期待?
下周六,我将与埃里克和琳达参观天文馆,下下周六也是本月的第三个周六,往常我都会打扫公寓。锦标赛在第四个周六举行,那天我并没有安排其他事情。
回到家后,我用铅笔在本月的第四个周六上注明“击剑锦标赛”,我想打电话给汤姆,但时间已经很晚了。此外,汤姆也说,如果我有任何决定,可在下周告诉他。我在月历上摆了一个贴纸,提醒自己:“告诉汤姆,我愿意参加锦标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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