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底将现

彼得屏住呼吸,他先看看克拉拉,再看看画中的红裙女子,惊讶地发现,两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彼得完全沉醉在拉德斯金的绘画技巧中。只见画上的一缕月光照射在白杨树的枝干上,随后又照进作品右侧的一扇小窗里,这束月光被画家刻画得出神入化。《红裙女子》脚边的那束银白色月光和今晚射进小屋的那缕月光简直如出一辙。为了欣赏这种逼真的效果,彼得好几次关上了电灯。他走向窗边,一会儿看看杨树,一会儿又看看作品。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当年弗拉基米尔的房间在哪里?”他向克拉拉问道。

“就在楼上,你的行李已经摆在他的房间里了,今晚你就可以睡在那里。”

眼看着天色已晚,克拉拉与他的客人道了声晚安。彼得还想再研究一会儿作品,克拉拉问他还需要什么时,他说自己已经带了些神奇的药丸来抵抗时差这一大敌。

“彼得,谢谢你。”克拉拉在阅览室门口说道。

“谢我什么?”

“感谢你能在这里!”

当彼得转过身去的时候,克拉拉已经离开了。

彼得躺在床上,正在对詹金斯大发脾气。那个傻瓜把安眠药错带成了抗生素。我们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了!现在英国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而波士顿的太阳还没有下山,所以对彼得来说,时间尚早。确定自己无法入眠后,彼得起身从箱子里拿出一些文件,然后把它们带回到床上。过了一会儿,他又感觉房间里闷热难耐,于是便再次起身,打开了窗户。他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入神地看着皎洁的月光在杨树周围蒙上一层光晕。突然,他产生了一丝疑惑,于是他又马上穿上睡袍,走下楼去。在仔细地看过《红裙女子》后,他又再次回到自己房间的窗边。他发现那棵杨树的主要枝干越过自己的头顶,和屋顶的高度持平。另外,这棵大树的主要枝干都是向上生长的。鉴于这一事实,彼得猜测,弗拉基米尔可能是在阁楼里完成他的作品的。他打算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这个发现告诉克拉拉。这种急不可待的心情把彼得搅得越来越睡不着觉。所以,当他听到屋外女主人的脚步声时,便马上打开了房门,在楼梯口叫住了她。

“我正要去找点水喝,你要吗?”克拉拉在楼梯上问道。

“我从不喝水,它会使我大脑迟钝的!”彼得说着也走向了走廊。

他追上克拉拉,请求她跟着自己来到书房。

“我对这幅作品早就烂熟于心了!”克拉拉说道。

“对于这点我并不怀疑,但还是请跟我来吧。”彼得坚持道。

两人经过厨房,来到了彼得房间的窗户旁。

“就是这里,你自己看看!我可以向你打包票:弗拉基米尔是在楼上作画的!”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画家已经相当虚弱了,他需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勉强作画。对于一个走起路来都蹒跚不稳的人来说,上阁楼去作画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凡是身体虚弱的人都不会尝试这么做。”

“不管是否危险,我都坚持认为我们眼前的这扇窗子并不是画中的那一扇,现在这扇更宽敞,外面的景色也不一样。而且,画中的杨树枝干直抵屋顶,而非我的窗口!”

克拉拉提醒彼得道:“这棵杨树经过一个半世纪一定长高了不少,另外,丰富的想象力也是一位画家必备的才能。”说完,她便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彼得心情抑郁地重新躺下。半夜的时候,他打开灯,走到了窗边。如果弗拉基米尔能如此惟妙惟肖地描绘出投射在树上的光晕,那他又怎么会混淆枝干的位置呢?

彼得试图利用失眠的时间来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在黎明破晓时分,他仍旧坐在床上,翻看着即将在两周后举办的拍卖会的材料,因为在内心深处,彼得仍对这次盛大的拍卖会抱有希望。多萝西于早晨六点三十分的时候到达了别墅。没过多久,彼得便下楼来到厨房,冲了一杯咖啡。

“这里可真够冷的!”彼得边说边在厨房的壁炉旁搓着手心。

“这是栋老宅子了。”多萝西说着,把一副餐具放到了木质的桌子上。

“你到这儿来工作很久了吗,多萝西?”

“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为太太服务了。”

“哪个太太?”彼得说着,在自己的碟子里盛上了食物。

“克拉拉小姐的祖母。”

“她当年也住在这里?”

“不,太太从没有在这里住过。我一直一个人住。”

“难道你不害怕鬼魂出没吗?”彼得打趣道。

“和人一样,他们以自己的方式相互陪伴着。”

彼得点了点头,并在面包上涂上了黄油。

“这么多年来,这栋别墅的变化大吗?”

“当时这里还没有电话,我想这就是主要变化。另外,克拉拉小姐还把几个房间重新装潢了一下。”

说完,多萝西欠了欠身子,说自己还有其他工作,便离开了。彼得独自一人享受着早晨。他翻看了一会儿报纸,随后把碟子放到了洗碗槽里,决定回房间去拿些资料。今天是个好天气,彼得打算在花园里边工作边等待着克拉拉的到来。上楼的时候,彼得在一幅版画前停住了脚步,画面上呈现的正是这幢别墅的样貌。作品于1879年完成。彼得不由得靠近这幅作品,专注地研究了起来。突然,他一脸愕然地走下楼梯,冲向了花园。他走到杨树前,仔细地审视着别墅的屋顶。随后,他又折回别墅,取下了挂在楼梯边上的版画,带着它又重新冲了出去。

“克拉拉,克拉拉,快过来看!”

彼得在花园中央大声地喊道。多萝西火冒三丈地走出了厨房。

“小姐还在休息,先生,我请求您不要发出那么大的声响。”

“请你快去把她叫醒吧!告诉她,这事真的很重要!”

“我能知道先生您到底在花园中央发现了什么,能让我有理由现在就去叫醒小姐?您也知道,小姐因为您的朋友已经度过了好几个不眠之夜,她现在很需要睡眠!”

“你是如何一口气说完这段话的,多萝西?你太让我佩服了!快点去吧,否则我可要自己去叫她了。”

多萝西抬了抬手,离开了花园,并低声抱怨道:“美国佬真是没规矩!”过了一会儿,克拉拉穿着睡衣来到花园,与正在树下踱步的彼得会合。她看了一眼彼得放在树下的版画。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幅画昨天并不是挂在这里的。”克拉拉一边向彼得打招呼,一边说道。

彼得弯下腰,把作品递给了克拉拉。

“快看!”

“画的就是别墅,彼得!”

“你数一下画上有几扇天窗?”他激动地问道。

“六扇。”克拉拉回答道。

彼得拉着她,转了一个身。

“那现在,你看到几扇呢?”

“五扇。”克拉拉低声说道。

随后,彼得带着她回到了别墅。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楼梯。多萝西一路跟随他们来到了阁楼,看到克拉拉穿成这样和彼得走在一起,她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乔纳森匆匆写了一张字条。他通知安娜自己白天将在博物馆里度过,晚上则打算和博物馆馆长共进晚餐。他预计将于晚上十点左右回到家。他很讨厌自己必须向安娜汇报每天的行程。他从簿子上撕下了这张字条,并把它压在冰箱上的瓢虫冰箱贴下。随后,他便离开公寓,走在了右手边的人行道上。他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开始耐心地等待起来。

一小时后,安娜也离开了公寓,跳进了乔纳森左侧的汽车里。安娜发动了汽车向北驶去,穿过哈佛桥,来到了剑桥区。乔纳森把车停在了花园大街的路口,看着安娜踏上了一栋楼房的台阶。等她一进去,乔纳森便走出汽车,来到了玻璃大门前。大厅里,电梯上的红色字体显示着安娜来到了十三层。乔纳森回到了汽车里。两小时过后,安娜重新出现。当那辆萨博汽车经过乔纳森的时候,他不由得俯向了一旁的座位。在安娜的汽车通过十字路口后,乔纳森便迈着坚定的步伐折回了花园大街二十七号。他在13A和13B的按钮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都试一下。铁质防盗门很快就打开了。

走廊尽头的一扇房门正虚掩着。乔纳森慢慢地推开,一个声音随即响起:

“亲爱的,你忘了什么东西吗?”

当看到是乔纳森出现在她面前时,那个银白头发的妇人不禁吃了一惊,但她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你就是沃尔顿太太吗?”乔纳森冷冷地问道。

多萝西双手叉腰,像一根木棍似的站在宽敞的阁楼中央,面朝着克拉拉。

“多萝西,请以名誉发誓,我的祖母并没有改建过别墅的屋顶!”

彼得注视着她。他拿起在车库捡来的一块石头,开始敲击起墙面来,整个屋子也开始颤抖起来。

“我不能发这个誓!”管家生气地回答道。

“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和我谈起过这事?”克拉拉问道。

此时,彼得又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墙面,隔板中出现了第一条裂缝。

“我们从没有机会讨论这个话题。”

“快别这么说,多萝西!政府曾拒绝我们的改建请求,我们的建筑师格斯菲尔德先生对于这件事感到很震惊,他不止一次地说过,这栋别墅曾被翻修过。”

当彼得再次敲击墙面的时候,克拉拉不禁被吓了一跳。

“你也曾当着我的面说过别墅一直保持着原貌!这事就好像发生在昨天,我还记得你当时对待格斯菲尔德先生的态度很冷淡。”

房间再次颤抖起来,灰尘沿着屋顶倾泻而下。克拉拉抬起头,拉着多萝西站到了远一些的窗子旁。

“是您的祖母要求我保密的!另外,也是她请求政府把别墅列为保护文物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彼得在房间的另一端问道。

他用脚踢开散落在地上的瓦砾。墙上已经出现了一个黑洞。彼得感到肩膀一阵酸痛,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敲击起来。

“我对此并不知情。”多萝西向克拉拉低声抱怨道,“您的祖母才是事情的决策者,但她是个做事有原则的人。她说您将成为一名生物学家,然而,她未能如愿以偿……”

“她希望我成为化学家!她还希望我卖掉这栋别墅,这点你还记得吗?”克拉拉打断她道。

“记得,但她确实很珍惜这栋房子。”多萝西小声说道。

此时,墙角的石块已经开始松动。彼得不断地用手上的工具摩擦着接缝处,隔板也开始倾斜了。

“那她为什么要封堵这扇天窗呢,多萝西?”

多萝西凝望着克拉拉,好像在犹豫是否要回答她的问题。在小姐的一再坚持下,她终于妥协了。

“因为当年她的女儿也曾想过要推倒这面墙,然而,劫难在那时降临到她的身上。快让格温先生住手吧,我求您了!”

“你知道我母亲的具体遭遇吗?”克拉拉激动地问道。

此时,彼得成功地取出了第一块砖头,他把手伸向了那个黑洞,开始摸索起来。隔板后的空间感觉很宽敞。他重新拿起工具,更加用力地敲起来。

“当时,您的祖母刚买下这里的房产,并从村子里招我来做管家。她女儿的噩梦在两人第一次来别墅度假的时候就开始了。”

彼得取下第二块砖头,此时,他已经可以把头伸进那个小洞里了,可里面一片漆黑。

“她通常会做些什么样的噩梦呢?”克拉拉问道。

“她常会说一些可怕的梦话。”

“你还记得她都说过些什么吗?”

“我倒情愿把它们都忘掉!那些话让人无法理解,她一直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他一定会来的。’医生开的药方也无法让她平静下来,太太看到自己的孩子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不禁心如刀绞。白天的时候,小姐不是在别墅的各个角落寻找着什么,就是来到杨树下休息。我经常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小姐有时候会告诉我,她梦中经常会和一个她认识了很久的男人交谈。我当时完全没有听懂,她告诉我那个男人名叫乔纳斯,他们以前就曾相爱过。他一定会马上来找她,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方法。然而后来,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小姐因为悲伤过度离开了人世。”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如此悲伤?”

“她突然没了乔纳斯的音信,并声称有人谋杀了他。小姐开始拒绝进食,很快就耗尽了自己所有的体力。我们把她的骨灰撒在了杨树周围。不久,夫人就封堵了墙面和天窗。我再次请求您让格温先生趁早住手,以免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彼得第二十次敲击了墙面,此时他的胳膊已经疼痛难忍了。不过,他终于可以钻进那个缺口,来到墙的另一端。

“那个乔纳斯是我的父亲吗?”克拉拉又问道。

“小姐,不是的!您的祖母是在这件事情过去很久后才把您领回家的。”

克拉拉一下子瘫倒在了窗框边,她看着楼下的花园,屏住了呼吸。此时,泪水已经涌向了她的眼眶,她无法再次转身面对多萝西了。

“你撒谎!我不是被领养的。”克拉拉强忍着泪水说道。

“您的祖母是个善良的人!她走访了当地很多家孤儿院。当她一看到您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您。她说,她可以在你的眼睛中看到她女儿的影子,就好像她在您身上获得了重生一样。当然,这些只是她用来安慰自己的理由,自从小姐去世后,夫人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禁止您靠近这栋别墅,她自己也再没有进去过。当她从伦敦赶来付给我薪水时,我就站在铁栅栏旁等她。我每次看到她都会忍不住落泪。”

彼得被灰尘呛得咳嗽不止。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待着自己的眼睛能够适应洞里的黑暗。

“我祖母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多萝西·布莱斯顿的眼睛里马上充满了泪水。她一把抱住眼前这个她深爱的姑娘,然后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

“小姐,她的名字和您的一样,也叫克拉拉。”

“你们快过来,看看我都发现了什么!”彼得在墙的另一端叫道。

乔纳森走进了布置考究的客厅。

“你到这里来有何贵干?”沃尔顿夫人冷冷地问道。

“我刚从耶鲁大学过来。我想,今天该由我来向你提问。”乔纳森生硬地回答道,“安娜到你家来干什么,沃尔顿夫人?”

满头银发的妇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乔纳森。他感到,她的眼神里透出了一丝怜悯之光。

“你已经错过了太多事情,可怜的乔纳森。”

“你以为你是谁?”乔纳森气愤地回答道。

“我是你的岳母!更确切地说,几天以后就是了。”

乔纳森久久地凝望着她,思忖着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可安娜的父母早就过世了!”

“让你相信这点,也是我们的计划之一。”

“什么计划?”

“从第一次促成你和我女儿相识的展览会到最近的婚礼,都是我花大价钱精心设计的。包括你和克拉拉的那场不可避免却又毫无结果的爱恋,都在我的计划之内。她这次是叫克拉拉吧?”

“在欧洲跟踪我的人原来是你?”

“不管是我还是我的朋友,这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结果已经摆在那里了!我在卢浮宫工作的朋友对你还是挺有帮助的吧?”

“可是,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乔纳森喊道。

“我的目的就是复仇!把属于我女儿的东西给夺回来!”爱丽丝·沃尔顿吼叫道。

说罢,她点了一根香烟。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她好像恢复了平静,可她戴着钻石戒指的手仍在烦躁地搓着沙发上的花格子毛毯。她继续说道:

“现在,一切已成定局,你的命运也已经尘埃落定了。那就让我向你讲述爱德华·兰顿爵士后来的悲惨生活吧,他是我的丈夫。”

“你的丈夫?可兰顿在一个多世纪前就已经去世了!”

“你的噩梦并不能告诉你全部详情。”爱丽丝叹了口气,说道。“爱德华爵士曾有两个女儿。他是一个慷慨的人,但有时过于慷慨。他不仅把自己的才华和金钱全都奉献给了他的画家拉德斯金,他还非常宠爱他的大女儿。这个大女儿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关键是,面对父亲的冷淡,你是无法想象小女儿的痛苦的!然而,人总是听命于自己的欲望,从不考虑自己带给他人的痛苦。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我对你做了什么?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爱德华爵士宠爱的大女儿疯狂地迷恋上了一名年轻有为的鉴定专家,这对恋人如胶似漆,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然而,爱德华很难接受他的女儿就这样离开他。他不禁心生嫉妒,很多父亲在看到他的孩子渴望独立生活的时候都会有类似的感觉。至于我,我早就盼望着她的离去。我希望爱德华今后能给予安娜更多的爱。然而,自从弗拉基米尔去世以后,我们的这一愿望看来永远也无法实现了。当时我们已经濒临破产,只有卖出画家的最后作品才有可能让我们摆脱困境。当时我们把作品的价格估计得很高,并认为这幅作品能给其他未卖出的作品带来升值的可能。我想,这是我们应得的回报。爱德华供养了弗拉基米尔那么多年,在他身上,爱德华从不吝惜金钱,这也是导致我们破产的原因之一!”

克拉拉跟在彼得身后,也钻进了那个越来越大的洞。墙壁里是一番满目疮痍的情景。房间里只有一些简朴的家具: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张像战地医院里用的那种小床。一只古旧的彩色陶罐被放在了一个三层的架子上。在房间深处支着一个画架,一缕阳光照射在地面上。彼得继续向黑暗中走去。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木条。随后,他便踮起脚,开始一根一根地把它们扯下来。画架四周散发出一层迷蒙的光晕。彼得推开天窗,用手支撑着窗框把头探了出去。

彼得把满是灰尘的头探到了屋顶的天窗外。他环顾了一下花园,当他看到杨树的主要枝干就靠在屋檐边上时,他微笑了一下,随后回到了房间里。

“克拉拉,我想我刚才找到了弗拉基米尔·拉德斯金作画的真正房间,他就是在这里完成《红裙女子》这幅作品的。”

爱丽丝·沃尔顿摆弄着手上的戒指。她刚扔下的烟头仍在烟灰缸里冒着烟,爱丽丝见状,烦躁地把烟头挤压了几下,随后马上点燃了另一支烟。火柴的光焰照射着她的脸庞。她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深深印刻着痛苦与忧愁。

“然而,拍卖会那天,一名居心不良的鉴定专家让人带给了拍卖师一封信,他竟然声称这是幅赝品!这名破坏了拍卖会并毁灭了我家庭的鉴定专家,不是别人,正是爱德华大女儿的情人。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报复爱德华爵士阻止了他们的婚姻。后面的事情想必你已经有所耳闻了,我们全家被迫来到了美国。我的丈夫在我们抵达后不久便与世长辞了,我想,他一定是无法接受自己身败名裂这一事实。”

乔纳森站起身,走向了玻璃窗边。这一切绝不可能是真的。此时,他脑海里全是那天自己和克拉拉一起经历的场景。他背过身去,摇了摇头,表示不愿相信妇人所说的话。

“你别再假装无辜了,乔纳森!你也时常受到噩梦的侵袭。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们。仇恨是一种能让人生生不息的情感,我就是因为时时保有这份情感,才得以不断地重生。每一次,我都会设法找到你们,破坏你们的生活。当你是我在耶鲁的学生时,我可是很好地把握了这个机会。当时,你们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在那次轮回里,你的名字是乔纳斯,当年你只身来到波士顿深造,并想把自己的名字起得比较美国化一些。不说这些了,反正你肯定已经记不得了。当时,你就快要找到克拉拉了,因为你的梦告诉你她在伦敦,但我最后还是及时地拆散了你们。”

“你真是个疯子!”

这个地方让乔纳森感到很压抑,他决定马上离开,于是便飞奔到了大门口。那个银白头发的妇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但凡伟大的发明家都有一个特点:他们最后都会抽身离开这个世界,驰骋在自己的想象中。当年,科拉莉·欧马利就是在我的‘引导’下发疯的。当我软禁乔纳斯的时候,克拉拉也差点崩溃。我还是想重复第一次和你在迈阿密所说过的话:爱与恨都是构成生命的实体,而不只是生命的看客。感情是永远也不会消亡的,乔纳森,它每次都能让你和克拉拉重新相会。”

乔纳森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他一把抓起她的手,问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沃尔顿夫人?”

“榨干你的灵魂,永远地拆散你和克拉拉。为了做到这一点,我必须先让你们能够重逢。我已经达到了这个目的。如果你们无力再彼此相爱,你们的生命也将走向终点。你们的灵魂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能量,它们再也经受不起一次新的分离了。”

“你想要的就是这些吗?你还在为一个世纪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并准备打击报复,对吗?如果我理解正确的话,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不惜牺牲一个女儿的幸福?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声称自己并没有发疯?”

说罢,乔纳森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公寓。当他跨出大门的时候,爱丽丝·沃尔顿在他的背后大喊道:

“克拉拉不是我的女儿!安娜是我唯一的女儿!不管你愿意与否,几天后,你们的婚礼将照常进行。”

“我们至少可以看出,拉德斯金的生活花费绝不可能使爱德华爵士破产!”

彼得轻咳了几声。房间的空气里夹杂着一丝呛人的大蒜味。

“他当年就住在这间陋室里?”克拉拉惊讶地问道。

“这是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件事!”彼得说着,又搬下了一块砖头。

彼得用了一个小时在墙上凿开了一个可供光线透进陋室的窟窿。他指着这间屋子说道:

“弗拉基米尔的这间斗室与其说是一间客房,倒不如说是一间牢房。”

突然,彼得出神地看着地板,发现地板的颜色和屋内其他木板的颜色完全不一样。

“看来,这里的地板并没有被翻修过。”

“这是肯定的!”克拉拉应和道。

彼得继续审视着房间,他弯下腰,想看看床底下都藏着些什么。

“你在找什么?”克拉拉问道。

“我想从画家用过的调色盘、画笔或颜料罐中,看看是否能发现什么线索。”

“我在这间房间里毫无斩获,就好像有人故意抹去了画家所有的生活痕迹一样。”

此时,彼得又爬到床上,开始在架子上翻找起来。

“我发现了一样东西!”彼得大叫道。

他跳下床,递给克拉拉一本黑色的小本子。她在本子上吹了一口气,房间里立刻就扬起了灰尘。彼得不耐烦地从克拉拉的手里抢过本子,说道:

“让我来打开它吧!”

“你小心点!”克拉拉说道。

“你可能会觉得很奇怪,虽然我是一个拍卖师,但我很喜欢摆弄这种古董。”

克拉拉从他的手里拿回了本子,并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它。

“里面都写着些什么?”彼得问道。

“我完全看不懂,看上去像一个日记本,但画家是用西里尔文字写成的。”

“俄文吗?”

“对,这两种文字其实是一回事!”

“这点我知道。”彼得低声抱怨道。

“等等,本子上还写着一连串化学符号。”克拉拉说道。

“你确定吗?”彼得问道,语气里有种掩饰不住的兴奋。

“当然!”克拉拉不悦地回答道。

弗朗索瓦·埃布拉尔坐在他的书桌后面,此时,他正在阅读一份西尔维·勒鲁瓦刚交给他的实验报告。自从上次乔纳森登门拜访以后,法国博物馆文物研究与修复中心就一直在试图破解红色颜料的谜团。

“你联系到加德纳先生了吗?”部门负责人问道。

“还没有,他的语音信箱已经爆满了,我无法再给他留言。另外,我还给他发了好几封邮件,他也都没有回复。”

“那场拍卖会将于何时举行?”埃布拉尔问道。

“本月二十一号,也就是说还有四天时间。”

“鉴于我们对这件事情做出了那么多努力,我们必须联系到他。你再想想办法吧,总之,一定要找到他!”

西尔维·勒鲁瓦走出了埃布拉尔的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她知道有个人一定可以告诉她如何找到乔纳森·加德纳,但她完全没有心情打电话给他。她拿起包,关上了桌上的台灯。在实验室的走廊里,她遇见了好几个同事,然而,她心事重重,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招呼声。她走到防盗门前,把胸牌放在磁卡阅读器上刷了一下。大门随即打开。西尔维·勒鲁瓦走出了实验室。今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空气中已经弥漫着夏天的气息了。西尔维穿过卢浮宫的花园,坐到一张长椅上,享受着周围美好的景色。贝聿铭金字塔把落日的晚霞径直投射到了黎塞留宫的拱廊上。西尔维看着游客在空地上排着长队。能在这个充满奇幻色彩的地方工作简直就像做梦一般。想了一会儿,西尔维叹了口气,在手机上按下了一个号码。

多萝西在露天的小桌子上摆好了餐具。他们今天晚餐吃得很早,因为克拉拉和彼得明天一大早就要赶往伦敦,而德拉海搬运公司的工人将帮助他们把《红裙女子》运达目的地。克拉拉和彼得将坐在运货车的一角,在工人的护送下前往希思罗机场。弗拉基米尔的五幅作品也将被摆放在英国航空747飞机的货舱里,此次飞行的目的地是波士顿。在洛根国际机场,另一辆加固的防盗车将会恭候他们的到来。明天一早,当他们还在伦敦的时候,彼得打算把画家的手写小本子扫描下来,并用电子邮件发给一个俄国同行,那个同行一收到邮件就会马上投入翻译工作。随后,彼得来到厨房,倒了一杯咖啡给克拉拉。晚餐期间,两人很少交谈,都在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你今天和他通过电话了吗?”克拉拉打破了寂静,说道。

“现在波士顿还只是早晨七点,乔纳森可能还没有起床。我保证,过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

此时,彼得的手机在餐桌上振动起来。

“你相信心有灵犀一点通吗?”彼得欢快地说道,“我敢肯定一定是他!”

“彼得,我是西尔维·勒鲁瓦,现在你说话方便吗?”

彼得向克拉拉打了声招呼,走向了远一些的角落。法国博物馆文物研究与修复中心的研究员马上就向彼得解释起了最新的研究报告。

“我们最近成功地分解出了颜料的某些组成成分,发现颜料是由一种梨树上的胭脂虫制成的。我们一开始并没有往这方面去考虑,因为一般来说,这种由胭脂虫制成的颜料虽然效果很好,但不易保质。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画家是如何使他的作品不受时间侵蚀的。然而,实验室的数据库启发了我们。我们认为,这幅作品的秘密可能藏在画家所用的漆料里。我们并不了解这种漆料,但它的成分着实让我们吃了一惊。依我之见,这种漆料起着类似过滤器的作用,就像胶片在有些地方是透明可见的,而在另一些地方则是密不透光的。经过X光的照射,我们注意到在片子上有些朦胧的阴影,但它们又不像修复作品的痕迹,因为这些阴影实在太细小了。在这一点上,实验室的研究员们还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现在,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我们这次一共有两个重大发现。拉德斯金在创作时还用过一种棉布红,我以后会发给你它的组成成分,这种红色颜料的制作一直可以追溯到中世纪。为了使颜色明艳稳定,人们常会在配料里加上油脂、尿液和动物的血液。”

“所以你认为他宰了一条狗?”彼得打断道,“我会尽量在拍卖会上忽略这个细节的,只要你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话!”

“你错了,弗拉基米尔连一只苍蝇都没有伤害过。我认为,画家以自己的方法调配了他的红色。DNA的检查结果也已经出来了,我们确实在他用的颜料中发现了人的血液。”

彼得虽然很震惊,但他也很高兴,自己终于找到了辨别这幅作品真伪的办法了。如果画家在作品中掺入了自己的血液,那就只须把这份DNA报告和画家的DNA报告做个对比就行了。然而,他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弗拉基米尔的躯体早已化成了灰烬,再也没有什么残留的物质可以完成这次对比工作了。

“那第二个重要的发现是什么呢?”彼得担忧地问道。

“我们还在颜料里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物质——雄黄。这是一种可有可无的物质,而且,弗拉基米尔应该永远也不希望使用它。”

“为什么?”彼得问道,一脸茫然。

“因为雄黄的红色会被其他颜料盖过,另外,雄黄中还含有一种剧毒物质——四硫化四砷。”

彼得回想起他把头伸进墙洞时闻到的那股味道,原来就是这种毒药的味道。

“雄黄和灭鼠剂的性质是一样的。如果长时间地吸入这种气体,那就相当于慢性自杀。”

“你可以寄一份报告到我波士顿的办公室吗?”

“我一回家就寄给你,但有一个条件。”

“随便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永远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说完,西尔维·勒鲁瓦便挂断了电话。

月亮在山峰背后若隐若现。

“我猜今晚一定是满月。”彼得望着天说道。

克拉拉看上去很悲伤,彼得不由得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我们会找到解决办法的,克拉拉。”

“我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停止一切。”克拉拉若有所思地说道,“也许,我真应该被关进监狱,然后刑满释放后再找回他。”

“你真有这么爱他吗?”彼得问道。

“我的爱其实比这更强烈,连我自己都感到害怕。”克拉拉说着站起身来。

克拉拉感到很抱歉,她把两个人的心情都搞得很沉重。彼得陪着她来到厨房门口,随后,他回到餐桌旁享受着夜晚的安宁。现在,英国已接近午夜,克拉拉的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亮光,彼得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物来。没过多久,他又折回走廊,走向摆放着《红裙女子》的房间。几分钟后,他回到了阁楼里,坐在一把老旧的椅子上,并小心翼翼地把《红裙女子》摆放在了弗拉基米尔·拉德斯金的画架上。

“这次你终于回家了。”彼得在黑夜的寂静中喃喃自语道。

“对弗拉基米尔来说,这是一份很好的礼物,今天是他逝世的纪念日。”克拉拉在彼得背后轻轻地说道。

“我并没有听到你过来的声响。”彼得说道,可他并没有回头。

“我知道你一定在这里。”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一轮皎洁的月光透过天窗照射进了屋里。突然,屋内所有的物体都被蒙上了一层蓝色的光晕。月光也射向了《红裙女子》,作品上的漆料吸收着它的光芒。渐渐地,在红裙女子的长发下,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脸庞。彼得和克拉拉惊讶地看着这一神奇的变化。月亮继续缓慢地上升着。奇妙的是,它升得越高,作品就会被照得更亮些。在午夜的时候,月亮升到了最高点,弗拉基米尔·拉德斯金的签名出现在了作品的一角。彼得不禁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克拉拉。

“看!”克拉拉说着,用手指着作品。

只见画面上的那张脸庞越来越清晰了。最先出现的是眼睛,之后是鼻子、脸颊,最后呈现的是精致的嘴巴。彼得屏住呼吸,他先看看克拉拉,再看看画中的红裙女子,惊讶地发现,两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百五十年前,弗拉基米尔完成了他一生中最美丽的作品,随后,在一个清晨,他坐在这把老旧的椅子上安然辞世。此时,月亮开始慢慢隐去,当月光不再投射到作品上时,那张脸庞和画家的签名再次在画面上消失了。克拉拉和彼得又在作品前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了阁楼,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第二天一早,两人再次会合。在整理好行李并把作品在后备厢里摆放好以后,彼得试图用手机联系乔纳森,但电话那头始终无人接听。

“我无能为力了!他还在睡觉。”

“我们到了伦敦再联系他吧,不行的话,到了飞机场也可以再试试。”

“如果需要,我可以用飞机客舱中的电话与他通话。”彼得补充道。

他们于上午九点到达了画廊。在拉开铁质帘门前,克拉拉看了一眼对面咖啡馆的玻璃橱窗,只见橱窗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光芒。临近中午的时候,搬运工关上了摆放着《红裙女子》的保险柜。

中午时分,德拉海搬运公司的货车由一辆警车护送着离开了艾尔伯玛大街。克拉拉坐在运输车的前座上,彼得则坐在后座上,这样就可以离作品更近一些。

“手机在这里是没有信号的。”一个运输工人向正在努力拨打电话的彼得说道,“这辆车不仅安装了防盗设备,还进行过防火处理。”

“在下一个红灯的地方,可以让我下去两分钟吗?我真的很需要联系上一个人。”

“先生,恐怕我不能答应你的这一请求。”运输队长微笑着说道。

卡车停在了747飞机的跟前。彼得一连签了五张担保书。这些文件让他在拍卖会前成了弗拉基米尔作品唯一合法的保护人。从彼得签字的那一刻起,他就承担了保全这些作品的全部责任。克拉拉和他一起走向了紧急通道。彼得抬起头,看到楼上的登机大厅里已经有很多等候的乘客了。

“看来,这次飞机上我们还有很多小朋友做伴,真是太好了!”

“我们一到波士顿就给乔纳森打电话。”克拉拉说道。

“我们在上面就打给他吧。”彼得说着,指了指天空。

随后,他便登上了飞机的舷梯。

乔纳森没睡多久就起床了。当他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听到了安娜回到工作室的脚步声。随后,乔纳森套上一件浴袍,下楼来到厨房。突然,电话铃响起。他马上接起墙上的电话,并一下听出了彼得的声音。

“你到哪里去了?”乔纳森问道,“两天来,我到处在找你!”

“这个世界真是颠倒了!我现在正在距离美国近一万公里的上空。”

“难道你已经出发去孤岛了?”

“暂时还没有,伙计,以后我会告诉你原因的。现在,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与你分享,但是,在此之前还是先让另一个人和你通话吧。”

彼得把手机递给了克拉拉。当乔纳森听到她的声音时,不由得把电话听筒抓得更紧了一些。

“乔纳森,我们找到证据了!等我们抵达波士顿后,我再把具体细节告诉你,一切都令人难以置信。我们会在下午五点到达洛根国际机场。”

“我会到机场来迎接你们。”乔纳森说道,好像自己身上所有的疲惫感顿时都消失了一样。

“我也很想马上就见到你,可是在我们到达以后,我们必须先对作品的安全负责。我和彼得需要把这些作品一直护送到佳士得拍卖行的保险箱里。我在四季酒店订了一个房间,你还是到酒店里来找我吧,在晚上八点的时候,我会到大厅里与你碰头。”

“到时我会带你沿着老港口散步的。晚上的时候,那里的景色之迷人,你去了就会知道。”

克拉拉把头转向舷窗,说道:

“乔纳森,我很想你。”

说罢,她把手机还给了彼得。彼得和他的朋友道别后,便把手机重新放到了椅子的扶手下。

乔纳森把电话听筒放回了挂壁式的电话机上。与此同时,安娜也在楼上的工作室里挂断了电话。很快,她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拨打了一个剑桥区的号码。十五分钟以后,安娜便离开了公寓。

空姐在客舱里分发着入境登记表。

“你不想让乔纳森直接在运货车那里与我们会合吗?”彼得问道。

“既然我之前已经下定决心要等他十年,我想回酒店梳妆打扮的这点时间,我还是等得了的。你看看我现在这副模样!”

在警察的护送下,他们不到二十分钟就到达了市中心。等最后一幅作品被放入保险箱后,克拉拉立马跳上一辆出租车赶往自己的酒店。彼得则跳上另一辆车回到家中摆放行李,并打算收回他的捷豹。在他的指示下,詹金斯已经派小区的汽车管理员到机场开回了这辆汽车。

当出租车行驶在路上的时候,彼得突然想询问弗拉基米尔那个本子的翻译情况,于是便打了个电话给那个俄国同行。这个同行正夜以继日地翻译着这个手抄本。他刚通过电子邮件给彼得发送了画家第一部分手稿的翻译件。剩下的手稿内容都是些化学公式,他对此无能为力,因为只有专业人员才能破解它们的意思。彼得真诚地感谢了他。此时,出租车也到达了他的住宅区。彼得一路小跑来到走廊,在门房诧异的目光下,彼得不耐烦地跺着脚,等待着电梯的到来。等他一进入自己的公寓,彼得便马上打开电脑,打印了那份翻译文件。

十分钟后,彼得再次下楼,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冲一个澡、换一件干净的衬衫。詹金斯在台阶上等待着彼得,只见他撑起一把大伞,为彼得遮挡住了绵绵细雨。

“您的车已经停在车库里了。”詹金斯说着,抬头望了望阴霾的天空。

“真是个糟糕的天气,不是吗?”彼得说道。

此时,捷豹XK140上的车灯从车库里射出一束亮光。彼得走向他的汽车,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却转过身一把抱住了詹金斯。

“顺便问一句,你结婚了吗,詹金斯?”

“没有,先生,我现在仍然单身。”门房回答道。

当汽车行驶在路上的时候,彼得拨打了乔纳森的电话号码,并对着搁在遮阳板上的话筒叫道:

“我知道你在家!你不知道我对你走漏了消息有多生气。不管你现在正在干什么,我再给你十分钟时间,我马上就到!”

捷豹停在了人行道旁,乔纳森跳上汽车,彼得马上又发动了引擎。

“我希望你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经过。”乔纳森说道。

彼得向他讲述了那晚的惊人发现。弗拉基米尔使用了一种十分神奇的漆料,只有当某些特殊光线垂直照射在画面上时,才能产生当时的效果。想要完全复制当晚的情景是一项很复杂的工程,但在电脑的帮助下,还是可以达到预期目标的。

“那张显现出来的脸庞真的很像克拉拉吗?”乔纳森问道。

“相信我,这已经不是单纯相像的问题了,你要是看到的话,一定也会大吃一惊的。”

当乔纳森担心彼得是否能够为他完全重现那一天的情景时,他的朋友安慰他,化学家们一定会破译出画家的这些化学公式,虽然可能会花去一些时间,但《红裙女子》总有一天会恢复到它的最初状态的。

“你能猜出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吗?拉德斯金之所以隐藏他的签名,一定有他的道理。”

“一个很好的理由。”彼得说道,“看,这是他日记的翻译版本,我保证你读后肯定热血沸腾。”

彼得从汽车的后座上拿起那些文件,递到了乔纳森的手中。那个俄国同行在翻译文件上附上了原文的复印件。乔纳森用手轻拂着弗拉基米尔的手写文件,随后便开始阅读。

克拉拉:

自从你母亲去世后,我们就生活得很艰难。至今我都记得那个逃亡的夜晚,那天,我们徒步穿过了俄国的平原。当时,你骑在我的肩上,你的小手紧抓着我的头发,在那一刻,我发誓永远要守护在你身边。我本以为到了英国后,我们就能远离苦难,然而在伦敦,等待我们的是穷困潦倒的生活。每当我在街上临摹路人的时候,我就会把你寄放在保姆的家中。为了支付这笔开销,我不得不卖掉那些素描来赚取一份微薄的收入。当爱德华爵士出现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他就是我们的救星。这种单纯的想法最终使你我彼此分离,你能原谅我的这一过失吗?爱德华爵士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呵护着你,这样一来,他赢得了我的信任,同时又无情地践踏了它。在你三岁那年,他就从我手中把你夺走了。那天,你最后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直到现在,我还珍藏着你的这份童年气息。不久我就病倒了,病魔疯狂地吞噬着我的身体。兰顿借机把我关进一间陋室里,我就是在这儿给你写下这封信的。如今,我已经有六年没有离开过这间斗室了;也就是说,我已经有六年没有抱起过你,没有看到你眼中闪烁的灵光了。你继承了你母亲的许多特质,你的一颦一笑都和她很相像。

我每完成一幅作品,都会把它交给兰顿。作为回报,他照顾着我的起居,并悉心地培养照顾着你。马车夫先生会不时地来探望我,并带给我你的一些消息。

有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大笑。他会向我讲述一些你的“非凡事迹”,并告诉我,你比兰顿的亲生女儿要更机灵一些。每当你在花园里玩耍的时候,马车夫先生都会扶着我来到阁楼的小窗边。在那里,我能听到你的欢笑声,虽然每次我都心如刀割,但这是我唯一能见证你成长的时刻。那个你在阁楼上看到的黑影,那个让你感到害怕的身影,正是你真正的父亲。每当马车夫先生离开我的时候,他都会弓着背,仿佛默默地背负着悔恨的重压一样。自从他的爱马死去以后,他就变得很阴郁。我为他画了一幅肖像,但后来也被兰顿占为己有了。

克拉拉,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的朋友马车夫先生刚告诉了我一段令人震惊的谈话。赌博使兰顿陷入了严重的财产危机中,他的妻子提醒他道,等我死后,我的作品就会增值,这将帮助他们摆脱破产的威胁。几天以来,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很担心兰顿会经不住这个可怕的诱惑。亲爱的女儿,如果你不曾存在,如果你在花园的笑声不是我今生最美丽的色彩,我将会坦然接受死亡,并把它视为一种解脱。然而,在没有为你留下一份特殊回忆以前,我是无法安然离去的。

这是我的最后一幅作品,也是我的杰作,因为我画的是你,我亲爱的孩子。你虽然只有九岁,但已经拥有了你母亲所有的体貌特征。为了让兰顿无法夺去这幅作品,我把你的脸庞和我的签名都藏在了一种特殊的漆料下,只有我知道这种漆料的调配成分。

现在看来,我在圣彼得堡化学学院的长凳上度过的那些早年岁月并不是完全徒劳无益的。在你十六岁那年,马车夫先生发誓一定会把这本日记本交到你的手中。他还会带你去见一些俄国朋友,他们将帮助你翻译这些文字。你只须照着我写的那些化学公式一步步去做,就能成功地去除这层漆料。当你揭开这幅作品的神秘面纱,并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就可以确定这幅作品是属于你的。这是我留给你的唯一遗产,但我亲爱的女儿,你要知道,虽然对你来说,我有时远在天边,有时却近在眼前,但作为一个父亲,我一直都深切地爱着你。人们常说,真正的情感是永远也不会消逝的,就算我离开了人世,我也依然会爱着你。

我是多么想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成长为一个女人。如果今生我只能达成一个愿望,那么,这个愿望就是期盼你能够执着地追逐自己的梦想。请为我完成这个心愿,大胆地去爱吧。我像曾经爱着你母亲那样地爱着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这份爱就将一直持续下去。

这幅作品是属于你的,克拉拉,我亲爱的女儿。

弗拉基米尔·拉德斯金

1867年6月18日

乔纳森折好信纸,他已经无法从嘴里说出一个字了。

克拉拉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身上裹着一条浴巾。她在洗脸台上的镜子里照着自己的脸,不时地做着怪腔。她的行李箱已经打开,并被放到了床上,里面的衣物一直摊到了沙发上。所有类似连衣裙的衣服都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有的悬挂在落地灯的灯罩上,有的被挂在半身雕像的头部,还有的被吊在了壁橱的把手上。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其他衣物被堆放在了一把扶手椅上。克拉拉最后还是想穿牛仔裤,不过前提是她正在试穿的衬衫能够刚好遮住她的屁股。

随后,她离开了凌乱的房间。关上房门后,她在门把手上挂了一块“请勿打扰”的告示牌。没过多久,电梯载着她来到了酒店大厅,她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七点五十分。在等待乔纳森的间隙,她想去喝一杯饮料,解一解渴。一杯红葡萄酒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她便走进了酒店的咖啡厅,坐到了吧台旁。

此时,那辆老式捷豹正呼啸着驶往市中心。当他们来到酒店门口时,乔纳森转向彼得,问道:

“她看过那份文件了吗?”

“还没有。在我去找你之前,翻译文件才刚刚传到我家。”

“彼得,我要请求你一件事。”

“我知道,乔纳森,你想让我在拍卖会上撤下这幅作品。”

乔纳森心领神会地拍了拍他最好朋友的肩膀。当他下车的时候,彼得打开车窗,大声喊道:

“你会经常来孤岛看我吧?”

乔纳森默契地朝他做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