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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農架 狗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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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這滿目血肉到底是人戰勝獸還是獸戰勝獸?!】
歐陽中華很少進入峽谷的後半部分。雖然狗圈的整體構思完全出自他,他十分清楚那裡是怎麼回事,在幹什麼,但是不願意親眼看。
現在他必須走一趟,檢查隔離門是否關好。儘管他反覆叮囑過羅鍋兒,可實在信不過那傢伙。所謂的隔離門如同船上的水密門,為的是一旦出現狗跑出圈的情況,可以及時關閉以保障人的安全。剛剛他已吩咐狗圈工人全部都撤到峽谷最後部,並且關閉隔離門。
兩側的柵欄相當高,即使最敏捷的狗也跳不到一半。但是剛出生的小狗能從柵欄空隙鑽出來。柵欄之間的路幾乎全叫那些毛烘烘的小球佔滿了。牠們專愛在兩道深深的車轍裡爬上跳下,還愛追逐歐陽中華兩隻移動的腳。
狗圈剛建時只有四處捕捉的五百多條野狗,現在已難以計數。充足的高蛋白食物使狗的繁殖率和存欄數都達到最高水平,供得上屠宰場日夜不停地宰殺。如果說眼前這個毀滅的世界上還有什麼稱得上興旺發達,除了這就再沒有別處。狗圈裡每座狗欄幾乎都擠得滿滿,連點空地也難看見。條條狗都肥頭大耳,以至顯得行動不便。歐陽中華發現一座狗欄的投食口沒有關上。如果裡面的狗不是吃得太飽的話,早就會跳出來自行找食了。想到那情景他不禁噁心了一下。牠們要找的食一定像牠們吃慣的食。以牠們的判斷力,活的和死的並不是區別,只要形狀一樣就行。他關上投食口,瞥見幾隻半大的狗正在裡面擁擠著拱一個球。那球被滿欄狗屎糊得污黑一團,看不出原本是什麼東西。但他不用看也能知道,那只能是一顆人頭。而幾隻狗崽奮力拽過他腳面的「拔河繩」則是牠們父母吃剩的人腸子。
他馬上就把噁心抑制下去。運出去加工營養液的狗糞必須仔細檢查。一旦叫人發現有這類東西,就會掀起軒然大波。那時他們能把以往吃進肚子的狗肉全吐出來嗎?他想。或者再喝進去兩盆洗衣粉清洗腸子?難道他們就從來沒有想過,狗是要吃東西的,是不能靠喝風長肉嗎?他常對這一點感到奇怪。真的,從來沒人問過這個問題。可一條狗要比一個人還能吃,這可是人人皆知的常識啊!
一車死屍擋在隔離門前。真討厭!他皺了皺眉頭。反覆吩咐過餵多少拉出多少,餵不了的要拉回去。隔著滿滿的死屍車看不清隔離門是否拴好。其實不一定非那麼認真,有一車死的擋在前面,亂竄的狗也就不必要跑到後面去吃活的。但他必須繞過屍車去看一眼,因為他不能承認自己被一車屍體嚇停了步。屍體有大有小,有的完整,有的破碎,按操作規程全部扒光衣服。青的灰的白的血和泥混在一起的,重重疊疊在車上堆得老高。他小心翼翼不碰上一隻伸在外面的手。那手不知為何還捏著一把土。核冬天降溫使屍體腐爛的氣味小多了。扒屍體的鐵鉤斜倚在車旁。鉤尖磨得油光光。
他在去太白山的路上看到人群吃掉以死屍為食的野狗時就產生了這個想法。他從未跟任何人進行過商討。直到現在,全基地除了狗場工人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內幕。雖然這種新食物鏈早已自然出現。然而變成人為的生產方式卻會把所有人都嚇壞。只有最勇敢最理性的人才能正視人屍的利用價值。眼前世界的所有蛋白質來源都在不可遏止地趨於零,只有人屍一日數倍地增長。任其在荒野腐爛成泥或被野狗叼零並不是對人的生命尊重。屍體已沒有生命,讓它們加入到活著的人體中才等於重新賦予它們新生。他做為負有使命的人,有權超脫普通的人倫觀念,從純粹的食物鏈角度進行安排。死人轉換成狗給活人吃與死人先轉換成泥土再轉換成糧食給活人吃本質是一樣的,只不過少轉換一道,時間沒拖那麼長而已。現在哪還有那麼從容的時間呢?
隔離門和柵欄一樣,也是手腕粗的樹棍編排成的。狗圈工人在門那邊烤火,多數邊抓虱子邊吃狗肉,也有一些不安分地做著怪模怪樣的舉動,其中一個正在撅著屁股學狗爬。這些人大部分身材畸形,智力低下,食量卻大得驚人,只要一閒下來,幾乎總是不停地吃。對他們不限量,狗肉隨便吃。基地裡屬他們吃得飽,營養好。這是他們賣力工作和生怕被開除的主要原因。
歐陽中華相信一點,正常人的精神不可能承受這種工作。他已經算夠有理性的人了,並且從未幹過搬運屍體和餵狗的活,已經吃不下半點狗肉,一聞到煮狗的味就作嘔。只有這些不完整的人才會無動於衷。至少先天的身體畸形和後天的心理畸形給了他們常人所不具備的對畸形事物的抵抗力。此刻,他們就在小山一般的屍堆旁邊安然大吃,猙獰的死人和刺鼻的腐臭味對他們毫無影響。近來暴民攻打基地的戰事不斷,他們已無需到遠處搜羅屍體,光是清理寨牆外的就富富有餘。如果遍佈國土的屍體全能這樣利用起來,生存基地可以增加多少啊!
隔離門關死著並且用繩和門柱綁在一起,不會被狗撲撞開,這說明羅鍋兒很好地執行了他的命令。但有點奇怪的是繩結打在這邊。他要求人們全撤到隔離門那邊。難道羅鍋兒把胳膊伸到這邊來打結?然而這些畸形人的邏輯無法用正常標準衡量,他對他們只能見怪不怪。
返回到峽谷前半部。這兒除了屠宰場和狗圈工人的宿舍,側面還有一道小峽谷。走進小峽谷不遠就到頭,那是一塊數百平方米的山窩。兩道又高又厚的土牆把山窩分割,只留下中間一塊小空場。聽見他的腳步,安靜無聲的土牆後面猛然響起一群惡狗的狂吠。儘管他每次都提前做好準備,還是免不了驚嚇一下。整個狗圈的狗群也立刻跟著呼應起來。這是一座特殊的狗欄。裡面的狗全經過專門挑選,個個又長又大,比狼還兇猛。狗欄的門是鐵條做的。看見他的身影,裡面的狗紛紛跳起往門上撲,撞得鐵門匡匡震響。有的狗甚至用牙去咬鐵條。已經把牠們餓到最兇猛的程度了,他滿意地想。每頭狗嘴上都戴著一套分成上下兩半的箍環。箍環由皮革和金屬組合製成,形狀不規則。箍環兩半之間有細而結實的金屬鏈,加上那些用於固定的帶子,看上去如同宇航面具或是古代戰盔。他摘下腰間一根短棍。兇猛撲跳的惡犬立刻退後。短棍是用電警棍改裝的。上端依然保持電擊功能。握柄部分附加了一個遙控器,只要操縱一個開關,狗嘴箍環上的金屬鏈就會被箍環內部的小型電機收緊,使箍環上下兩半緊合在一起,所有的狗就同時叫不出聲了。如果繼續箍緊下去,會讓狗感到極大痛苦。不過他現在很少進行這種集體懲罰了,狗群已經訓練出來,即使餓得有點發瘋,一看見他拿出的傢伙也立刻變得老實。
歐陽中華拉動一根繩索,被繩索打開機關的鐵門轟然倒地。經過多次訓練的狗已形成條件反射,鐵門一倒就一窩蜂衝出。然而這回門前空場上並沒有餵牠們的死屍,狗嘴上的箍環仍然緊閉。要是沒有箍環鎖住狗的利齒,歐陽中華絕不敢走進狗群,更別說套住那頭最大的黑色藏獒。他又一次想到萬一遙控器或箍環失靈會怎樣?雖然負責設計和製作這套設備的專家打了保票,昨天他還是更換了所有箍環上的電池。專有一架風車晝夜帶動充電電機。狗嘴箍環上的電池每隻都經過嚴格檢查。此時一切正常,電棍也良好地發揮威力。除了藏獒,其他狗全按照他的喝令返回狗欄,只有兩條動作慢的受到了電擊。他關好鐵條門,又在上面掛了一塊草簾,外面便看不見狗欄裡的狗了。
對面土牆是一處空狗欄。他把藏獒獨自關進去,用一個樹棍柵欄門代替鐵條門。柵欄空隙很大,看裡面視線清楚。藏獒在裡面繞圈。他沿一架木梯爬上那道土牆。土牆厚度足夠在牆頭自如地推一輛小車運餵狗的死屍。他把控制對面狗欄鐵門的繩索引到這堵牆上。原想拴在裝死屍的小車上。小車停在牆頭石崖下,蓋著一塊草簾。又擔心小車可能不穩定,便釘了一根木橛拴住繩頭。
現在只需靜靜等待了。他籠著了一堆火,很快便在火旁入睡。他夢見一座火山。從火山口溢出的不是岩漿,而是酒。他盤腿坐於地,頭頂雲天。火山只如酒壺大小。每當手中的杯空了,他就把火山扳倒重新斟滿,直到叮叮鐺鐺的聲音響徹雲霄。
來了!他睜開眼睛,上方那根橫懸的繩索使勁抖動。繩上吊的碎鐵塊上下亂跳。一看便能感覺出來者的蠻橫氣勢。離峽口老遠就能聽見一片大呼小叫。他心裡一沉,來的人比預想的多,多得多!
他放慢腳步,數了一遍在峽口柵欄外晃動的影子。竟有三十個,或者還不止,全帶著槍。原來預計頂多五六個。怎麼辦?這麼多人無法對付。可是有退路嗎?腦子一瞬間就轉到發燙的程度,臉上表情卻要保持平平常常。
他們用槍托砸柵欄門,又喊又罵。像在任何場合下一樣,大牛被簇擁在中間。歐陽中華走到門前時已辨認明白,來的全是綠衛隊頭目,最危險的人物一個不少。這倒是個難得的機會。
他裝作不想開門讓他們進來,吱吱唔唔地推托。他內心確實矛盾。對付不了這麼多人的結局就是毀掉自己,然而這麼好的機會錯過又太可惜。成功就是徹底成功,綠衛隊會立刻化做一盤散沙。其實已沒有考慮的餘地。來的人是五個也好,三十個也好,他都不能阻擋他們進入狗圈。他們已被「狗操女人」的消息刺激起來,不親眼看見絕不會罷休。所以只能按原定的步驟走下去。
「……你他娘的少囉唆!」大牛的大嗓門震得耳膜嗡嗡響。「快開門,俺說你成天貓在狗圈幹個啥。原來你比誰都花花。為啥不叫著弟兄們一塊看?真他娘的不仗義!」
他得露出心虛的模樣,也不能過於痛快地承認有「狗操女人」,否則會引起懷疑。大牛雖然蠢,那幫手下人裡可有精的。他反覆做出虛偽的表白,前言不搭後語,就是不往外拿鑰匙。
「再不開可砸你娘的了!」大牛吼起來。手下人也狗仗人勢地跟著起鬨。「雜種操的,俺今個非要看看你是個什麼種!跟誰裝他娘的屁眼兒沒疤拉!開不開?」大牛倆眼瞪成暴圓的兩個鉛球。
一個小頭目把槍管伸進柵欄,頂在歐陽中華眼睛上。連這等人都能如此侮辱他了。自從在寨門上和大牛發生衝突,他的地位就一天不如一天。把他徹底踩成肉泥的時刻已經屈指可數,沒幾天了。
他裝出害怕的樣子。不,不是裝。他確實害怕。以往從未面對過赤裸裸的暴力,一旦身臨其境才認識到自己遠不是自我以為的那般無所畏懼。不但害怕,甚至有想逃跑或是想求饒的反應。只是這種反應平時不會表現出來,沒有勇氣至少還有意志力和自尊。但此刻不必掩飾,按計劃這當口正該顯出膽怯,然後再由膽怯轉成逢迎。
他底氣不足地乾笑兩聲。
「我是想等訓好了再請弟兄們看。既然弟兄們等不及了,那就請進吧。」
槍管離開了他的眼。
「別他娘的往好聽裡說。要不是俺們探出風來,你他娘的還不是貓著自己看。」小頭目擤出一團鼻涕。
「他是貓著自己幹!……」一陣怪聲哄笑。
「……老歐,操狗滋味舒坦不?……」
他在相互比賽的猥褻提問中默默打開柵欄門,引進這群額頭上紮著綠布條的魔鬼。當初用綠布條做綠衛隊標誌是他指定的,現在卻成了邪惡的象徵。尤其是在他和大牛翻臉以後,綠布條們已經把胡作非為擴展到基地內部。到今晨為止,至少已有七十多名基地女成員遭到強姦,二百多人被毆打。秩序急速毀壞,生存基地變成了恐怖基地。
看到他從一間簡易棚屋領出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綠布條們個個眼裡放光,聲音變得尖利短促。大牛的鼻翼亢奮地扇動,熊掌一般的手不由分說塞進姑娘胯下。歐陽中華感覺出姑娘驚悸的顫抖,恐懼使她發不出聲,只能用兩手死抓住他的胳膊。他領她出屋之前許諾會保護她,可現在只是對大牛陪著笑臉建議,等看完表演再動姑娘,不然看起來癮頭就會不足。
姑娘是鄉下人,猜不透表演指的是什麼。不久前她還跟餓死的屍體一樣,現在已經豐滿起來。歐陽中華是偶然撞見羅鍋兒從寨子外面抱回一具女屍,神情鬼祟地藏進棚屋。他知道狗圈工人大都姦屍,不過都是在出去收屍體時撿新鮮的幹,不會搬回來發臭。果然,羅鍋兒藏進棚屋的「女屍」口鼻間還有氣息。他當場沒收,並且在單獨安置姑娘的棚屋外加上了鎖。初意只是救這姑娘免受蹂躪,逐漸卻把她構思成了一塊誘餌。
姑娘的褲子被大牛撕破,爬梯子時裸露的臀部上下扭動,惹得綠布條們群狼一般嗥叫。這樣很好,這將使他們不注意背後草簾遮擋的門,也足以掩蓋那道門後狗群的躁動。要讓他們以為背後只是道無需戒備的土牆,他們面對的只有一頭「操女人的黑狗」。大牛面對柵欄門正中間,視線最好。其他人互相擁擠著尋找最佳角度。沒擠著角度的人亂嚷著要爬上牆頭往下看。歐陽中華暗暗叫苦,這一點事先沒想到,豈不讓全部計劃落空!不過還沒等他想出阻止的藉口,已經有聰明人指出從牆上看只能看見狗背,只有從側面才能看清狗雞巴。那些原本想上牆的人便鑽到別人腿底下,並把礙手礙腳的槍扔到一邊。太好了!他們手裡沒了槍,就又多一分把握。他跟在姑娘身後爬上梯子。姑娘已經嚇得腿軟如泥,他不得不在下面往上托她。他自己也是心跳如鼓,神經繃緊得快要斷裂。一百五十條狗,除掉這頭藏獒做了道具,只有一百四十九條,每個人還攤不上五條,到底行不行?據說愛斯基摩人用三條狗就可以纏住一頭北極熊,可北極熊沒有槍啊。那怕只讓他們跑掉幾個,也會招來一場不可想像的大屠殺!
藏獒在狗欄裡激奮地跳躍,尤其看見牆頭上站了人,往常這就是要開始餵食了。大牛問狗嘴上戴的是啥玩藝兒,歐陽中華回答說是為了防止狗吃姑娘。姑娘聽了差點癱倒。他把她抱在懷裡,一邊脫她的衣服一邊看牆下。三十個綠布條擠成一堆,焦急地等待他把姑娘送下狗欄。他派人在基地放風時反覆叮嚀一定要直接傳進大牛耳朵。他確信大牛聽見這種風拔腳就會來。但也許風放得如此聳人聽聞有些失策,一下招來這麼多個。如果只是大牛帶來五六個主要頭目,情況就會有利得多。
姑娘已經被剝光衣服,嫩滑的皮膚在核冬天的寒冷中泛起雞皮疙瘩。她牙齒上下嗑響,佝僂著身子,一隻手捂在兩腿間,另一手臂擋在胸前,兩隻淚眼像垂死的小動物那樣哀求地看著歐陽中華。她曾那麼信賴他。他不但救活她,保護她,像對上等人那樣禮貌地對待她,而且從未碰過她一手指頭。現在他卻親手當眾剝光了她,一邊是兇猛的惡狗,一邊是披著人皮的野獸,他要拿她幹什麼?她哪裡能知道,到大牛耳邊放風的人把她說成是歐陽中華養的玩物,而且專門訓了一條會操女人的狗,天天看狗怎麼操她。她更不會知道,這個「風」正是歐陽中華自己編造的。現在,歐陽中華眼中根本沒有她,只是故意展示她的裸體麻痺綠布條。他把木梯抽上牆頭放進狗欄,似乎是要用它把姑娘送下去讓狗操,實際是切斷綠布條們往牆上爬的路。這每一個步驟都是他事先反覆琢磨好的,只求不出差錯,能如設想的那樣萬無一失。
綠布條們不耐煩了,罵咧咧地催喝快點開始。大牛舉起衝鋒鎗在歐陽中華頭頂掃過一排子彈。只有橫下心了!他一咬牙,抽出藏在衣服裡的遙控電棍,拉住木橛上的繩子奮力一拽,同時打開遙控器上的操縱開關。
對面蒙著草簾的鐵門發出巨響倒在地上,砸起地面一片煙幕似的黃塵。狗群如同決口的洪峰從黃塵後面衝出。箍環鏈條已被遙控器鬆開。一張張紅森森的狗嘴怒嗥大張,露出猙獰鋒利的白齒。眼睛根本來不及分辨,狗群已如躍起的濁浪劈頭蓋臉覆蓋了毫無反應的綠布條。一連串慘極的嚎叫從浪下迸裂,紅色血花從浪底泛起。歐陽中華在錯動的狗影中看見掙扎的四肢,咬斷的人喉,紅血和白骨,好似潑彩作畫一般大面積洇開。他用手蒙住姑娘的雙眼。姑娘已被嚇得已毫無羞恥感,緊貼在他身上,赤裸身體每一絲肉都在顫抖。
沒問題!原來的擔心完全多餘,一點沒問題!綠布條們在人面前是吃人魔鬼,在狗面前卻只是一堆供吞食的鮮肉!別說三十個,再多也能對付!一百四十九條狗至少還有一半沒擠上前呢!頭一次使用狗軍,這等吞天噬地的威力超過他預想的十倍!新鮮的血腥氣使狗群興奮到極點。活肉遠比死屍味道鮮美,對餓到發瘋程度的狗更是刺激百倍。狗在人群上面堆成一座小山。擠不上前的狗就踩著別的狗背往上爬,再從上面把腦袋往下扎。歐陽中華緊抱著姑娘,全身沸騰的血彷彿在高壓下噴著怒號的蒸汽,兩眼如中魔般死盯著眼前這讓人恐懼到極點震撼到極點又快慰到極點的場面。這是勝利啊!他正在目睹勝利!完全屬於他的勝利!他正在大獲全勝!誰說智慧不能戰勝肌肉,文明不能戰勝野蠻?!這就是人戰勝獸啊!
突然,他聽見了槍聲!
哪兒的槍聲?這樣微弱,這樣沉悶,可是又這樣接近?的確是槍聲,而且就在眼前!微弱和沉悶是因為那槍被壓在重重疊疊的狗和人之下。不是哪支槍被偶然碰響,而是握在一隻堅定的手裡連續地射擊!射速已達最高,並且毫不間斷!
隨著槍聲持續,狗群湧動的浪頭逐漸塌下去。槍聲越來越清晰,在浪頭中心,最終挺立起一座鐵塔。大牛從人和狗的屍體中站起來了!雖然他滿頭滿臉全是血,但那多半是從壓在上面的人身上流下去的。狗的洪峰從後面衝倒人群時,被簇擁在前面的他正好被壓在最底下。上面的人成了他的盾牌!
「姓歐的,操你十八輩祖宗!老子不把你腦袋擰下來不姓牛!」大牛的吼聲如恐龍般驚天動地。
幸虧歐陽中華及時臥倒,大牛回身掃來的子彈只擦破他的衣領。大牛卻被正面進攻的狗咬掉肩頭一塊肉。狗群逼得大牛只能背靠土牆向排浪般往上撲的狗不停掃射。他可不管前面有沒有人。他那些還能掙扎的部下跟狗一塊被他掃射得滿身槍眼。也許還有其他被壓在下面的人也沒挨到狗咬,但他的子彈比狗咬更致命。很快他面前人和狗一塊屍橫遍地。能活動的人已經不多,狗還在繼續往上衝,卻全被子彈的旋風吹落。狗的數量迅速減少,眼看一支花費無數心血建立的狗軍就要全軍覆沒!一旦這頭嗜血大獸轉過身來,即使它手中沒有槍,歐陽中華也沒信心能與他搏鬥兩個回合以上。
此時歐陽中華感到自己是那樣渺小無力,毫無氣勢。他和這頭大獸是兩個物種,根本不成交手的比例!他只有拚命盼望,盼望它的槍……就在這時,槍聲戛然而止。不響了!感謝上帝,這正是他盼的!子彈打光了!這是唯一反敗為勝的機會!六七條狗同時撲到了大牛身上。每一條狗的利齒都在一瞬間咬進他的肉。大牛的狂吼震得滿山亂顫,接連兩個飛腳把兩頭上百斤的巨狗踢飛數米,頭蓋骨軟綿綿地塌陷。他倒下了,卻又同時用空槍砸斷了另一條狗的脊梁。他龐大的身軀在地上飛快地連續打滾,不斷把身上的狗甩開。但更多的狗從四面撲上去。終於,他被重新聚起的狗浪埋在下面,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和動作。贏了!歐陽中華差點喊出聲。
然而他又立刻又被倒抽的一口涼氣噎住。又響起了槍聲!仍然是那種沉悶的,在狗群底下響起的槍聲!難道這大獸剛剛飛快地打滾是為了去抓另外的槍?狗的浪又一次塌下去。槍聲越來越清晰。在浪頭中心,大牛又站立起來。這回他全身已如一個血葫蘆。衣服全被撕爛。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白骨在橫流的血水下半隱半現。然而他仍如一座鐵塔,沒有半點支持不住的跡象,掃射得更瘋狂,咒罵得更響亮。掄動胳膊時竟然把血滴甩上了歐陽中華的臉。無比的恐懼如利刃刺進歐陽中華的心。狗群越剩越少。恐懼越刺越深。大牛一邊掃射一邊移動,一貓腰又撿起一支壓在死人身下的槍。再也無法指望子彈打光了!待這頭大獸把狗一條不剩地殺光,就該輪到殺他了!怎麼辦?馬上逃跑還是最後一拚?逃跑根本無路。一側是狗欄與山崖,另一側是大牛橫掃的槍。除了一段狹長的牆頭,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可是拚的話,他又怎麼能強於一百四十九條瘋狂的饑犬呢?牠們死掉那麼多同伴還能毫無怯意地往上衝,他卻半點一拼的氣勢也沒有,只如一塊在恐懼下變形的海綿。他從不知道自己會這樣怯懦和無能。
他聽到壓在他身下的姑娘發出一聲極度恐怖的驚叫。他猛一回頭,只見那頭藏獒正在沿著剛才放進狗欄的梯子往上爬。牠被外面的血氣和惡戰所激動,起初是徒勞地猛撲柵欄門,現在終於意識到只有趴在牆頭上的人才能被牠吃到嘴。牠不善爬梯子,速度快不起來,然而無論如何是在一步一步往上爬。雙眼放射渴血的光芒。紅森森的舌頭在嘴邊翻捲。歐陽中華第一個反應是推倒梯子,那樣藏獒就會隨之摔下狗欄。但他剛一推又及時拉住,混亂轟鳴的頭腦裡猛然閃過一道光亮--能不能利用這頭藏獒?!遙控器有一種功能,即便開關在打開狗嘴箍環的位置,假如哪條狗進入了距離遙控器一點五米的範圍,那條狗的箍環也會自動閉合。這功能是為保護遙控器持有者的,使他可以處身於打開箍環的狗軍之中而不受到傷害。那麼他就不用畏懼藏獒,可以任牠往上爬。果然,藏獒再爬一級梯子,紅舌和白齒就不見了,被自動閉合的箍環鎖進了嘴裡。這時歐陽中華反倒擔心藏獒不再往上爬,條件反射會不會使牠逃離梯子?他一探身抓住藏獒兩個前爪,一用力把牠生生拽上了牆頭。姑娘被這景象嚇壞了,拚命尖叫掙扎著企圖逃開。他雙手拽著藏獒,只能靠壓在姑娘身上免得她掉下去。這一來被他拽過牆頭的藏獒就得整個踩過姑娘的臉和胸脯。
大牛仍然背對這側,用狗欄的土牆掩護身後。但由於能夠進攻他的狗越來越少,他的活動範圍已大多了。他逼著僅剩的的狗連連後退,而他步步向前,已進入全部殲滅狗群的最後階段。是成是敗就在這最後一下!歐陽中華用出全身力氣把藏獒往大牛方向一推,藏獒就勢縱身躥跳,一下就躥過七八米的距離,直接撲到大牛的背上。箍環在半途便脫離一點五米的控制區,自動鬆開。藏獒一口咬住了大牛的頸動脈。巨大衝力使大牛猝不及防被撲倒。一片子彈打在地上。大牛又一次大吼著翻滾,可是甩不掉頸上的藏獒,又無法向身後反擊。藏獒和他滾成一團,卻始終死死咬住他不放。利齒先是切斷動脈,進而又刺進小腦。這一下比趁機撲上來的群狗狂咬全都致命。大牛最後的狂吼只吼到半截就驀地不動了。
歐陽中華半天不敢確信自己的眼睛。還會不會再一次響起槍聲,從狗的屍體中重新鑽出這頭惡魔?它似乎是打不倒的,似乎根本不可能被征服。然而此刻卻只如一攤爛肉,任憑狗蹄踐踏,犬齒割食。大塊的肉被扯下時發出響亮的撕裂聲。骨頭在狗嘴裡嘎巴咬響。就連案板上被屠宰的豬牛也不會這樣任狗吃啊!可這頭殘忍蠻橫,夢魘般壓在他頭頂,時刻讓他自知無能與怯懦的大獸卻在迅速地碎裂、縮小、被他所消滅!那龐大無比的身軀已經縮小到比任何人都小的程度了,即使再站起來也不足以為懼。不,這樣一些碎肉怎麼還能站起來?它已經被他消滅了!是的,是被他消滅!他勝利了!他又成了自己和世界的主人!
狂喜在他心裡爆炸。「妳沒事了!」他呼喊。被他騎在身下的姑娘已在驚嚇中失去知覺。他抱住她搖撼和狂吻。「沒事了!我們贏了!」他將重新恢復和訓練這支狗軍。他將所向無敵!他吻姑娘失去了血色的嘴唇。再沒有人敢背叛,再沒有人能動搖他!他的手在姑娘嫩滑的裸體上急速撫摸,摸到那些被稱為女人的部位。一股無比銳利的慾望從脊椎深處倏地升起,霎時不可遏制地膨脹,鋪天蓋地吞噬了他的頭腦。在升騰翻滾的血腥氣中,在殘剩的狗響亮地吞食人肉的咀嚼聲中,他以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粗暴和非理性佔有了這個不省人事的姑娘,並且達到接近休克的快感。
大潮如來時那樣急速地退向天邊,只剩下全身冷津津的汗水,如同陰暗潮濕的海灘,暴露在無際的空虛下迅速抽縮。他氣喘吁吁地抬起頭。對面岩壁有如一塊黯淡的幕布。那輛推屍小車在牆頭發抖。牆下好似一個紅肉池。地是紅的,牆是紅的,死人死狗是紅的,奮力吞吃死人死狗的活狗也是紅的。他迅速繫好褲子,又匆忙給姑娘穿衣服。姑娘兩腿間也是紅的!大牛在城頭舉起的姑娘突兀疊印在一起,那同樣是紅的!如一記鞭子猛抽在他心頭。姑娘開始恢復知覺,發出呻吟。他慌亂極了,怕她睜開眼。他急急地閃開目光。小車在發抖。為什麼?難道正在地震?可別處哪兒都不抖,為什麼只有小車抖?他拔出固定繩頭的木橛扔向小車。車上的草簾忽地掀開,裡面竟跳出一個人!他嚇得眼前一黑。
只一秒鐘,他鎮靜下來,看清了那是什麼人。
「羅鍋兒,你幹什麼?」
羅鍋兒處於極度的驚嚇中,剛才那一幕無疑全被他看到。他的顫抖有如一種奇異的舞蹈。小車的發抖就是被這舞蹈帶動的。那張油光小臉扭曲變形。兩隻綠豆小眼中的恐怖如同正在面對一個吃人巨魔。歐陽中華剛往前邁出一步,他便歇斯底里地大嚎,回頭便逃。
「羅鍋兒……」
這喊聲已經遲了,羅鍋兒絆在小車扶把上,一下失去平衡,只見他雙手在空氣中抓撓幾下,便一頭栽進了紅肉池。活著的狗一共還剩十幾條。牠們已快吃飽,只是出於咬死活物的慾望,又毫不留情地一同撲向羅鍋兒。待歐陽中華抓起遙控器關掉狗嘴上的箍環,羅鍋兒已被咬得不成樣子。他竟然還能掙扎著站起。他的臉已經消失,成了塊血淋淋的凹陷,如剝了皮的刺蝟一樣嚎叫奔跑。他細短的腿深陷進滿地血肉之中,如在沼澤中跋涉。狗嘴箍環雖然閉合,可嗜殺的慾望使牠們繼續向他猛撲。他一次次倒下,被狗按進血水中,又一次次連滾帶爬地掙扎起來,踩濺起大團血花盲目地狂奔。他已經沒有眼球了。他撞上土牆,撞上迎面撲來的狗。他的瘋嚎不間斷,從那個曾經叫做嘴的窟窿裡噴出一股股鮮血,射向數尺之外。
歐陽中華默默看著,終於想明白羅鍋兒為何會出現。羅鍋兒是狗圈工人中最淫邪又最愛耍心眼的一個。他佈置人去向大牛放風時曾發現羅鍋兒偷聽。這個畸形的色情狂很可能只聽懂了「狗操女人」,便藏進屍車企圖一飽眼福。
他又默默地看一會羅鍋兒的掙扎,最終動了一下按在遙控器開關上的手指。
狗嘴箍環全部鬆開。狗群張開利齒撲向羅鍋兒。
羅鍋兒很快不叫了,也不再掙扎,淹在爛泥一般的血肉中,隆起的駝背如一座孤島。
他木然,默默回首,卻發現腳下的姑娘已睜開雙眼,正在向他凝視,那眼中沒有恐懼,也沒有憎惡和仇恨,只有從危難中解脫的鬆弛,還有對他的無限柔情。遇上他的目光,赤裸的姑娘含羞地垂下雙眼,卻把頭溫情地靠在他腿上。
這一靠使他滾燙的淚水從眼眶裡噴湧而出。她知道她剛剛被他姦污嗎?她知道是他殺了羅鍋兒嗎?他讓羅鍋兒死,是因為他不想讓世上有活人目睹過他曾變成獸。假如她全知道,他會不會把她也扔進狗群呢?眼淚一流出就再也止不住。姑娘無言地抱住他的腿,似要安慰他。他忍不住放聲哭起來。他高仰著臉,向著峽谷上方細長的天空痛哭。他抖動著肩膀,雙手蒙面。淚水從指縫間成串地滲出,在核冬天的低溫中宛如冰粒滾下腳底的肉池。他真的成了一頭獸嗎?真的成了一個能把羅鍋兒都嚇瘋的惡魔嗎?眼下這滿目血肉到底是人戰勝獸還是獸戰勝獸?他和大牛難道已沒有區別了嗎?陳盼的哭喊又在他耳邊響起。那聲音晝晝夜夜迴繞,把他的心一遍一遍刺透,讓他的血一遍一遍流光。他的審美追求、綠色理想、精神人的世界到底有沒有,到底在哪裡,到底還能不能實現呢?
是陳盼的出走使他失去了堅如磐石的平衡和信念。她走了,獨自離開基地,並且發誓永不見他,也決不領受他恩賜的生存。可是陳盼啊,妳能去哪?妳能在哪裡生存?在這個殘暴的世界上,不學會殘暴連半點活路也不會有啊!陳盼,妳說我根本不是綠色的,只是一個古而有之的帝王,在暴力與統治的圈子中循環和上升。不是這樣,陳盼,人類的轉型不會有自覺,毀滅中的新生又怎能靠民主?這個階段只有用強力過渡,只有靠掌握著極權的英雄自上而下地完成。不論你如何說英雄讓你作嘔,也不論英雄在眼前會被多數人誤解為惡魔,但這個英雄必須有,沒有他歷史就會中斷。為了人類還能有未來,現在必須有人敢去當惡魔。
敢跟惡魔鬥的人需要勇氣,敢當惡魔的人卻需要更大的勇氣啊!我根本不稀罕帝王的寶座,權力在我眼中如糞土,但如果不是由我來充當這惡魔,由我來使用對抗暴力的暴力,未來才會陷入暴力的無限循環。我要做的正是使人類利用暴力而不沉溺於暴力,一完成轉型就永遠摒棄暴力。這個自覺的天才是歷史鏈條中最關鍵的一環。能做這樣一個人,我死足矣,那渺小的權力又有什麼值得貪戀呢?陳盼,我會向你證明這一點!歷史也將向全人類和無限的永恆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