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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最出色的向导
我们的人生道路会交错,不正是命运决定的吗?
戴德利小心地关上自己房间的门,从走廊上走过。从阿丽斯房间前经过时,他尽力保证自己不要弄出声音。他下楼来到酒店的大厅,穿上自己的大衣,请酒店的门童为他叫一辆出租车。昨天的向导没有骗他,果然只要报出那家糕饼店的名字,司机就知道该怎么走。一听到“乐蓬”两个字,司机就直接上路了。路上的车辆不少,戴德利花了十分钟才到达目的地。坎已经在那里等他了。他坐在一张桌边,正读着昨天的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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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向导抬起头和戴德利打招呼,“你饿吗?”
“我饿坏了,”戴德利回答说,“我没有吃早饭。”
坎让侍者给戴德利端来很多小碟子,里面分别装着黄瓜卷、辣椒鸡蛋、橄榄、费塔奶酪和青椒。
“我想要茶和吐司,你觉得这在这里能办到吗?”戴德利望着侍者刚刚摆在桌上的食物,面色古怪。
“我可以认为你已经决定雇用我做翻译了吗?”坎问道。
“我刚刚想到一个小问题,请不要见怪……我想问你,你对伊斯坦布尔的熟悉程度要超过你对英语的熟悉程度吧?”
“我在两方面都是最棒的,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戴德利观察着坎,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吧,那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然后我们再看看我们可以一起做点什么。”
坎从衣袋里取出一包香烟,他抽出一支递给戴德利。
“不过别空着肚子谈。”后者说道。
“你这次来伊斯坦布尔到底是要找什么?”坎划了一根火柴,然后问道。
“一个丈夫。”戴德利咕哝着说。
坎咳嗽着吐出了一个烟圈。
“很抱歉,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能没有找对人。我之前遇到过种种稀奇古怪的要求,但这次,这也太离谱儿了!我从来不做这种生意的。”
“别傻了,我可不是为了我自己找的。我是为了一位和我有生意关系的女士。”
“什么样的生意关系?”
“房地产方面的。”
“如果你想要买一栋房子或者一套公寓,我可以很容易地就帮你完成任务。告诉我你的预算,然后我就可以告诉你现在有哪些符合你要求的房子正在出售。在这里投资是个不错的主意。虽然目前的经济形势还不是很明朗,但伊斯坦布尔的经济很快就会复苏的。这是一个潜力无限的神奇都市。它的地理位置独一无二,本地的居民也不乏各行各业中的佼佼者。”
“谢谢你的经济学课程,但我不是要在这里买房子,而是在伦敦。我想收购我邻居的一套公寓。”
“多奇怪的想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应该在英国完成这桩交易,不是吗?”
“很遗憾,不是。否则我也就不用来到这千里之外,还要负担旅行的花费了。我想要的公寓现在正由一位小姐住着,而她呢,她根本没有打算搬家,直到……”
戴德利把导致他来到伊斯坦布尔的原因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的向导。坎安静地听着,从不打断他,除了有一次,他请戴德利重复一次布赖顿算命师的话。
“你明白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唯一可以让她远离那套公寓的办法,所以现在最好还是想法子让她留在这里。”
“难道你不相信预言吗?”坎问道。
“我接受的教育让我觉得它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戴德利回答道,“事实上,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而且鉴于我自己从未去算过命,所以我也没有理由要问自己这个问题。不过,尽管怀疑,我仍愿意小小地助命运一臂之力。”
“你这是白白花了许多冤枉钱。请原谅我这么说,其实你只要提出一个合理的高价,这个女人就没有办法拒绝。相信我吧,所有东西都是有价格的。”
“我知道你觉得这一切很难理解,但问题是她对金钱毫无兴趣。她不是那种可以靠金钱收买的人,当然了,我也不是那种会用金钱收买人的人。”
“因为你不愿意靠这套公寓赢利?”
“根本不是,这不是有关金钱的问题。就像我和你说过的一样,我是一位画家。我想要的那套公寓有一扇很棒的大玻璃窗,那里的光线独一无二。我想把它改成我的工作室。”
“那全伦敦只有这一扇大玻璃窗吗?只要你想要,在伊斯坦布尔我就能给你再找到一间。甚至我还能找到能看到十字路口街景的公寓呢。”
“那是我住的大楼里唯一一间带大玻璃窗的!我的房子、我的街道、我的街区,我一点儿都不想搬家。”
“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的事业在伦敦,那为什么你要来伊斯坦布尔雇用我呢?”
“因为你可以帮我找到一位智慧、诚实的单身男子,他有能力吸引我刚刚和你提过的那位小姐。如果她和这名男子坠入爱河的话,她就有理由留在此地,而根据我和她的协议,我就能把她的房间改造成我的工作室了。你看吧,问题其实并不复杂。”
“你想说的东西,太折磨人了。”
“你觉得我在这里能够喝到茶,吃到面包和煮蛋吗,或者我应该回伦敦去吃早饭?”
坎回身和侍者交流了几句。
“这是我无偿为你提供的最后一项服务了,”向导重新开口说道,“你的牺牲品,就是那位昨晚我们在吧台分手时出现的小姐吧?”
“你太夸张了!她不是任何人的牺牲品,相反,我觉得我正是在帮助她。”
“通过操纵她的生活?你想让我用钱为她找一位丈夫,然后就可以把她打发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去了;如果这就是你对诚实的定义的话,那么恐怕我就不得不向你收取一定的额外费用,而且还得请你先支付一定的金额,因为毫无疑问,为了帮助你实现你的目的,不先预支一定的费用是办不到的。”
“啊?什么费用?”
“就是必需的费用!现在,告诉我这位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吧。”
“这是个好问题。如果你是问她喜欢的男人类型,我现在还不太清楚,但我会想办法尽可能地去了解;在此期间,为了不浪费时间,你就想象那是一个和我完全不同的男人吧。方方面面都与我相反。好了,现在请你告诉我你的提成标准,然后我再决定是否要雇用你。”
坎久久地凝视着戴德利。
“抱歉,我不要提成。”
“这比我想象的更加糟糕,”戴德利叹了口气,“我是说你平时收取的酬金。”
坎再次打量着戴德利。他从上衣的内袋里取出一支铅笔,从纸餐巾上撕下一块,匆匆写下一个数字,然后递给戴德利。后者看清楚那个数字后,又把纸片还给了坎。
“你的要价可真离谱儿。”
“你的要求也离普通客人的要求很远。”
“你说得太夸张了!”
“你说你对金钱毫不在乎,可现在你却在和我讨价还价。”
戴德利重新拿起那张纸片,又看了一眼上面写的数字,口中抱怨着把它塞进自己的衣袋,然后向坎伸出了手。
“好吧,我同意了。那就成交吧,不过我只会等你真的做出点儿成绩后才会把钱支付给你。”
“成交,”坎握住戴德利的手说道,“我会在恰如其分的时刻帮你找到这位神奇的先生的;因为如果我没有弄错你那出奇复杂的意思的话,在预言实现之前我们还会先遇到其他的人。”
侍者终于为戴德利送上了他期待已久的早餐。
“就是这样的,”他兴高采烈地看着那些煮鸡蛋,“我雇你了。明天我会把你介绍给这位小姐的,不过当然是以翻译外加向导的身份。”
“这本来也就是我的职业头衔嘛。”坎大方地微笑着说。
随后坎站起身,和戴德利告别,但是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回过身。
“也许最后你什么钱都不会付给我,也许这位算命师确实具有超凡的预言能力,也许你不相信她,你就是大错特错。”
“可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呢?”
“因为我是一个诚实的人。难道我就不能是那预言中所说的六个人中的第二个吗?我们的人生道路会交错,不正是命运决定的吗?”
说完,坎就离开了。
戴德利沉思着望着坎离去,直到他穿过街道登上一辆电车。然后他推开自己的餐巾,让侍者过来结账,付了钱后就离开了乐蓬的糕点店。
他决定走路回酒店。回到酒店的时候,他看到阿丽斯坐在吧台边,正在读着一份英语报纸。他向她走去。
“你究竟去哪里了?”她一看到他就问道,“我找人去你的房间叫你,但始终没有回音。前台的工作人员最后不得不向我承认你已经出去了。你至少可以给我留个字条的,你让我很担心。”
“你真好,不过我只是出去散了会儿步而已。我想呼吸点儿新鲜空气,但又不想吵醒你。”
“我整夜差不多都没有睡着。你要点儿东西吧,我有话对你说。”阿丽斯语气坚定地说道。
“好极了,我正口渴了。对了,我也有话对你说来着。”戴德利回答道。
“那么你先说好了。”阿丽斯说。
“不,还是你先说,哦,好吧,那就我先说。我考虑了一下你昨晚的建议,我想我们是应该雇一位向导。”
“可我昨晚给你的建议和这正相反啊。”
“啊,太奇怪了,大概是我弄错了你的意思。不过不要紧,我们还有时间。我想了一下,这个季节跑去乡下实在是太傻了,现在还不是鲜花盛开的季节。但找一个向导的话,他可能可以带我们去城里最好的调香师那儿。也许他们的作品也可以带给你一些灵感,你觉得怎么样呢?”
阿丽斯感到自己欠戴德利的太多,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是的,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无疑是个好主意。”
“我很高兴你喜欢这个点子。我这就去通知前台,请他们帮我们和那位向导定一个在今天下午的约会。现在轮到你了,你想和我说什么呢?”
“没什么重要的事。”阿丽斯说。
“是因为床铺的缘故你睡得不好吗?我也觉得我的床垫太软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好像睡在一堆黄油里。我可以请前台帮你换个房间。”
“不,和床没有关系。”
“你又做新的噩梦了?”
“也不是,”阿丽斯撒了个谎,“也许是因为换了个环境,过些时候我就会适应了。”
“你应该去好好休息,我希望我们今天下午开始寻访工作的时候,你的精神会更好些。”
但是阿丽斯脑中还有些别的想法。她问戴德利在等待他们的向导到来的时候,他们能不能再去他们昨天走过的那条街道走一趟。
“我不确定我们是否可以再找到那条街,”戴德利说,“不过试试总是没有坏处的。”
不过,阿丽斯清清楚楚地记着昨天的路。一走出酒店的大门,她就毫不犹豫地领着戴德利向那条街道走去。
“我们到了。”她一看到一栋建筑正面突出的部分摇摇晃晃地凌驾于街道之上,就说道。
“当我小的时候,”戴德利说,“我常常花上几小时凝视着建筑物正面的外墙,想象在墙壁的后面可能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的令我痴迷,我很想知道它们究竟是和我的生活相仿,还是完全不同。我试着想象和我一样大的孩子们每天的日常生活,他们在房子里玩耍,把房子弄得一团糟,这就是他们的世界的中心。每天晚上,望着那些明亮的玻璃窗,我就总是想象那里有丰盛的晚餐,那里有节日的晚会。这栋房子应该已经被废弃很久了,不然不可能破败成这个样子。里面住的人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为什么这栋房子会被废弃呢?”
“我小时候差不多干过同样的事情,”阿丽斯说,“我记得我小时候家对面住着一对夫妻,我常常趴在我房间的窗口偷偷看他们。丈夫每天都是雷打不动地晚上六点回家,那个时候我正好开始做功课。我看到他走进他家的客厅,脱去大衣和帽子,倒在一张扶手椅上。他的妻子为他端来一杯开胃酒,顺手拿走男人的大衣和帽子;他打开一份报纸来读,直到他的妻子喊他去吃晚饭。当我再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时,对面的窗帘已经拉上。我很讨厌这个只知道让妻子伺候自己却不和她说一句话的男人。一天,当我和我妈妈出去散步的时候,正看到他迎面向我们走来。他越走越近,我的心也越跳越快。这男人放慢脚步,和我们打招呼。他笑容满面地望着我,似乎想说:‘原来就是你这个不害臊的小家伙每晚在窗口偷偷地看我,你以为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小把戏吗?’我确定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我妈妈,我愈发地害怕了。于是我假装没有看见他,没有微笑,也没有问好,我拉住了妈妈的手。她责怪我为什么这么不懂礼貌。我问她是否认得这个男人,她回答说我太没有教养,而且记性也不好,这男人就是街角那家杂货店的老板嘛。那家杂货店,我每天都会经过,而且我也进去过,但我印象中收银台后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我妈妈告诉我那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她和她父亲一同工作,在她母亲死后负责照顾父亲的饮食起居。我的自信心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拥有非凡的洞察力……”
“当想象和现实相遇的时候,有时常常会令我们大失所望,”戴德利在街道上边走边说道,“我一直觉得在我父母家工作的那个年轻女仆爱上了我,我确信自己甚至已经有了某些证据可以证明她的爱情。但事实上她爱的却是我的姐姐。我的姐姐会写诗,那个女仆就在私下偷偷地读。她们隐秘地陷入了一场疯狂的恋爱中。女仆假装在看到我的时候才会失态,让我母亲不会怀疑到她们之间那说不出口的精神恋爱。”
“你的姐姐爱的是女人?”
“是的,如果不考虑狭隘的道德观的话,这比什么人都不爱来得更光明正大。对了,如果我们现在是去那条神秘的小巷探访,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吧?”
阿丽斯走进了巷子。那栋黑漆漆的古老的木结构房子好像正静静地窥视着这些入侵者。然而在小巷尽头却没有任何阶梯,这和阿丽斯的梦境完全不同。
“很抱歉,”她说,“我令你浪费时间了。”
“一点儿都不,这次短途散步令我胃口大开,我在大街的另一端看到一家咖啡馆,它看起来比酒店的餐厅更有情调。你应该不反对吧?”
“当然不了。”阿丽斯说着挽住了戴德利的胳膊。
咖啡馆里的人很多,香烟绵密的烟雾如云般飘浮在空气中,几乎遮蔽了咖啡馆的天花板。戴德利终于发现了一张小桌子,他带着阿丽斯从人群中挤过去。阿丽斯在长凳上坐下,两人在吃饭的时候继续刚才关于童年的话题。戴德利出生于一个有很多兄弟姐妹的资产阶级大家庭,阿丽斯则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她父母的经济情况就没有戴德利家那么理想。他们都经历过一段较为孤独的时期,这种孤独无关被爱,无关爱人,只是一种纯粹的孤独。两人都喜欢下雨的时节,都讨厌冬天,两人都曾坐在学校的凳子上做过白日梦,都曾在夏天识得过初恋的滋味,在秋天开始的时候尝到分手的痛苦。他痛恨他的父亲,她则崇拜她的父亲。在1951年的1月,阿丽斯令戴德利尝到了生命中第一杯土耳其咖啡。戴德利仔细地看着杯底。
“这里有一个习俗,我们可以通过咖啡的残渣读出未来,我在想你手上的那杯会告诉我们什么。”
“我们也许可以去咨询一位咖啡残渣预言师,然后我们再看看她的预言和布赖顿的那位是否吻合。”阿丽斯沉思片刻回答道。
戴德利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这一定很有趣,不过不是现在。我们得先回酒店去,我们和我们的向导有约呢。”
坎正在酒店大厅等着他们。戴德利向阿丽斯介绍了他。
“女士,你现在比远看的时候更加可爱!”坎弯腰红着脸吻了阿丽斯的手背。
“你这么说真是太客气了,我想我们的约会是在这里吧?”她回过身去问戴德利。
“当然了。”戴德利回答道,坎刚刚那自来熟的态度令他有些不快。
但是一看到坎通红的双颊,那他刚刚的赞美恐怕也是真的出于情不自禁。
“请你原谅我,”坎说,“我一点儿都不想令你尴尬,只是日光下的你实在是太美了,你的魅力令我无法抗拒。”
“我想我们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戴德利干巴巴地说道,“我们现在可以谈谈别的事情了吗?”
“当然可以了,我的先生。”坎结结巴巴地说道。
“戴德利告诉我,你是全伊斯坦布尔最好的向导。”阿丽斯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些。
“正是,”坎回答道,“我随时听候你的差遣。”
“以及最好的翻译?”
“是的。”坎的脸红得好像要滴下血来。
阿丽斯大笑起来。
“至少,在这里我们不会无聊了,我觉得你真是讨人喜欢。”她说着平静下来,“来吧,我们去吧台那边坐坐,然后再来讨论那件把我们三人聚在一起的事情。”
坎抢在戴德利前面跟了上去,后者的目光里满是责备之意。
“我可以帮你和全伊斯坦布尔的调香师预定会面。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一些最优秀的调香师,”坎听完阿丽斯长长的介绍后保证道,“如果你打算在伊斯坦布尔待到开春的话,我也可以陪你去乡下。那里我们有美不胜收的野玫瑰田,山丘上还种满了无花果树、椴木、仙客来、茉莉花……”
“我想我们可能不会在这里待那么久。”阿丽斯回答道。
“别这么说,谁知道未来有什么在等着你呢?”坎刚说完,就被戴德利在桌下踢了一脚。
坎身子一震,随即生气地回头看着戴德利。
“我需要一个下午的时间来帮你安排,”坎说,“我要去打几个电话,明天早上我再来这里找你。”
阿丽斯很兴奋,好像一个处在平安夜的孩子一样。一想到她可以和土耳其的同行们碰面,想到可以研究他们的工作方式,她心里就不禁快活起来。早先想放弃旅行的念头现在已经一扫而空了。
“我很高兴,谢谢你。”她说着和坎握了握手。
坎站起身,问戴德利能不能陪他走出去,他有一句话想单独和他说。
在大厅的转门前,坎向戴德利俯身过去。
“我要提高我的收费标准!”
“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就费用的问题谈妥了吗!”
“那是在你怒气冲冲地踢我之前。因为你,我明天很可能会一瘸一拐,这会妨碍我做事的效率。”
“你还是别惺惺作态了,我只是轻轻地碰了你一下,只是想让你别再做蠢事。”
坎以十二万分的严肃神情打量着戴德利。
“好吧,”戴德利最后承认了,“我向你道歉,很抱歉我失礼了,即使它是必须的。不过你也得承认你实在是太不机灵了。”
“我暂时不提高收费标准,不过那只是因为你的朋友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这会大大地方便我的工作。”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可以在一天之内找到上百个乐意和她谈情说爱的男人。明天见吧。”坎说完就消失在转门的另一边。
戴德利沉思着,慢慢走回阿丽斯的身边。
“他和你说了些什么我不能听的话吗?”
“没什么要紧的,我们在谈他的报酬问题。”
“我希望你可以合计一下你所有的开支,戴德利,包括酒店的费用、我们的餐费、向导的费用、旅行的费用,我以后一并还给你……”
“……不过是用先令支付,我知道,你和我说过很多遍啦。但是不论你愿不愿意,在餐桌上,你始终是我的客人。作为生意伙伴是另一回事,我作为绅士载你回家也是另一回事,在这些方面我是不会放弃自己的权利的。对了,我们再喝点儿别的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必须要有个明确的理由吗?我渴了,对了,我们可以庆祝我们刚刚雇好了一位向导嘛。”
“对我来说时间还有点儿早,我想先回房休息一下,昨晚我差不多一夜没有合眼。”
阿丽斯把戴德利一人留在了吧台边。他望着阿丽斯乘电梯上楼,向着她微微一笑,然后直到彻底看不见她了才向侍者要了一份苏格兰威士忌。
木制浮桥的尽头是一艘小船。阿丽斯爬进船舱,在里面坐下来。一个男人解开系着小船的缆绳。河岸渐远,阿丽斯试着去弄明白这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松树高大的树顶在黑夜里仿佛在不断地合拢。
水流湍急,小船摇摇晃晃地穿过另一艘船开过留下的水纹。阿丽斯想攀住船舷,但她的手臂不够长。她把双脚固定在摆渡人所坐的船板上,然后背过身去。这样每次当小船穿过一个浪尖时,她都会更安心些。
北风越吹越紧,吹开了积云,月光不是从天上洒下,反而是从黑暗的水底返照过来。
小船终于靠岸了,水手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上了岸。
她爬上一个种满柏树的山丘,然后向下走入一个深邃阴暗的山谷中。她沿着一条湿漉漉的土路走着,空气中有秋夜凉爽的味道。路的坡度很大,她抓住两旁的灌木攀爬,望着远处摇曳着的一缕亮光。
阿丽斯走过一处旧城堡或是旧宫殿的废墟,那里处处生长着野葡萄。
雪松的味道混合着金雀花,更远处传来茉莉的香气。阿丽斯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忘记这些接续而来的气味。前方忽然亮起来了,一盏由铁链吊着的油灯照亮了一扇木门。这是一扇通向有着椴树和无花果树花园的门。阿丽斯想去偷些果子,她饿了。她想尝尝那些鲜红柔软的果肉。她伸出手,摘下两个无花果,将它们藏在自己衣袋的深处。
她接着踏入一户人家的庭院。一个陌生却温柔的声音告诉她别害怕,她在这里没有什么好怕的,她可以好好洗个澡,吃点儿东西,然后睡个好觉。
一段木楼梯通往二楼,楼梯在阿丽斯的脚下吱吱作响,她抓住扶手,希望尽可能将脚步放轻。
阿丽斯走进一个有着蜂蜡味道的小房间。她脱去外衣,将它们折好,整齐地摆放在一张椅子上。她走近一个铁制的盆子,觉得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但水面的影子很快就模糊了。
阿丽斯想喝点儿水,她很渴,嗓子干得仿佛连呼吸都很困难。她的两颊烧得厉害,头痛欲裂。
“走开,阿丽斯。你不应该回来的。回你自己家去吧,现在还不算太晚。”
阿丽斯重新睁开眼睛,她坐起身,身子烧得滚烫,全身麻木,四肢无力。她觉得想吐,急忙冲向浴室。
回到卧室之后,她颤抖着呼叫了酒店总台,请他们尽快为她找一位大夫,并通知戴德利先生。
医生很快就来了,他坐在阿丽斯的床头,诊断她是食物中毒,为她开了一些药。戴德利马上去药店买药。阿丽斯很快就好起来了。游客常常因为水土不服会产生这样的症状,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傍晚的时候,阿丽斯房间的电话响了。
“我想我不应该任你吃那些海鲜的,这全是我的错。”是戴德利从自己的房间给她打电话。
“这不关你的事,”阿丽斯回答说,“你又没有强迫我。不过也请不要怨我,今晚你只能一人去用餐了,我现在连闻闻食物的味道都不行,甚至和你谈到食物都让我觉得一阵恶心。”
“那么就别说了,今晚我也不去吃饭了,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喝一小杯酒,然后就待在床上。”
“你喝得太多了,戴德利,你这是在酗酒。”
“鉴于你自己现在的情况,我想你还没有资格对我的健康问题发号施令。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比你的好多了。”
“就今晚而言,你说得并没有错,但从长远看,我想还是我比较有道理。”
“有道理的应该是你现在就去好好休息,而不是对着我指手画脚。能睡多久就睡多久吧,记得吃药,如果医生的诊断没有错的话,我真心希望明天早晨能够再次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你。”
“我们的向导那边有新消息吗?”
“还没有,”戴德利说,“但我正在等他的电话。好了,我想我得挂了,不然他就打不进来了。”
“晚安,伊森。”
“晚安,阿丽斯。”
她放下听筒,但一想到要关掉床头灯,阿丽斯又感到一阵恐惧。她于是就让灯亮着,随即睡去。这个夜晚,好梦绵长。
坎找到的调香师住在奇哈格。他的家位于伊斯坦布尔市地势较高的街区,房子建在一块空地上,一条挂着衬衣、长裤、衬裤以及一套制服的晾衣绳将它和邻居家的房子连在了一起。在雨天开车沿着石板街道向上行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汽车试了两次才开上去。雪佛兰的车轮打滑,离合器发出一阵烧焦的橡胶臭味。司机把一切都归罪于车子的橡胶轮胎摩擦力不够,他骂骂咧咧的,自己本不该跑这一趟的,那片奇哈格的高地上又没有什么可供游客们看的。坐在汽车副驾驶座上的戴德利悄悄地塞了一张钞票给司机,他终于停止了抱怨。
在他们穿过那片空地时,坎一直用手挽着阿丽斯,据他说是“为了避免阿丽斯踩进水坑里”。
笼罩着城市的薄雾在白天结束之前都不会打湿地面,但坎还是希望可以未雨绸缪。阿丽斯今天觉得好多了,尽管还有一点儿虚弱。不过这样的话,坎的照顾倒算是很及时的。对此,戴德利不做任何的评论。
他们走进那栋房子,调香师的工作室空间很大。茶炊下面烧着火红的炭,放出的热气模糊了工作室积灰的玻璃窗。
调香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个英国人从伦敦过来拜访他,尽管他对此感到十分荣幸。他为他们上了茶和裹着糖浆的小点心。
“这是我妻子做的。”他对坎说道。坎接着告诉阿丽斯和戴德利,这位太太是奇哈格最好的点心师傅。
阿丽斯由调香师带着去看他的工作台。他让阿丽斯闻了几种他配置的香水;他调制的味道格调高雅,但同时又很和谐。这是一些配置技巧无可挑剔的东方香水,不过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在长桌的一头,阿丽斯发现一个装满小玻璃瓶的小盒子,瓶子里的颜色激起了阿丽斯的好奇心。
“我可以看看吗?”她拿起一个装满古怪绿色液体的小瓶子问道。
坎还没有翻译完阿丽斯的话,调香师就从阿丽斯手中夺过那个小瓶子,将它放回了原位。
坎向阿丽斯解释说:“他说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大的意思,只是一些他配着玩的试验品而已。就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消遣。”
“我只是很好奇它们的味道究竟是怎么样的。”
调香师耸了耸肩,算是同意了。阿丽斯拔开瓶塞,然后大吃一惊。她取过一条细纸带,将它浸在瓶中的液体里,然后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她放下瓶子,接着对第二瓶、第三瓶也如法炮制了一番。她目瞪口呆地转向戴德利。
“怎么了?”戴德利直到此时才开口说话。
“真是不可思议,他在这个小盒子里重新创造了一个森林。我从来没有想过还可以这样做。你自己来闻闻吧,”阿丽斯说着将一条新的纸带浸入瓶中,“闻着这个味道,我们简直就像躺在一棵雪松的脚下。”
她将纸带放在桌上,又取过另一条浸入瓶中,然后晃了晃才递给戴德利。
“这瓶是松香的味道,而这瓶,”她说着拔掉了瓶塞,“这是湿润的草地的味道,一种混合了蕨类植物的秋水仙的淡雅香味。再闻闻这个,这是榛子的味道……”
“我可不认为有人愿意喷点儿榛子味的香水。”戴德利咕哝着。
“这不是喷在人体上的香水,这是室内的香氛。”
“你真的觉得室内香氛会有市场吗?还有室内香氛究竟是什么东西?”
“想象一下当你可以在自己的家中重新闻到大自然的味道时的那种欣喜吧。想象一下我们可以在自己的公寓里喷上不同季节的味道。”
“季节的味道?”戴德利惊讶地问道。
“例如,当冬天到来的时候在自己的家中延续着秋天的味道,在一月的时候让自己的房间散发出春天百花盛开的香味,在夏天喷上雨水的味道。客厅里飘浮着柠檬树的香味,浴室里有橙花的味道,总之就是不是普通熏香的室内香氛,这个主意太棒了!”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剩下去取得这位先生的好感这一件事了。对你刚刚兴奋的反应,他看上去和我一样吃惊。”
阿丽斯向坎转过身去。
“可以请你问问他,他是如何能够将雪松的‘音符’保持得那么持久的吗?”阿丽斯说着又拿起刚刚闻过的纸条。
“哪一种音符?”坎问道。
“问他是如何将自然环境里的香味保持得这么长久的。”
当坎尽力翻译着阿丽斯和调香师之间的对话时,戴德利走近窗户,望着博斯普鲁斯海峡。隔着满是水汽的玻璃窗望去,海峡的景色一片模糊。尽管这一点儿都不符合他来伊斯坦布尔的预期目的,戴德利想道,但也许在这里阿丽斯有一天可以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尽管这么说有些奇怪,不过他一点儿都不在乎。
阿丽斯、坎、戴德利向调香师表示了感谢,感谢他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陪伴他们。阿丽斯承诺自己很快会再来一次。她希望他们可以一同工作。调香师从未想过自己私下的爱好居然有一天能够吸引他人的兴趣。今晚他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自己的妻子,他每天在工作室里熬夜到很晚,每个周日爬遍周围的山岭、峡谷、树丛,采集各式各样的花卉植被,这些功夫都没有白费。这不是像她常常责怪他的那样,只是一个老疯子的消遣。它是一项真正严肃的工作,现在已经成功地吸引了一位英国来的女调香师。
“我刚才没有不耐烦,”戴德利走出调香师的家后说道,“只是从昨天中午开始到现在,我一直没有吃东西,我不反对我们一会儿去吃点儿什么。”
“你对这次拜访还满意吗?”坎向阿丽斯问道,他完全无视了戴德利。
“我高兴得快发疯了,这位调香师的工作室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阿里巴巴山洞。这次拜访你安排得太好了,坎。”
“很高兴你喜欢今天的安排。”坎的脸涨得通红。
“一二,一二三!”戴德利拢着双手大声喊道,“这里是伦敦,听到请回答。”
“对了,阿丽斯小姐,还有一点需要告诉你,刚才在翻译的时候,你说的有几个词我没有听明白。例如,我不明白为什么调香师的工作室会像是一件乐器。”坎不理戴德利继续说道。
“对不起,坎,这是我这个行业里的行话,以后我会慢慢把其中的差异都告诉你的,然后你就是伊斯坦布尔香水行业最够格的翻译了。”
“我很喜欢香水这个行业呢,谢谢你,阿丽斯小姐。”
“好,”戴德利低声抱怨道,“我还是不说话的好,很显然没有人听我在说什么!我饿了!你可以告诉我哪家餐馆是阿丽斯小姐吃了之后不会生病的吗?”
坎盯着戴德利看。
“我打算带你去一个你永远不会忘记的地方。”
“他总算注意到我的存在了!”
阿丽斯走近戴德利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你对他可真不友善。”
“不开玩笑地说,你觉得他对我就友善了吗?我饿了,而且我想提醒你我一直坚守着空腹的诺言。不过现在既然你和我们的向导已经开始拉帮结派,那我也就不用继续空腹了。”
阿丽斯难过地望了戴德利一眼,然后向站在一边的坎走去。
他们沿着直上直下的小巷走,最后来到奇哈格地势较低的地方。戴德利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问坎和阿丽斯他们是和他同乘一辆出租车走,还是想要另拦一辆。他也不问他们的意见,径直坐在了出租车的后座上。坎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坐在副驾驶座上。
坎用土耳其语告诉司机一个地址,随后在整段车程中他都没有再回过头来。
海鸥栖息在港口的栏杆上。
“我们要去那里。”坎指着码头一头的一艘小木船说道。
“我可没有看到那里有餐馆。”戴德利抗议道。
“因为你没有认真观察,”坎客气地回答道,“那不是一个专门招待游客的地方。餐厅也一点儿都不豪华,但你一定会对它满意的。”
“你难道就不能带我们去个同样好吃,但更有情调的地方吗?”
戴德利指了指博斯普鲁斯海峡沿岸的那些建筑。阿丽斯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家上面,那栋房子的正面外墙呈白色,与周围的其他建筑完全不同。
“这又是你在梦里看到过的一处场景?”戴德利语带嘲讽地问道,“你又做出那种样子了。”
“我之前骗了你,”阿丽斯结结巴巴地说道,“其实那一晚我做的噩梦要比之前的都更加真实,在梦里,我看到一栋和这栋房子很像的建筑。”
阿丽斯咬紧牙关,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栋白色的房子。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顾客为什么忽然紧张起来。
“这是一些别墅,”他们的向导声音沉稳地说道,“都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时代的辉煌遗迹。十九世纪的时候,人们很欣赏这样的风格。不过现在就不是很时兴了。冬天的暖气费用对于屋主来说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而且其中的大部分房子其实都需要重新修缮。”
戴德利抓住阿丽斯的肩,让她转身去看博斯普鲁斯海峡。
“我觉得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的父母去过比尼斯更远的地方,而那时的你还太小,所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二是他们有一本介绍伊斯坦布尔的书,你小时候正好读过,但之后又慢慢忘记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两种情况都有。”
阿丽斯丝毫不记得她的母亲或是父亲曾和她谈起过伊斯坦布尔。她又在记忆深处重新搜索了一遍她父母家的每个房间,但仍是徒劳。他们的房间、铺着灰色毯子的大床、放着小闹钟和皮制眼镜盒的床头柜、装着她母亲相片的银制相框、床脚的箱子、红褐色条纹的地毯、饭厅、桃花心木的桌子和配套的六张椅子、用来存放节日专用但事实上从未被用过的瓷餐具的玻璃餐橱、全家听晚间长篇广播时坐的大沙发、小书架、她母亲读的书籍……没有一样东西和伊斯坦布尔有关。
“如果你的父母亲曾经来过土耳其,”坎建议道,“也许在政府的档案里会留下痕迹。明天,英国驻土耳其领事馆会组织一场纪念晚会,贵国的大使将特地从安卡拉赶来迎接我国军政界的一个代表团。”坎不无自豪地宣布道。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戴德利问。
“因为我毫无悬念是伊斯坦布尔最好的向导嘛!好吧,其实是今天早上的报纸登了一则相关的消息。不过鉴于我是这里最好的翻译,所以我也被找去做晚会的翻译了。”
“你刚刚的意思是说,明天晚上你就不能为我们做翻译了,是吗?”戴德利问。
“我的意思是,建议你们也可以来这个晚会。”
“别自作多情啦,领事馆是不会邀请所有现在在伊斯坦布尔的英国人都参加的。”戴德利反驳道。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自作多情是什么意思,但我会去查查它的意思的。另外,负责拟定宾客名单的女秘书应该很乐意帮我一个忙,将你两位的名字加上去。她无法拒绝坎的任何要求……我会把邀请函送到你所住的酒店的。”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坎。”戴德利说道。“总之,如果这样做可以让你高兴的话,”他转身看着阿丽斯继续说道,“那我们就去见见大使好了,然后再请他提供领事馆方面的帮助。如果他们不能在我们有需要的时候提供小小的一点儿帮助,那还要这些行政部门做什么!好了,你觉得如何呢,阿丽斯?”
“我想把这一切搞明白,”阿丽斯叹了口气,“我想知道为什么这些噩梦可以这样的真实。”
“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力帮你解开这个谜题的,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吃点儿东西。不然一会儿就该你来照顾我了,我饿得快晕了,而且还口渴得厉害。”
坎用手指指了一下码头一端由渔民开的餐馆。然后他走开几步,在一根小柱子上坐了下来。
“祝你用餐愉快,”坎双臂交叉,懒洋洋地说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一步都不会离开这个码头的。”
阿丽斯充满怒火的目光没有逃过戴德利的眼睛,他向坎坐着的地方迈了一步。
“但你坐在这个东西上是什么意思,你不会以为我们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寒风中吧?”
“我只是不想打搅了二位,”他们的向导回答道,“我知道自己的在场令你很不舒服。所以请你二位去用餐吧,而我,我已经习惯了伊斯坦布尔的冬季和雨天。”
“啊,请不要乱发脾气!”戴德利抗议道,“既然这是一家本地餐馆,那我怎能在没有本市最好的翻译的陪同下,让侍者明白我的意思呢?”
这个赞美令坎很受用,他接受了戴德利的邀请。
餐馆的服务和质量远远超过了戴德利的预期。等咖啡上来的时候,他忽然变得忧郁起来,这令坎和阿丽斯都很惊讶。在酒精的帮助下,戴德利终于肯承认之前他对这个地方的偏见都是不对的。简单但美味的饮食也可以出现在两堵朴素的墙之间。等他喝下第四杯茴香酒时,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很激动,”他说,“这种配着鱼一起吃的调料、这份甜点细腻的口感,我以后会再来品尝的。这太令人吃惊了。请你代我向这里的老板,”他声音颤抖地说道,“转达我最诚挚的歉意,另外也请你尽快带我们去发现像这个餐馆一样的其他地方吧。例如从今晚就开始怎么样?”
戴德利向站在过道里的侍者招了招手,请他过来帮他满上酒。
“我想你喝得够多了,戴德利。”阿丽斯一边说一边按下他拿着杯子的手。
“我承认这种茴香酒有些上头。但这只是因为我们进来的时候我空着肚子,而我又是那么的口渴。”
“那就学着喝水解渴好了。”阿丽斯建议道。
“你真是疯了,你希望我变得迟钝吗?”
阿丽斯示意坎过来帮她,他们一人抓住戴德利一边的胳膊,把他向餐馆的出口拉去;坎向正在看热闹的老板打了个招呼。
外面清新的空气令戴德利有些头晕。他坐在一根柱子上,当坎去拦出租车的时候,阿丽斯留在他身边,看着不让他掉到水里去。
“也许我该回去小睡一会儿。”戴德利望着海面轻轻地说道。
“我想是你必须回去睡一会儿了,”阿丽斯回答说,“我本以为是你陪我出来的,但没有想到现在却是反了过来。”
“那就请你原谅我吧,”戴德利咕哝道,“我向你保证:明天,明天我会滴酒不沾的。”
“你最好信守这个承诺吧。”阿丽斯严肃地回答道。
坎终于成功地拦到了一辆出租车,他走到阿丽斯身边,帮她把戴德利塞到出租车的后座上,然后坐进了副驾驶室。
“我们会护送你的朋友,送回酒店的门口,然后我再去领事馆搞定你们的邀请函。我会把它们用信封装好再呈送给前台的。”
“是把你的朋友送回酒店的门口,将邀请函装在信封里交给前台。”阿丽斯轻声地说道。
“我也猜我刚刚的英文说得乱七八糟,不过就是不知道具体哪里有问题。谢谢你纠正了它,我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戴德利睡了一路,直到阿丽斯和门童把他弄回自己的房间放到床上时,才醒过来。他过了很长一会儿才慢慢清醒过来。他在房里给阿丽斯打电话,没有人接,于是又打电话问前台是否知道阿丽斯在哪里,然后被告知她早已出去了。戴德利对自己刚刚的失态感觉很沮丧。他写了张小字条塞入阿丽斯房间的门缝里,为自己刚才的行为道了歉,并告诉阿丽斯他还是不吃晚饭了。
阿丽斯利用下午的时间一人去贝尤鲁街区散步。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建议她可以去看看加拉塔塔,并为她指出了步行去那里的路线。阿丽斯在伊斯利塔街的店铺里逛了逛,为她的朋友买了一些旅游纪念品。冬季的寒气快将她的身子冻僵了,阿丽斯最后不得不躲进一家小餐馆取暖,顺便在那里吃了晚饭。
傍晚时分阿丽斯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坐在写字台前开始给安托写信。
安托:
今天早晨我拜访了一位和我从事相同职业的先生,不过他远比我有才华得多。等我回到英国的时候,我一定要把他所调制的香水的独特之处讲给你听。过去我常常抱怨自己的公寓太冷,但如果你去过这位调香师的工作室的话,你就会对我说再也不要抱怨啦。在去奇哈格高地的时候,我发现了这座城市的另外一种面貌,这和我在酒店房间窗口所看到的完全不同。在远离市中心的地方,当我们远离了那些类似我们在伦敦的废墟上重建的新建筑时,我们看到的是一片毋庸置疑的贫瘠。我今天在奇哈格的窄巷里碰到几个在严冬里光着脚的孩子,面带愁容的街头小贩冒雨站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码头上;一些妇女为了卖掉些小东西,在雾气蒙蒙的码头上向着路人不厌其烦地游说。和这一切同样奇怪的是,我在这一片忧伤的氛围中居然感到了一种强烈的柔情,一种与这些陌生的地方相联结的情感,一种类似在路过废弃旧教堂时所产生的孤独感。我沿着已经磨损的台阶登上斜坡。在奇哈格的高处,大部分建筑的外墙已经破败不堪,甚至连在路上闲逛的猫也带着一份忧郁的神情。这种忧郁打动了我。为什么这个城市能令我产生这样一种忧郁的情绪?我一走到街上就能感受到它,直到夜幕降临才会消失。算了,还是别管我给你写的东西了。这里遍布着咖啡馆和餐馆,城市相当漂亮,路上的灰尘和泥垢也不足以减损它的宏伟之处。这里的人们是这样的好客慷慨,我应该承认,自己很受这种已经远去的传统的感动。
今天下午,我在加拉塔塔附近散步,看到在街区中心一处铁栏杆后有一片墓地。我望着墓前的墓碑,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属于这片土地的。我在这里每多待一小时,都会令我的心底涌起一种满溢的爱。
安托,请原谅我的语无伦次,这些话大概对你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闭上眼睛,在伊斯坦布尔的晚上听到你吹奏的小号声,我听到你的呼吸,我猜想你正在一个遥远的伦敦酒吧里吹奏着它。我很想知道关于山姆、艾迪和卡罗尔的消息,我很想念你们大家。也希望你们会有一点点地想我。
吻你。现在我正望着这个城市的屋顶,我确定,你一定会喜欢它们的。
阿丽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