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真相

这个晚上,她趁着夜色将给戴德利的信寄出。戴德利一周之后收到了这封长信。他没有告诉阿丽斯,在读信的时候,他也哭了。

阿丽斯在去餐馆打工的路上顺便把给戴德利的信寄了出去。等她踏进餐馆时,听到坎妈妈和她的侄子正在激烈地争吵。但是等她走近他们时,坎妈妈却忽然闭嘴了,她还冲坎使劲做了个表情,让他也别再说了。这一切都被阿丽斯看在了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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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什么事吗?”阿丽斯一边穿上围裙,一边问道。

“没有。”坎回答道,但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你们的样子看上去似乎不是很高兴。”

“做姑姑的在和侄子发生分歧时,应该享受对方足够的敬意,做侄子的不得翻白眼。”坎妈妈提高了声音说道。

话音刚落,坎就一把把门关上,走出餐馆,甚至都忘了和阿丽斯说再见。

“似乎有些严重啊。”阿丽斯一边走近坎爸爸的炉子边,一边接着说。

坎爸爸转身递给阿丽斯一把餐刀,让她尝尝炖肉的味道如何。

“很好吃。”阿丽斯说。

坎爸爸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向旁边的小房间去抽根烟。他临走关门时的目光里似乎也带着怒气。

“今天的气氛可真好啊。”阿丽斯说道。

“这两个家伙老是和我对着干,”坎妈妈开始发牢骚了,“等我哪天死了,客人们最好还是跟着我去墓地,别留在这里和这两个驴脑袋的家伙打交道。”

“如果您能够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也许我能帮上忙,二比二,在数目上至少还会公平一些。”

“我那个笨蛋侄子真是个太好的老师了,你呢,你也学得太快了。坎还是应该去搞定他自己的事情,你也是。所以,别像根柱子似的杵在这里了,你看到这里有客人吗?没有一个,所以去吧,他们正在餐厅里等着呢,还有你可别再摔门了!”

听到这话,阿丽斯没再多待一秒钟,她从身边最近的一个架子上取下一摞盘子,然后手里拿着点菜单,向人越来越多的餐厅走去。

厨房的门刚刚关上,我们就听到坎妈妈冲着她的丈夫大喊,让他快点儿掐灭烟马上回炉子边工作。

除了这个小插曲外,这个晚上的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每次当阿丽斯经过厨房时,她都会看到坎妈妈和她丈夫之间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每周一的晚上,阿丽斯的工作都不会弄得太晚,最后一批客人大概在十一点左右也都散尽了。阿丽斯清理完餐厅,除下围裙,和还在低声抱怨的坎爸爸、其他同事以及神情古怪地看着她的坎妈妈一一道别。

坎正在门外等她,他坐在一堵矮墙上。

“你今天去哪里了?你走的时候,那样子就好像是个小偷。你和你姑姑之间出了什么事,才会搞到这个地步呢?就是因为你,我们今晚都过得糟透了,她的脾气实在是太坏了。”

“我姑姑的脾气比驴还犟,我们只是吵架了,就是这样而已,明天应该就会好多了。”

“我可以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缘故吵架吗?不管怎么说,今晚最后为你们的争执埋单的还是我来着。”

“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你,只怕我姑姑会更加生气,明晚的情况会变得更加糟糕。”

“为什么呢?”阿丽斯问道,“因为这件事和我有关?”

“我不能说。好了,我们也聊够了,我送你回去吧。天晚了。”

“你知道的,坎,我已经是大人了,你其实不必每天陪我回家。这几个月来,我已经认得每天来回的路了。我住的地方其实就在这条街的尽头。”

“你这是在取笑我了,我既然收了戴德利先生的钱,就要负责照顾你。我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就像你每天在餐馆完成你的工作一样。”

“什么,你这是收费的?”

“是啊,戴德利先生每周都付我薪水。”

阿丽斯久久地望着坎,然后转身就走,一句话都没有说。坎急忙追上去。

“当然我这样做也有部分是出于友谊的考虑。”

“别和我说,因为考虑到大家是朋友,所以你还收费。”阿丽斯说着加快了脚步。

“这两者并不是不能兼容的啊,晚上的路可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安全。伊斯坦布尔是个巨大的城市。”

“但是于斯屈达尔这个地方住的大家彼此都认识吧,这话你已经说过上百遍了。现在,让我一个人安静安静,我认得自己的路的。”

“好吧,”坎叹了口气,“我会写信给戴德利先生的,告诉他我不能继续收他的钱了,这样你就满意了吧?”

“我希望的是你可以早一点儿把他付你薪水这件事告诉我。我已经给他写信说不需要他的帮助了,但现在看来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我生气的就是这一点。”

“为什么知道有人在帮助你,你反而会生气呢?”

“因为我根本没有请他帮忙啊,而且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

“这样说难道不是更加荒唐吗?在生活中没有人可以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吧?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独立地完成一件大事。”

“好吧,但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的!”

“好吧,就算是你,也不能例外!如果没有奇哈格的那位调香师,你难道就能自己调对香水的味道吗?要是我没有带你去他的工作室,你就能自己找到他吗?你就能遇到领事先生、泽米尔利先生和学校的老师吗?”

“别太夸张了,至少小学老师,这是我自己找到的。”

“那又是谁选了从学校门口的路上走过呢?是谁呢?”

阿丽斯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坎。

“你还真是执着。好吧,没有你,我就不会遇到领事先生,不会遇到泽米尔利先生,我就不会在你姑姑的餐馆里工作,我也不会在于斯屈达尔住下来。我很可能已经离开伊斯坦布尔了。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的,这样你满意了吧?”

“你还忘了说,没有我,你也不会从那所小学的门前经过!”

“我已经向你道歉了,我们不会整个晚上都还要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吧。”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向我道歉的。但我可以说,如果不是因为戴德利先生付我薪水的话,你就不会遇到以上任何一个人,不会在我姑姑的餐馆里找到工作,更不会找到她现在租给你的房子。你的道歉清单可以再加长一倍,你也还得再好好谢谢他,至少在心里。我相信他应该是可以感应到的。”

“我会在给他的信里都写到的,不过老实说,你这么说,大概还是为了让我不要在信里请戴德利解雇你吧。”

“随你的便。我为了你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如果这样你还打算要我失业的话,那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这就是我想说的意思,还有你可真是固执。”

“你也是,就和我姑姑一样倔强。”

“好了,坎,我想今晚我们已经吵够了,大概把这个月余下的份额都提前用完了。”

“好吧,那我们去喝杯茶吧,然后就此停战。”

阿丽斯跟着坎来到小巷尽头的一家咖啡馆前,门口的露天座位上还有不少的客人。

坎点了两份茴香酒,阿丽斯说她还是更愿意喝茶,但是坎没有接受她的要求。

“戴德利先生从来不怕喝酒。”

“因为你觉得喝得醉醺醺的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可从没有这样想过。”

“好吧,在我看来醉酒其实是一种愚蠢的自我放纵。但现在为了顺着你的心意,就让我们干杯吧,不过你得把你和你姑姑吵架的原因告诉我。”

坎犹豫了一下,但阿丽斯的坚持让他终于让步了。

“是因为所有我帮你找到的人,领事先生、泽米尔利先生、学校的老师,包括最后这位老师,即使我告诉她在这件事上我并没有出什么力,我们只是偶然间路过而已。”

“她为什么要指责你呢?”

“因为我掺和了和我无关的事情。”

“可这和她也没有关系啊?”

“她的意思是当我们太关心别人的生活时,即使是为了对方好,我们最终也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不幸的。”

“好吧,明天我会去和坎妈妈谈谈的,告诉她你到现在为止带给我的只有好运,她大可以放心。”

“你可千万不要这样和我姑姑说,这样的话她就会知道我把事情告诉你了。她一定会更加生气的。再说,她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如果我不把泽米尔利先生介绍给你认识,那当他去世时你就不会那么伤心。如果我没有带你走那条小巷,你也就不会遇到那位小学老师,也就不会因为他的话而困扰了。老实说,我还从未见过你那个样子。”

“你得确定一下情况才好吧,要不就是你的向导天赋帮我们找到了这位老师,要不就是你在这件事上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纯粹凭借运气和偶然!”

“好吧,但事实上是两种情况兼而有之,偶然烧毁了那栋老房子,而我呢,则带你走进了那条小巷。这件事上偶然和我的作用是不可分的。”

阿丽斯推开她面前的空杯子,坎又帮她满上了。

“现在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了过去和戴德利先生一起的日子。”

“你难道不能暂时忘记一下戴德利先生吗?”

“不,我想不太可能吧。”坎想了想回答说。

“你和你姑姑是怎么吵起来的?”

“在厨房里。”

“我不是问你,你们在哪里开始吵架的,而是怎么吵起来的。”

“啊,这个啊,我不能说。坎妈妈让我发誓不能说的。”

“好吧,那我来替你解开这个誓言的束缚好了。一个女人可以让一个男人违背他对另一个女人许下的誓言,只要当事双方都达成共识,且不对任何一方不公平即可。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

“这是你刚刚发明的吧?”

“算是即兴吧。”

“果然和我猜得没错。”

“坎,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说到我吧。”

“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呢?”

“那你设身处地地为我想想吧。想象一下当我和戴德利正在因为你吵架的时候,你忽然闯进来撞破了,难道你就不会想知道我们吵架的原因吗?”

“一点儿都不会。我想戴德利先生肯定又是在批评我,而你呢,你则是在为我说话,然后他又一次因为这个缘故指责了你。这一点儿都不神秘,你看吧。”

“可真的要让我生气了!”

“好吧,那我的话,就是我姑姑真的令我因为你而生气了。现在我们扯平了。”

“好吧,那么这样吧,我在下一封给戴德利的信里对关于雇用你的事只字不提,然后你告诉我这次争执的起因是什么吧。”

“你这是在要挟我,是在逼着我背叛我姑姑啊。”

“那我,我不告诉戴德利你的事情,难道不也是背叛了我自己的独立原则了吗?你看,现在才是真的扯平了。”

坎看了看阿丽斯,又为她倒上了酒。

“先喝了这杯吧。”他望着阿丽斯的脸说道。

阿丽斯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猛地把杯子搁在桌上。

“说吧!”

“我想我已经找到伊玛泽太太了。”坎说道。

望着阿丽斯惊讶的神情,他继续说:

“你的乳母……我知道她住在哪里。”

“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因为坎是伊斯坦布尔最好的向导,博斯普鲁斯海峡两岸都是他熟悉的地盘。这一个多月来,我陆陆续续地到处打听。我基本上已经快把于斯屈达尔的地界翻过来了,最后终于找到了某个认识她的人。就像我和你说过的那样,于斯屈达尔的人们彼此都认识,或者应该说,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彼此或直接或间接认识的地方……于斯屈达尔是个小地方。”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她?”阿丽斯激动地问道。

“当时机成熟的时候,必须瞒着坎妈妈行动!”

“但这件事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她不愿意你把这件事告诉我?”

“因为我姑姑对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她认为过去的事情就应该永远地留在过去,唤醒沉睡的往事不是件好事。我们不应该揭开时间尘封的过去,她觉得如果我带你去找伊玛泽太太的话,就是在带给你不幸。”

“可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也许等我们去了就知道了。现在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你会耐心地等待,直到我完全安排好这次会面为止。”

阿丽斯答应了,坎请她允许自己送她回家,因为现在他还有义务照顾阿丽斯的安全。鉴于两人之前喝下的茴香酒数量,他们最好尽快上路回家。

第二天晚上,阿丽斯从奇哈格的工作室回来,然后马不停蹄地换衣服,准备七点去餐馆上班。

坎妈妈的餐馆似乎已经恢复了往日正常的秩序。坎爸爸负责在炉子边忙碌着,坎妈妈坐在收银台后面看着全场。只有熟客来的时候,她才会暂时离开一下去和他们打招呼,然后用目光示意伙计们按照客人的重要程度为他们安排座位。阿丽斯记下客人们的点餐,在厨房和客人们之间忙碌地跑来跑去,大家都尽力做到最好。

快九点的时候,餐馆里的生意达到一天中最好的时候,这时连坎妈妈也放弃了她的柜台,加入到伙计们的队伍中去了。

坎妈妈仔细地观察着阿丽斯的一举一动,后者正尽全力希望自己的行为没有泄露坎的秘密。

当最后一位客人离去的时候,坎妈妈锁好门,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了下来,但她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正在整理餐具的阿丽斯。

“我亲爱的姑娘,来帮我们泡一壶薄荷茶吧,然后再帮我拿两个杯子。”

阿丽斯也正想休息一下,喘一口气。于是她走进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就端着泡好的茶。坎妈妈让伙计关上送菜口的窗户,阿丽斯放下托盘,坐在了坎妈妈的对面。

“你在这里高兴吗?”坎妈妈一边倒茶,一边问道。

“是的。”阿丽斯有些困惑地回答道。

“你很勇敢,”坎妈妈继续说,“就和我当年一样,我从来都不怕工作。说起来,现在你和我们家的关系还真是有趣呢,你不觉得吗?”

“什么关系?”

“白天我侄子为你工作,晚上呢,你就来我这里上班。这几乎是家庭式的工作方式了。”

“这我倒从没有想过。”

“你知道,我丈夫平时话不多,他说这完全是因为我太爱说了,我一个人说的话就是两个人的量。但是,他还是很欣赏我,尊敬我的。”

“我也是,我也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

“那我租给你的房间,你喜欢吗?”

“我喜欢那里宁静的氛围,房间的视野也很好,我晚上睡得很好。”

“那么坎呢?”

“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你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

“坎是一个很出色的向导,毫无疑问是伊斯坦布尔最好的向导;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他是一个难得的朋友。”

“我的姑娘,你和他相处不止是几天了,而是好几个月了吧。你难道没有意识到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吗?”

“您究竟想和我说什么,坎妈妈?”

“我就是想请你多注意一下他。你知道,一见钟情,这种事情都是书上写写的。现实生活中,两人间的情感是日积月累、慢慢建立的,就好像我们造房子,一块砖一块砖地往上垒。我和我那厨师丈夫的第一次见面,你根本无法想象。但是在四十年的相处之下,我对他有一种奇怪的爱意。我学会了如何欣赏他的优点,习惯他的缺点,当我对他生气的时候,就像昨晚的情况那样,我就会一个人走开,去好好冷静地想想。”

“那您想到了什么?”阿丽斯打趣地问道。

“我想象一个天平;在一头我放上他身上我喜欢的东西,在另一头放上令我生气的东西。然后我发现天平差不多是平衡的,甚至还向好的那一方面倾斜一些。这是因为我找了一个可以衡量优缺点的丈夫。坎是个比他姑父更聪明的男人,而且与他不同的是,坎还是个英俊的小伙子。”

“坎妈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吸引您的侄子。”

“我知道,但是我和你说的是他。他已经打算为了你彻底回到伊斯坦布尔来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很抱歉,坎妈妈,我从来不知道……”

“我知道,你努力工作基本没有心思想到其他的事情。你知道为什么我让你周日不要再来上班吗?就是为了让你的脑袋一周里有时间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让你找到一个心动的理由。但是我也看得出,坎不是你喜欢的类型,那么就放过他吧。现在你已经认识了去奇哈格的路了,以后的天气会越来越好,你完全可以一个人去的。”

“我明天就和他说。”

“不用这样,你只需和他说你不再需要他的帮助就可以了。如果他真是伊斯坦布尔最好的向导的话,他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下一个顾客的。”

阿丽斯望着坎妈妈的眼睛。

“您也不希望我继续在这里工作了吗?”

“我可没有这么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相反我很欣赏你,客人们也是;如果每晚都可以看到你,我会很高兴的;如果你不再来的话,我想我会想念你的。所以还是继续来这里上班吧,你那视野很好、睡得又安稳的房间也可以留着,然后白天好好在奇哈格工作吧。一切都会好的。”

“我明白了,坎妈妈,我会好好想想的。”

阿丽斯脱掉围裙折好,然后把它放在桌子上。

“昨天晚上为什么您会和您的丈夫生气呢?”她走向餐馆大门时又问道。

“因为我和你一样,我亲爱的姑娘,我的性子很犟,我向他提了太多的问题。明天见吧!现在我也要关门了。”

坎正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等待阿丽斯。当阿丽斯从他面前走过时,他急忙站起身来和她打招呼。阿丽斯被吓了一大跳。

“我刚刚都没有发现你。”

“对不起,我无意吓到你。你的神情看上去好奇怪,餐馆的工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没有,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这倒是,坎妈妈的脾气就和暴风雨一样,虽然猛烈却不持久。来吧,我送你回家。”

“坎,我得和你谈谈。”

“我也是,来吧。我这边有些新消息要告诉你,我想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那位小学老教师说自己在市集上再未遇到过伊玛泽太太,其实是因为她现在已经离开了伊斯坦布尔。她回自己的家乡养老了,她现在就住在伊兹米,我甚至还有她家的地址。”

“那个地方离这里远吗?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去看她?”

“离这里大概一百公里吧,乘火车一小时左右。我们可以趁机也去看看海,不过我还没有完全安排好这件事。”

“你还在等什么?”

“我希望可以确保你去了就一定可以见到她。”

“那是当然,但有什么人让你犹豫来着吗?”

“我不知道,我姑姑也许说得对,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不应该再把它们翻出来。既然现在你很幸福,那为什么还要去寻找过去呢?还不如一切向前看,好好想想未来的事情。”

“我并不害怕过去,而且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知道自己过去的故事。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我父母一定要向我隐瞒这一段经历。如果换了是你,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吗?”

“但如果说他们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他们是为了保护你呢?”

“保护我?”

“保护你,让你可以忘记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我那时只有五岁,而且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再说世上还有比什么都不知道更令人焦虑的事情吗?如果我可以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管它是什么,我想至少我还可以找到一个理由说服我自己。”

“我想,你父母乘船回国的这趟旅途中应该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于是你的母亲请求上天让你最好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应该就是她一直什么都不说的原因。”

“我也这样想过,坎,但这只是一个假设。老实说,我很希望能够从别人口中听到他们的故事,即使对我来说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每天我母亲是怎样穿着打扮的,我去学校前她会和我说些什么,我们在鲁米尼亚城的日常生活如何,每周日我们会做些什么。和别的方式一样,这只是为了再和他们产生联系而已,即使只是在和别人的谈话中。我对他们的思念之情,自他们过世后,从未减弱。”

“明天我们不去奇哈格的工作室了,我带你去拜访伊玛泽太太,但是切记不要和我姑姑提一个字,你可以答应我吗?”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阿丽斯住的楼下。

阿丽斯专注地望着他。

“坎,你在生命中遇到过某个人吗?”

“我在生命中遇到过许多人的,阿丽斯小姐。各种朋友,许多亲戚,甚至对我来说也许是太多了一些。”

“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遇到过你爱的人。”

“如果你是想知道我心里是否住着一个女人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于斯屈达尔的所有姑娘每天都会来这里拜访一次。暗恋既不费钱,又不会伤害别人,不是吗?对了,那你呢,你是否在爱着某个人?”

“等等,明明是我在向你提问啊。”

“我姑姑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为了让我不再为你工作,她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她就是这样的人,当她脑子中有了一个主意之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定要实现它。她一定是告诉你,我打算向你求婚了是吧。好吧,那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打算。”

阿丽斯握住了坎的手。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也没有相信过坎妈妈的话。”

“别这样。”坎叹了口气,抽出自己的手。

“这只是朋友间的握手而已。”

“也许吧,但是性别不同的人之间可是没有纯粹的友谊的。”

“这点我不同意,我最好的一个朋友,就是一个男人,我们从小就认识了。”

“那你不想念他吗?”

“不,当然会想念他了。我每周都会给他写信的。”

“那他给你回信吗?”

“没有,但那是有理由的,因为那些信我从来没有寄出去过。”

坎冲着阿丽斯笑了,然后倒退着走了几步。

“你难道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从来不把这些信寄出去吗?我想我该回去了,现在天很晚了呢。”

亲爱的戴德利:

我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心绪很乱。我想是时候结束这次旅行了,不过今晚我给你写信,却是想告诉你我暂时还不能回去。接着读下去,你就会明白原因了。

昨天早晨,我去看了我小时候的乳母。坎带我去了伊玛泽太太家。她住在一条石砌小巷的尽头,过去那里曾是一条土路。我想我得告诉你,这条小巷的尽头也有一段大楼梯……

这天就和往常一样,坎和阿丽斯很早就离开了于斯屈达尔,但坎告诉阿丽斯他们得先去哈达巴萨火车站。火车九点半发车,阿丽斯把脸贴在车厢的玻璃窗上,心中暗想不知道她的乳母长得什么样,她的样子是不是会让自己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情。一小时后,火车到达了伊兹米,坎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带他们去这里最古老的街区。

伊玛泽太太的家和它的主人一样上了年纪。房子是木结构的,向着一边倾斜,仿佛随时准备倒下去一样。墙面外护墙板的钉子已经脱落,窗户被海风中的盐粒锈蚀,窗框已经摇摇欲坠。阿丽斯和坎敲了敲这所破旧的房子的正门。当那个他们以为是伊玛泽太太的儿子的男人过来开门时,阿丽斯忽然闻到了壁炉里传来的树脂气味、散发着凝固的牛奶的旧书气味、带着干土味道的地毯气味以及留有水汽味道的旧皮靴的气味。

“她在楼上,”那个男人指了指楼上,“我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只是说有客人来看她。”

阿丽斯爬上摇摇晃晃的楼梯,忽然注意到一种混合了薰衣草、用来擦拭栏杆的亚麻油、闻得出面粉味道的上浆床单以及伊玛泽太太房里的樟脑丸的气味。

伊玛泽太太正坐在她的床上读书。看到阿丽斯和坎出现在她门口时,她取下了眼镜,望着他们。

她屏着呼吸打量慢慢走近的阿丽斯,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泪水涌上了她的眼睛。

而阿丽斯,在她眼里,只看到一个奇怪的老妇人。直到伊玛泽太太哽咽着一把抱住她,把她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

……我的头搁在她的肩上,这时我忽然辨认出了我童年时那股熟悉的味道,一种完美的气味,这是每晚去睡觉前晚安吻的味道。我听到,童年时每天早晨窗帘被拉开的声音,还有我乳母的喊声:“阿努歇,快起床了,港口有艘漂亮的小船,快来看看吧。”

我认出了那种厨房里热牛奶的气味,我又看见了樱桃木的桌脚,我过去常常在那里躲猫猫。我听到楼梯在我父亲的脚下发出声响,我忽然在一幅水墨画上看到了两张已经被我遗忘的面孔。

我有两个母亲,两个父亲,戴德利,只是现在我都失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伊玛泽太太才慢慢擦干眼泪。她用手抚摸着我的脸颊,不住地吻我。她不停地喊着我的小名:“阿努歇,阿努歇,我的小阿努歇,我的小太阳,你终于回来看你的老妈妈啦。”我也哭了,戴德利,为我竟然忘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他们从未有机会看我长大而哭,也为深爱我并抚养我长大的人是为了救我才收养我而哭。我不叫阿丽斯,在到英国之前,我叫阿努歇。在成为一个英国人前,我其实是一个亚美尼亚人,我真正的姓氏也不是庞黛布丽。

五岁时,我还是一个沉默的孩子,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和人说话的孩子。我的世界里只有气味,它们就是我的语言。我的父亲是一位制鞋商,他拥有一间很大的作坊,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两岸各有一间铺子。伊玛泽太太告诉我,他是那时伊斯坦布尔最有名望的人之一,各乡各地的人都会从外地赶来拜访他。我父亲负责佩拉商号,而我母亲则负责卡迪孔的那家。每天早晨,伊玛泽太太送我去上学,学校就在于斯屈达尔一条小巷的尽头。我父母的工作很忙,但是每到周日我父亲都会带我们乘马车出去散步。

在1914年年初的时候,一位医生告诉我父母,我不愿意说话这个情况是可以治疗的,某些草药可以帮助我夜里不做噩梦,只要晚上睡好了,我就可以慢慢恢复说话的能力。我父亲的顾客中有一位英国药剂师,他帮助过许多有困难的家庭。因此,每周伊玛泽太太也会送我去一次伊斯克里塔尔街。

当我见到这位药剂师的妻子时,我竟用清亮的嗓音叫出了她的名字。

药剂师先生的药很有效。六个月后,我夜里已经睡得和天使一样安宁,也越来越愿意说话了。生活重新开始变得幸福,直到1915年的4月25日。

这天,伊斯坦布尔的众多公务员、知识分子、记者、医生、教师,以及商人都被逮捕了。大部分人没有经过审判就直接被处决,侥幸活下来的那些人则被送去了阿达纳和阿勒颇的集中营。

这天快傍晚的时候,大屠杀的风声传到了我父亲的工作间里。一些土耳其朋友过来通知我父亲,请他尽快带着家人避难。因为当时有人指控亚美尼亚人私通土耳其人当时的敌人俄国人。尽管事实并非如此,但爱国主义的狂热令许多人失去了理智。很多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

我父亲马上赶回家和我们会合,但在路上他遇到了一支巡逻队。

“你父亲是个好人,”伊玛泽太太反复和我说,“他夜里赶来通知我们,最后在港口附近被抓捕了。你父亲也是最勇敢的男人,当那些浑蛋走了之后,他还是勉强支撑着站起来。尽管他那时已经受伤,他还是走了许多路,想办法渡过了海峡。那时候暴乱还没有波及卡迪孔地区。

“我们在半夜看到他鼻青脸肿、浑身是血地走进来,我都快认不出他的样子了。他走进你们的房间看了看正在熟睡的你们,然后请你母亲不要哭,因为那样就会把你们给吵醒了。他把我和你母亲都叫到客厅,把城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我们,屠杀、抢掠、焚烧,总之就是一切失去人性的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他告诉我们,不论如何首先还是要保证你们的安全,马上离开伊斯坦布尔,坐小车去,到了乡下应该就会安全了。你的父亲求我带你们去我家,也就是这里,你们在伊兹米的这栋房子里又待了几个月。当你母亲流着泪问他,为什么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他不会和我们一同走时,你父亲回答说,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说这话的样子,‘我先坐一会儿,我有些累了。’

“他身上有一种骄傲,就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站得笔直,直得像一根铁矛。

“他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你母亲半跪在他身边抱着他。他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向着她微笑了一下,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的头慢慢歪向一边,然后就再也没有说话了。你父亲去世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一直望着你母亲,就像他是有意那样的。

“我还记得,过去当你父母有时起争执时,你父亲总是会说:‘你是知道的,伊玛泽太太,她生气只是因为我们的工作太多了。等我们退休之后,我会给她在乡下买一栋四周带田地的大房子,那时她将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而我呢,伊玛泽太太,当我在这栋凝结着我们的心血的房子里走到我生命的尽头时,我在最后一刻最想看到的一定是我妻子的眼睛。’

“你父亲和我说这一切时,嗓门很大,当然就是为了让你母亲也可以听见。然后她沉默了一会儿,当你父亲穿上大衣就要出门的时候,她走过来和他说:‘首先,不要和我说你会比我先走,其次如果我有一天要死的话,也是被你那些该死的鞋子生意给累死的,我最后一眼看到的绝对是你那些皮鞋底。’

“然后你母亲一边拥抱他一边说他真是这世上最难缠的制鞋商,不过此外,她对他倒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我们把你的父亲放到床上,你母亲为他盖上被子,就好像他睡着了那样。她吻了吻他,又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充满柔情的话语。然后她请我上楼叫醒你们,既然你父亲生前有安排,我们应该马上动身。

“当我套好车时,你母亲也收拾好行李,她随身带的东西不多。不过其中就有那幅你在墙上看到的她和你父亲的肖像画。”

戴德利,我走过去把那画框取下来拿在手里。我已经一点儿都认不出他们的样貌了,但是这对永远冲着我微笑的夫妇却真真实实的是我的父母。

“我们在夜里赶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伊玛泽太太接着说,最后终于赶在天亮之前来到了伊兹米,然后你们和你母亲就在我家住了下来。

“你母亲始终很伤心,她整日整日地坐在那棵椴树下,你从窗口可以看到它。当她好一点儿的时候,她就带你去田野里采摘玫瑰和茉莉。你在路上就会给我们讲你闻到的那种种香味。

“我们那时以为一切已经平静下来,疯狂野蛮的情形已经得到控制,伊斯坦布尔的暴行也只是那一夜的事情。但是我们错了,仇恨席卷了整个国家。六月的时候,我那个小侄子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我,有人在伊兹米地势较低的街区里抓捕亚美尼亚人。他们把这些可怜的人赶上运载牲畜的火车,对他们的态度比对马上要送去屠宰的牲畜还要差。

“我那时有个妹妹就住在博斯普鲁斯海峡边的一栋大房子里,那个傻丫头长得很漂亮。她的容貌吸引了一个富有的显要人物。平时没有邀请,一般我们都进不了她家。但她和她丈夫的心肠都很好,不论如何他们从未让人伤害过妇女和儿童。我和家里人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等天一黑就送你们去她那里。晚上十点的时候,我的小阿努歇,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一切,好像这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我们拿上那个黑色的小箱子,离开了夜色下的伊兹米。从这条街尽头的大楼梯那里我们可以看到火光把天空映得通红。港口边亚美尼亚人的房子正在起火。我们偷偷摸摸地摸黑前进,有几次为了避开野蛮屠杀亚美尼亚人街区的队伍,我们躲进一片大教堂的废墟里。和所有无辜的人一样,我们以为最糟糕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于是就从废墟里走了出来,你母亲拉着你的手,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看到了我们。”

说到这里的时候,伊玛泽太太停了下来。她抽泣着,我只能抱着她安慰她。她抽出手绢,擦了擦眼泪,然后再继续慢慢讲述这个故事。

“对不起,阿努歇,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但我每次一说到它,仍是没有办法不流泪。那个时候你母亲在你面前跪下来,她对你说你就是她的生命,就是她的奇迹,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你活下去,不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会一直守护着你,以后不论你身在何处,你也永远都在她的心里。她对你说,她必须离开你了,但是她永远不会把你丢下的。她走到我面前,把你的小手放到我的手心里,然后把我们推到一扇门的阴影里。她分别吻了吻我们,求我一定要保护你们。然后她一个人走出去,走向那些刽子手。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我们,她径直向他们走去。

“等他们把你母亲带走后,我带着你们一路沿着小路向下走,那里的路我很熟。我的表弟在港口等我们,他有一艘捕鱼用的小船就停在浮桥边。我们就这样出了海,并赶在日出之前上了岸。之后我们又走了许多路,才到达我妹妹的家。”

我问伊玛泽太太,最后我母亲究竟怎么样了。

“我们始终不知道详细的情形,”她对我说,“我知道在伊兹米大约有四千多亚美尼亚人被送进了集中营,而整个帝国则大概有上万人遭难。现在这件事已经没有人再提起了,这件事之后能够活下来并出庭做证的人太少了。而且也没有人愿意再听他们说,毕竟请求原谅这件事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谦卑精神。有人会说这段时间有人口迁移的活动,但相信我,事实完全不是这样。我亲耳听人说,有成群的男人、女人和孩子被驱赶着去了南方,队伍长达数公里。那些没有被送上火车的亚美尼亚人则被迫沿着铁路步行,没有水,也没有食物。中途体力不支倒下的人,最后的结局就是在头上挨一颗子弹。还有一些人被送到了沙漠中,那些士兵就任由他们又饿又渴,因精疲力竭而死。

“那个夏天我把你们藏在我妹妹家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些情况,即使我曾想象过最坏的情况。我亲眼看着你母亲被带走,我也想过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那时我更担心的还是你。

“惨剧发生的第二天,你又一次回到那个沉默的世界,你不肯再说话了。

“一个月后,我妹妹和她丈夫基本确定伊斯坦布尔已经安全了之后,我就陪你去看住在伊斯克里塔尔街的药剂师。当你再次看到药剂师的妻子时,你忽然又会笑了,你向她张开双手跑了过去。我把你身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们。

“阿努歇,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我当时的心情,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要做这个决定真是很艰难。

“药剂师的妻子很喜欢你,你也很爱她。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你开始愿意说几个字了。慢慢地她也会来塔斯米的公园陪你玩,她让你闻树叶花草的气味,教你说它们的名字;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你似乎才重新有了孩子的生气。有个晚上当我去药剂师家拿你的药时,他告诉我,他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回英国了,他向我建议不如带你一同回去。他向我保证,在那里,你不用担心任何事情,他和他的妻子会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样对待你的。他向我保证说,你和他们在一起就不再是孤儿了,你的生活里什么都不会缺少,不论是家庭的温暖,还是父母的疼爱。

“我心里很不想让你走,我的心好像被撕开了个口子,但是我只是个乳母,我的妹妹也不能长久地照顾你们,我们两人都没有办法把你们俩抚养长大。你身体不太好,他又那么小无法长途旅行,但是不管怎样我所做的一切,这都是为了保护你啊,我亲爱的孩子。”

亲爱的戴德利,听到这个结尾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把我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但不是,我还是不住地哭泣。

我问伊玛泽太太为什么她总是说“你们”,当她说我是两个人中身体不太好的那个的时候,另一个是谁呢。

她把我的脸捧在手心里,请求我原谅,原谅她使我和我的弟弟分离。

我和我的新家庭到达伦敦之后的第五年,我们国王的军队占领了伊兹米,很讽刺,不是吗?

在1923年的时候,当革命不断演进的时候,伊玛泽太太的妹妹的丈夫先是失去了他的特权,不久就过世了。

她的妹妹和其他很多人一样,也离开了战败的土耳其帝国。她避居到了英国,身边只有一些首饰。她后来定居在布赖顿的海边。

那个女算命师全都说中了。我的确是生在伊斯坦布尔,而不是霍尔本。我一个接一个地遇到的那些人,最终把我引向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现在既然我知道他的存在了,我就会马上动身去找他。

对了,我还有一个弟弟,他的名字叫拉斐尔。

吻你。

阿丽斯

阿丽斯和伊玛泽太太在一起待了一整天。

阿丽斯帮着她慢慢下楼,她们和坎以及伊玛泽太太的侄子一同吃了午饭,然后双双在高大的椴树下坐下来。

这个下午,阿丽斯的乳母给她讲了许许多多的故事,阿努歇的父亲是伊斯坦布尔有名的制鞋商,她的母亲则是一个有两个漂亮孩子的幸福女人。

当她们分手的时候,阿丽斯答应她自己会经常回来看她的。

她请坎和她一同乘船回去;当开往伊斯坦布尔的轮船靠岸时,阿丽斯望着岸边停泊着的船只时,忽然觉得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这个晚上,她趁着夜色将给戴德利的信寄出。戴德利一周之后收到了这封长信。他没有告诉阿丽斯,在读信的时候,他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