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邻居戴德利

我和戴德利之间除了彼此间礼貌的好感之外,再无其他。他完全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大玻璃窗上薄薄地附了一层细腻的轻雪,阿丽斯从床上起身,试着向外张望。她打开一扇窗,但又马上将它合上。大雪覆盖了整座城市,窗外的寒气把她冻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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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丽斯睡眼惺忪,摇摇晃晃地走到火炉前,将开水壶放到火焰上。戴德利很慷慨地为她在架子上留下了整盒火柴。她微笑着忆起昨夜的晚餐。

阿丽斯不打算在圣诞节还要工作。不过由于没有家人需要拜访,她决定去公园散散步。

她穿得严严实实,踮着脚走出房间。这栋维多利亚式的大房子静悄悄的,戴德利应该还没有起床。

街上一片纯白,阿丽斯欣喜地望着这景象。雪,就是有这样的力量,它可以覆盖城市里所有的污秽,即使是最凄凉的街区也能在冬日里找到一份特殊的美丽。

电车来了,阿丽斯向十字路口跑去,爬上车,买好票,然后在车尾的一个长凳上坐下来。

半小时后,她从皇后大门走进海德公园,向着通往肯辛顿宫的一条斜路走去。阿丽斯在小湖边停下脚步。鸭子们在暗沉的水面上游弋,它们向着她游来,大概是希望可以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新的食物。阿丽斯很抱歉自己没有带什么可以喂它们的东西。这时在湖的另一边,一个坐在长凳上的男人向她打了个手势。他站起身,挥着手邀请她去他那一边。鸭子们离开阿丽斯,转了个身,然后向着这位陌生人全速前进。阿丽斯沿着河岸走,她走近了这个正蹲着喂蹼足类动物的男人。

“戴德利?在这里能够看到你,实在是太意外了,你是跟着我来的?”

“令人吃惊的应该是,一个陌生人招手请你过去,而你居然真的就过去了吧。我比你来得早,怎么可能是我跟着你来的呢?”

“你在这里做什么?”阿丽斯问道。

“鸭子们的圣诞节,你忘了吗?我出门透气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大衣口袋里还有昨天从小酒馆里顺来的面包,就像我刚刚和你说的那样,我放弃了散步的计划,马上来了这里喂鸭子。那你呢,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钟爱这个地方。”

戴德利掰碎两片面包,将碎末分给阿丽斯一些。她在他身边也蹲了下来。

“说来,我们昨天忙里偷闲地远足一次,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阿丽斯没有回答,她正忙着喂一只鸭子。

“我在夜里还是听见了你来回踱步的声音。你睡不着吗?但你明明是很累了。”

“我睡着了一会儿,没过多久被一个噩梦惊醒。一个噩梦,如果不说是好几个的话。”

戴德利把手上的面包都喂完了,阿丽斯也是。于是他直起身,伸手去拉阿丽斯起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昨天那个算命老妇人对你预言了什么呢?”

海德公园的步道上积满了雪,路上行人寥寥无几。阿丽斯一五一十地复述了算命师和自己间的谈话,也提到了老妇人说自己其实是个骗子的情形。

“她变脸变得好快啊,这太奇怪了。不过,既然她也向你承认自己是在骗人,那你还在纠结什么呢?”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开始相信她。不过,我始终还是一个尊崇理性的人,我向你发誓,如果是我最好的朋友把这个故事的四分之一讲给我听,我大概都会嘲笑她的。”

“我们先不提你最好的朋友,就先说你的事。让你这样困扰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这位算命师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令人震惊,请你设身处地,在我的位置上想想。”

“她还向你提了伊斯坦布尔?多奇怪的主意啊!也许你只有亲自去一趟,才能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这当然是个奇怪的主意。难道你还打算开着你的奥斯汀带我去?”

“我怕这会超过它的承受能力。我就是简单地这么一说。”

一对夫妻向着他们迎面走来。戴德利不再说话,直到他们走远。

“还是让我来告诉你,这个故事究竟哪里令你困扰了吧。是算命师告诉你,你命中注定的那个男人要到这次旅行结束才有机会遇到。我不是想打击你,但这的确有一种疯狂、神秘的浪漫主义色彩。”

“让我困扰的是,”阿丽斯冷冰冰地回答道,“她信誓旦旦地说我的出生地在那里。”

“可你的出生证明就可以证明她说得不对。”

“我记得,在我六岁的时候,我妈妈曾带我去霍尔本的一家诊所看过病,我至今还记得她明确地告诉过我,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好吧,忘了这一切吧!我不应该开车带你去布赖顿的,我以为自己做得对,但事实上正相反,是我弄得你对这无中生有的事情太看重了。”

“我该回去工作了,游手好闲不适合我。”

“有什么东西不让你开始工作吗?”

“昨天我以为自己感冒了,虽然不是很严重,但对我的工作却有很大的影响。”

“人们总是说,要想感冒痊愈,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过一个星期就好了。”戴德利笑着回答,“不过我想你恐怕是等不及了。如果你真的着凉感冒了,那你最好还是赶快回家添点儿衣服。我把车停在了王子大门那里,就是这条路走到头。我送你回去吧。”

奥斯汀无法发动,戴德利请阿丽斯坐在驾驶室,他自己去后面推车。等车开始慢慢向前走时,她只用松开刹车即可。

“不麻烦,”他向阿丽斯保证道,“左脚向前一些,然后当汽车发动时右脚稍稍踩一下,再把两只脚分别放在左边的两块踏板上,同时注意握住汽车的方向盘。”

“可这明明很复杂啊!”阿丽斯抗议道。

车胎在雪地上慢慢滑动,戴德利压低身子推着车。阿丽斯坐在奥斯汀车内,从后视镜里看着身后的这一幕,笑出声来。忽然她灵机一动,转动车钥匙,汽车终于发动了。这下她笑得更得意了。

“你确定你的父亲是药剂师,而不是工程师吗?”戴德利坐到她身边,问道。

他的大衣上满是雪花,但他的神情却从未这样快活过。

“很抱歉,这并不好笑,但我就是忍不住。”阿丽斯快活地回答道。

“好吧,来吧,”戴德利低声说道,“现在就靠你把车开到路上去了,这辆该死的车似乎还就听你的话,我们来瞧瞧如果你加速的话,它会不会服服帖帖地听从你的命令。”

“你知道我可从来没有开过车。”

“万事总有第一次的,”戴德利面不改色地回答道,“现在踩左边的踏板,慢慢松开一下离合器,让车开快一些。”

车轮在冰上有些打滑,阿丽斯紧紧抓住手中的方向盘,灵巧地将轿车稳稳当当地重新拉回到路正中。

在这个圣诞节的早晨快结束的时候,街上几乎空无一人,阿丽斯一边听着戴德利的建议一边驾驶着。除了几次有些突兀的刹车外,她最终成功地将车毫发无伤地开回了他们的住处。

“这次开车的感觉太好了,”她熄了火说道,“我很喜欢开车。”

“好啦,如果你还想的话,这周我可以陪你再练一次。”

“那就再乐意不过了。”

戴德利和阿丽斯回到他们所住的楼层,彼此话别。阿丽斯觉得自己似乎有一点儿热,她很想好好休息一下。她向戴德利表示了感谢,然后一回到房中,她就把大衣铺在床上,钻到毯子底下去了。

空气中悬浮着一层细腻的灰,和一股热的风混合在一起。一条宽阔的阶梯从街道的顶端通向城市里的另一个街区。

阿丽斯赤着足,东张西望地走着。小商铺五颜六色的铁卷帘门都放下了。

一个声音在远处喊她的名字。在台阶的最上面,一个女人示意她快过去,好像她现在正身处危险之中似的。

阿丽斯跑着过去和她会合,但这个女人却逃开消失了。

她背后传来一阵喧哗,中间夹杂着喊声和叫声。阿丽斯快步向着楼梯走去,那个女人在台阶的最下面等她,但她却不让阿丽斯通过。她发誓自己是爱阿丽斯的,然后和她永诀。

她慢慢远去,身影渐渐变小,但她的样子在阿丽斯的心上却越变越大。

阿丽斯向她奔去,台阶在她脚下陷落,一条长长的裂缝将楼梯一分为二,她背后的吼声越来越令人无法忍受。阿丽斯抬起头,火红的太阳灼烧着她的皮肤,她觉得自己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嘴唇上有盐的味道,头发里夹着土。灰尘积聚成云,在她周围旋转,她快透不过气来。

在她身边几步远的地方,她听到一个刺耳的呜咽声,一阵呻吟,一些她听不懂的喃喃自语。她的嗓子干涩,险些要窒息。

忽然有一只手大胆地抓住她的手臂,赶在楼梯消失之前将她带离地面。

阿丽斯发出一声尖叫,她竭尽全力地挣扎,但是抓住她的那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强了,阿丽斯觉得她失去了意识,她彻底放弃了无意义的反抗。在她头顶,天空辽阔,颜色如血。

阿丽斯睁开眼睛,覆着积雪的大玻璃窗一片雪白,晃得她目眩。她哆嗦了一下,额头烧得发烫。她摸索着去够夜里放在桌上的玻璃杯,但只喝了一口就呛着咳嗽起来,精疲力竭。她得起床去找点儿盖的东西,得想办法驱散这刺骨的寒意。她试着坐起身,但没有用,很快她又陷入了沉睡中。

她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轻轻地叫自己的名字,这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它试着让她平静下来。

她躲在角落里,身子蜷缩,头顶着膝盖。有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话。她有点儿想哭,但是用手臂揽着她的那个人请她安静些。

她听到有人用拳头在敲门。声音越来越大,后来索性开始用脚踢。一阵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阿丽斯躲在储物室里,屏住呼吸,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阿丽斯,醒醒!”

戴德利走近床边,将一只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可怜,你烧得发烫呢。”

戴德利帮她坐起身,放好枕头,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我去找个大夫。”

几分钟后他回到床头边。

“我怕你恐怕不止是感冒了那么简单。大夫很快就到了,休息一下吧,我在这里陪你。”

戴德利坐在床脚处,陪着阿丽斯。大夫到得很准时,他替阿丽斯检查了一下,摸了摸脉搏,听了听心跳和呼吸。

“她的情况不太妙呢,可能是流感。保证室内的温度,最好让她出点儿汗。再给她喝点儿东西,”大夫对戴德利说,“加点儿糖的药茶即可,每次少喝一点儿,但次数要尽量的多。”

他将阿司匹林片交给戴德利。

“这药可以帮她退烧。如果明天还是不行的话,就一定要带她去医院了。”

戴德利把诊金付给大夫,谢谢他圣诞节还肯过来出诊。然后他回到自己房中,取了两条被子给阿丽斯盖上。他把工作桌旁的扶手椅推到房间中间,就在那里替阿丽斯守夜。

“我想,大概我还是更加愿意被你那些聒噪的朋友吵得不能入睡;这样至少我还能躺在自己的床上。”他咕哝着说道。

房里喧闹的声音消失了。阿丽斯推开她藏身的储物室的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寂静与虚无。家具翻倒在地上,床上乱糟糟的。地上还有一个打碎了的画框。阿丽斯轻轻地把玻璃碎片移开,把画放回原处,放在床头柜上。这是一幅水墨画,画中的两位主人公正冲着她微笑。窗户打开着,一股温柔的风从外面吹来,吹得窗帘翻动。阿丽斯走过去,窗户安得很高,她必须爬到凳子上才能看到下面的街道。白日的光线强烈,她眯起了眼。

在人行道上,一个男人望着她微笑,这是一张充满善意的脸,满是对她的爱意。她无保留地爱着这个男人。她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地爱着他,一直就认得他。她想向他奔去,让他把自己抱在怀中,她想抱住他,喊他的名字,但是她发不出声音。于是阿丽斯只能向他稍稍挥挥手;作为回应,这个男人挥动了一下他的帽子,向她笑了笑,然后消失了。

阿丽斯重新睁开眼睛。戴德利扶起她,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慢慢地喝。

“我看到他了,他就在那里。”阿丽斯嘀咕道。

“大夫刚刚来过,”戴德利说,“能在一个周日外加圣诞节的日子过来出诊,他真是一位很有责任心的大夫。”

“那不是一位大夫。”

“可他看上去就是啊。”

“我看到有个男人在那里等我。”

“好吧,”戴德利说,“等你好点儿了,我们再来说这件事。现在,好好休息吧。我感觉你的热度似乎降了一些。”

“他比我想象得更英俊。”

“我完全相信。我大概也要得流感了,过一会儿说不定爱丝特·威廉姆斯会过来拜访我……她在《带我去舞会吧》里面太有魅力了。”

“是的,”阿丽斯继续说着胡话,“他会带我去舞会的。”

“好极了,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我应该动身去找他,”阿丽斯半闭着眼睛,轻轻地说,“我应该去那里,我得找到他。”

“好主意!不过我建议你先休息几天。因为我还不太确定,按照你现在的状态,你的一见钟情是否能唤起他的一见钟情。”

阿丽斯又睡着了。戴德利舒了口气,重新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现在是凌晨四点,扶手椅硌得他背上生疼,他的脖子也很不舒服,但是阿丽斯的气色似乎渐渐好转了。阿司匹林其实起作用了,热度退了下去。戴德利关了灯,希望自己能尽快入睡。

刺耳的呼噜声将阿丽斯惊醒。她的手足仍然酸疼,但身子温暖起来,已经不再发冷。

她重新睁开眼睛,发现她的邻居倒在扶手椅上,毯子滑落在脚边。阿丽斯有趣地打量着戴德利右边的眉毛,看它随着呼吸的节奏抬起又落下。然后她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她的邻居在这里陪了她一夜。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她轻轻地掀开毯子,将它裹在身上,然后径直向炉边走去。她烧水冲茶,小心翼翼地不要弄出声音,然后等在炉边。戴德利的呼噜打得更加起劲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骚扰着他的睡眠。他侧过身,从椅子上滑下来,然后径直地躺在地板上。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他打着哈欠说道。

“泡茶。”阿丽斯一边倒茶,一边回答。

戴德利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腰。

“你要不要回去再睡一会儿?”

“我好多了。”

“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当然这并不是要恭维你。你和她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无忧无虑。你这才刚刚好一点儿,马上就站在凉地板上了。来吧,别说了,马上到床上去!我来泡茶。不过,我的手臂都麻了,感觉不是几只蚂蚁在身上爬,而是一整群蚂蚁在这里开垦殖民地。”

“很抱歉让你受累了。”阿丽斯听从了戴德利的话。

她回到床上坐着,然后接过他放在她膝盖上的托盘。

“你现在有胃口吗?”他问道。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好吧,那你还是得吃点儿什么。你必须吃点儿什么。”戴德利说。

他穿过走廊,然后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饼干盒子。

“这些是正宗的脆饼?”阿丽斯问道,“我好久都没有尝过了。”

“绝对正宗,都是我在家里自己做的。”他一边将一块脆饼浸到茶杯里,一边自豪地说道。

“它们看起来味道很不错的样子。”阿丽斯说。

“当然了!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嘛。”

“太不可思议了……”

“我的脆饼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吗?”戴德利有些被弄糊涂了。

“……它的味道让人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我母亲过去在周日也会给我做脆饼,我们就着热巧克力一起吃,就在每个周日的晚上,等我写完作业的时候。不过那时候我却不是很喜欢它们的味道,我往往让它们融化在杯子底,而妈妈从来没有发现过我这小伎俩。之后,战争爆发了,我们躲在防空洞里,当警报停歇的时候,关于脆饼的回忆像潮水一般向我涌来,将我吞没。当炸弹落在附近,防空洞被震得摇晃起来的时候,我从未那样想念过这些小点心。”

“我想,我从未有过这么好的运气,曾与我的母亲一同度过这么亲密无间的时光,”戴德利说,“我也从未想过我的脆饼可以配得上你的回忆,但我希望它们的味道合乎你的口味。”

“我可以再向你要一块吗?”阿丽斯说。

“对了,说到做梦,你今晚似乎做了许多噩梦。”戴德利咕哝着。

“我知道,我记得那些梦,我赤脚在一条看似属于另一个时代的小巷里走着。”

“梦里的时间可无法与现实时间相比。”

“你不明白,我那时觉得自己一定认识这个地方。”

“也许是一段模糊的记忆。在噩梦里许多东西都搅在了一起。”

“是一种可怕的混合物,戴德利,我觉得那时的我比在德国V1飞机的轰炸下还要害怕。”

“也许这些飞机也是你噩梦的一部分?”

“不,不是。有人在追赶我,要伤害我。但当他出现的时候,我就不再害怕了,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当谁出现的时候?”

“那个站在街上的男人,他向着我微笑。他挥着帽子向我致意,然后离开。”

“你提到他的时候,情绪中似乎有一种对现实的困扰。”

阿丽斯叹了口气。

“你该去好好休息一下,戴德利,你的气色看上去好像一张揉皱了的纸。”

“可你才是病人,当然我也得承认你的扶手椅睡起来实在太不舒服了。”

有人在敲门,戴德利跑去开门,他发现卡罗尔站在门外,手上提着一个巨大的柳条篮。

“你在这里做什么?请不要告诉我阿丽斯一个人的时候也打扰到了你?”卡罗尔一边走进房间,一边说。

随后她看到她的朋友坐在床上,卡罗尔大吃一惊。

“你的朋友得了流感。”戴德利抚着外衣上的衣褶,他在卡罗尔面前觉得有些局促。

“好吧,那现在把这一切交给我吧,我是护士。阿丽斯现在有合适的人照顾了。”

她陪着戴德利走到门边,催他快点儿回去。

“去吧,”她说道,“阿丽斯需要休息,我来照顾她。”

“伊森?”阿丽斯从床上喊道。

戴德利转了个身,越过卡罗尔的肩膀去看阿丽斯。

“总之多谢了。”阿丽斯轻轻地说。

戴德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然后离开了。

门重新关上,卡罗尔走到床边,摸了摸阿丽斯的额头,搭了脉搏,然后让她伸出舌头。

“你还有一点儿发烧。我从乡下给你带了许多好东西。新鲜鸡蛋、牛奶、果酱,还有我妈妈昨天做的蛋糕。现在你觉得如何了?”

“从你进门之后,我就好像在一场风暴的中心。”

“总之谢谢你,伊森,”卡罗尔捏着嗓子说道,一边将水壶灌满水,“自从我们上次在你家聚餐之后,你和他的关系似乎有了很大的发展。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你这样看上去好傻,你的话里的暗指也没有任何的意思。”

“我可没有暗指什么,只是我注意到了,就是这样。”

“我们是邻居,仅此而已。”

“上周的时候你们曾是邻居,那时他还管你叫庞黛布丽小姐,而你管他叫那位搞砸了我们的派对的暴躁先生。所以你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会使你们拉近了距离。”

阿丽斯沉默了。卡罗尔观察着她,手上提着水壶。

“怎么了?”

“我们去了一趟布赖顿。”阿丽斯叹气道。

“所以你圣诞节的神秘邀请其实是来自于他?你说得对,我的确太傻了!我……我还以为你凭空捏造了一次邀请,是为了让小伙子们相信。整个圣诞节我都在后悔把你一个人留在了伦敦,后悔没有坚持要你来我家过节。然而在这个时候,其实这位小姐正在和她的邻居在海边玩耍。我实在是瞎操心。”

卡罗尔将一杯茶放在阿丽斯床边的凳子上。

“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买点儿家具吗,例如一张真正的床头柜?等一下,等一下,喜欢故弄玄虚的小姐,”她兴奋地接着说,“不要告诉我,上次你邻居的突然造访,其实原是你们安排好的一出戏,为的是能快点儿把我们打发走,然后你们两人可以共度夜晚?”

“卡罗尔!”阿丽斯指了指隔着隔壁房间的墙,小声说,“别说了,快坐下吧!你真是比最严重的流感还要累人。”

“你得的不是流感,只是比较严重的着凉而已。”卡罗尔回答道,她对自己的话被打断很有些恼怒。

“这次出行完全是一次意外。当然从他的角度来说,他实在是太好了。但是也请你不要再用这种狡黠的神情来和我说话,我和戴德利之间除了彼此间礼貌的好感之外,再无其他。他完全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

“为什么你又去了一次布赖顿?”

“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吧。”

“看到我的话是怎样地扰乱了你的心,这还真是令人动容呢。”

“让我尝尝你带来的蛋糕,不要再说这些蠢话了。”阿丽斯回答说,然后打了个喷嚏。

“你看,你只是感冒了而已。”

“我得快点儿好起来,然后尽快开始工作,”阿丽斯从床上坐起来,“再这样待着什么都不做,我就要疯了。”

“那你可得耐心一些。那次去布赖顿的旅行会让你一周之内都闻不到什么味道。好吧,你终于可以告诉我你们去那里做了些什么吧?”

随着阿丽斯的故事展开,卡罗尔越来越吃惊。

“好吧,”她吸了口气说,“如果换作是我,我想我也会被吓到的,现在我们不谈你为什么回来后会生病了。”

“太奇怪了。”阿丽斯耸了耸肩,回答道。

“总之,阿丽斯,这事儿太古怪了,这都是些胡说八道。什么是‘所有你以为是真的东西,其实都不是现实’?不过不管怎么说,你的邻居倒是很有心,他带你跑了这么多路,去听这样的蠢话,虽然我也认识一些可能会愿意带你去兜风的小伙子。生活真是不公平,我爱人但不被人爱,而你呢,你却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获得男人的爱慕。”

“什么男人?我从早到晚都是一个人待着的,夜里也是。”

“那你是想和我再谈谈伊森?如果你独身一人,这纯粹是你自己的错误。你太过理想化了,不知如何选取时机。不过,也许往深里说还是你是对的。我以为自己原是想在旋转木马上识得初吻的滋味,”卡罗尔忧伤地说道,“好了,我得走了,不然到医院的时候就要迟到了。说不定你的邻居还会再来,我可不想打扰到你们。”

“够了,我和你说过,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他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男人;而且现在有一位迷人的王子正在一个遥远的国度里等待着你……你也许应该休个假,然后动身去找他。如果我有钱的话,我倒是很愿意陪你去。虽然我这么说有打趣你的意思,但和姑娘们一起旅行,这一定是一次妙极了的旅行……土耳其天气炎热,小伙子们应该有着古铜色的皮肤。”

阿丽斯快睡着了。卡罗尔从扶手椅边拾起毯子替她盖上。

“睡吧,我的美人,”她轻声说道,“我是个坏姑娘,我妒忌了呢,但是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爱你如爱我的姐妹。我明天下班了再来看你。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卡罗尔取下大衣,踮着脚向门口走去。她在走廊上遇到了戴德利,他正好要出门去买东西。两人一同走下楼。等到了街上的时候,卡罗尔忽然向着他说:

“她很快就会痊愈的。”

“真是个好消息。”

“你肯这样照顾她,你真是太好了。”

“这没什么,”他回答说,“邻居之间嘛……”

“再见,戴德利先生。”

“还有一件事,小姐。尽管这可能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我还是要说,她也不是我喜欢的女人类型,一点儿都不是!”

说完,戴德利转身就走,连再见都没有和卡罗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