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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墙上用大字喷印着“生男生女一样好”的标语,我站在墙跟前,不禁感叹自己离首都竟然已经这么远了。在购物中心云集、马路交叉缠绕的北京,这样的标语估计早已在十多年前就为路易威登或者阿玛尼的广告腾出了位置。
而在这里,在树叶遮掩下的村庄的宁静中,空气里隐约飘过阵阵烧煤的气味,时间似乎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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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取出装着广角镜头的相机,记录下这一片刻。轻轻按下快门,机身内的反射镜伴随着咔嚓声,这句标语的图片出现在了相机显示屏上。
忽然,一切全乱了。显示屏全黑,相机不再有任何反应。我花了几分钟时间,将所有按钮都按了一遍,换了电池和存储卡,最后还是忐忑不安地放弃各种尝试。
从买齐相机的所有设备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这么快就已经有一个寿终正寝了?
我决定到前面村子里找个地方好好检查一下,为了防止灰尘掉进机身里,必须找个封闭的屋子,不能在室外。我走在拖拉机碾出的车轮迹之间,幸好路面已经因为低温完全冻住了,我的脚这才不会陷进泥浆里。马路拐角处,一位裹着头巾的老太太一边堆木柴,还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跟自己说话的人,这时并不只她一个,我嘴里喃喃的抱怨也被风吹散开来。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想念朱辉,徒步时有个伴儿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昨天,我在一家路边小店吃过午饭后,竟然累得打起了瞌睡,两臂交叉放在胸前,头歪倒在一边。
猛地一惊醒,我慌忙四下看去,一切仍和刚才全无两样:相机和定位仪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背包斜靠在墙边,甚至连我的空碗也还在原来的位置。
朱辉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手机,冲我眨眨眼。“你睡着了!”他非得戳穿我不可,接着又笑呵呵地补充说,“我把你照下来了。等会儿发到我的博客上去,行不?”
今天上午说再见时,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站在我们住的宾馆门口,朱辉坐到自行车座上,戴好手套和帽子,一只脚踏在脚蹬上。“雷克,话我就不多说了,反正我们肯定还会再见的。别走得太慢,但也别太快,到了新疆记着来找我!”他笑着说,“祝你一切顺利!”
然后他踩下脚踏板,车轮转动起来,越来越快。他头也不回地举起一只手挥挥算是道别,便渐渐消失在了晨雾缭绕的车水马龙之中。
我给自己买了一瓶酸奶,沿着国道朝保定走去,和朱辉一样。
不知什么时候,我来到了一个盛装染料的空桶堆叠成山的院子。院中间燃着一团火,两个年轻人正忙着在桶上打孔,以便把它们当烤炉管道重新卖出去。我停住脚步。他们俩都来自南方,外出打工来到这里,还不习惯北方寒冷的冬天,他们会不会想家呢?“我在家已经订了婚啦!”个子高些的那个眼睛亮亮地说,“钱一挣够就马上回去,办婚事!”
我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日本人经过,回答是没有。等他们老板过来,跟我嚷嚷着“外国人禁止入内”的话时,我也觉得自己该接着走了。没过多久,我便来到了墙上喷着那条标语的小村子。
七八个小朋友在岔路口发现了我,舞着手里的竹竿,大声吵闹着朝我跑过来。
“这儿有小卖部吗?”我问,却只看见一双双疑惑的眼睛。“那餐馆呢?”所有嘴巴都张得大大的。“那你们平时都在哪儿买冰淇淋?”他们看起来好像真的不懂我在说什么。正当我不耐烦地准备走开时,一个耳廓大大的、身穿摩托夹克的胖男孩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似乎不可道出的话:“他会说中文!”小群体发出一阵起伏的哄闹声。
不过,这个小村子没有小卖部。
“去问问那边那个阿姨嘛!”另一个男孩建议说。我转过身,一扇门半敞着,门间坐着一位阿姨,身边放着一盆菜头。她直愣愣地盯着我看,就像看见了怪物一样。我穿过马路,走到她跟前,努力礼貌地说:“阿姨,您好!”没有任何回答。“我可不可以在你家里检查一下我的相机?”
一种完完全全的莫名其妙从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来。我感到有必要跟她讲讲自己为什么需要封闭的房间检查相机,讲讲我徒步走到保定的计划。我正说着,却发现她一边摇头,一边把菜头盆子往屋里拖着,准备关上门。
“试试下一家吧!”我那群跟班里的另一个说。于是,我叩响了一扇门上狮头形状的铜门环,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着。门吱吱呀呀地开了一道缝,半张脸露出来,不耐烦地上下打量着我。“阿姨,您好!”我说,“能不能麻烦您让我进屋检查一下我的相机?它好像出了点问题……”“你想干吗?”“我的相机镜头好像出毛病了……”“不能拍照!”“不不不,我不拍照,我只想检查一下我的相机……”咔嗒,门关上了。“叔叔,这边!”我的这群小跟班显然找到了其中的乐趣,已经跑到下一个院门前等着我了。我跟过去,但同样被拒绝了。接着又试了好几家,反应几乎一模一样: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拒绝,送客,或者干脆摆手让我离开。
问过六七家后,我失去了耐心。“听着,这样不行!”我向自己那群挥着竹竿的伙伴解释道,“这样吧,你们待在这儿,看好村子,我去附近镇上看看能不能修我的相机,怎么样?”一阵心领神会的嘀咕。
“现在我得先回国道,怎么走?”
紧接下来是一段漫长的似无休止的争论,发言者互相打岔纠正,或者干脆互称笨蛋。“市场”这个词的出现频率很高。
我跟他们说了声“谢谢”,最终还是决定相信我的定位仪。就像他们的出现一样,一群小孩儿转眼间就又消失了,我再次一个人站在土路上拖拉机的两道车辙痕之间。隐约的煤炭味还在,那些不愿让我进屋的人正在生火取暖,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