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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房间里冷得我们能看到自己呼吸冒出的气团。到院里刷牙,朱辉和我就像两个疯子般不停地拍手,冰冷刺骨的水将它们冻得通红。
朱辉笑着问我:“小雷,今天走到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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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公里,完全不现实嘛!”我抗议道,一边想起了自己曾经给自己定下的那些走路的规矩。其中一条便是,每一米都必须是走的,而朱辉显然已经另有打算。
没过多久,国道上,背包不再像五行山压着孙悟空般地压在我肩上,它与我并排同行着:朱辉把它绑在自行车上,准备一路推到保定。这样一来,只背着两个相机,我的脚步的确轻松不少。尽管每迈出一步,脚趾间的水泡都灼烧般地疼。朱辉的速度不容小看,每次我停下来拍照后,都得小跑才能赶上他。
不知什么时候,他在我前方完全消失了。
淡淡的薄雾笼罩着路面,我靠在一根电灯杆上,抬起右脚,活动一下每根脚趾。忽然觉得鞋里湿漉漉的,也许是某个水泡破了。远处,我隐约看到朱辉弓着腰骑在车上的身影,但一辆拖拉机驶过,我又看不见他了。
全部家当都在背包里,我一边想着,一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丝毫没有为此而紧张。要是在几天前,情况肯定不一样:有一次,我为了防盗而带上了自己所有贵重的东西进公共浴室,却被琉璃河旅馆的老板娘撞了个正着。她的笑声还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塞上耳机,瑞典死亡金属乐队Dark Tranquillity(寂静黑暗乐团)的一张老专辑。这方法还挺奏效:一群北欧小伙挥舞吉他,倾倒出一瀑接连一瀑音阶,弄坏了一架又一架鼓、一根又一根声带。我淡然地迈着步子,向保定前进,我感觉自己就像那犹太神话中被施法便能行走的人偶。
走进一家小卖部,我买了一瓶冰红茶。“您有没有看见一个人用自行车推着一个大包从这儿经过?”我问柜台后的那个老人,他一边数着找给我的零钱,一边从容地摇了摇头。屋内的时间仿佛已被无限拉长过:灯泡吊在天花板上,散发出橘黄色的光,厚厚的门帘将寒风和日光同时挡在门外,货架上的饮料瓶和薯片上积起了厚厚一层灰。
我指指角落里的小木凳,老人许可地点了点头。我坐下来,拧开瓶盖,让沁凉的红茶顺着嗓子流下去。手机振动:朱辉简短地通知我,他已经领先我好几公里,让我加速。我忽然想起自己还得给小黑打电话,商量把相机送回北京修理的事。
“你离保定还有一个小时路程时告诉我一声!”小黑说。
我脱下袜子,瞅了一眼脚,水泡出乎意料的顽固未破。它们一个个珍珠般透亮地端坐在我的脚趾上,充满嫉妒地守卫着那些已经磨损的粉红色肌肉。
店里的老人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小刀先在酒里过一下,再割。”他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何时何地,他也曾如此赶路,满脚水泡?我点点头,谢过他的建议,重新慢慢穿上鞋,站在门口挥手道别。
晚上进城时,我几乎都无法站着了,朱辉不断给我打气,“最后几步了,”我靠在一堵墙边,实在不想再走下去时,他说,“马上就见到你朋友了!”
两条腿如铅注一般,鞋里好似灌了钢。
旅馆房间地面的瓷砖裂开了一条缝,墙壁的涂层也已剥落,但光它供暖这一点,就足以让我们高兴好半天。
小黑带着朋友来取相机时,我已经将水泡捅破并消了毒。好几个已经开始流血。
小黑大笑起来,“牛逼啊!”
他手里拿着我的电动牙刷,摇着头说道:“你这一根筋的脑袋,走都走不动了,还非得带上这电动的。牛逼!”
吃晚饭时,我穿着拖鞋,一蹦一跳地跟在大家后面。
接下来的一整天,朱辉和我窝在旅馆房间里,写日记,讲历史故事,吃东西。第二天,他带我去看一所学校的跆拳道比赛。我心情颇好地在体育馆里跳来跳去地给参赛学生拍照,那感觉还真不错。中午,比赛的组织者请我们俩吃饭。当那个鼓着眼的大鱼头被夹到我碗里时,我却不知拿它怎么办好。德国人的食材里,鱼头可不在其列。全桌人大笑。
晚上,烤鸡、薯片、酸奶和可乐,房间里朦胧的顶灯下,我们的最后一顿大餐。我们为三国干杯,为我们的友谊干杯,也为我尽快到达西北,能再次跟朱辉一起吃火锅干杯。
第二天,又是分别的时候。朱辉再一次戴好手套和帽子,我们再一次说了告别的话,我再一次注视着他渐渐消失在城市的车流里。
紧接着,我也上了路。没走几公里,我便意识到,水泡还没长好,我完全无法继续走。
路过一家便宜的地下旅馆,我要了个房间,放下行李,发一条短信给双胞胎姐妹:计划有变,在保定待几天。你们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