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城墙

2007年12月10日

旧关,太行山脉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阅读 ‧ 电子书库

第二天,我朝窗外望去,白茫茫一片——不可思议,雪还真积上了!

我急忙扣紧了背包,向留我过夜的夫妻俩道别。老太太塞了两个苹果到我手里,叮嘱道:“慢点走,最要紧的是注意安全!”

她老伴送我到门口。

“今天准备走到哪儿啊?”他点上根烟,打量着我说。

“走到柏井应该没问题吧?!”

他深吸了一口,又将烟吐到这清晨寒冷的空气中,我忽然发现周围异常安静,国道上听不见半点发动机的噪音。

他指指我的相机包,“你这么爱拍照,路上可别错过了固关的长城!”长城??

我此刻的表情肯定傻极了。老爷爷笑得前俯后仰,还被呛得咳了起来,老脸上的皱纹交错地连成了一张网。他好不容易才缓过了劲来,擦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又悠悠然地望着我。一个啥都不懂的老外——这下跟村里人可又有的聊了!

“就是长城嘛!”他放了我一马,“你以为只有北京才有长城?”

几小时后,我果然站在了长城脚下:停车场,售票亭,纪念品商店,几家饭馆,还有一个独立的公厕小楼——一切都和八达岭长城相差无几。只有一点不同:八达岭一年四季游客无数,兜售纪念品的小商小贩、从各地前来的旅行团络绎不绝,而这里,一个人也没有,真的一个也没有,就连地上的雪都没有半点被人踩过的痕迹。

我敲了敲售票亭的门,又到纪念品店看了看,没人应答,所有餐馆的大门也都紧锁着。入口处,一段陡峭的台阶笔直向上,通往城墙。台阶前面有一扇铁栅栏门紧锁着,旁边竖着的牌子上写着那句经过添改的毛泽东名言:不到长城非好汉,不登北段更遗憾。

我有些失望地抬头望去,这古老的防御建筑如此泰然地蜿蜒于山脊之上。要不要沿着山坡爬上去,看看是否有其他入口?我正思考着,猛地想起当时人们修建长城,不就是为了抵御外族入侵的嘛!

正当我略有焦躁地准备离开时,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我身旁。如果不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那他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反正我压根儿没看见他是怎么过来的。他约莫三四十岁,留着小胡子,头发有些蓬乱,脸上挂着友好的微笑。

“你想上长城去?”他径直问道,我有些迷茫地点点头。“那就跟我来!”他话音刚落,我已经紧随其后了:沿着公路快步走了一段,穿过地下通道,在高速路边停下左右观望,飞快地跑到对面,翻过隔离网,上一段坡,再挤进一道很窄的小门——长城到了!

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我先走了啊,”那男人说,“你知道怎么下去!”

他边说边摆摆手,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消失不见了。

微风轻拂山坡,四周悄然无声。长城在我眼前蜿蜒盘桓,一直延伸到地平线,每一处转弯都如此坚固有力,雪的薄纱轻披其上。我望向谷底,公路像长虫般缠绕在山脚下。即使踩着马路的中线走也未尝不可,反正整条路上一辆车也没有,只有高速路上还有几列运输车队在慢慢行进,我不由得为自己是徒步来此而感到高兴。

目光所及,雪是如此的无瑕。我小心翼翼地抬起脚,放到一片白色上,随着脚慢慢下陷,雪轻柔地从鞋两侧拱起。保持这个姿势站了一会儿,我才把脚缩回来,又满心欣喜地看看雪里深深的鞋印。

这一路,我可是从北京走过来的,我心里这样想着,一股暖暖的幸福感荡漾开来。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响亮的一声声欢呼穿透山林峡谷,沿着城墙传至两端,传到黄海,传到戈壁,又再次回荡至我脚下。我兴奋地在软绵绵的雪地里蹦来蹦去,挥舞着登山杖,握紧拳头朝向下方,朝向外族入侵我长城的方向。

因为这长城,是属于我的。当然,它也是属于明朝皇帝的。十四世纪,开国君主朱元璋颠覆元朝后,决定改建这些已经伫立了上百年的防护堡垒。他下令,城墙须由石块砖瓦取代压制黏土。此外,不得再修筑于山坡或峡谷中——对,他的长城必须建在最高的山脊之上!一段又一段的城墙,一个又一个的烽火台,将敌人阻拦在外。千百万人开工,一干好几百年。

它是人类建筑史上最浩大的工程之一。但此时,这里的人大概没有一个知道,世界另一端正发生着什么:1493年3月,喜欢兴建的弘治皇帝在此摄政,一艘三桅帆船在西班牙靠岸。船身斑驳破损,一个男人从船上走下,向世人宣布,在大海惊涛骇浪的另一面,有一条通往亚洲大陆的海路,他,找到了这条路。这个男人就是哥伦布。尽管他发现的并非亚洲,而是今天的北美洲,但世界殖民时期由此拉开了序幕。明皇帝片刻不息地继续长城的修筑工程,而就在仅仅二十年之后,第一支葡萄牙船队已在中国南部靠岸。

接下去的通往柏井的路泥泞,而且冷。虽然路上车辆不多,但也足够将路面上的雪轧成黑色的泥糊,沾在鞋底,走起来便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多数时间,我都把相机留在包里,一心想着赶路。

等我好不容易到达柏井时,既没见柏树也没见井,只有几家商铺、餐厅、小作坊,还有一家旅馆。旅馆的停车场相当宽敞,似乎是专门为卡车司机准备的。

要一个房间,没有暖气。我把两个睡袋套在一起,打着哆嗦钻了进去。帽子留在头上,电脑屏幕的亮光散发出一丝暖意。移动着冻僵的手指写完博客后,我跟小象通电话。她看到长城的照片,坏坏地笑起来。

“那长城上面真有那么美吗?”她想知道。这问题是个圈套,我已经觉察到了,但我还能怎么说?“是很美,因为站在长城上从来都是很美的事。”我回答。

她咯咯笑开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爬的那段长城压根儿就不可能是真正的长城?”

“你的意思是?……”

“这长城很明显是新修的呀!原来的长城有可能确实在同样的地方,但也是推倒又重修的啊!”

我无语,她的语调柔和了些,“你这个笨蛋!你今天兴高采烈地看到的长城说不定岁数还没你大呢!况且,固关出名的不是长城,而是关楼,那个你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