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豹子?

离开采沙场,耳朵里依旧回响着嗡嗡的轰鸣声,我慢慢沿着公路向山上爬去。大地是赭色的,时隐时现的草地好似它翠绿的遮羞布,一片压过一片。我来到一个小村休息,正好碰上集市。

麻袋遍地都是,满满地装着各种香料,妇女们个个裹着头巾。我特意多买了些食物储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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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是六盘山了。

周家兄弟说:六盘山上路窄坡陡,常年云雾缭绕。虽然如此,我还是得上去看看,因为这六盘山不光是成吉思汗的长眠之地,还是七十多年前红军长征途中翻越的最后一座山。

“我还真想跟你一块儿走。”周大哥说。语气中的喟叹,就好像六盘山的距离不是十公里,而是一万公里。

站在山脚下,我才明白了六盘山名字的由来——山路盘过六道弯。抬头只见公路沿着山坡蜿蜒而上,划出的一道道弯弧着实令人不禁心生退缩的念头——弯道可远不止“六”个!

想到它们,我的兴致可不高。

我离开马路,走上一条田间小道。一位骑自行车经过的老人把我叫回去,这条路哪儿也不通,他说。但我听不进去,田埂边的小径慢慢伸入山中,路面上的碎石也渐渐被烂泥所取代。

一仰头,山顶遥遥可见。山峰上竖着的那个小方形一定就是红军长征纪念碑了,周家兄弟俩跟我说起过。

一条小溪从我脚边潺潺流过。岔路口,我拿不定主意,愣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跨过小溪,选了较宽的那条路。酉时的日光缓缓褪去,给夜色的清蓝让出了位置。

路延伸进入了一片针叶林黑蒙蒙的光影网之中,树的间距很紧凑,树根多已枯萎。我讨厌针叶林,环视四周,甚至连自己刚才走过的路似乎也没了路的模样:几根被我踩塌的草秆歪倒着,土面的颜色隐约有些不同,但又似乎没什么。这哪儿算是路?反倒更像一条有野兽出没的小径。

我心里惴惴地走回岔路口,跨过小溪,拐上另一条道,直到它也消失在一片灌木丛中。几分钟之后,我第三次站在那条该死的小溪前。

“你这该死的小沟。”我对它说。但它依旧淙淙地笑着,对我不答不理。

现在怎么办?倒回大路顶着月光一步三摇往山上爬?直到被某一辆卡车的后视镜撞上为止?

忽然,我想到了第一条小路尽头的那片草地。依我之前的目测,草地的大小搭一顶帐篷正好,坡也不算很陡。傍晚的深蓝渐渐转成一汪黑谧,我第三次跨过了小溪。

搭好帐篷,时候还早。但为了不再见到那片黑漆漆的树林,我飞快地刷好牙,钻进了帐篷里。

帐篷里料的黄色透着几分乐观的气氛,我打开电脑看连续剧,讲的是一群人越狱的故事。有情节的故事、有经历的人物形象总是很吸引我,跟灾难片一样。

一阵嚓嚓声吵醒了我,是雨点滴落在帐篷上的声音。帐篷布紧绷着,那饱和的声音,很悦耳,忽然似乎连睡袋也暖和舒适了许多。我合上眼睛,滑进了清晨时分贪睡在软床上的飘然之中。

“嘿!”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嘿,你在那儿干吗呢?”

她已经立在我的帐篷跟前了,而且不止一个人。几句小声的嘀咕。

我伸出头,只见四名穿着胶靴的农妇,个个围着红头巾,怀里还抱着柴火,地上一片白茫茫,夜里一定下过雪了。

“外国人……”我听到她们低声嘟囔。“早上好!”我说。“你在这儿干吗呢?这野外可不能随便露营!”那语气好像我违反了某项规定似的。

“反正我已经在这儿睡啦!”“这附近可有豹子呢!”“包子?”我学过的发音是“baozi”的词只有一个,那就是来自天津的美食——包子。

“包子?”我心里暗暗一喜。但那农妇不断冲我重复着这个词,只是她发的不是一声,而是四声,听起来似乎也短促些。

“豹子!豹子!豹子!”她嘴里重复着。旁边一个人问我:“你知道老虎是什么吧?”

老虎?

我赶忙翻出了字典,在“爆”和“抱”字之间,我找到了要查的字。

“你们开玩笑呢吧!”我指着字典叫起来。但她们整齐地点着头,豹子。

“可这哪儿有豹子啊?”“雪豹啊!”其中一个叫道。我才不信呢!另一个人过来帮腔:“你看见那些空房子了吗?”看见了,又怎么样?她没吱声,显然在等着我恍然大悟的那一刻。啊!“因为有豹子,所以人都搬走了?”四条红头巾都认同地点点头。

现在我才终于弄了个明白,豹子。

雾气很浓,针叶林郁郁葱葱,这感觉仿佛是一个满溢着松脂香气的细雨绵绵的秋日。我沿着溪流,抓扶着灌木和树根往上爬。坡比在下方看起来陡得多,我全身用力向上,脚下的沙土不断下滑。汗水浸湿了衣服,我一边嘀咕着脏话,一边一步步攀入雾中。

该死的山!该死的豹子!该死的徒步!终于,公路出现在眼前。双手用力向下一撑,我筋疲力竭的身体蹭到了柏油路面上。我喝掉了瓶子里的最后一口水,远近不见任何车辆,也没有任何声响,整座山悄然地躺在它的云雾中,我为自己脚底下又踩着平地而高兴不已。

又走了几公里,我来到红军长征纪念碑跟前。纪念碑旁还有一个展厅,厅内从上到下摆满了金灿灿的毛主席塑像。四个年轻人在这里上班,三男一女。他们个个裹着厚重的绿色军大衣,没有游客的时候,展厅的暖气是不开的。

最近,这里常常没有暖气。

现在也就只有领导还来,我们一起喝牛奶吃饼干的时候,他们说道。两天前,刚有一位北京的领导来过,他们跟我描述起当时的场景,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朝圣礼般的画面。

我讲起自己上山的经过还有农妇们所说的有关豹子的谣言,他们激动地打断了我:“山上真的有雪豹!这里所有人都知道。”

“你看不见它们,它们可看得见你!”其中一个笑着说。我也跟着笑了笑,却还是没怎么当真。

从西侧一路下山就好像一场午后的山间漫步。山的这一面没有云雾遮掩,碎石少,树木也稀疏得多,阳光暖烘烘地照着。我顺着公路往下走,只偶尔斜穿山坡抄抄近道,嘴里还轻轻哼起歌来。

到了隆德,我找了家宾馆,把所有东西都铺展开晾晒。接着,我打开了电脑。我还惦记着雪豹的事,没准儿还真有呢?从北京出发前,我查过一些有关中国熊和狼群分布的资料,也研究了各种毒虫和病菌,但是雪豹?

移动上网速度慢得真要命,“Leopard reappears at Liupan Mountain(雪豹重现六盘山)”,页面还在加载中,我已经看到了这样一句。

紧接着,我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现在的我,住在一家房间门口还摆着痰盂的宾馆里。六盘山,归天的成吉思汗和长征路上的红军都已在我身后。这个网站说,国际环境保护组织发现六盘山自然保护区内现又有近三百只雪豹及野猫出没活动,感到万分欣慰。

三百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