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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路,兰州海拔一千五百米,到永登县就已经达到两千了。
但这还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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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北走几天便是乌鞘岭,我还得从岭上翻过。刘爷爷一边说,一边伸出三根手指咧嘴笑开了,他的脸就像一只干瘪的皮匣。
三千米,我想起了自己在华山顶上吹风挨冻的样子。那里的海拔大约只有乌鞘岭的三分之二吧,要是把华山和乌鞘岭重在一起,它也就是个可怜兮兮的小坑而已。
我跟刘爷爷讲了自己在华山赛跑的事,不得不承认空军小伙子们还是比我先到山顶。他听着,欣然笑起来。刘爷爷是一名退役军官,与其他退休老人一样,他也在公园里享受着这样一个春日,只是头上颇为年轻的太阳帽和身上的军装让他显得比别人矫健许多。我们站在露台上,望着城里的楼林幢幢。时不时有一列火车哐啷啷地驶过,拉着刺耳的汽笛。我脑子里还惦记着那三千米海拔,这个数字听起来高得吓人。
武胜驿紧紧扣抓着公路,如鹰巢一般。山峦倒影之下,淡青色的云雾缭绕。镇上总共不过十几栋房子,还有座清真寺。我找了一家旅馆要了间房,走进餐馆,却闹起了肚子。
罪魁祸首是那碗面。起初,身体里某处咕噜叫起来,一阵冷战紧接而来,从颈背直灌脚底。我手脚冰凉,肠子似乎在肚里蜷缩成了一个拳头,这感觉可是我的老相识了。我撂下筷子,又朝面碗掷去一瞥,摸出几张纸币塞到老板手里,快步小跑回街上。旅馆只有一个公用卫生间,狭长的墙壁上铺着瓷砖,墙边有一条沟,卫生纸需要自带。
灯光通明,没人,这点还不错。我讨厌上公共卫生间,但更讨厌还得摸黑找空位。连在北京这样的城市也有些公厕没灯,要辨认何处有人便只能靠闪闪的烟头了。
过道上传来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停留片刻后,又渐渐远去。我舒了口气,这臭烘烘的王国还归我独有。突然,那脚步声变响了。
一具笨重的身体咚一声将门撞到墙上。可怜的瓷砖,我正想着,胖子已经站进了屋里,他喘着粗气,活像一只搁浅的鲸鱼。我低下头,暗暗希望他找个离我越远越好的位置,处理好自己的事务后赶紧消失,如厕所箴言之所在。
但现实相反。
他一摇三晃地向我逼近,脚重重跺地。瞅也没瞅我一眼他便径自在我旁边停下,把手伸进了裤子里。我一下子慌了:周围到处都是空位,但他偏要挨着我站,瞄准我旁边的墙?
屁,吐气,一阵雨。我背包徒步两千多公里,留起了胡子,寄了条带鱼到德国,上过报纸杂志。我现在蹲在这沟上,面前的胖子在晃,肥肉在抖,呼吸在震。他斜冲着墙上撒尿,液体冲击壁面分散成为毛毛细雨,朝我落下。
旅馆的浴室不过是一间空屋,墙上有个孔,孔里流出来的水带着消毒液的氯味,这样反而更好!我抹上香皂,直到把皮肤都搓红了才停。身上的衣服也索性一起洗了,反正现在的气温穿短裤也还太凉了。
然后我去小卖部买了饼干和可乐,德国人治疗拉肚子的偏方。随便说给哪个中国人听,他们都会笑岔了气。
我最先见到的,只有山坡上孤零零的一座小塔,雪白轻盈得有如一团奶油,旁边交叉串联的经幡在阳光下显得尤其耀眼。我又进入藏区了,我在村子里听见接连不断的齿擦音和许多“呃”,自己却丢人地连藏语的“你好”都不会说。但也没关系,村里人仍然很高兴来了客人。这里房屋的窗框都是黑色的,能在阳光下吸收热量,有自然的隔热功能,但总被游客们浪漫地当作诗情画意的体现。我来到天祝藏族自治县,进了城,果然所有指示牌都是汉藏双语的。
晚上,我跟着三名英国学生进了一家酒吧。他们是我在街上碰到的,两男一女,浅色皮肤,个个都跟弥撒侍僧一样腼腆。他们笑盈盈地说,他们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当英语老师,除了他们以外,天祝没有别的外国人。究竟怎么来到了这里,似乎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
但酒吧在哪儿他们倒是知道。
这家藏族酒吧灯光幽暗,屋顶门栏上都雕着花,到处挂满了纱巾和装饰性的花花草草。老板名叫欧珠,蓄着小胡子,身形略有几分敦实,脸上一直挂着种老板式的神情,让我联想到新乐洗浴中心的董哥——两人身上都有种凭靠自身努力取得成功并且颇引以为豪的气息。
我们坐在大垫子上,手里端着一杯茶,其他人都在喝啤酒。交流断断续续,因为英国学生的中文不太好,换用英语交谈也没让情况有多大好转。但这都无所谓,撬开啤酒瓶盖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一张张脸上都泛起了红光。
或许是这高原气候,或许是藏人的酿酒技艺,或许是刚换到新环境还需适应,也或许是他们对藏族人举国闻名的酒量还未有耳闻。
散局时,两名男生费尽力气才把烂醉如泥的女生塞进出租车里。欧珠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明天跟我进山,看牦牛!”他眼睛里闪着亮光,“白牦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