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

2007年11月9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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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尖锐的响声,我从梦中惊醒,摘下眼罩,目眩:太阳在房间墙壁上投下明媚的影子,热气笼罩着,被子已经在夜里被我踢到了一边。一定已经快正午了,我差点睡过了自己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从床上跳起来,我冲到窗边,只见一片蓝色的天空,飞机尾部喷出的两条白线悠悠地划过:在这座国际大都市长久不散的灰蒙中,这样的画面难得一见。二十层楼下,一辆客运列车伴着咔嗒声驶进一片平房区。那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四周高楼间荡起千层回音。轨道边,有人匆匆赶在列车驶来前收起晾在绳子上的衣物。今天,我二十六岁了,要徒步穿越半个世界,我早就该上路了。

“我七点之前就要从家里出发,在太阳还没升起,整个城市都还睡着的时候。”昨天晚上,我信誓旦旦地宣布道。拂晓时分离开,似乎是我跟自己的北京生活告别的唯一方式。

但我跟邻居小黑和一群朋友在火锅店一直待到清晨,没有谁真的愿意回家,各种食物在桌上堆成了山,啤酒瓶、可乐瓶满地都是。

“你要是不快点走,我就开着车过来撵你!”小黑说道,笑着伸出食指,“哥们儿,保重!”

刚过十一点,其他人大概都还在昨夜的醉意里蒙头睡着。我穿着内衣立在窗边,又疲倦又兴奋。

几个月的计划和等待后,今天,终于要出发了。我决定让这个日子跟其他所有的日子一样,从冲澡开始。

客厅地板上铺散着我的行李:背包,衣物整理袋,两个睡袋,帐篷,薄床垫,装笔记本电脑的小包,两个相机包,徒步手杖,装有电池、药以及其他零碎的袋子。我挂上湿浴巾,站到前几天刚买的秤上。指针远远地摆出,又晃了回来,最终徘徊在一百左右的位置。我还是成功了?“徒步中的一百公斤级选手?”我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指针下的数字。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九。真是扫兴!有那么短暂的一刻,我想了想是否要喝一大杯茶,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廉价的欺骗性想法。此外,我也完全没工夫耗在这些愚蠢的点子上,我的生日礼物在等着我。

我穿上T恤衫,小心地扯平所有的褶皱,再套上线衣和长裤,接下来是印有“R”代表右脚、“L”代表左脚的袜子。绑紧鞋带,不然脚很快就会磨破,脚伤的疼痛肯定来得很快。

又在屋里环视了两遍,我确认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便穿上外套,再一次抚平所有褶皱,把两个相机包一左一右挂在肩上。接下来是背包,上面挂着帐篷、手杖和薄垫子——这旧垫子已经有些磨损的痕迹了。一种沉闷的感觉忽然间朝我袭来:没有新买一床厚些的垫子,我会后悔的。再次站到秤上:一百二十七公斤。我的天!汗已经沁出我的额头。要不还是先到沙发上坐坐,吃两根香蕉再说?正准备卸下背包的刹那,我猛地意识到自己今天有彻底无法出发的可能性。

刚刮干净胡子,新剃的短头发。我一面想象着自己眼睛中充满着期盼的喜悦,一面试图逃避刚才镜子中流露出的那份畏惧。不能再拖了——出发,现在。

大步迈到门口,按下把手。我最后一次转身看看这套即将有陌生人入住的房子:红沙发,电视机,摆着饮水机的冰箱,空空的书桌,桌上,房门的钥匙一闪一闪地泛着光。迈出一步,我站在楼道上,手轻轻一动,门在我身后关上了。转过电梯口的拐角,墙面上有人在不久前写下几个大字:“贱逼女给雷克操!”旁边还写着:“婊子给老外干!”

雷克,是我的中文名字。在第一次到中国之前,来自台湾的我的语言搭档凯青在慕尼黑帮我取的。

我想要一个听起来阳刚但又简单好写的名字。“那这样吧,”凯青说,“你的德语姓是Rehage,就用第一个音节,找一个发音相近的汉字,比如‘雷’是姓,‘雷鸣’的意思。”我很满意。凯青接着建议,再用我德语名的第一个音节,取一个“克”字,“征服”“战胜”的意思。就这样,我有了自己的中文名字:雷克,“雷电征服者”。

现在,我行装齐备地立在楼梯间的一片悄然中。无处可逃地最后一次看到墙上诅咒的字迹:“贱逼女给雷克操!”

小黑试过用彩喷把它们盖住,但没什么用。“女的不会用‘贱逼女’这样的词儿,”他跟我解释说,“肯定是个男的写的。没准儿是哪个被戴了绿帽子的老公,或者是哪个掉进了醋坛子的追求者,你还是小心点好!”

乒的一声响,电梯门开了,我挤进去,按下1,门再次关上。我的目光最后一次瞥过“老外”这两个字,电梯便开始咕隆隆下行。走出楼门,踏进阳光里的时候,我心里想着,大概我永远也不会得知这些谩骂出自谁手。光线照得我眯上了眼睛,我送给自己的这份生日礼物是如此的鲜亮、如此的美好:徒步回家之旅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