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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的没有带够完全是我自己的错。马路引我来到一片高原,地图上显示方圆四十公里无人居住。尽管如此,我也没有带上更多食物和水,因为我还对那平行于国道的高速路抱有希望,满心想着肯定会有收费站或者加油站的。
然而,路上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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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喝完了带的水,也吃光了所有的食物。风卷着厚厚的云朵扫过戈壁,幸好天还不太热,但我还是为自己的预见性不足后悔不已。
我躺在田埂上,正注视着几只小兔新奇地在我身旁围作一团,一群骑摩托车的人停在我面前。
三男两女,都是退休老人,在进山郊游的路上。他们递给我一瓶水当作问候,见我一接过来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灌,便又把两瓶冰红茶塞进我背包里。“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不小心了。”他们带着一副慷慨施与者的神情说道。此外,暴雨马上就来了,让我当心。
远处的雷声震响了整片大地,我离目的地丰城堡还有四公里,转身回望,天空变换出一层绿色,黑色的云墙正从南面山岭上倾灌而下,朝我的方向滚滚而来,闪电突现其间。
我感觉自己就像这广大戈壁滩上的一根草秆。
肩上背着三十公斤重的行李,我每跨出一步,都把登山杖远远地伸出去,随时准备着一旦云层移动过来就立刻把它们扔出去,脚步越来越急。
空气中泛起一股金属的味道,或者只是我自己臆想罢了。暴雨渐近,雷声愈响,天空愈黑。
我想到了那些兔子:小家伙们只用躲进它们的洞里等着一切过去就行了,我却还要在外面疾走。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怵。
第一滴雨点落下,好似重击一般,顺着我的额头滑落。紧接着的一滴拍打在我的外套上,再一滴,再一滴。我仰头望去,云层已经移动过来了。它有如一顶幽暗黑沉的圆顶盖紧紧揳在地里,高低浑然一体。前方就是村子了,村口的路牌就立在路边,避雷针般地笔挺着。
我从牌子旁边经过时,不是在走而是在跑。行李在背上不停地摇晃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身后雷鸣肆虐。我跑过第一栋房子,又跑过了第二栋。雨点噼啪地打在外套上,我来到第三栋房前,急急捶起了门。
“这儿有什么地方可以住吗?”
这家的主妇不安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落到层层乌云上,我下意识地耸了耸脖子。
“进来吧,”她终于说,“我们家有间空房。”
房间很小,有炕,雨水顺着单层的窗玻璃流下。真是太完美了,我扔下东西,赶忙冲回门口的房间。“附近有餐馆吗?”其实我压根儿不想再出去,但又感觉自己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
女主人刚伸手指向下一个路口,我已经在往那边去的路上了。
餐馆的门开着,我掀起塑料门帘,走进了一个空房间。墙上有些花和风景贴画,桌子的木材都是深色的。除了门外的雷雨声,这里一点别的声音都没有。
“喂?”我叫道,不禁联想到了闫道长的五圣庙。我的声音回荡着,终于还是有了动静。一个小姑娘从屋里走出来,突然一惊,用手捂住了脸。
“爸爸,老外!”她喊道。厨师出现。“还有吃的吗?”我问。他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我在炕上醒来,一切都已经过去。我朝西北离开村子的时候,有一头驴神色困窘地直盯着我看。距离下一个有人住的地方还有二十公里,矮矮的灌木丛中开着紫色的小花,偶尔也有几棵树。
这里几乎已经看不出有人居住的迹象,餐厅和几家纪念品商店围在一块空荡荡的停车场周围。看样子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游客光顾了,一块生锈的牌子上写着“长城展览大厅”几个字。牌子后面,它的确在那儿:一堵壮观的黏土墙从这一条地平线绵延至下一条。公路就像攥得紧紧的拳头,从墙正中央直穿而过。
我敲了敲展厅门,等了等,又拿不定主意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城墙带着几分惆怅,它已经有些歪斜,看上去脆弱得不堪一击,许多土块已经脱落到路边,一辆辆汽车心无半丝怜悯地从上面碾过。
有一家餐厅的门开了,一个女人走出来。她怀里抱着盆子朝水龙头走去,正准备洗菜。我高兴起来,我有吃的啦!
我一边狼吞虎咽地把番茄炒蛋塞进嘴里,一边听餐馆老板讲这里的旅游业曾经多么繁荣。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所有的文物都被移到城里的博物馆去了!现在这儿什么都没了,城墙是真正地倒了。”
但有一样东西被保留了下来:这片地区的西瓜品种。这里出产的西瓜现在依然配有那惹人尊崇的名字——长城王。
餐馆老板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他弯下腰,把胳膊支在桌上,“你知道那个牵毛驴的女人吗?”
我不解地望着他。
“前段时间她也从这儿路过,跟你方向相反,也是个老外,不知道是哪儿的,美国的吧,牵着一头毛驴。”
我决定沿着长城墙边继续走。墙身上布满了凹洞和裂缝,其中一些甚至大得可以容下一个人在里面过夜。城墙一直延伸进高高的稻田之间,我一边走,一边伸出手抚摸这些谷穗,它们软软地从我指间溜过。我在一个地方找到了一条能爬上城墙的路,爬上来的过程不容易,但站在墙上,我能看得很远,很远。我见到田间的羊群和鲜花,听到乌鸦诅咒般地扑腾而起。
地平线上,云彩是一根根柔软的细条。我的脚步很轻,午后阳光把大地浸入一潭金黄里。我在中国西部,长城城墙上,这个时刻,是一个我不愿停止走路的时刻。
天刚擦擦黑,我来到山丹县城。在一家小卖部里,话题又提到了那个牵毛驴的女人。这次的说法是,她个子很高,非常干瘦。她从敦煌出发,为了治癌。
癌?
小卖部老板和他老婆都耸了耸肩,互相瞅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或者别的什么病,反正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