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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轻如燕,落脚如风。我穿梭在油绿的大地上,拉拉车咕噜咕噜跟在身后,那感觉就像在梦里。
早该想到给自己做一辆拉拉车的!我在博客里叫它“Caboose”,这个词在英语中既有“船上厨房”的意思,也可以指“屁股”,而它对我而言其实是“Kabutze”(我自己造的词,“拉拉车”),含在其中的“Butze”指的是孩子们在林子里用树枝搭盖的小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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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拉车最棒的地方在于,它不光可以运行李和水,还能装上无数甜瓜。
我走在太阳花田间,整片田野满盈盈的。自从有了拉拉车,我每天能走三十公里,有时还更多些。而且因为不用再自己背行李,我也不常觉得累。在一个名叫南华的小镇,我停下休整。
旅馆在四楼,透过房间窗户便能望见遥远处的山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热浪压得整个小镇昏沉嗜睡,一切都进行得慢悠悠的,大多数时间我都待在一家小餐馆里。餐馆是一对四川夫妻开的,他们教我说四川话里各种傻乎乎逗乐的词,让我以后说给小象听,我尽量不去想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正午的灼热几近把人烤焦。我站在一家小卖部门口,正埋头在冰柜里翻找着可以解暑的东西,两辆自行车在我身后停了下来。车两侧挂着大包,还带着水壶和地图。看见我,骑车人一脸惊诧,因为我跟他们一样,是老外。
他们是波兰人,没费多少周折我便得知,但由于没有共通的语言,我们起初的交流不怎么顺畅。一群村民已经围拢在我们周围,个个新奇地观察着我们奇怪的音调与手势。
最后,我们拿起地图当辅助工具,我这才好像一句句渐渐听懂了他们的意思,在确认自己完全听明白之后,我冲着围观的人群高举双手。
“乡亲们!”我说。几个人嬉笑起来。这是炎热的一天,在这个小地方。这里的人们以种田为生,也向过往旅客出售些食品饮料,道道院门前的地面上都满盖着尘土。这里,少有激动人心的事情发生。“赶快回家搬凳子去,”我说道,“到路边找个阴凉地儿坐下,今天,大家可有好戏看啦!”
我指向那两个波兰人,“他们俩,是骑着自行车从希腊过来的!”
“噢!”人群里有人叫了一声。
“不光是他们两个人!他们跟着一个东欧团,二十个人,从雅典出发到北京支持奥运!”
“噢!”
“还有呢!他们的车队在路上遇到了二十个德国人,也从雅典骑车到北京!”
“哇!”
“这还没完!这两支车队又遇到了另外四十个从法国巴黎骑车到北京的人,还有给养车、客车,等等!”
一双双迫不及待的眼睛盯着我,我发现我的听众们还在等着我接着往下说,这才双手一拍,说:“就这么多啦!一大群骑车的老外!”
“八十个从希腊来的法国人?”有人笑着喊起来。
“他们得多喜欢骑车啊,我上南华去可都是坐车的!”
两个波兰人走后,我又在小卖部门前待了一会儿,吃冰淇淋。一个小男孩跑过来对我说:“前几天有一个人从这儿过,跟你一样。”我以为他说的是那个神秘的骑驴女人,我已经好长时间没听人说起过她,但小男孩摇摇头,“是个叔叔,拉着个大木车,跟那边那个一样。”他指着我的拉拉车说。我知道他说的是谁了。我摸出手机,“谢老师,你有没有看见那群骑自行车的欧洲人?”
他笑起来,“那群红人?看见啦,场面很壮观呢!”“红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正在这时,有人指向公路:闪闪反光的自行车,蜷曲的身体,松紧有致的小腿肌腱。骑车人个个身着正红色专业自行车服,呼啦啦从我们身边飞驶而过,声音有如大群麻雀。
“这一队是法国车队。”我为身旁彻底沉迷在这场演出之中的人们解说道。一位妇女扭过头问我:“你们那儿的所有老年人都这么精干吗?”
路很长,直直向前,两旁树木林立。我拖着拉拉车慢慢穿行在热浪中,时不时有一辆卡车或拖拉机从后面超过我,除此之外,四下悄无声息,欧洲自行车手一小队一小队地朝我驶来。
他们由远处的几个彩色小点慢慢变大,接着,我便能看清头盔、车服,以及那些蹬转不停的脚蹬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Hello!”我叫道,“Salut(法语‘你好’)!”但他们大都只从我身旁嗖嗖驰过。
有一支队伍停了下来,法国人,比利时人,丹麦人,美国人,德国人,还有中国人。我们拍了合影,互换了地址。有人问了一个让所有人焦心的问题:沙漠是不是就快到头了?我回答说,自己到现在为止只走过几小段。一群人个个都轻吐了口气。
后来,走到距北京三千公里的位置时,我还在戈壁的碎石滩里。傍晚的空气清凉了许多,整个世界都蒙上了几层淡逸的色泽,微微的一阵风吹干了我的衣服。把三脚架架到路面上,我翻出拍录像用的小相机,它却没法开机了。
我无助地乱按一气,在脑子里思量着如果不能录像,我还要不要跳舞。但我想到了更好的办法:我从拉拉车里拿出垫子、西瓜、刀和勺子,坐到路边,迟早会有欧洲人骑车从这儿路过的。
“你是说安德烈!”莎洛塔不信,“不可能!”她爽朗的笑声惹得两个同伴都睁大了眼睛。
我在晚上过夜的村子里认识了他们三人,他们是从雅典出发的。坐在小卖部的屋檐下,我跟他们讲起了自己头天晚上跳舞的经过。
我足足等了几个小时,才终于有一位骑车的老先生出现,单独一人。他留着髭须,来自波兰,他的名字是安德烈。我费了一会儿工夫,才用英语、法语,最主要还是连比带画,跟他描述清楚了情况:我想借他的相机拍我跳舞的录像,最好也要他跟我一块儿跳。
我左右胡乱摆了几下,“Dance!(来跳啊)!”我喊道,又问他难道不想一块儿跳吗?他只摆摆手,但他那大胡子已经兴致勃勃地跟着动了起来。“Juste comme ça!(法语‘就像我这样啊!’)”我又说道,波浪式地舞起了胳膊。
突然,他在我身边又蹦又跳。
漫漫马路上,就我们两个人。他骑车从西边而来,我走路向西而去,在这里,我们碰上了。
风轻吟着抚过戈壁,没有音乐,我们仍在跳舞。挥舞着手臂,摇摆着双脚,我们在公路上蹦跳着。一个波兰人和一个德国人,在中国,庆祝这一时刻。
“这不可能是真的!”莎洛塔说,“安德烈这人相当古怪,向来独来独往。他从一开始就一个人骑车上路,我们好多人都从没跟他说过话,你跟他一起跳过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