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2008年10月20日

吐鲁番,中国西部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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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着西北方向出城。房屋从我身边经过,脸孔,车辆。我的一切感知都混沌不清,有如坐在奔驰的火车上望向窗外。

走到吐鲁番与戈壁公路间的收费站时,我被拦住了。两名警察站在我面前,一个在腰上挂了一大串钥匙,另一个穿着警察背心,他们冲我大吼。

“你不能从这里过!”他们说。

许久之后,他们终于放我通行时,我包里有一个电话号码。他们理解我的情况,如果碰到什么困难,我可以给他们打电话。往前十二公里有加油站,我得走到那里。

我踉跄地走在棕色雾霭之中,沙尘石子漫天飞,能见度很低,偶有车辆驶过,都朝我的方向开来,没有一辆与我同向。

风在咆哮。它若从我正前方吹来,我根本无法向前。有时,它又从侧面猛烈地刮来,我不得不到对侧抵住拉拉车,防止它翻倒。

我走到加油站时,天刚黑。三个年轻人在值班,他们给了我一个带床的小房间,没问多少问题。我想知道天气情况,他们也只重复了我早就知道的话:这里的沙暴有时持续几个小时,有时则一连几天。

我走进自己的小屋,锁上门。展平床上的凉席,再把垫子铺在上面。按下电灯开关,屋里黑了下来,我能听见外面风声呼啸。我直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才跪到垫子上,合拢双手说:“请让天气变好些吧。”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天一片湛蓝。我收拾好行李,迈出门去。

风依然强劲,但与昨天相比,它已经相当友善了。

我收到一条朱辉发来的信息,他帮我买了一张从乌鲁木齐飞到慕尼黑的机票,26号,还有五天。他写道:希望你能赶得上。我回答:我必须赶上。

拖着拉拉车,我仿佛置身于月球,戈壁就是那蔓延的深暗碎石。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没有人。

风在号啕。偶尔能见一辆车。我们在公路中间相遇时,那感觉就像两个航天密封舱在太空擦肩滑过。

有时,我在桥的背风侧蜷成一团,都不再费力气去抹脸上的泪水。

空中灰白的云条染上红色,我身后的地平线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我到了小草湖服务区。既不见湖,也不见草,但这里有旅馆,到处是灰。老板娘给我一间相对干净的房间,并抱歉地说:昨天夜里的风暴刮坏了好几扇窗户,风力十二级。她盯着我的眼神似乎在等我的反应。

我跟她说,自己完全不知道这说明什么,是强还是弱。

“去年刮过一次十三级的风,”她说,“吹翻了一列火车,死了好几个人。”

穿越天山的路进入了一条长长的峡谷,走向朝北。路两边都是岩壁,满目尘土飞扬,一片灰蒙。贝琪打来电话,问我为什么还在走。我也可以马上抛开一切,去找小象,而不是继续在这里遭罪。我说:“我必须先走到乌鲁木齐,没有别的办法。”

“为什么?”“我不知道。”“那你回家来吗?”我说,不行。她又想起了什么:“你去找她的时候,胡子跟头发怎么办?剪掉?”我无法考虑这个问题。

双脚驮我向前,定位仪记录下我走过的路。我通过灰茫茫的桥梁,挤过卡车边,看见一条闪闪发光的小溪。有时,我拿出相机随便拍几张照片,拍桥、拍路、拍山,拍山上的那一片天。

我尽量规律地吃饭,像爸爸嘱咐的那样,但不是一直成功。我啃一个苹果,嚼几块饼干,有时吃点米饭。晚上,我在村里找好了房间,等待深夜降临的时候,就洗脚,洗袜子,导出定位仪记载的数据,整理照片。它们在我眼里很陌生,一张张风景在屏幕上倏然而过,几乎不见人。我删掉一些,把一些上传到博客上。我不知道自己该就这些照片说什么,我从这里路过?这是我想到的唯一的话。

我给谢老师打电话,他是那个警告过我可能会失去小象的人,肯定有好的建议给我。费了些时间我才联系上他。“小流氓,”他语气柔和地说,“你只要想清楚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其余的一切自然就会来了。”

我迈入秋天里。天山的另一侧,黄灿的景色送走了戈壁。我看见盯着天空的脆弱的草,还有枯萎的树叶,偶尔,一小段碎石滩出现。

一次,我在一个湖边停下。湖面静静躺在山前,太阳投影其上,反射出万千零碎。

朱辉打来电话,他的声音如往常一样深沉,令人安心,他笑着说:“小雷,命运总归是命运。该是你的,终究还会是你的。命中不属于你的东西,也不必为它伤心难过。先来乌鲁木齐吧,申叔叔跟我在这儿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