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用命换钱的人

回到那个破破烂烂的房间,坐在弹簧直硌屁股的床上缓了一会儿,我重新站了起来。

本来装逼这种事儿,既然做了,就得分分钟做好准备被拆穿,我连本名都斩钉截铁的换了,丢这点儿脸不算什么。反正就只是临时的团友而已,在加都一起混两天就散了,他爱怎么想我,随他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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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干舌燥,我准备先洗个澡,然后出去逛逛。下午是休整时间。晚饭后,拉辛帮我们安排了一堂什么心灵探索的课程,说是能帮我们更好的融入尼泊尔,更好的体会尼泊尔这个佛教国家的内涵。依我看,要想更好的融入尼泊尔,搞这些虚的没什么用,不如一人发一套3m的耳塞口罩来的实在。

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水管里咕隆咕隆一阵响,然后,有水涌了出来。

我把手放进水流里,水落到手上,一层泡,跟苏打水似的。

我用玻璃杯接了半杯水,放在阳光下看了看,淡黄色。如果加上点儿沫子,简直就是一杯很好的生啤酒了。

我举着杯子发了半天的呆。实在是叹为观止。

我带着焦灼的心情出门,准备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卖瓶装水的超市。下了楼,正好看见拉辛和王灿顶着阳光走进大厅里,王灿手上还拖着自己的行李,脸色灰暗,一进来就把箱子往沙发旁一扔,“哪儿能打电话?我手机没电了。”

拉辛指指门外:“打国际长途的话,就走出去,过马路,拐弯,左,再拐弯,拐弯以后的右边……”

拉辛指路的方式实在是稍显花哨了一点,王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拉辛赶紧补上一句:“我,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找。”王灿不管不顾的走出了宾馆。

看着王灿走远了,我才让自己八卦的心得以释放,“怎么了?不是去住hyatt了么?那边没房间?”

拉辛摇摇头:“有的,房间有的,但是王先生的信用卡……用不了。”

我了然于心的笑了,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走出酒店,心里想着额度不够的王灿装富二代装的还真是像,不光外部包装滴水不漏,富二代气质上的娇嗔呆傻,也表现的非常全面。这么专业的他来尼泊尔干什么,都打扮成这样了,应该去地中海的豪华邮轮上去骗懂行的老大姐们啊。

想着王灿的时候,就看到了他,然后我也停下了脚步,不是想跟他打招呼,而是——我们过不去面前的这条马路。

面前的这条马路,基本上也就是北京的三条胡同加起来那么宽,可是,却活活挤下了一国道的车。路口没有红绿灯,没有人行道,没有斑马线,车流乱哄哄的扎在一起,往哪个方向开的都有,完全不存在逆行这么一说。

我和王灿一左一右相隔了五六米,直愣愣的站在路边,被眼前的繁华有些闪到了眼。那么加都人民都是怎么过马路的呢?加都保险公司的险种里,应该还有一个过马路险吧?

并不远的马路对面,在此刻的我眼里,是一个永远都到不了的地方。我的人生里,有许多已经确定抵达不了的地方了:带楼顶花园的千万豪宅,境外银行的大客户室,托斯卡纳的葡萄园——但没想到现在又加上了一项:加德满都的马路对面。

正崩溃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拉辛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我们身后:“啊,就知道你们过不去的,加,加都的交通很复杂的,要很久才能明白。在我们加都,我们是这样过马路的……”

拉辛一个箭步冲上街道,四面八方的摩托车流眼看就要从他身上交叉穿过,我正胆战心惊,只见拉辛站在路中间,手臂笔直展开,挡着左右两边,我心想,“这管个屁用,你当自己是人肉路障啊”,可两边的车流,居然真的轰然停下来了,其中一辆摩托车因为煞车过猛,车后面装着的圆白菜稀里哗啦的滚了下来。

整条路上此起彼伏的响着煞车的摩擦声,拉辛站在原地,高举双臂,两旁的车流只留下了一个人通过的位置——活生生的被挤出来的。我和王灿看的目瞪口呆,拉辛转身招呼我们:“可以了!可以了!”

我战战兢兢的穿过马路,顶着众多被迫停车的加都驾驶员的目光,本来以为大家会很愤怒,但小心的左右看看,居然所有人都是笑着的,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正弯腰捡圆白菜的大叔,在我们经过时还边捡菜边冲我们喊:“hello!china!”

“在加都,要这样过马路。”安全抵达马路对面后,身后的车流整体零加速启动。拉辛在喇叭声中,扯着嗓子跟我们说。我点点头,对身边这位20岁刚出头的小伙子很钦佩,了不起,在加都生活的男人,应该都是百炼钢化绕指柔的那种吧。

拉辛陪着我去路边的小商店买水,王灿接着脸色阴郁的去附近找地方打电话,我随口问起了拉辛关于水的问题:“拉辛,加都水管里的水,是从哪儿来的啊?自来水公司吗?”

拉辛摇摇头,目光搜索一番,然后指向旁边一个二层小楼的楼顶,楼顶上伫立着一个三个红塑料盆叠起来的塔形物体。

“水从那里来的。”拉辛说。

“那里?”我指着那三个盆,“是什么意思?”

“就是雨水落到第一个盆里,然后从中间的洞流进第二个盆,然后再流进第三个盆,这样,水就变干净了。变干净的水流进水管里,就可以用了。”

我再次看着那座在漫天灰尘和汽车尾气中屹立的三层塑料盆水塔,果然有一根已经发黄的软管有气无力的沿着窗户塞进了房间里。

“尼泊尔水资源很少,自来水非常贵。但是很幸运,我们有雨季,雨季的时候下雨非常多,我们就可以把水存起来,很好……”

拉辛一脸幸福的自个儿叨叨的时候,我们经过了打电话的地方时,透过玻璃窗,正好看见王灿站在电话前,抓着话筒一脸愤怒,吼声连从门外经过的我们都听见了。

“……你要逼死我是不是啊?我都来了尼泊尔了,我一个人在这破地儿,你还卡着我信用卡不放?我告诉你你别太过分啊,不然我让你在国际新闻里看见你儿子啊……”

……想来电话那边一定有个老头一手握电话,一手扶胸口,浑身不停的抖抖抖。

我回到酒店的时候,正看到李热血和冲锋队员们要出去,李热血扬手向我打招呼:“羽蒙……不是,天……”

我打断了她的为难:“天爽是我户口本上的名字,你叫我程姐得了,我肯定比你大。”

李热血点点头,“程姐,一起去么?他们说去拍夕阳,我跟着一起去看看。”

我看着李热血,那群冲锋队员们各个都是轻装上阵,只挎着相机,反倒是跟着去凑热闹的李热血帮他们扛着一个看着不轻的三脚架。这李热血看来是到尼泊尔当义工来的。

我摇摇头,“你们玩去吧。回头见,咱们不是一起去上那个心灵探索的课么。”

“好,那程姐我走啦。”李热血扛着三角架,乐呵呵的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出去了。

晚饭我挑了一家lp介绍上说最具风情的民族风饭店。实际到了那儿,我也没太失望。饭店的装修古色古香,书上说这是纽瓦里风格,纽瓦里是什么玩意儿,我也没有很想知道,对我来说,赶紧试菜比较重要,只要尼泊尔的当地饭菜能凑够我十篇专栏,我就可以立刻打包回家了。

服务员递上菜单,按说我英语不差,但是想看懂面前的菜单却很艰难,字母都是一长串的挤在一起,中间也没个空格,只能隐约分辨出咖喱和奶酪之类的词。

我直接问服务员:“你推荐?”

服务员了然的笑笑,指了指菜单上的一整排菜名: “这些都不错。”

我点点头:“好,这些我全要了。”

服务员一愣,用手比划着盘子的大小:你丫吃不了。

我大手一挥:我长了个大胃不行么?

点好菜,我开始蹭这餐厅里的wifi上网,拍张餐厅全景,instagram调下色,发微博,写上一句话:“在异国的第一顿饭,希望能治愈我独自上路的心情。”

ok,接下来就等着半熟不熟的人在下面开始留言吧。这尼泊尔,这小饭店,怎么可能治愈了我,现在能治愈我的,只有很多很多条评论上写着的:“真羡慕你的生活。”

发完微博没多久,菜就上来了。分量确实挺足的,视觉效果也很霸气,八个大圆盘子一个叠一个的堆在我面前。

但这八盘长的毫无区别的像屎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啊?

我扬手招呼服务生:“请把你们主厨叫来。”

“chef?”服务生睁着个大眼睛跟我卖萌,“ 我们没有主厨,但是我们有啤酒,尼泊尔啤酒。”

这对话让人怎么接啊。想起有一次我去药店,问店员有没有纱布,店员悠悠的说:哦纱布没有的,但是今天新到了体温表,要不要?我当时在那间药店里愣了很久,然后深深的鞠了个躬就离开了。

我指指面前的八盘屎:“这些是什么玩意儿?”

服务生松一口气,“哦!是咖喱啊,可好吃了。‘哦一西’!”

我隐约猜到这是咖喱了,但你们需要给我上一模一样的八盘吗?

服务员拿起叉子,小心翼翼的在盘子里给我介绍起来,他从第一盘里捞出一块炸土豆块,“看,土豆咖喱。”第二盘里捞出个菜花,“看,蔬菜咖喱。” 依次的,每盘咖喱里只要打捞上来什么厨余垃圾,就是什么风味的咖喱。到最后,尴尬了,因为最后一盘里,他什么都没打捞上来。

“所以……这个是……”

服务员淡然一笑,方寸一点儿没乱,回答的大意是:这是基本款咖喱,历史最悠久,风味最自然。

晚上八点,拉辛带着我们去了酒店附近的一个小花园,花园挺漂亮,树林茂密,深处藏着几座白色的皇宫式建筑,气氛幽静,和围墙外的世界噪音中心简直是隔着一个次元。

花园中央的一个露台上,放着两排蒲团,一个穿着尼泊尔当地服装的老头坐在正前方,闭着眼睛等着我们。露台四周垂着白纱,每个蒲团旁边都放着一盏蜡烛,火苗忽悠忽悠的飘着,看上去虽然有点儿神神叨叨,但很像那么回事儿。

大家按照拉辛的指示把鞋脱了,挨个儿在蒲团坐下来,城市人都是长期不运动的主儿,在蒲团上把腿盘起来的时候,安静的露台上发出一阵咔啦咔啦的骨头折叠声,声声刺耳。各自坐好后,拉辛一脸虔诚的坐在老头一侧,老头睁开眼睛,扫了我们一眼。

老头说了一堆尼泊尔语,口气铿锵顿挫,拉辛在一旁翻译:“欢迎大家一起来和我进行空性的禅修练习。今天,我会带领大家去探索心灵的平静。”

我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大家脸上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包括王灿,不过他因为在蒲团上盘腿坐不稳,正身体不受控制的左右晃荡着。这时,一阵微风吹过,除了带来点儿凉气,还卷过来一阵不知道是谁的脚臭味,淡淡的徘徊在我们四周。

老头又说了一段话,拉辛接着帮我们翻译:“我是一名佛教徒,已经修行很多年了。尼泊尔,是一个以印度教为主的国家,但同时也是释加摩尼的诞生地,我选择皈依佛教,是因为爱因斯坦曾经说过:“如果有任何能够印证现代科学需要的宗教,那可能就是佛教……”

听到这儿,我有点儿出戏了,这名人名言引用的,也太跨领域了吧……

老头接着说了:“我相信科学,所以我相信佛教。下面,我们开始进行禅修前的心灵清理。我首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是经由自己心灵的指引,来到尼泊尔这个精神国度的吗?”

大姐团和冲锋队员们纷纷点头。李热血更是把头点的跟被求婚了似的。

奇怪的是,除了我之外,王灿也没有点头。

禅师自然把目光投向了我们俩,拉辛替老头问:那你们为什么要来到尼泊尔呢?

我看着禅师的眼睛,不确定神灵在上,自己应不应该撒谎,左右折中后,决定让答案尽量简明扼要:“本来要去别的地方来着,后来没去成,所以来尼泊尔了。”

拉辛帮我翻译完后,禅师没表情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对这个答案满不满意,接着看向王灿:“你呢?”

王灿一脸有苦难言:“这原因……对着大师,不能说谎吧?”

这个拉辛不用翻译,就直接替大师点了点头。

王灿仔细的想了想后,终于开口了:“我来尼泊尔,是被逼来的。”

然后,王灿开始了自己一段长达十五分钟的独白,以下是大概的前因后果。

来尼泊尔前四个月,王灿准备结婚了。时年28岁,结婚对象比他小几岁,“长的不错,就是事儿有点儿多,”至于两家的条件,王灿的原话是:“我爸是傻大款,他爸是煤老板,俩人是打高尔夫球认识的。那高球俱乐部里,会员差不多全是这种土财主,球都打的特烂,但还每周都约着去打,无非俩目的:一是谈谈生意,二是卖儿卖女。”一到周末,果岭上的老头们就一边心不在焉的打球,一边给球友看照片,基本上就是地坛白领相亲会的烧钱版。

“和女朋友谈了半年,说该结婚了,那就结呗,反正也玩儿的差不多了, 算命的说我爸今年身体不好,就当冲个喜呗。我对女人这事儿,看的没那么重,对我王灿来说,对咱们男人来说,这活着一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朋友!是义气!!是兄弟!”

王灿说到这儿的时候,从蒲团上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走到禅师身边,搭着人家肩膀准备接着喷,幸好及时被拉辛给架回原位了。

“对吧老师,我说的没错吧?人活这一辈子,谁能证明你活过?什么事儿能证明你活过?只有一件事!朋友!等你丫老了,七老八十,打个喷嚏都他妈心梗的时候,你觉得冷清了,打几个电话,一群老头颤颤巍巍的来了,斗地主斗半天,晚上睡我家。我要过这样的人生,这种人生,只有朋友能给的了你,老婆孩子?估摸指望不上。所以,我那女朋友这点儿做的不错,她不管我,所以结婚说起来我挺乐意的。”

就这么着,婚期逼近,王灿还是和自己的哥们儿天天混在一起,斗地主,联魔兽,没事儿还动不动就飞到国外去喝个红酒钓钓鱼,偶尔也在北京的夜店里组个局,找些穿黑丝和假皮草的姑娘,“夜店简直就是这种姑娘的批发市场啊,要多少有多少,”有时候喝美了,搂一下抱一下也有过,“但因为人家哥们都这样啊,我不这么干,人以为我喜欢男人呢,哥几个再防着我,这误会不值当。”

婚前的第一次争执,发生在婚礼请柬的问题上。未婚妻是个婚礼狂热爱好者,可能从五岁起就开始琢磨怎么把自己嫁了,为了能在教堂里结婚,18岁的时候还跑去信了天主教。婚前俩人偶尔约个会,都是王灿听她絮絮叨叨,花是订什么花啦,婚纱是要A字摆的还是鱼尾款的呢,有一天聊到请柬,未婚妻拿来一厚叠,各式各样的,有的打开以后是立体的心型,有的是拉花,还有带香味的,乱七八糟,看得王灿头皮直发麻,“该选哪种好呢?”未婚妻问他,“你自己定,这玩意儿,娘们儿兮兮的,我怎么给你出主意。”

隔了两天,两人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未婚妻在他旁边把玩着当天那对新人的请柬,开始念叨,“其实用带咱俩照片的请柬也不错”,为了转移话题,王灿随口问了一句:“哎?你说他们结婚为什么都定在周末啊?千篇一律,没创意。”

未婚妻当时回答他:“你当人家都跟你似的呢,平时也不上班。大家都有工作的,你定在工作日结婚,人家凭什么旷工一天来参加你婚礼啊,谁舍得啊。”

未婚妻是个明白人,但她没想到,她的这个回答,带给了王灿一个灵感的火花,过了几天,王灿抱着一箱子请柬来了,特美,甩出一张给未婚妻:“请柬我设计出来了。”

未婚妻当时很惊喜,但拿过请柬一看,脸就僵了。

请柬的设计简明扼要,没有拉花,没有香味儿,也没有两人照片,封面上是一轮红日,红日中央两行大字:

婚礼定在本周三 谁来谁是真朋友。

未婚妻为这份糟心的请柬跟王灿冷战了很久,“我就不明白了,婚礼这么多事儿,我都不插手,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就想请柬搞搞新意,怎么就不行了呢?”

王灿坚持不换请柬,说要以请柬来向朋友们证明他们的灿爷结了婚也不会归隐田园。未婚妻到后来也就算了,但终究还是怀着别别扭扭的心情,一直到了结婚当天。

结果临结婚的前一天,还是出事儿了。事儿也是出在王灿这群朋友身上,结婚前两天,这群人在夜店里玩儿,黑丝女军团的姑娘们就问起最近怎么不见王灿出来一起混了,朋友们就说,灿爷要结婚了,已经被超度到另外一个凄风苦雨的世界里去了。姑娘们一听,不乐意了,你丫说结婚就结婚,那之前跟我们喝的小酒拥的小抱算怎么回事儿啊?虽然这群姑娘天天在夜场里混,是一群喝百家酒长大的孩子,没有心存高远的想着能在这种地方捞个富二代嫁了,但是出来玩,都讲究个人情冷暖,你说撤就撤,都没拉着我们的手潸然泪下一把,也没表示一下最基本的不舍,还防着我们。这也太不懂夜店的礼貌了吧?

几个姑娘越想越气,去洗手间一合计,决定出口气。回到包厢里,就开始猛灌这群人的酒,把婚礼的时间地点都套了出来,准备祸害王灿。

婚礼当天,应未婚妻的要求,所有女宾都需要穿淡粉色的服装出席,“公主病嘛,没办法。”教堂里也布置的一片粉嫩,“跟日本那只没嘴的疯子,叫什么来着……哦哦,hello kitty!跟丫要结婚似的。”

但王灿一到现场,就傻了。黑丝女军团一水儿的黑皮草黑手套,有一个还戴了一有黑面纱的帽子,整的特别复古,都化着烈焰红唇,齐刷刷的坐在观礼席上,放眼望去,一片粉嫩的鸟语花香里,扎着一群黑寡妇,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王灿站在神父身边,脚都软了,女军团们也不闹事儿,只是那么静静坐着,眼含秋水的看着王灿,王灿瞪向自己的哥们儿,哥们儿们也纷纷用悲痛的眼神表示爱莫能助,一时间整个教堂上空眼神乱飘,都是老戏骨。

唱诗班唱起圣歌来,教堂大门打开,未婚妻挽着爸爸的手走了进来,王灿站在圣坛前对着神父祈祷:让她专心往前走,别往左看,别往左看……”

但未婚妻还是看见了,关键是女军团们不怀好意的凝视,由不得未婚妻不去寻找视线来源。未婚妻后来在电话里向王灿形容那种目光:“灿爷你倒是乐一个呀”,就是那样的一种目光。

经过了女军团的眼神攻击后,未婚妻前行的步伐越来越缓慢,脸上的表情也由于兴奋,紧张,逐渐变成了一种缓不过劲儿来的木然。就快要走过来时,王灿松了一口气,感激涕零的伸出手,准备把未婚妻从他爸手里接过来。可就在这时,未婚妻突然凑在她爸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爸听完,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马上就要到圣坛边了,神父站到台上,摊开圣经,大家目光都汇集到王灿身上,就在这时——未婚妻和她爸一个转身,居然走回去了。王灿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秒,差点儿一个箭步冲上去抓她。

唱诗班反应不过来,还在接着唱婚礼颂歌;神父呆站在台上,嘴半张;周围群众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有这父女俩,居然还合着音乐的节奏,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的,原路返回着,一路走出了教堂,到这个时候,歌声才停下,全场一片寂静。

“这个世上,有几个婚礼,是女方让她爹搀着,溜达到新郎眼么前儿,折返!嘿,然后又他妈的溜达出去了!遛早儿哪!”

在后来和未婚妻的电话交涉中,(未婚妻拒不见面。)未婚妻坦白的告诉他,“我当时跟我爸说,爸,这婚我不想结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我爸不傻,也不瞎,该看见的都看见了。所以他带着我就往回走。我明白的告诉你,这婚,我肯定是不结了。我爸本来要租辆坦克轰了你们家的,被我给劝住了,所以你知足吧,就当是被退货了。”

在朋友面前丢尽了脸的王灿,心灵上的伤口还没癒合,又迎来了生活上的波折。他爸脸色铁青了半个月后,终于愿意跟他说话了,“我家老头说我,连这种烂事儿你都干的出来,你的人生肯定有问题,你爹我就是小学教育程度,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总结不出来,你上过大学,自己好好想想去。”我开始还以为低头认个错,这事儿就过去了呢,没想到他这次是真生气了,信用卡也给停了,打电话也不接,总之就是我这儿子他不准备要了的架势。”

后来,和一哥们儿喝闷酒的时候,朋友灵机一动,给他出主意:你家老爷子不是让你找生命的意义么?你去趟印度呗,印度不是庙特多么?你多拍点儿庙门口的照片儿,发给你爹,就说你在这庙门口打坐了一下午,想明白了不少人生道理,深刻的意识到自己是有问题。当然了,牛逼也别吹大发了,你爹肯定也明白你没有大彻大悟的慧根。差不多随便说说,意思到了就行,这事儿应该就算过去了。”

王灿琢磨着这事儿可行,但印度他不想去:“最烦印度阿三了。”

“那就去尼泊尔,小国家,听着更清心寡欲。”

“行,就尼泊尔了。”王灿就这么定下了,因为信用卡被封,所以这趟旅行是朋友请的客,不过就目前的标准来看,这朋友应该一贯为人比较吝啬。

就这么着,王灿来到了尼泊尔。

“嗯……”听完拉辛的翻译后,禅师的表情一度很复杂,沉吟了许久。

“大师,你看啊,我也算跟您交了心了,也不怕在座列位笑话我,其实就是想问您一句:我知道我错了。但我错,在哪儿了呢?您看我,一,没有害人心,二,为人仗义。我就是脑子没满弦儿,不好使,就是笨,对吧?所以您看,像我这种情况,在佛教里是怎么解释的啊?我是不是有什么前世的孽障啊?您说我买点儿王八放放生,管用么?”

禅师的表情一阵微妙,但最后还是开口了,翻译过来原话就是:

“人会觉得自己蠢,是因为愚痴暂时令你的心灵蒙上了一层灰尘,没关系,总会有被风吹开的一天的。”

……听完这话,我觉得禅师真是太客气了。普通的傻逼,是愚蠢给心灵上蒙上了一层灰。但对于王灿这样的,应该是愚蠢给他的心灵盖上了一座蔬菜大棚吧?还是包的密不透风,终年恒温恒湿的那种。 (下一更 周五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