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说、缉盗、死挺,孙燧的悲壮抗争

宁王府卫队恢复了,原来那个地下作坊公开转移到明面上,大张旗鼓,日夜不停。朱宸濠多血质型性格,兴趣广泛,善于交际和表演,干什么都高调出场。打铁之声,响遍鄱阳湖,飞到庐山下。追随宁王的人络绎不绝,什么人都有,好勇斗狠的、打家劫舍的、不良青年、社会渣子等,被王阳明剿灭的土匪他照收不误。总之宁王府卫队要在朱宸濠手里,变成强大的虎狼之师。

解决了军队合法性问题后,朱宸濠拉拢官员着手解决不合作之人,第一个就是费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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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宏辞职回家的路上被拍了板砖,受到不明身份的恐怖组织袭击,船行进到山东临清一带,来了一伙黑社会烧了费宏的船。从最开始费宏已拉开了架势跟宁王干到底,只要一息尚存,宁死不屈。回到家后,又受到恐怖组织袭击。这次代价惨重,费宏家被烧,祖坟被刨了。哥哥、弟弟被绑架,撕票了。费宏本人险些被强盗抓取,幸亏地方官员来得及时,打退了强盗,费宏才幸免于难。面对家破人亡的僵局,好朋友们劝他躲一躲吧!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嘛!在任之际尚且不能与之对抗,何况现在已经致仕,更没了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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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燧像

费宏坚定地说:“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决不能退。”

“那你有什么打算?”

“组织义兵,以观时局。”费宏从兜里拿一出封信,“局势已经非常紧张了,把这封信交给南赣巡抚王守仁。”

朱宸濠给官员们放出了信号,合作的给钱给物,不合作的,费宏即是例子。内阁大学士照样收拾,何况其他官员。朱宸濠打击异己的故事足以让百官悚息,人家京师有人,王府有兵,为人说一不二,阴险凶狠,这样一位王爷谁能开罪得起?

在暴力面前总有人挺着不屈的脊梁,奋死而战,哪怕全世界漆黑一片,亦会捍卫正义的微弱光明。有拉拢必然有合作,也必然会有不合作的,费宏是一个,孙燧算一个。

孙燧,字德成,号一川,浙江绍兴府余姚人,王阳明同乡,弘治六年进士。历任刑部主事,刑部郎中。在朝野里一干二十多年,正德年间任河南右布政使,做到了省部级高官。临秋末晚,又风光了一把,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三品大员。进入都察院等于进入实权单位,往下一走,地方布政使见了必须前倨后恭。

升官不高兴的大有人在,譬如孙燧。他高兴不起来,干了一辈子工作,不知道得罪了哪位大爷,他巡抚的地方是江西。正德朝,江西对官员来说无异于是一片大坟场,崇山峻岭或许早已挖好了一座坟等着你。前任江西巡抚王哲与宁王吃了顿饭,回到家中暴毙身亡。接班的董杰干了八个月,莫名其妙地死了,先后代替董杰的任汉、俞谏都没干几天,或者调任致仕,或者卷行李回家。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儿,宁王在,坟墓在。大家都心照不宣,拿了人家的钱,自然不好意思说什么。

接到组织上的通知,孙燧喟然长叹道:“此去上任,当生死以之。”

孙燧把老婆孩子送回了家,自己带着两名仆人,从容上任。这个时候,老王还在南京养马讲学,孙燧已先行一步,奔赴战场。

孙燧到了南昌,朱宸濠热情地招待了他,每位朝廷到来的官员他都要好生款待。孙燧作为地方大员举足轻重,并且人长得很奇怪,双目烁烁,眼睛是夜光的。朱宸濠没摸清他底细的时候绝不贸然动手。大家吃好喝好,席间朱宸濠对孙燧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有更多合作交流的机会。孙燧对朱宸濠举例子,作分析,暗示谋反成功率微乎其微,一旦失败,祸及子孙。朱宸濠也找出了一堆道理反驳孙燧。最后,第一顿欢迎宴会弄得不欢而散。

朱宸濠望着孙燧离开的背影,心中暗道:“这家伙无药可救了。”吩咐左右,盯紧了孙燧。

孙燧没那么白痴,既然敢来已抱着必死之心,做好了各种准备。对于暗中盯梢的朱宸濠耳目,孙燧格外小心,严加防范,让他们未能从他身上找到一丁点儿有价值的信息。之后,他像没事儿人似的去宁王府,仿佛那里才是办公地点,比上班都准时。见到朱宸濠陈说大义,一次次接触,一次次试探,最终孙燧断了最后的希望,朱宸濠谋反决心已定,走到悬崖边上拉不回来了。

第一步失败了,孙燧急需要采取有力的防范措施,这项任务工作量极大,他一个人完成不了,必须找帮手。放眼南昌府,官员一个个保不准谁是宁王的人。老于世故的孙燧留心观察,终于让他发现了一个人,江西提刑司按察副使许逵,为人忠勇,与他一样有着一颗正义的心。

孙燧找到了许逵,没说什么,一个眼神足够了。他们的合作就像地下党似的,秘密进行,虽然都是朝廷命官,但这是在朱王爷的码头上,耳目遍布南昌城,有什么风吹草低,他们一定能够见牛羊。何况朱王爷一向喜欢高调行事,所以他不喜欢别人同样高调。两人商量许久,当务之急,唯有重点加固南昌周边军事部署,对宁王方有震慑作用。

孙燧写了几封奏疏,要求朝廷:在南昌城东南的进贤县、西南的瑞州府、北面的南康府、西北的建昌等地驻军,对南昌城形成合围之势。并在饶州府、抚州府、九江府、广信府等南昌府周围县府增加兵力,以备万全。孙燧抱着一丁点儿希望写完了奏疏,上呈兵部,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奏疏有如泥牛入江石沉大海,没有回复。问题很好理解,朝廷重要部门如兵部、内阁,朱王爷都有人,在皇帝左右亦布满了眼线,京师有什么消息,南昌府第一时间得获。他的奏疏想必早被压下去了。

果然朱宸濠得到了消息,并给孙燧送来了一份礼物。

孙燧打开礼盒一看,有四样东西:枣、梨、姜、芥。孙燧呵呵一笑,闻听朱王爷乃文艺青年出身,警告都来得那么富有文采。枣、梨、姜、芥,暗示孙燧“早离疆界”,让他痛快滚蛋。从以往对待历任江西巡抚上来看,朱王爷很少跟人玩文艺的,他更喜欢直接动刀子,这次是个例外。可见朱王爷对孙燧之才有种惺惺相惜之意。

许逵道:“怎么样?奏疏没有回复吧?”

孙燧叹了口气:“预料之中。”

“现今,宁王又送来了礼物警告。孙大人,要不然咱们跟他拼了?”

“不行!”孙燧摇摇头,否定了许逵的提议。孙燧毕竟在朝为官大半辈子,政治水平不差。当前情况只能观察,不能主动出击,那会给朱王爷找到合理的造反借口。授人以柄,留下激起宁王叛乱的罪名,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瞅着他危害百姓吧?”

“看准机会,自己干!”

当时全国最乱的地方不在北疆,就在江西。朱王爷在江西经营十余年,导致江西犯罪率急剧上升,排名全国第一。匪盗横行,遍地黑社会,打那儿经过的旅客格外小心,前脚刚上船后脚就可能被扔进鄱阳湖,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命呜呼。孙燧等了许久,朝廷内部人事变动,王琼走马上任兵部尚书,给身在江西“前线”的孙燧带来莫大的动力。兵部终于作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派王阳明去南赣剿匪。这让无望中的孙燧看到了希望,哪怕是一丝,也算希望。

正德十三年(1518年),机会终于来了,孙燧和许逵动手了。

这一年江西发大水,人民流离失所,财产损失严重。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水患之际,随之而来的通常是瘟疫和人祸。洪灾期间,匪盗更甚,凌十一、吴十三、闵廿四等在鄱阳湖一带频繁出没,对来往船只,不论干啥的,公然抢劫。趁着这个大好时机,孙燧、许逵调动州县捕快等治安力量进行缉盗。孙燧明白动不了朱王爷,那就先剪其羽翼。

缉盗工作进展十分顺利,凌十一等盗贼平时嚣张惯了,没想到突然冒出一股捕快,杀得他们大败而归。凌十一等一路狂奔,他们不清楚有多少人前来缉盗,无路可逃时,不知道哪位大爷想到了个高招,躲到宁王祖坟地。利用死人余威震慑活人之气焰,这个主意相当不错,它方便了孙燧抓人。凌十一等人跑到宁王祖坟地就此歇脚不跑了,追上来的孙燧管你谁的坟地,全当没看见,把匪盗直接抓了出来,扔进监狱。

凌十一、吴十三、闵廿四等被捕的消息传到王府,朱宸濠极为愤怒,没想到那个看似忠厚老实的孙燧竟然阴图本王先发制人,断了他老人家的财路。朱宸濠与智囊商议,如何拯救凌十一等那帮钱袋子。朱王爷出面直接要人那是不可能的,本来大家心知肚明你要造反,出面要人等于掩耳盗铃,此计不通。宁王府不可能提出严正交涉,外交途径别想了。最主要的是不能放弃,凌十一等人的工作是宁王府经济的一大支柱。将来起兵造反那天,他们得冲锋陷阵,谁敢保证哪个是徐达、哪个是常遇春?最后,朱宸濠英明果断,下令劫狱。他转过了那个弯儿,盗贼而已,能救的救,顾不过来的杀,杀了一个还可扶植第二个,确保财路不断。假如那帮盗贼受不了严刑逼供,说出什么花样,孙燧定能做道美味佳肴。

形势逼人,弃车保帅,这个好主意也就朱王爷能想出来,别人还真不行,因为谁也没他那么流氓。事情果然如朱王爷预料的那样,被关押的匪盗遍体鳞伤,有的可能已经招供了。杀手一不做二不休能救的救,不能救的杀,事儿办得干脆利落。

孙燧得知消息后气得直摔杯子,又无可奈何。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你明明知道是他干的但不能把他怎么样。孙燧的奏疏一封一封往上递,石沉大海,没信儿。孙燧逼急了直接状告朱宸濠谋反,言辞激烈,有理有据,这回上面该看一眼了吧?组织上令他再次失望,还是没回复。失望透顶的孙燧写好了辞职信,尚未发出去,宁王派人来请他吃饭。

鸿门宴!凶多吉少!朱王爷请吃饭不能不去,孙燧大摇大摆地去了!

朱宸濠震怒了,几件事下来足见孙燧有手腕,面对复杂的局面,又在他的地盘上,人家不知不觉地利用你杀了你的人。总这么搞下去,有多少人也不够杀的。所以,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是杀了孙燧,一劳永逸。朱宸濠请他吃饭,人要敢来,要杀要剐那就随便了。出乎意料,孙燧来了!朱王爷大跌眼镜,心里对孙燧非常佩服,果断的事儿也办得遮遮掩掩。结果孙燧命大,躲过了一劫,没死了,但他终究没有躲过朱王爷最后的屠杀。

我们敬仰一些英勇赴死的英雄,佩服那些敢于与恶势力斗争的人,他们大义凛然,比如孙燧,但若问他怕死吗?还真不好回答,因为人的内心复杂多变,坚定一个信仰有时候值得尊敬。现在,孙燧心灰意冷,他想放弃,辞职书递了上去。这回很痛快,组织上有了回复——不允许!

孙燧无奈了,三板斧砍完,只剩下最后一招了,那就死挺!当朱王爷造反那天来临之际,他将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借问谁家子?余姚孙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