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桑德拉与博斯


桑德拉终于联系上博斯时,已是十点多。她将一切都告诉了博斯,博斯叫她乖乖坐着,他会尽快赶到。不足半个小时,楼下门厅里的安全门便传来了他呼叫的声音。她让博斯进来,然后注意听着,最后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又等听见博斯敲门,才取下门闩,开了门。

博斯一身便装,牛仔裤,白T恤。他抱歉地说没有及时回电话。桑德拉问他要不要咖啡:刚刚煮的。他摇摇头。“告诉我那人说什么了。希望你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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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粗哑,有点儿鼻音,一个稍微上年纪人的声音。首先让她寒毛一竖的是那句表面上看似套近乎,实则颇具暗示的话。一个关心你切身利益的人,来电话的人说。不,不大可能。

“是关于凯尔的事吗?他没事吧?”

“没,多少比以往安稳。脑损伤,是吧?这也是为什么他一辈子都将像一根木头一样的原因。”

“告诉我你是谁,不然我就挂电话了。”

“你当然有这权利,科尔医生,不过再说一遍吧,我是想帮你,因此先别这么着急嘛。我知道你今天去看了你哥哥,我也知道你的其他一些事情。我知道你在州救助中心工作。我知道你对那地方一个叫奥林.马瑟的患者很感兴趣。而且我还了解杰斐逊.博斯。你对博斯警官也颇有兴趣。”

她紧紧抓住话筒,但没有回答。

“我未必是说你就跟他搞上了。但你跟那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少啊,如果说考虑到你跟他前几天才见过面。你真正了解他多少呢?可能你得问一问自己。”

干脆挂了电话吧,她心想。或许她又该听听——如果能告诉博斯打电话的人到底想干什么,也许很有价值。她感到被人骚扰的愤怒,但她强自集中思维。“如果你想要威胁我——”

“注意!我是想帮你。你也需要一点帮助。你不清楚自己被卷进什么了。博斯都告诉了你他的情况吗,科尔医生?他有告诉你说他是休斯顿警察局最诚实的警察是吗?有告诉你他正在跟一个长寿药团伙作斗争是吗?好吧,让我来告诉你另一个杰斐逊.博斯吧。这些事可能不那么具有褒扬性。一个前途无望的警察,一个升迁无门的混球。这个人提出来一套通过控制本地一家进口商,以限制化学品进口的办法,并一直想方设法吸引联邦调查局的注意,却白费心思。这人手中有所谓一切混账证据可以证明他的办法行之有效,到头来却试图在一个智障巡夜人身上打主意。让我再补充一句,这个人甚至低劣到不惜勾引救助中心一名女员工,以图达到那一目的。你当前正被人利用,你必须得面对这一事实。”

“见你的鬼去吧。”

“行,你不相信我。完全正常。你凭什么相信呢?我们可能争论整个晚上。但我说我想帮助你。或者说想帮你帮助你哥哥凯尔,如果你愿意。不过,我也得为博斯警官说句公道话——他也不是十足的混蛋。休斯顿的确有人在从事长生药交易,这是事实。而且这种交易是非法的。但请问一问你自己——或许你也已问过自己——他们做这个就真那样坏么?经过治疗,人能增加三四十年寿命,这到底有多大罪过?是谁给予政府权力,不让我们获得这东西的?因为这对他们,叫什么,对他们社会规划不利吗?”

“如果你想辩解——”

“我是叫你置身事外思考一下,科尔医生。你还年轻,还很健康,还不需要火星人的长寿药——这的确不错。但当你皮肤开始松弛,当你生命中除了病床或坟墓,再无任何指望的时候,你可能感觉就不一样了。是啊,现在还没到那时候,而且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可是,人终会有那一天的。想想假如你被诊断患了绝症——不是只剩几年生命,而是下一个星期——癌症第四期,他们的常规药物已无回天之力。还有,长寿药不仅仅是一般人所谓仅有延年益寿功效那么简单。你之所以能增加寿命,是因为药物在你体内巡逻,帮你清除所有的病变细胞、肿瘤之类的秽物。它能帮你治愈癌症。那么,你还会希望把这种药束之高阁么?还会因为他们所谓的基因组安全,而置自己于死地而不顾么?请原谅如果我说那一切都是一派胡言。”

“我不明白这些话什么意思。”

“哦,我是说,你本人现在还没到那份上,还不需要进行长寿治疗。也或许你是个顽固不化的什么混账原则的鼓吹者,因此至少你本人不会要那东西。但我想再次提醒你,那只是一种治疗手段而已。一种别的方法无以取代的治疗手段。不仅治疗躯体疾病,还治疗大脑疾病。”

她终于憋出来一句话:“一派胡言。”

“恰恰相反。我亲眼见识过它的效用。”

“你所说的是一种犯罪行为。”

“我所说的,是里面装着无色液体,你食指大小的一个小瓶。想一想它对凯尔有何等意义吧。你将你哥哥从长青橡树园领出来,给他一剂这样的药。开始一阵子他会发烧,然后一两个星期后,他会彻底焕然一新,所有受损的大脑组织全部修复……或者基本上完全修复,因此可以帮助他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想想你作为一个医生,作为妹妹的责任吧。即使是金钱所能买到的最佳治疗手段,也不能阻止凯尔一天天走向死亡——他已经是半死的人了,正一点一点走向死亡,对此你最清楚。因此你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走向死亡吗?或者是像其他人,其他出于更自私目的的人每天都在做的那样,给他使用这世上唯一的东西,这举手可及的东西?问一问你自己吧。一个很现实的提议。我说的那个小瓶,此刻就在我手上。我可以以匿名方式让人把这给你,不会有任何风险。除了你和我,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唯一的要求是,请你别再干涉康格里夫医生的事情。明天早上起来后,开车去救助中心,给康格里夫道个歉,然后在一份文件上签个字,表示你因为利益冲突,主动放弃处理奥林这一案子。”

尽管天气炎热,尽管面颊上大汗淋漓,桑德拉仍感到全身发冷。阵阵风过,窗帘也跟着一起一伏。房间的另一端,电视屏幕上的画面歇斯底里般地悄无声息地闪烁着。

“我不会牺牲奥林.马瑟的。”

“谁说牺牲了?奥林进救助中心。有那么可怕吗?一个干净的居所,每天有人监管,不用再露宿街头——在我看来,蛮不错的去向啊,从长远来看。不然,是不是你对自己为之工作的机构缺乏信心啊?如果救助中心如此不值,或许你该重新思考思考你的职业选择了。”

或许真是如此。或许她已经另作选择了。或许她根本就不该听这些。“我怎么知道能不能相信你的话?”

“我不辞辛劳给你打电话,就是你相信我的理由。请一定要明白,我没有任何威胁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跟你做交易。必须承认,没什么是万无一失的。但考虑到你哥哥危在旦夕的处境,难道不值得赌一把?”

“可除了电话上你的声音,别的我什么都不了解“好啦,我得挂了。我不需要你说行或是不行,科尔医生。我只是希望你考虑一下。如果你积极配合,让事情有个圆满结果,你会得到相应回报的。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可我——”她还要说。

没用了。对方已挂断了电话。

她将这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博斯,语气镇定得让人意外——也或许并不是那么意外吧,因为在等待博斯到来的当儿,她已喝了两大杯葡萄酒。她母亲过去遇上紧张的事,也会喝这么一两杯,并把这效果称作“酒后之勇”。桑德拉瞥了一眼酒瓶上的标签。纳帕谷之勇。

“狗杂种。”博斯骂道。

“就是。”

“他肯定一直跟踪你。而且眼线广,能知道你去看了谁,到那个叫什么来着?”

“生命长青橡树园关爱之家。”

“你哥住的地方。”

“嗯,凯尔。”

“你没告诉我你有个哥哥。”

“噢,没有——也不是故意瞒你。”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我想也不是。你在那地方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的东西?比如陌生面孔,或路上停着什么车?”

“没有。什么都没注意到。”

“打电话的人声音有没有什么特征?”

“听上去年纪比较大。喉咙像是有点咳痰。其他就没什么了。”她查了一下电话,看有没有来电记录,结果当然是没有。“我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这人觉得我值得威胁或贿赂。康格里夫已经把我排除在外了,不让我再碰奥林这案子。任何医疗决定我都已插不上手。”

“除非他们能让你妥协,不然你终究是个潜在危险。一旦事情被告上法庭,你可能作证指控康格里夫。你可能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向上级报告。”

“可没有了奥林的证词——”

“就目前,我想这些人并不担心他在法庭上会说什么。我想他们担心的是他在货栈的所见所闻。如果允许他在法庭上畅所欲言,联邦调查局可能据之展开调查。宣告奥林无行为能力只是第一步。我估计他们会强迫他吸毒,让他永远从视线中消失。或者更严重的是,死掉。”

桑德拉悄声道他们不能那样干。”

“一旦被送进收容所,”博斯轻柔地说,“什么都可能发生。”的确如此。她曾见过统计数据。过去一年,当地收容所就发生了六七次暴力袭击事件,更别说因毒品过量或蓄意自杀而死亡的案例。如果按人均比例计算,收容所算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了——从统计数据看,远比流落街头安全。可是,的确,什么都可能发生。甚至可能是人为的策划。

“那我们怎样才能阻止他们呢?”

博斯笑了笑。“淡定。”

“我是说,告诉我能做什么。”

“容我想想。”

“我们时间不多,博斯。”按计划,奥林最后的评审在周五进行。而且如果情况紧急,康格里夫可能会把时间提前。

“我知道。但已经过了午夜了,我们都得休息休息啊。我就住这儿了——如果你没意见。”

“当然没意见。”

“如果不介意,我可以睡沙发。”

“借你十个胆子!”

早上,坐在厨房餐桌边吃早饭,看着博斯耕田似的在专为他炒的鸡蛋里挑来拣去,桑德拉想起匿名电话里说到的关于凯尔的事情。

“长寿药,”她说,“真对像我哥这样的患者有用吗?”

昨天夜里,在黑漆漆的卧室里,桑德拉告诉了博斯关于凯尔和自己父亲的事。她给博斯讲这些时,博斯将她搂在怀中。听她讲完后,博斯没有说什么虚情假意的安慰话——事实上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吻了一下桑德拉额头,非常温柔的一吻。那已足够。

“也许能修复肌体损伤,但没法让他回到原初的自己。没法恢复他的记忆或技能,甚或是原初的人格。”

她还记得橡树园神经病学专家给自己看过的凯尔的大脑扫描图,上面大片的大脑坏死组织,就像黑飞蛾可怕的翅膀。即使这些区域神奇地修复了,也仍将是一片空白。修复之后,也许可以对凯尔进行训练,甚至可能教他说话……但他永远不可能彻底康复。(或者就算彻底康复,也可能不再是曾经的凯尔。这很重要吗?)“还有,”博斯说,“治疗还会从另外一个角度改变他。一旦这种高技术生物质渗透进你的细胞,就永远不能再淸除掉。有人觉得这非常讨厌。”

“是因为这种技术来源于假想智慧生物吗?”

“估计是。”

“据奥林笔记本上所述,”桑德拉说,“火星人最终放弃了这种治疗手段。”

“是啊,不过——对于这问题,奥林跟其他人一样,也只是一种猜想而已。”

“我们仍不清楚他是什么地方得来的这些东西。”

“是的。”博斯说。

“不过我想也没必要,是吧?我们唯一需要做的是保证他的安全。”

博斯沉默了片刻。桑德拉习惯了博斯这种沉默,因为这是他思考问题的步调信号。桑德拉打开厨房窗户,希望能有些凉风。但微风进来,热烘烘的,带着一股淡淡的金属味。

博斯说我很担心这事给你带来了怎样的危险。”

“谢谢。我同样也担心你。但我仍想帮助奥林。”

“对这事,我非常抱歉。把你卷了进来。如果不按打电话那人的建议去做,我想你这会儿很可能已经丢掉工作了。”

“我想也是。”

“你不是唯一失去工作的人。昨天,我被叫进区队长办公室。他说我有一个选择:要么离州救助中心的事儿远一点,要么交出手枪和警徽。”

“我认为你不会撒手不管这事的。”

“明天我再去担心工作的事。我们必须把奥林从楼里弄出来。然后他和他姐姐可以躲一段时间,直到事情有个结果——无论是怎样一个结果。”

“行,太好啦。我们怎样把他弄出来呢?”

又是一阵审视的沉默。“你确信愿意更深介入这件事吗?”

“直接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博斯。”

“嗯,看情况而定。”他仔细端详了桑德拉一番。“你愿意回去道个歉吗,装着很听话的样子?”

“这就是你的计划?”

“计划的一部分。”

“行,如果我真回去……然后呢?”

“晚上康格里夫前脚一走,你马上给我打电话。我接到电话立马赶过来。然后我们再看能否撬开锁,把奥林从病房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