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桑德拉与博斯


不等博斯说什么——不等桑德拉来得及猜想他要给自己讲什么——又一辆公交车驶进街对面的站台。她扭头去看。

橘黄的街灯下,被大雨淋湿的汽车亮闪闪的,恍如一个漂浮的幻觉。没人上车。有两人下来。只是两个提着饭缸的轮班工人。汽车开走了,两个人急匆匆赶自己的路,而且他们前去的根本不是芬雷货栈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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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晚了,”桑德拉说。她没细想博斯心里是怎么想的。博斯似乎乐得故意不去想这问题。“要是他不来呢?”

“我想他会来的。”博斯说。

“就因为他所写的东西?”

“无论那些笔记本还有什么含义,我觉得奥林都会认为它们是一种预言。关于特克.芬雷放火烧货栈的部分——在奥林脑子里,那不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而是可能发生的事情。他想要改变结局。”

“显然他对芬雷家里情况多少知晓一些——如果说里面有什么真实成分的话。”

“具体的细节不难确证。芬雷在伊斯坦布尔待过一些年。他有一个十八岁的儿子。他儿子从那所中学毕业的同一年,确实有一个名叫拉蒂沙.菲利普斯的学生入学。”

“你跟那女孩聊过吗?”

“没有。怎么说呢?她跟这件事毫无牵连。”

“或者那儿子?”桑德拉揣想,他的昵称可能就叫特克。

“这样做难免不引起芬雷的怀疑。”

“因此我们或许可以推论说,奥林曾跟那男孩聊过,或无意听说过什么,并得出自己的结论,然后将自己的结论融入到了自己的故事中。”

“从逻辑上来推断,的确如此。他不会有心灵感应能力。”

“不过他预测到了这场暴雨。”桑德拉说。大雨间或减弱一阵子,跟着马上又狂野如初,似乎墨西哥湾一半的海水都升腾到这城市上空,然后在引力的作用下,轰然崩落下来。

“但其他细节他又不对。奥林说货栈除了一个守夜人,再没别的人。事实上不是的,今天晚上不是。而且,奥林被解雇时,让他最为不安的一个原因是,他觉得特克纵火的晚上应该是他值守。”

“他预测到了自己的死?”

“某种意义上。但不是因为他想死。奥林给我的印象绝不像自寻短见那种人。我想,他来此的目的是要阻止所预测到的事情,无论他自己是否会为之丧命。”

博斯为桑德拉勾勒出了整个事情的大体脉络。奥林,在芬雷货栈上班,无意中得知老板儿子的纵火计划,于是将这一消息写进他正在创作的小说中。笔记本上所记述的东西,是一位苦闷少年的作品。而这少年远比任何人,包括他姐姐,想象的要聪明,尽管他对现实的把握充其量只是试探性的。莫名其妙遭解雇,然后又被关在救助中心,让奥林感到惊慌不安。他相信预谋纵火的时间迫在眉睫,他认为如果能逃脱出来,自己就能阻止这场火灾(这便是他笨头笨脑想逃跑,而咬了杰克.格迪斯的缘故,桑德拉想)。博斯和桑德拉一把他救出来,他就从艾丽尔那里借了车费,前来阻止这一不可宽恕的举动。

桑德拉心里寻思着。“看来你的时间轴有点脱轨。奥林得知特克的爱情难题之前,就早已被解雇了。”

“我们不知道他的消息来源何在。也许是二手的。也许他跟货栈的谁一直保持有联系。小说中与之相关的章节写的时间最晚,我们并不清楚它们是什么时候写的。”

“他干嘛那么关心特克.芬雷烧不烧他父亲的企业?奥林已经被解雇,不再在那里上班——而且薪水也低于最低工资标准,勉强才够租一间廉价宾馆房间。”

“我不知道,”博斯承认说,“几天前,我一直希望你能告诉我。”

无论当时还是这会儿,她都没有找到答案。“万一背后原因比这更离奇呢?我不知道。只是……很古怪。”

“那么我们就继续坐在这地方,”博斯说,“刚才怎样就依旧怎样。”

餐馆柜台曾告诉博斯自便的女子下班走了。她驾驶她那辆十岁的蓝色本田离开时,桑德拉瞥见她一眼。来换班的是一个十几岁的男生,一脸湿疹,面部神经质地抽搐。夜班经理从办公室探出脑袋好几次,上下打量着他俩。最后,博斯起身过去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买了几个炸面圈,但他俩儿谁也没碰一下。

又一辆公交车准点到达。暴雨如注依然,从排水沟漫出来,冲刷着街面亮闪闪的油污。这次有四个人下车。对于桑德拉,看上去全都像换班工人。没谁是奥林.马瑟。其中三人往左,急急忙忙找避雨的地方。一人往右,信步而行,似乎大雨与之全然无干。

她从窗户方向转过头,发现博斯还紧紧盯着玻璃窗外。“怎么啦?”

“那年轻人。独自一人那个。”

年轻人,没错。一个瘦骨零丁的年轻人,穿一件黑色雨衣,手里提着一个涨鼓鼓的塑料袋。

“操。”博斯道。

她脑子里突然也跳出同样荒唐却必然的结论你觉得那是芬雷的儿子吗?你觉得是特克.芬雷?”那男孩走到街角,然后转身向南,朝货栈走去。“我们怎么办?”

博斯猛地站起身。“待在这儿。电话随时备好。看见奥林立即给我电话。或者任何我有必要知道的事情。不然坐着寸步别动,等我的电话。”

“博斯!”她叫道。

“爱你。”他急了,第一次这样子。

不等桑德拉嘴合拢,博斯已冲出门去。她透过玻璃窗,看见博斯从餐馆停车场插过去,顺着与护栏平行的方向冲向街上,完全顾不得眨眼间浇透了他全身的大雨。

柜台里那位店员肯定是注意到了桑德拉吃惊的表情。“女士?”他友善地叫道,“要杯咖啡什么的吗?”

“疯了。”她大声道。

“女士?”

“不是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