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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桑德拉与博斯
博斯沿着街边护栏往前跑,猫着腰,希望大雨能帮他打掩护。那个手提塑料袋的少年——估计是特克——顺着人行道大踏步往前走去,与博斯相距半栋楼。前面地势开阔,没有遮蔽物。再往前几码,早先踩点时发现的其中一辆保安车就会看见博斯了。那是一辆灰色小车,没有任何标识,里面坐着两个人,面色阴沉,毫无疑问肯定是全副武装。
博斯注意到,那少年看见保安车的瞬间,脚步微微一怔。如果不是刻意观察,根本发觉不了。少年没再有其他表现。他低着头,继续往前走,大雨顺着雨衣往下淌。他径直从车旁走过,车内的保安紧紧注视着他,头一致后转,似乎被一根线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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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转再过一栋楼,便是芬雷货栈的入口。但他很聪明,没有停,而是继续往前走去。博斯趁机从一栋厂房后院杂草丛生的停车场斜插过去,这样保安车就看不见他——当然,他也看不见了特克。雨脚如注,好似一只只粗暴的手,让他不能不分神。他的鞋子完全湿透。到下一个转角,他再次瞅见那少年。他依然朝着同样的方向往前走着,此时已远远过了货桟。继续往前走吧,博斯想。然后搭乘下一辆公交车。别给我添麻烦啦。
但那少年转向了左边。他这是从远处绕回货栈,博斯意识到,心里一面寻思如何绕过警戒线。
根据奥林小说里的大致描绘,博斯估计那少年的确就是特克.芬雷。于是,他试想自己就是这个人。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博斯曾非常崇拜自己的父亲。弑父——即使是象征性的弑父——对他来说都难以接受。
但他对愤怒与无能为力有着深切的体会。当时强盗破门冲进他父亲在马德拉斯的家中,他曾有过这样的体会。博斯的父亲叫他藏在房里的桌子下。博斯乖乖听命,他的心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他差点憋死,因为他紧紧地屏着呼吸。“我会应对这事的。”他父亲说。博斯对他深信不疑。直到听见父亲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慘叫,他才钻出来。接着,眨眼间,便是他的惨叫。
他父亲自己没有接受火星第四年期治疗,虽然他曾帮助许许多多其他人接受过这样的治疗。他正当生命宽阔的中流,还不曾想有责任和义务考虑长寿的问题。博斯的母亲考虑也不够周全:她代替博斯,为博斯安排了这种治疗,以保住他性命。博斯年纪还太小,但面对生死攸关的问题,火星人道德准则终于网开一面。准确地说,她是先给博斯治疗了,然后才请她的同事批准的。博斯心知应该好好感谢才是,却怎么也做不到。每每想起马德拉斯袭击,内心的煎熬让他不禁想,要是母亲当时让自己死掉该多好。
雨中,那少年依然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过又一辆保安车。较之几个小时前博斯驾车巡视所见,外围安保更加严密了。货栈里到底在干嘛,需要如此严密的安保措施?他估计芬雷已得到消息,奥林从救助中心逃脱,叫他小心防范。也许是他担心有哪位联邦特工签署了房屋搜查令。但为应对这一威胁,他采取了怎样的应对措施,则不为所知。
博斯希望特克就此罢手,直接回家去。否则,博斯可能不得不截住他,警告他赶快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还得为奥林.马瑟操心。他加快了些脚步,尽可能避开街灯,沿着装卸车道前进。
博斯再次看见特克时,小伙子就在十来码距离的前面,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在芬雷货栈的南面,与货栈相隔两三栋楼,看不见有保安的影子。少年朝街道两头方向打量,博斯赶紧往后一退。街上除了闭紧的门户,破烂的人行道,就是永不停歇的暴雨。少年焦急不安,沉甸甸的塑料袋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博斯正要从隐蔽处出来,要么与之正面交锋,要么把他吓跑,可少年突然左转,口袋抱在怀里,朝两幢黑洞洞的房屋之间跑去。
操,博斯心里一急。他迅速而小心地跟上,希望少年不要被发现,免得他俩都丢了命。
但是那少年速度非常快,至少从战术上讲,也很机灵。他知道这附近纵横交错都是胡同小巷,其中很多灯光都非常暗。他成功避开监视,溜到货栈正门入口所在的街道。那条街道监视相当严密,但特克悄悄从两辆空车之间穿过,然后趁着一阵特别猛烈的暴雨作掩护,飞奔冲过前面开阔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另一条巷道口。特克要走的不是前门,博斯猜想,而是有装卸台的后面通道。正如奥林故事里描述的那样。
博斯沿同样线路尾随而上,觉得自己简直是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提醒自己他唯一的目标是要阻止这少年铸成大错,不要伤害了自己或其他人。但问题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任何靠近的举动都可能惊吓特克,使他做出难以预料的举动。可尽管如此,他必须得试试。
他身上没带任何武器,不过还是有应对这种情况的一些技能。与长寿药贩子卖的那种改版药不一样,火星药抑制某些神经功能的同时强化了另一些神经功能。药物抑制了冲动攻击行为——换言之,博斯属于那种人们称之为“上火慢”的人。强化了同情心,抑制了恐惧,同时还增强了视觉敏锐度和灵敏度——这曾为博斯在警校赢得第一神射手的好名声。
特克走进巷道,到了与通向货栈后面的小巷交叉的位置。他蹲伏下来,在黑色雨衣的掩饰下几乎看不见,然后探出头去看前面的情况。博斯趁机跟上前。
再不行动,更待何时!“哎。”他唤了一声,声音很轻,但哗啦的暴雨中足以听见。
少年猛一直身,转了过来。博斯伸出双手,手心朝上。“我没武器,”他说,同时又向前走了几步。“我不是他们一伙的。”
“那,你是谁?”少年终于问道。他右手紧抓装有甲醇罐的口袋,那样子像举着一根狼牙棒随时准备挥打过来。
“我曾经是个警察,”博斯说,“你是特克.芬雷吧?货栈主人的儿子?”少年不说话,但他毫不惊讶的沉默正是对他猜测的肯定。“我只想,”博斯说,“我俩转身离开这地方。不管你打算做什么,都不现实。至少今晚不是时候。”
大雨顺着少年浸透的黑发,灌进他雨衣衣领里。透过倾泻的雨帘,少年看着博斯。然后他语气平淡地低声说道:“你身后。”
“什么?”
“他们在你身后。”
少年赶紧蹲下。博斯也跟着蹲下来,冒险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正朝巷道里走来,在大雨中像幽灵一般。他们还没发现博斯或特克——墙的转角刚好挡住了他俩——但除非那两个人转身离去,否则铁定会看见他俩。
博斯的反应似乎让特克放了心。“这边。”他说。
博斯别无选择,只好跟随他转过墙角进了后面巷子。在这巷道里面,他们肯定会被发现……但,所幸,一个绿色钢垃圾罐与一座装卸台的横档之间,有一个狭窄的缝隙,大小刚好够他俩挤进去。博斯抓住短暂间歇,好好巡视了一眼四周情况。芬雷货栈的装卸台就在他左手半栋房屋的距离。三辆小车停在巷子里,另有一辆没有标识的有篷货车已停放在其中一座装卸平台前。装卸台的门卷了起来,在黑暗中投射出一方长方形光亮。博斯努力将这一景象印在大脑里,并计算出相对距离和设想可能的逃跑路径。然后,他在特克旁边蹲下。此时的特克,犹如一只落水狗,全身瑟瑟发抖。
两个保安从巷道进来,走到开阔地带。他们从垃圾罐前走过,回装卸码头去时,博斯看见一眼他们黄色的防雨外套。货车的出现,表明货栈正在进行的活动,博斯想。芬雷感到紧张,正在清理货栈里的走私物品。货车后面车厢里,一个个盒子从地板堆到了篷顶。很可能是从黎巴嫩或叙利亚来的化学品,准备运往黑市生物反应窝点的。
博斯觉得需要再看清楚点,于是他从蹲姿换成跪立姿势,然后匍匐下去。他身下的柏油地面经过白天的暴晒,虽然打湿了,却依然是热的,气味像全身被石油浸透的动物。他身子蛇一样前伸,从垃圾罐边缘往外望。唯一的掩护就是他的黑头发和黑皮肤。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监督装货的男子——半生年纪,形容消瘦,手里拿一支电筒。博斯认出那个老芬雷。“你爸爸在。”他悄声道。
一阵沉默,少年道:“你认识我爸。”
“我一看就知道是他。”
“你会逮捕他吗?”
“希望如此。但我不再是警察。我不能逮捕任何人。”
“那你还在这儿干吗?”
“帮一个朋友的忙。你又在这里干吗?”
没有回答。
博斯正要建议最好是原路返回——尽管很危险——这时,又一辆小车在货车旁停下。轿车司机下了车,爬上水泥装卸台,向芬雷走去。芬雷“情况如何”地看了他一眼。听不见那司机说了些什么,同时回身往巷子里指了指。突然,芬雷啪啪地拍着手掌,开始大声叫嚷,尽管雨很大,仍能听见。他告诉工人暂停装运,同时缩小安保圈。
博斯看了一眼手表。下一班公交车到达时间已过,几分钟前就应该到了。是奥林,他想到。他只能猜测是芬雷的安保人员发现了奥林.马瑟,于是将这消息告诉了老板。
老芬雷叫上一名保安,爬上轿车。轿车沿巷子驶过来,轮胎碾起积水,溅了蹲在暗处的博斯和特克一身。博斯看见特克盯着小车过后,路面一层肌肤般的雨水上扬起的波纹,不觉一阵慌乱,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父亲刚才从距离几英尺的前面过去了。引他来到这地方的愤怒似乎崩塌,只留下一片不知所措。
他们身后的巷道里传来更多的脚步声:外围警戒的人都被召唤了进来。
“我们得离开这里,”博斯说,接着又补充道,“我们可能需要分散一下注意力。”
少年仰头转过来,样子几乎要哭了。“你说什么呀?什么分散注意力呀?”
博斯说:“你身上正好带了可燃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