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特克的故事


我们在发了疯的天宇下向涡克斯飞去。舱外温度读数太高,飞船传感器间歇地发出警报。黎明明亮而邪恶,太阳刚一出来就膨大异常,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但那不是已病变了的太阳,而是环绕地球的保护屏障。

回旋纪之后一些年,人心惶惶,不知道如果假想智慧生物撤去了保护屏障,会是什么结果。答案是如此之可怕,让人难以想象。然而,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无论他们的动机是如何的暧昧不明,假想智慧生物似乎仍没放弃保护人类。于是,我们接受了一切正常这一幻象,甚至开始对之深信不疑。而我们这表现,估计也是他们所期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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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记得听天体物理学家说过,回旋纪的时候,太阳已经将近四十亿岁了。太阳是一颗恒星,而恒星是随着年岁增大而不断膨胀,通常大到能将它们四周的行星吞噬掉。要不是假想智慧生物自始至终的干预,地球上的大气将会被刮走,大海将会像七月午后的小水洼被蒸发干,而岩石的地幔也将被融化。

而今,终于,保护屏障被收起。

大量涌入的辐射已开始搅扰地球气候。我们从60000英尺的高空向南极飞行,以避开因为雷暴将至,如流动不居的群山,翻腾进入平流层的滚滚乌云。我们接近涡克斯时——我们降下云头进入抖振的飓风与如注的暴雨中时——飞行器提示我们,它已接近承受极限,再超过一点,将无法再飞行。

“给我切开取出来。”我对艾莉森说。

我们在前舱里,注视着这世界的末日景象。她不安地看我一眼。

“我说认真的,”我说,“你说过如果我不加控制,飞行器会自己飞回涡克斯。”

“是的,可——”

“那就给我把终端取出来。”

她考虑了一下我的要求。“我不确定能行,”她说,“我是说……清理得干净。”

“那就将多的清理掉就行了,”我说,“你答应过我的。”

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垂下脑袋,点了点头。

我杀害的那人并非百分之百无辜。我父亲也一样,那人的死也牵涉出他所犯下的那些罪行。

被我杀害的那人(我得知)是一个流浪汉,叫奥林.马瑟,在被我父亲雇佣之前,曾在罗利与比洛克西之间一带抢劫过十多家高度酒商店。每次抢劫,他都以枪相威胁(一支二手42式手枪),其中三次真开了枪。虽然都没死人,却使得一个受害人腰部以下半身瘫痪。所有这些事情,都是在我父亲受审时曝出来的。

我父亲可能并不知道所雇佣的人是一名罪犯,不过即使知道,也未必会有多意外。从休斯顿公共汽车站附近招募没有身份证明的闲杂人等,是他一贯的习惯。他支付给他们现钞,要求只有一个,就是把嘴闭紧。要是他碰巧了解到某人有过犯罪记录,或移民身份可疑,他会借此胁迫此人乖乖就范。一般来讲,一开始他会安排他们从货栈装卸工做起,如果表现足够守规矩而且听话,再分配到更敏感的职位。奥林.马瑟就是这样升起来的。

我并没因为犯罪被逮捕。那次火灾虽然明显是人为纵火,却没有目击证人。随之的调查从货找发现大量明令禁止的物品,从中东进口的化合物,上面标签注明将运往远在新墨西哥州的长寿药物走私团伙。我父亲被发送审判时,我正在路上;待我父亲被判刑之际,我已经是新近重组的美国商船队一名普通海员,在一艘开往委内瑞拉的货轮上从事舱面作业。我父亲三罪并罚(包括合谋非法经销罪),最终被判刑十年,服劳役五年。这些消息,我全是在新闻上得知的。我跟我家人再没有联系。

如果艾莉森说的没错,那些事并非发生在我身上,而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那个原初的真正的特克.芬雷身上,那个我据以重建的早已作古的模板身上。

也许是真的。也许我甚至希望是真的。

但如果放火的人不是我,如果人生因之而改变的人不是我,如果携带着那沉重的罪愆从旧世界来到新世界的人不是我,如果希望有机会将一切重新走过,为所有的一时之快悔恨不已的人不是我,如果因为深感无颜面对而遁迹天赤星油田深处的人不是我。如果那个人不是我,那么我又是谁呢?艾莉森将一个医护箱拿进前舱,在半空中给我做手术。脑袋无须转动,我就能看见钢丝绒色彩的乌云在飞行器前缘乱舞。“别动。”她告诫我说。

她动作快,下刀深。鲜血染红了她双手,凝结在我头发上。甚至她用凝胶剂将伤口包扎好后,疼痛还是那么钻心。不过,她毙了边缘植入系统,将所有能安全取出的部分都清理掉了。

我们的飞行器将自己导向涡克斯,剧烈的涡旋,我甚至能感觉到身下甲板的猛烈震动。根据内置的程式,飞行器已开始与涡克斯中心区联络,以获取着陆指令。我问艾莉森是否收到什么回应。

“有一个简短的回应。”她说。

“下面还有人活着吗?”

“艾沙克。”她说。

云层散开,我们看见了脚下几百英尺的涡克斯中心区。上面被破坏的痕迹非常明显,裸露的城墙和高楼看上去像是遭到腐蚀,几乎溶化掉了,不过城市大部分仍然完好无损。我们的飞行器颠簸着侧身向最近的高楼飞去,然后降落在一个没有保护措施的泊位,随之掀起一股有毒气体的飓风。

外面空气刚净化勉强能呼吸,艾莉森立即搀扶我到舱口。

艾沙克已经在下面接我们。地面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粉末状的东西,他一路过来在上面留下一串的脚印。他说,那些粉末是假想智慧生物机械装置的残留物。它们要来肢解涡克斯,一个一个分子地进行编目。艾沙克通过从最高意志最里层发布干扰代码,侵入到它们的程序。不过动作还是不够快。

“它们首先猎食的是生命体。”他说。

无一人幸免。除了我们三个,三个身上血迹斑斑的世界末日见证人。我们去到下面古老的城市里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