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2

格雷厄姆80岁时的生日演讲

1974年4月11日

我最亲爱的马洛、哥哥维克托、孩子们、孙子们，以及现场的其他亲朋好友，欢迎来到拉霍亚参加我80岁的生日庆典。首先，我想感谢我的女儿玛乔丽安排了这次聚会；我还要感谢哥哥维克托挑选了我的一些诗作，把它们精心编辑成纪念册；感谢你们每个人对我这本新纪念册做出的宝贵贡献。

当我还是少年时，我见过伟大的马克·吐温穿着他的白色西装，满头卷曲的白发。有一次，有人邀请他参加一场宴席，并答应他不请他发表演讲。但现场观众坚持让他说几句，最终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带着非常悲伤的语气，以非常缓慢的语速说了如下一番话：“伟大的亚历山大死了，尤利乌斯·恺撒死了，拿破仑死了。我觉得自己也来日不多了。”然后，他就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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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可以说“我觉得自己来日不多了”，然后坐下，但我还是想先说几句。

在对他岳父发表的洋洋洒洒而又有些夸张的颂词中，玛乔丽的丈夫，我们杰出的贾尼斯·欧文（Janis Irving）提到了我几个月前写的《尤利西斯》的一些摘要。当我还是个小男孩，或者用我那个时候的发音“咬男孩”⁽²⁰¹⁾时，这个故事以及尤利西斯这个角色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奇怪的是，尤利西斯的性格与我差异极大，但他对我来说意义非凡。他是一个伟大的战士和掠夺者，而我一生从不与人争斗，也不抢夺任何东西。他狡诈而阴险，而我为自己的正直和友善而感到自豪。然而，他是一个吸引了我一生的人物，就像他在过去2 500年来吸引了无数读者一样。

基于对《奥德赛》的阅读，在我这位业余文学评论者看来，我发现这个故事非常精彩，但其中的诗歌大多属于二流作品。我认为，但凡荷马所写的诗歌有一句值得引用，维吉尔所写的诗歌就有20句甚至更多值得引用。所以，哪怕我是地球上唯一这么说的人，就像埃及亚历山大港的主教亚他那修，我也会坚称，维吉尔是两人中更好的那个诗人。也许丁尼生会同意我的看法，因为他把罗马诗人称为“由人类心智塑造的最有力量的斗士”。

不过，尽管尤利西斯一直是我最希望成为的偶像，但还有另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成了我后来人生中有意识效仿的榜样。出于巧合，我们有着同样的名字。那个人就是本杰明·富兰克林。他拥有我想拥有的所有美德：高智商、专注、富有创造力、幽默、友善、宽以待人。不过，并非出于刻意效仿，也许我跟他也有一样的缺点。如果我的人生能有幸在某种程度上与他的人生做一番比较，无论是比较自我评价意义上的成功，还是比较外界评价意义上的成功，我一定会感到格外高兴。

回顾我走过的80年，我惊讶于年轻时和年老时看待人生态度的巨大差异。在我年轻时，我经常对自己的人生方向感到悲观，我的人生似乎充满了错误、灾难和失望。但我对世界的未来抱有非常乐观的态度，我相信在科学的帮助下，世界将朝着和平和更加造福于每个人的方向快速发展。如今，以我经历了80个年岁的经验和教训来看，图景似乎彻底颠倒了过来。我自己的人生是极为成功和幸福的，但在我看来，当今世界正坐着汉森马车走向地狱，就像夏洛克·福尔摩斯坐着汉森马车出没于伦敦时人们经常说的那样。就今日人们的群体思维和舆论而言，坐在这一桌的我的10个孙子们，我希望你们及时承担起治理这个世界的责任。对你们这些孩子而言，这可是一项需要在跨入公元2000年的新纪元时完成的重大任务。我祝愿你们在努力的过程中好运，尽管我对有些事情并不那么乐观。

在结束发言之前，现在我想谈谈最后一个话题，也是让人更加开心的话题。我想说的是，我这一生享受到的所有快乐，至少有一半来自精神世界，来自美好的事物和文化，尤其是文学和艺术。这些事物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而且几乎是免费的：人们只需要对它们生发兴趣，无须做出太大努力就能欣赏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丰富的精神世界。如果有可能的话，孙子们，去对它们生发兴趣吧；然后做出持续努力。一旦你们享受到了精神生活的乐趣，千万不要让它溜走。

在为诗人阿基亚斯（Archias）辩护时，西塞罗对人类从事研究所带来的益处给予了极大的颂赞。请允许我在此吟诵它，其中有一些有所省略的拉丁语，随后我会把它翻译给大家，并补全省略部分：

Haec studia adulescentiam alunt, senectutem oblectant...

（这些研究滋养着我们的青春，抚慰着我们的岁月；它们在繁荣中为我们添色，在逆境中为我们提供庇护和慰藉；它们本身就能让我们愉悦，哪怕外在环境也无法阻挡。）

Pernoctant nobiscum, peregrinantur, rusticantur.

（它们伴我们度过黑夜，它们伴我们旅行，它们伴我们过乡村生活。）

很长时间以来，我都认为这一雄辩的颂词，每个字都可以被用于颂赞心善而可爱的女士们，尤其是那些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女人：抚养我长大的我亲爱的母亲，抚慰我晚年岁月的亲爱的马洛。至于“伴随黑夜”（“Pernoctant nobiscum”），比人类研究更经常伴随我们度过黑夜的，是那些女士们；她们伴我们旅行，她们伴我们过乡村生活。

在我的演讲即将结束之际，没有什么能比选择丁尼生在《尤利西斯》的结束语作为我的结束语更合适的了，它们也是格雷厄姆家族非常喜欢和经常提到的诗句：

来呀！我的朋友们，探寻更新的世界，现在尚为时不晚。

开船吧！坐成排，

划破这喧哗的海浪，我决心驶向

太阳沉没的彼方，超越

西方星斗的浴场，至死方止。

也许深渊会把我们吞噬，

也许我们将到达琼岛乐土，

与老朋友阿喀琉斯会晤。

尽管已达到的多，未知的也多啊，

虽然我们的力量已不如当初，

已远非昔日移天动地的雄姿，

但我们仍是我们，英雄的心

尽管被时间消磨，被命运削弱，

但仍要奋斗，要探索，要寻求，而不屈服。⁽²⁰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