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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作剧
此外,演员还需要这样一些人——这就是他生活在他们中间,并且从他们那里获取创作材料的人们。
在我的一生中,命运曾使我有幸遇见这样的人们。我首先要谈到的是,我所生活的时代是一个在艺术、科学、美学等部门都已经开始呈现出活跃气象的时代。大家知道,当时头一次踏上俄罗斯生活舞台的莫斯科青年商人阶层在这方面是颇有一番贡献的,他们除了搞好自己的工商业以外,对艺术也给予了很大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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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著名画廊的创始者巴维尔·米哈依诺维奇·特列嘉柯夫就是这样,他后来把画廊献给了莫斯科城。他整个白天都在事务所或工厂里工作,夜里则忙着搞他的画廊,或者同那些他认为有才能的青年画家们交往。一两年后,这些青年画家的作品进入了他的画廊,而他们本身也先是小有声名,而后成为名流了。然而巴·米·特列嘉柯夫是多么谦逊地来从事他的艺术保护事业啊!谁能从这个貌似神甫的、羞涩而怯弱的瘦长个子身上,认出这位著名的俄国梅迪契(5)呢!他夏季也不休假,总是出去参观欧洲的绘画和博物馆,后来,还按照他给自己安排的长期计划,出去作徒步旅行,逐渐周游了整个德国和法国以及西班牙的一部分。
还有一个制造商索尔塔坚柯夫,他毕生致力于出版没有希望畅销、然而对科学和一般文化教育却十分必要的书籍。他的那所希腊式的漂亮住宅变成了一座图书馆。这所住宅的窗子里从来也没有闪耀过辉煌的灯光,只有书房的两扇窗子到半夜还在黑暗中长久地透出安静的亮光。
萨巴什尼柯夫,和索尔塔坚柯夫一样,也是文学和书籍方面的保护人,他创办过一个具有高度文化水准的出版社。
谢·伊·史楚金搜集了一画廊法国新派画家的作品,凡是愿意欣赏绘画的人都可以免费进去参观。他的弟弟,彼·伊·史楚金,则创办了一所规模宏大的俄罗斯古物博物馆。
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巴赫鲁申用他的财产创办了俄罗斯唯一的戏剧博物馆,在这个博物馆中,搜集了有关俄国戏剧以及一部分西欧戏剧的文物。
还有一位俄罗斯文化生活的建设者,他的多才多艺,他的充沛的精力和广阔的眼界,都是非常罕见的。我指的是著名的艺术保护者萨瓦·伊万诺维奇·马蒙托夫,他同时又是歌唱家,歌剧演员,导演,剧作家,俄国私家剧团的创始人,像特列嘉柯夫那样的绘画艺术的保护者,俄国许多铁路的建设者。
但是关于他的事迹,我想应该像对戏剧方面另一位伟大的保护者(他的活动跟艺术剧院的创立有密切的关系)萨瓦·提摩费耶维奇·莫洛佐夫的事迹一样,留待以后再来详细叙述。
直接在我周围的那些人,对于我的演剧资质的培养也很有帮助。他们没有什么独特的才能,却很会劳动、休息,会给自己寻找快乐。
由于库兹马·普鲁特柯夫〔10〕的首倡,恶作剧的风气也在我们家里盛行起来。
我的表兄弟谢君住在我们庄园附近。他们都是很开明的、在当时可以算作是先进的人物,曾改革了俄国的一整个生产部门——纺织业。他们家里总是那样热闹,那样快活。夜晚多半都消磨在有关乡村和城市自治运动的社会问题的争辩和谈论上。在打猎季节前的那些假日里,他们举办打靶锦标赛。从中午到日落,听到的尽是枪声。圣彼得节过后,开始打猎,最初是打野鸟,后来就打狼、熊和狐狸。在秋冬这两个季节里,猎犬活跃起来了。每逢假日,一大清早猎人们就集合在一起,吹起号角。管理猎犬的人,有的徒步,有的骑在马上,由一群猎犬簇拥着出发。猎人们坐在马车上唱歌,后面拖着一辆满载干粮的车子。我们这些还不能参加打猎的孩子们,天刚亮也都起身,为猎人们送行,我们怀着忌妒的心情望着他们兴高采烈的脸。他们打猎归来以后,我们又迫不及待地去看他们猎获的野物。然后全班人马都去洗脸或洗澡。到了晚上有音乐和跳舞,还变戏法,做小游戏和猜字谜。有时我们两家还联合举办水上游艺会。白天是游泳锦标赛,夜里就分乘几艘彩舟在河上面飘荡。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艘大船,上面载着一个由三十人组成的铜乐队。
在伊万·库帕拉节的前夕,大人和小孩都来参加布设“迷林”的游戏。恶作剧者用被单裹着身子,化了装,守候着采羊齿草的人来临,一等到他们走近,就突然从树上跳下,或者从灌木丛中跳出来。另外一些人用白被单裹住船身和自己的身子,一动也不动地站在船头,顺流而下。这种拖着长长的白色尾巴的幽灵令人产生了强烈的印象。
我们还做过一次更缺德的恶作剧。这次的牺牲者是一位年轻的德国音乐家,我们的第一个音乐教师。他像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那样天真,不管告诉他什么,甚至是吓唬他,他都信以为真。例如,有一次人家告诉他,村里有一个又高又胖的农妇正在狂热地爱他,而且到处在找他。一天晚上,他回到就只他一个人住的房间,脱下衣服,拿着一支蜡烛走进隔壁卧房。他忽然发现床上躺着那个叫做阿库琳娜的胖女人;当时,他吓得连衣服也来不及穿好就从窗口跳出去,幸而窗子离地并不太高。狗看到他那一双赤裸裸的脚和白色睡衣,便跳过去咬他。他大声喊叫,全庄园的人都被惊醒了,许多张睡眼惺忪的脸从窗子里探出来,妇女们也跟着叫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那些躲在一边观看动静的恶作剧者出来解围,才救出了这个可怜的半裸体的德国人。就在这时候,乔装阿库琳娜的恶作剧者从床上爬起来逃走,让床上的东西就这么皱着,还故意留下了一部分女人用的装饰品。这个秘密并没有被揭穿,所以关于阿库琳娜的虚构故事继续恐吓着这位后来成为音乐界名流的天真的年轻人。如果不是我父亲出面干涉,禁止我们再胡闹下去的话,最后他一定会被我们逼疯的。
我们学着年长者的榜样,也变得喜欢戏谑,喜欢恶作剧。而这些正是后来舞台特技效果的先声。例如,当时常常有许多避暑的人在留比莫夫卡庄园周围游逛。他们乘船在我们家附近的一条河流上游弋。经常的喧嚷声和猥亵的歌声使人得不到安静。我们决定想办法吓走这些不速之客。我们想出了一条妙计:买了一个很大的牛尿泡,给它安上假发,并且在上面画出耳目口鼻,使牛尿泡像一个溺死的人的黄肿的脸,或是水中的怪物。我们用一根长绳系住这个牛尿泡,绳子的两端分系在两个哑铃的执手处,一个哑铃沉入河中央,另一个哑铃放在岸边。我们躲在树丛里,把绳子一拉紧,那个化了装的牛尿泡便自然而然沉入河底。只要把绳子放松,那尿泡就会猛地跳出水面。我们静待着那些逍遥自在的避暑者顺流而下。等到船驶近我们规定的地点时,水面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个披头散发的怪物,接着又隐入水中。效果之大确是无法形容的。
我们这些顽童,不仅摹仿和表现我们身边的家庭生活,对于那些在家庭或庄园以外所发生的事情也有我们自己的印象。这些印象往往是通过类似演戏的那种形象化的过程,也就是说,通过化身为另一些人物,或者创造一种与我们实际的家庭生活不同的生活来反映的。例如,当俄国实行普遍义务兵役制〔11〕的时候,我们就集合一群年龄和我们相仿的儿童,组织自己的军队。我们组成了两支军队,一队由我的哥哥率领,另一队由我率领。这两支敌对军队的总领导者是同一个人,他是我父亲的一个好朋友。只要他一声令下,许多十来岁的乡下儿童。也就是我们的新朋友,便从邻近的村子里赶来参加那些别出心裁的游戏。这里一切都按照完全平等的原则安排好。大家都是兵,只有一个是长官,这位长官应该从我们这些人中间培养出军士,而后再将其提升为军官。
竞赛开始了。每一个人都想懂得军事方面的全部奥秘,以便早日晋升为军官。有几个比较聪明的儿童成了我们的有力的竞争者,起初,他们在学习军人勤务规程方面的成绩超过了我们。但随着课目的增多,特别是在宣布我们的士兵必须识字以后,我和我的哥哥便奉命来教同学。这样,我们就被提升为军士了。
在我们晋升为军士的那几天,规定举行一次演习。我和我的哥哥分担敌对两方的指挥官。演习开始前,当全体官兵排列在战线上,激动地等待着战斗的时候,远远传来了猎人的号角声,就像军号一般,接着我们邻居的一位客人骑马跑进院子里来。他穿着很奇特的服装,白色的短裙只长及膝盖,显然是想把这当成波斯的军服。这位使者从马上跳下来,按照东方人的方式跪到我们的总司令脚前,以国王的名义向我们祝贺,并且向我们宣布说,波斯王即将率领侍臣御驾亲临。过了一会儿,从远处出现了一个行列,行列中的人身穿白色游泳衣和睡衣,腰系红带,头扎白巾。其中也有几个人是穿着华丽的布哈拉式的长袍(这都是从我表兄——当时有名的丝绸和锦缎制造商的古物库里借来的)。波斯王穿着一件最华贵的东方式长袍,头上缠着真正的东方式头巾,手里拿着一支从博物馆借来的顶好的手枪。他骑的那匹马,是我们家的一匹白色老马,虽然多年不曾使用,却没有失去它的雄姿。在国王的头顶上,张着一把豪华的丝绒伞,上面锈着全丝花纹,还带有纟遂缨。
在举行操练的那个广场前面的平台上,就像神话里所描写的那样突然出现了一张宝座,上面铺着东方式的毡毯。从操场通往平台的台阶上,也铺了地毯。不知从哪里出现了许多旗帜,顷刻之间把整个平台装饰得十分堂皇。
国王由于身居高位不愿意步行,侍从们毕恭毕敬地把他扶下马,请上平台,让他在宝座上就位,我们立刻认出他原来就是我们的表兄。
检阅开始了。我们以分列式的步伐走过,国王威严地向我们嚷着我们所听不懂的话,这显然是表示在说波斯语。侍从们不知怎的唱起歌来,匍匐在地上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围绕宝座走着。我们和所有的儿童都被这种隆重的仪式感动了。
演习开始了。我们听取了关于两支战斗部队的配置和战略任务的指示,然后各就各位。我们演习包围、埋伏、突击,最后进行主力战。我们因为庄严的情景而大为激动,开始真的打起来了。已经有一个人受了伤,眼睛下面被打青了一块。但是……就在战斗方酣之际,我们的母亲突然奔到两军阵前。她使劲挥舞着阳伞,推开战士们,严厉地向我们吆喝,使得战斗顿时停止下来。她把双方军队驱散以后,还骂我们和我们的司令官。大家都受到了她的斥责。那个波斯王也离开宝座走了过来。但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个小孩扯起嗓子喊道:
“向波斯宣战!”
双方军队马上整顿好阵容,组成联军,向波斯王冲去。他吼叫起来,我们也大声吼叫,他抽身逃跑,我们跟在后面追赶。最后,一群小孩追上了他,把他捉住了,大家都围上去,掐他。波斯王又吼叫了,这回已经不是开玩笑,而是因为痛得厉害,真的叫了起来。但是,拿着阳伞来追赶我们的母亲又在远处出现了,联军只好四散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