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论演员的道德〕

19××年×月×日

今天学校里宣布评选结果,我战战兢兢地上那儿去,紧张地等待着决定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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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考试的许多人中间只有十个被录取,这就是:

我(多好的运气!);苏斯托夫,我们剧场一位著名演员的侄子;戈伏尔柯夫,体态匀称、风度翩翩的青年人,我听说他曾在一个小剧场里演过戏;威廉密诺娃,一个非常美丽、高个子、丰满、浅黄发的姑娘;维云佐夫,一个身材不高、活泼伶俐、爱吵爱闹的小伙子;马洛列特柯娃,几乎是个女孩,长得非常迷人;普希钦,是个大胖子,温厚,有一付浓重的低音,从神学院来的;德蒙柯娃,高高瘦瘦的,脸色苍白,很不健康;乌姆诺维赫,有一双鞑靼人的眼睛,从前是绘图员或土地测量员,从远方来的;维舍洛夫斯基,一个文雅、机灵的年轻人。

被录取者给请到剧场休息室里。

过不久,托尔佐夫的助手——伊万·普拉托诺维奇·拉赫曼诺夫走进来,他又高又瘦,严厉而机警,长得不怎么讨人喜欢,然而人非常好,脸上挂着善意的微笑。他正式地和大家结识,问我们每一个人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从前做过什么,为什么改变职业,等等。

最后,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托尔佐夫亲自来了。他那种平易可亲的态度,马上使我们对他发生好感。我们觉得自己早就跟他认识了。我把他同我们的谈话记了一些下来,可惜我只记了一部分。他说:

“演员这行职业,对于那些热爱它而又能正确地了解它的人说来,是美好的。”

“如果不了解它呢?”谁问了一句。

“那就不好了,它就会败坏这个人。如果剧场不能使一个人崇高起来,使他变得好些,顶好还是让他离开剧场,”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指出。

“为什么呢?”我们问。

“因为剧场里有各种各样的细菌,有好的,也有很坏的。好的那些会激发你们对于美好崇高事物、对于高尚思想感情的热爱,使你们向往普希金、莎士比亚、果戈理、契诃夫、歌德、席勒、莫里哀和其他天才。他们这些人都通过自己的创作和传统,跟我们生活在一起。你们在剧场里也会遇到当代作家,艺术和科学的各个部门、各种社会团体、各种政治思想的代表者。他们都需要剧场的教育作用。你们可以看到,在我们的房顶下聚集了多么有趣的一群人。跟他们接触,你们当然就会学到许多东西。

“可是剧场里有其他诱惑物,也有其他的细菌,危险的、有害的、令人腐化的细菌。

“这不值得奇怪!在我们这门事业中诱惑人的东西是太多了!演员每天从这个钟点到那个钟点都处在隆重的演出环境中,以堂皇的舞台装置为背景,穿着华丽的服装,出现在成千观众的面前。我们念着天才作者出色的台词,我们做出美丽的手势,以优美的造型引诱观众,使观众眼睛发花。而这种美多半是人为地制造出来的。经常处在大庭广众间,表现自己,使自己显得好看,接受掌声,接受礼物、夸赞,阅读赞美的评论文章等等的习惯——这一切都是大诱惑物,〔它〕会使我们习惯于受人崇拜,会把我们宠坏。于是会出现一种经常去抚弄自己渺小的演员自尊心,使它酥痒的要求。怀着这种兴趣并且只满足于这种兴趣,心地就要变得十分卑鄙龌龊。这样的生活不会使态度认真的人高兴多久,然而舞台的诱惑物却会使肤浅的人沦为奴隶,腐化以至于毁灭。所以在我们这个部门中,比在其他任何部门中都更要善于经常掌握住自己。演员需要有军人的纪律。这一点,我的朋友和助手伊万·普拉托诺维奇·拉赫曼诺夫会来关照,我自己是演不好这样的角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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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的人们和他们的一伙人可以教你们了解艺术,而你们也就会认识到它的内在实质。这是艺术中最主要的、最美妙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我忍不住问。

“就是学习和工作,研究自己的艺术,研究它的各项原理、创作手法和创作技术,”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解释说。

“对于被邀来参加这项工作的演员来说,在世上再没有什么更高的喜悦了。”

“那么成功呢?”我胆怯地问。

“成功只能使人开心一下子,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过去的,”托尔佐夫说。“真正的喜悦是在孜孜不倦地去探求创作的各种细致微妙的地方。

“我们是多么幸福的人,而我们又是多么低估了自然和生活所赋予我们的东西啊!”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继续说下去。

“以共同努力从事集体创作的演员同事们、艺术家们、作家们,这都是怀有共同的、高尚的创作兴趣的亲人。这都不是普通的人,都是有才华的人。他们都给我们共同的家带来活在他们心灵中的最纯洁和美好的东西,也只有这种东西才能产生集体的和别的艺术的作品。应该怎样来热爱和评价这些人和他们的合作者啊!

“还有也是由我们集体地体验到的创作上的痛苦和喜悦!这样的互相帮助可以带来多么轻松愉快的心情啊!

“还有由于创作成功而感受到的喜悦,它鼓舞我们,使我们充满着朝气!

“甚至于疑惑和失败,其中也有多少刺激力量,推动我们去进行新的斗争、工作,从事创作上的探讨!

“还有美感上的满足,这永远不会得到,只会不断激起新的创造力!

“在这一切里面包含着多少生机啊!”

“可是,请原谅,世界上没有这样的剧场,”戈伏尔柯夫指出。

“是啊,很可惜,你说得对,”托尔佐夫表示同意。“许多人竟是这样愚蠢和缺乏趣味,他们宁肯把那些日常生活中的无谓争闹、闲话是非、钩心斗角带到创作和艺术的场所里来。他们不能把所有脏东西唾吐在剧场门外,却要直接唾吐在干净的地方。真是不可理解!所以你们应该成为懂得剧场及其艺术的正确和崇高使命的演员。一开始为它们服务,就要使自己习惯于带着干净的身子走进这里来。请相信我的话,为了做到这一步,应该从起始就使自己习惯于唾吐在门外。

“我们杰出的前辈,伟大的俄国戏剧演员说过:真正的教士在他置身教堂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感觉到祭坛的存在。真正的演员在剧场里也应该经常感觉到自己就在舞台近旁。不能养成这种感觉的人,永远也成不了真正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