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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角色的内心总谱〕
我将自己置身于《智慧的痛苦》中扮演恰茨基一角的演员的境地,设法去了解:当我开始在想象中“生存”于情境的中心,“存在”于20年代莫斯科法穆索夫家生活的深处(“我就是”)的时候,我心里自然而然地会产生什么样的形体和初步心理任务。
这时候我(暂时还是我本来的面目,暂时还没有恰茨基的情感和体验)从国外归来,先不回家,而是乘着沉重的四套轿式马车,径直驶向自己家附近的一所房子门前。马车停住了,车夫叫管院子的人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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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我想要做些什么呢?
A)想要马上跟想念已久的索菲亚会面。
但是这一点我还无能为力,于是乖乖地坐在马车里等人家把门打开。由于按捺不住,我毫无意义地把旅途中使我烦透了的马车窗帘上的软绳揪来揪去。
管院子的人走近了,他认出是我,就忙了起来。大门闩鼻当啷一声响,门开了,马车准备驶进院子,但管院子的老头把它止住。他走进马车窗口,流着快活的眼泪欢迎我。
а)应该向他问好,亲切地对待他,同他寒暄。
我很有耐性地来做这一切,为了不使这位从我童年时起就认识我的老年人感到委屈。必须耐心地听完他叨念的有关我童年生活的种种熟悉的回忆。
最后,轿式大马车在雪地上吱吱嘎嘎地驶行了,进了院子,在台阶旁边停下。
我从马车里一跃而下。
首先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а1)我应该赶快喊醒睡着了的费尔卡。
于是我抓住门铃的拉手,拉了几下,等待着,又拉了几下。那条熟悉的看门狗罗斯卡尖叫起来,在我脚旁缠来缠去,表示亲热。
在等待费尔卡到来的时刻:
а2)我也想向小狗问好,想对自己的老朋友表示亲热。
这时正门打开了,我跑进穿堂。房子的熟悉气氛马上把我笼罩住了。遗留在这里的情感和回忆突然涌进心灵,把它充满。我深有所感地站住了。
费尔卡用一种马嘶般的声音向我问好。
а3)应该也向他问好,对他亲热一番,也同他寒暄。
我也将很有耐性地执行这个任务,只要最终能够到达索菲亚那里就行。
我顺着大楼梯走上去,我已经在头一个楼梯头了。这里我碰到几个管家和管厨。他们都由于这种突如其来的遇见而惊异得发呆。
а4)应该也向他们问好,应该问起索菲亚:她在哪儿?身体好吗?起来了
没有?
现在我顺着熟悉的列厅走着。
管家往前跑去。
我在走廊上等待。这时丽莎叫嚷着跑出来。她拉住我的袖子。
这时候我想要做些什么呢?
а5)赶快去达到主要目的,也就是见到索菲亚——这个童年时期的情同兄妹的好朋友。
我终于见到她了。
刚才第一个任务—A—是借助于一连串细小的、几乎纯形体的任务(跳下马车,拉铃叫看门人,奔上楼梯,等等)来完成的。
一个新的大任务自然而然地在我面前浮现出来了:
ь)想要向这个童年时期的情同兄妹的好朋友致谢;想要拥抱她,同她交流积存已久的情感。
然而这不是一下子,靠心灵的一次活动就能做到的。需要一系列细小的内心任务,让它们合在一起形成主要的、大的任务。
б)首先想要仔细端详索菲亚,看到那些熟悉的和可爱的特征,估量一下这段别离期间所发生的变化。
一个姑娘从十四岁到十七岁这中间多半会变得叫人辨认不出。她身上发生的正是这种奇迹般的变化。
您正当十七年华,花开正盛,
艳丽无比,这一点您也明白……
原想遇见的是个女孩,我却看到了已经成年的姑娘。
根据往事的回忆和亲身的经验,我懂得在这种时刻笼罩住一个人的迷惘心情。我回想起面临突如其来的事件时所常有的那种尴尬、惶惑、茫然失措的处境。但只要一抓住一个熟悉的特征,熟悉的目光,嘴唇,眉毛、肩膀或手指的活动,熟悉的微笑,我霎时间就从中认出了先前的亲爱的索菲亚!短暂的羞涩马上消逝了。先前那种兄妹间无拘无束的态度又回来了,于是新的任务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我的面前。
б)想要在兄妹般的亲吻中把积存的全部情感传达给她。
我冲上前去拥抱朋友和妹妹。我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我故意搂得她作痛,好使她感觉到我的爱的力量。
但这还不够,还应该按另一种方式把积存的情感传达给她。
б2)应该用视线和言语来爱抚索菲亚。
又是仿佛朝她瞄准似的,我找寻着爱抚的友谊的话语,并向她发射自己的温柔情感的光芒。
可我看到了什么呢?冷冰冰的脸,困窘,不满的阴影。这是什么?是让我看的吗?还是出于难为情,出乎意料,也许简直就是出于爱情?
新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在我面前浮现出来了。
в)应该了解朋友给予冷遇的原因。
而这个新的任务又是通过一系列细小的独立的任务来实现的。
в)应该引起她剖白心事。
в1)应该通过详细打听、指责非难和巧妙提出的问题来打动她的心。
в2)应该使她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来……诸如此类。
但是索菲亚相当狡猾。她善于用天使般的微笑来掩饰自己。我感到,她本来不难使我相信(哪怕是暂时相信)她是喜欢我的。由于我自己很想相信这一点,好尽快过渡到新的大而有趣的任务,这就更为轻而易举了。
г)探询有关这位朋友、她的亲朋戚友的一切和整个生活情况。
这个任务也是通过一系列细小的任务即г,г1,г2,г3等来实现的。
这时法穆索夫走进来了,他破坏了我们的友好的têtetête(谈心)。任务Д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并且借助细小的任务Д,Д1,Д2等得到了实现。接着任务Е,Ж,З等等及其组成的任务е,е1,е2等,Ж,Ж1,Ж2等,З,
З1,З2等,也在全剧中形成,真到最后,出现了最终的任务:
З)离开莫斯科!我再也不回到这里。我要永不回头,走遍海角天涯,给被侮辱的情感找个安息的角落!
为了实现这个最终的大的任务,就必须:
з)命令仆从:
“马车来啊,马车!”
з1)迅速离开法穆索夫家。
在选择并在想象中执行所有这些任务时,我感到,内中与外部情境自然而然地在我心里产生了。意志想的望想望激起了创作意,向创作意向的结果是动的作内在动机(推动),动作引起了体现,体现的结果是创造物。从所有这些想望、意向和动作、形成了角色的活生生的生活的一个十分完整的创作瞬间,其中心任是а。另一个这样独立的瞬间由任务а1组成,第三个瞬间由任务а2组成,余类推。
由所有这些独立的任务а,а1,а2,又形成了角色的活生生的生活的一个完整,单其位中心任务是A。实际上,如果深入体会所有这些任务а,а1,а2,а3,а4,а5的内在意义,即恰茨基从他进入法穆索夫家的院子时起,到他和索菲亚见面时止的所有的想望,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大的任务——A,已经得到了实现,角色的这一生活单位可以这样来表述:。对索菲亚的向往
接着,由各个单独瞬间和小任务б,б1,б2,б3,组成了另一个大的任务,角色生活的另一单位——Б,它可以称为:向童年时期的情同兄妹的好朋友索,菲亚想致意要拥,同抱她她交流。积存已久的情感
由小的任务和瞬间в,в1,в2,в3等,形成了第三个大的任务,角色生活的第三个单位——в,其意义在于。找出这位童年时期的朋友给予冷遇的原因
由小的任务和瞬间г,г1,г2等,形成了第四个大的任务,角色生活的第四个单位——г,其目的是、探询她有的关索亲菲朋亚戚友以及这个家庭和莫。斯科的整个生活情况
由Д,Д1,Д2等形成了大的任务与单位——д;由е,е1,е2等形成了大的任务与单位——Е;由ж,ж1,ж2,由з,з1,з2,又形成了大的任务——ж,з,等等,直到最终的大的任务——з,它可以用台词本身来表明:
离开莫斯科!我再也不回到这里。
我要永不回头,走遍海角天涯,
给被侮辱的情感找个安息的角落!
这一系列大的单位А+Б+В+Г又形成了角色生活中完整的一场戏,它可以称为。恰茨基同索菲亚的初次会见
另一系列任务与单位Д+Е+Ж+З将形成另一场戏:。会见遭到破坏
又一系列任务与任务И+К+Л+М以及随后的Н+О+П+Р将形成第三和第四场戏。
一系列大的场面联在一起形成各幕,各幕又组成整个剧本,也就是人的精神生活的一个完整的巨大的重要的部分。
我们姑且称这一长串大大小小的任务、单位、场、幕为。角色的内心总谱它暂且是由那些使演员的内心体验得以确定下来的形体和初步心理任务形成的。〔52〕
我从音乐领域中取用了总谱这个名称。在那里,一个歌剧或交响曲的总谱也是由各个大大小小的部分,即由那些使作曲家和他所创造的活人的创作情感得以确定下来的音符、小节、乐句等形成的……〔53〕
由形体和初步心理任务与单位组成的恰茨基一角的总谱,是每一个生活在与剧本相类似的情境中有人和每一个体验着角色的演员所必须有的(当然可以有轻微的偏离和改变)。实际上,每一个人当他从旅途中归来或者以自己的激情体验着重返故乡的心情的时候;不可避免地都得真正地或在想象中驶近家门,下车,走进门道,向人问好,弄清情况,诸如此类。这在形体上是必来可少的。不能从旅行马车上一步就跨进索菲亚的房里,或者一刹那间就飞回家中,更换衣装,诸如此类。
每一个人从旅途中归来的时候,不可避免地都要按照人所特有的逻辑和顺序、我们天性的规律所要求的去做出一系列初步心理任务。在长时间的离开之后重返故乡,总是会出现那种交流情感,互道寒暄,耳闻目睹有关亲近人们的情况等的要求。这时候不能一下子就把充满着心灵的那一切加以表达,一下子就去问候,拥抱,端详,了解。这里也需要有顺序。
每一次创作和重演的时候,在舞台上执行形体和初步心理任务都应该十分准确而且合乎逻辑。例如,当新的登场人物开始讲话的时候,应该给以必要分量的注意。当你走上场的时候,不应该机械的径直走向导演指点给自己的位置,而应该在每一次重演时给自己选择或找到适当而习惯的位置。果戈理说过:“演员们总是过于熟悉剧本了,应当善于把它忘掉。”在破坏正常呼吸的狂笑或痛哭之后,不应该马上停止喘气和哽咽,应该给予必要的时间来调节呼吸。〔54〕所有这些乍一看来仿佛微不足道的自然主义性质的细节,在创作中都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没有这些就不可能有对舞台上所作所为的真实性的信念,而没有信念就不可能有体验和创作。
应该承认,总谱中所有这些列举出来的任务,都还只是形体和初步心理任务性质的。这些任务还不深刻,因而只能影响身体的外廓和心理生活的外部表现,即只是稍稍触及心灵。然而这些任务不是由干巴巴的理智,而是由活生生的情感形成的。它们是由演员本身活生生的天性中的艺术本能、创作敏感、生活经验、习惯、人的资质等所提示的。所有这些任务都有自己的顺序、渐进性,逻辑。可以把它们称做自然的、活生生的任务。毫无疑问,由这样一些活生生的形体和初步心理任务形成的总谱,会使人—演员接近(固然,暂时只是在形体上)所扮演人物的活生生的生活。
为了使任务成为演员的血缘天性,与所扮演的人物融合为一,就应该使它与角色的任务相类似。〔55〕
为此,应该把剧本和角色的全部台词分成若干大的单位,如果情感不能够一下子把它们抓住,不能够深刻而完整地抓住它们内在的内容,或者如果大的单位没有在总谱里为每一瞬间找到充分的根据,那么就得把大的单位分成较小的单位,分别研究其中的每一个……〔56〕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在排演与演出中经常重复对角色的同一些形体和初步心理总谱的体验,这角色就机械地被熟悉了,并且形成了习惯。演员是如此习惯于所有那些任务及其顺序,他们已经不可能按照与总谱里所固定下来的不同的步骤和线索去思考和接近角色了。这个习惯使得演员在每一次重演中都能正确地去接近角色〔57〕。
习惯在创作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它会把创作上的收获确定下来。习惯,按伏尔康斯基公爵〔58〕恰当的说法,会使困难的变成习惯的,习惯的变成容易的,容易的变成美丽的。习惯在这里也创造了第二天性、第二现实。
总谱所能够机械地激起的如果并不就是演员还保留在心中的形体和初步心理任务本身,至少也会是对这种形体动作的欲求和形体和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