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艺术爱好者的观剧日记 观感和札记,1885年

1885年1月15日。

昨天去俄罗斯话剧院〔1〕,初次欣赏福尔卡季〔2〕的演技,特别是有一场戏,他演得很富艺术性,我简直非记下不可。福尔卡季扮演一名忙得不可开交、因而心不在焉的妄自尊大的老爷、五等文官和将军。我提到的这一场戏是向观众叙述一个妇女的遭遇,作者写这场戏是为了弥补剧中某些模糊的地方。福尔卡季念这段独白时,技巧地运用上流社会显要人物所特有的一种慢条斯理的方式说话,并巧妙地伴以典型的面部表情和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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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他身为一名将军和五等文官,一旦显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哪怕是凝神观察自己那双漆皮鞋的鞋头,他总是讷讷地说着……这个这个,同样的字重复数遍,直到他终于下决心掏出手绢拭去那脚上一直在吸引他的东西。然后,他又精力充沛地讲起那位可怜的妇女,及至后来他又注意起正在听他说话的对方的裙子,于是他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盯住了它。这时将军又语无伦次了,这个这个地重复着同样的话,直到他用同样傲慢而单调的,刚才还在叙述那不幸妇女的遭遇的嗓音,问道:“您这块雅致的料子在哪里买的?”“就在那儿”……“是谁做的?”“某某太太”“嗯……(又打起精神来仔细端详一番)。难怪,我说嘛”等等……又继续讲故事。

福尔卡季把这些细节表现得十分微妙而不夸张,这一点在这种场合是很重要的。他那样可笑地对不相干的事作出种种评语,同时还保留刚才独白时一模一样的语调,以致使观众忘却了这场戏本身是十分没趣的;然而,尽管如此,福尔卡季并未夺去观众对某些就全剧来说十分重要的地方应给予的注意;基于这一目的,对于那些不甚重要之处的细节他一略而过。临结束他的故事时,显然将军已根本不愿再说话,于是他看看钟,由于这个钟联想起什么,此刻他又重复着同一句话,仿佛要用手势来帮自己的忙。最后他默不作声了,继而又以同样的注意力和严肃的神情看着钟。然后,他又立刻把眼光从钟那里收回,顾盼四周,仿佛很惊讶自己竟会在这里,于是把自己所讲的故事忘得一干二净,急忙告辞,迅速退场……观众掌声雷动……应当记住,他所刻画的一切都是以不寻常的生动和自然取胜的,因而才产生效果。福尔卡季的微笑虽只牵动一块肌肉,观众却感到很亲切,在观众看来,这一切具有一种十分愚蠢的意味。他所描绘的细节也适合于那些好心肠的人,至少是上流社会那些将军们的养尊处优的身份。

2月3日。

今天看到俄罗斯剧院的一场独出心裁的布景〔3〕,我很喜欢。穿过整个舞台宽度的是一座围墙,离提词室两俄丈。沿着围墙有一个不大的高台,表示人行道,道路两旁安置着石柱和灯。围墙的中间是一扇带有小门的院门,另有一个进身处,它在小门的另一边,归守门人使用。小门的上端有一块招牌,上面写着:“女啇玛·波塔波娃所有”,另一边是:“无人住宿”;围墙后面只见一所木屋,大门打开时露出不整洁的庭院。幕启,守门人戴着一顶插有标签的便帽正在酣睡……这时,两个无赖大摇大摆地走进小门。这场布景称作“罗哥什斯卡娅一条街”。

2月6日。

在小剧院看奥斯特罗夫斯基的戏剧《巴尔扎明诺夫婚事》,由穆基里〔4〕担任主角。

我要提出一个小小的细节,上面提到的这位演员以此弥补了剧中一个枯燥乏味的地方。

第一幕中有一场戏是巴尔扎明诺夫的母亲和媒婆一起像发连珠炮似的责备年轻的未婚夫(穆基里饰),而后者却因对这类家庭口角习以为常,所以开头对女人家的数落一直无动于衷,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面捕捉墙上的苍蝇。穆基里忽地急忙而又真实地照准一个假想的苍蝇打去,没打中,他似乎在久久地注视那飞去的虫子。待他捉住一个之后,就以特殊的快感在地板上拍打这个苍蝇,这一切他做得十分贴切,因为这里没有一点夸张。

可是,两个女人的责骂变本加厉了,以致巴尔扎明诺夫不得不作些反驳,逐渐转变为粗鲁的顶撞,但尽管如此,他很快安静下来,又抓起苍蝇来,抓住一个就用拳头攥住,再努力用两个手指捉住它,以便撕去它的翅膀。“妈妈,唉,妈妈,您应该做的是……给我,亲爱……爱……爱……(苍蝇从拳头里飞出去,巴里扎明诺夫盯着它看,同时以一种奇怪的声调说着爱……爱……然后不无失望而又近乎温柔地讲完那个字)爱……的……缝一件礼服上衣。”等等。

为什么在适当的场合,哪怕在扮演某个吊儿郎当的官吏时,不能重复以上所描写的细节呢?

同日。

在描写上述观感时,回忆起马克舍耶夫〔5〕扮演的一个懒汉,赋闲的官吏(《在沙地上》,二幕通俗笑剧):他倒在沙发上,在灰蒙蒙的墙上用草稭一心一意地练习签名,嘴里说着,有朝一日若能当个司长,他一定要这样签名。在演合适的角色时,既无台词又不得不留在台上,不妨作如是表演。

1885年2月25日。

很欣赏基谢廖夫斯基〔6〕扮演的老将军的角色。他在台上的姿态优美,他的多次停顿也很有效果。比如,扮演这个角色时,将军夸起口来……就……大撒其谎……他像煞有介事地叙述着什么,但往往词不达意……便借助于手势。于是他结结巴巴地,似乎在解释他眼下想要说的东西……并且预先看一眼听者,掂量一下他的话会给对方产生什么影响,又再度默默地重复手势……只是此刻他仿佛才找到了恰当的词句,又继续独白。综上所观,今天我要记下一个细节。基谢廖夫斯基和福尔卡季是两个爱摆架子的大官,几乎半幕戏都在台上,没有一句台词。为了能干点什么,他们就靠后墙坐着,仿佛在谈论一件什么事情,当然还做着一些适合于角色的手势。看来基谢廖夫斯基在夸耀什么;你时而注意到他像是在对福尔卡季说:“什么?……怎么啦,您不相信……不信?”为了表示极大的真实性,他甚至对着他一躬到地,并且随着每一分钟……越来越冒火……

他终于忍无可忍,顿时从椅子上跳起来,向旁边迈了几步,又急速地将双手插入口袋……他仿佛被福尔卡季的某句愚蠢的话激怒了,遗憾地答道:“唉……您真是……不对……根本不对”,他甚至大声说了几个字,丝毫未注意其他演员正在演戏:“嘘……嘘……嘘……您怎么能对我这么说……我是亲自……看见的……”接着他马上坐到原先的座位上,小声地继续说。在这之后,他们的争论平息了,安静地坐了一阵,然后各自又开始讲些可笑的趣闻,这时他们又从椅子上跳起来,用手势解释着什么,偶然还大声蹦出一两句话。这种表演,唯有在真实地加以表达的情况下才是卓有效果的。

1885年3月1日。

今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若能把它加工、增添几个以表现心理为主的有趣人物,它将是一个很好的戏剧题材。我把文章的内容记下,以备不时之需。

阿里—希迪尔—奥格雷在高加索纠集—强盗集团,一名过去的俄罗斯军士加入了该集团。阿里—希迪尔—奥格雷本人是舒申斯基县的居民,长期是该县地方警卫队的骑兵。1879年他跑到伊朗去了。他的集团的骨干就是那个俄罗斯军士。他又是怎样跑到伊朗去的,说来话长。

该军士爱上了一个马拉里扬村的美貌的穆斯林姑娘。几个月过去后,他请求上级准许他正式成婚:上级同意了,条件是未婚妻要加入东正教。这一情况告知姑娘的双亲后,他们对这一决定连听都不愿听,而且要求立刻结婚,因为姑娘已经怀孕。显然,婚礼只有在未婚夫加入伊斯兰教后才能举行。这个哥萨克看到自己已陷入穷途末路,于是在一天夜里携带自己的美人越境跑到伊朗,加入了伊斯兰教,然后和姑娘成婚;不久他投奔阿里—希迪尔—奥格雷集团。许多看到和听说过这一集团的人说,他们所有的成员中最残酷的要数那个军士……

1885年3月10日。

两个交谈者如能背靠门框面对面地站在门口,半侧身对着观众,将显得极为真实和富于生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