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的劳动似乎轻松……”〕

演员的劳动似乎轻松,因为它令人喜爱,劳动结果又很美妙。

支配观众,捧角,成功,喝彩,出名,荣誉——这些便是演员职业的诱人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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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开创这种锦绣前程的人并不多。多数演员的生活是艰苦的、暗淡的,而且是并不美妙的。观众不知道这种生活,因为它被那五光十色的幕布给遮掩了。

今天是适当的时候了,撩起这幕布的一角,瞧一眼幕后的神秘世界,在那里每晚灯火通明,而白天却一片黑暗。为数不多的舞台是建修得很好的,而在大多数剧场里它们是怎样的呢。

请想象一下那大仓房,堆满尘土满布的布景,旧铁皮做的房顶。它向来很肮脏,而且供暖也很差。人们断言,肮脏是剧场注定的条件,供暖是多余的,因为观众的呼吸和体温就可以使剧场暖和起来。

观众把这两种暖气带到剧场里来是无偿的。此外,晚上的煤气照明,增添了很大的热量,这是用许多火炉所不能做到的。问题在于怎样保持这种暖气,不过这是容易做到的。通风装置在门、窗、风眼上都可以开动起来。这样一来,可以不让暖气流出,还可以流进新鲜空气。

在这样的剧场里,演员的化装室是在舞台上的一个不透光的地方,用普通的木板间壁隔开来,像单马房或单牛棚那样。

在这样的化装室,大家认为白昼的光亮不仅是多余的,而且是有害的,因为它妨碍化装。考虑到节约和防火措施,禁止白天在黑暗的化装室点灯,但晚上不仅要照亮,而且被煤气灯烘得很热。

在这样的化装室里没有任何家具。人们偶尔把在台上和在剧场像样的地方不再能用的家具搬到这里来,好像歪腿的或者压坏坐垫的椅子,上面还留下观众厅的号牌。有时在角落里放着一个缺腿的并在台上放不稳当的沙发。它被旧匣子支撑着,永远留在化装室了。墙上用钉子代替了挂钩。旧木板代替了化装桌,上面写满名字、歪诗并绘有漫画。这就是后台的一般陈设,遗憾的是,还有许多剧场都是这样〔1〕

人们的习惯、道德和日常生活会适应他们的生活条件的。

许多演员照样必须适应那不宜居住的、肮脏而寒冷的大仓房的条件,在这里度过他们生活的四分之三。这剩余的在剧场外过的生活,不能改动他们在后台根深蒂固的习惯,在他们的个人生活中仍然还是那种演员的日常生活。

这些人注定用一天四分之三的时间在黑暗的剧场走廊踱步,以等待在排练或演出时自己的出场,他们唯一消磨时间的就是抽烟、喝酒、吃冷食。

白天是大仓房的居民,晚上就变成了国王,白天过现实生活,晚上体现艺术的诗情画意——这就是演员生活的矛盾,就是一种对比现象,使人搞不清他所创造的独特的孤立的生活,这种生活毁坏机体,摇撼神经,使人过早衰老。

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另一种安于这种苦力和地下室的条件的知识分子职业。例如,有谁出于对自己事业的热爱,而同意用几乎一半的光阴坐在箱形小室里,双脚垂在潮湿的地下室,头被灼热的煤气灯所笼罩。每个提词人都自愿经受这种考验,而领取微薄的报酬。大家都知道,演员的这个好友会得风湿病,谁也不去注意改善他的非人的条件,而且如果一个受感冒的提词人为了暖和身子喝一点酒,就会像对待醉汉那样予以处分。在那令人憋气的舞台氛围中经受五小时劳动的刺激以后,谁同意在那不供暖的化装室里休息,或者穿上冷得蒙了一层霜的衣服,这衣服是从那几乎冻硬的墙壁上扯下来的。

许多演员在这种条件下是冒着生命的危险。这还不够,演员们还得穿上针织贴身衣和斗篷或者热带民族服,强使这整个晚上在不供暖的仓房里度过。

怎样解释这种对献身艺术的人的非人态度呢?为什么他们要忍受这种对他们的劳动的剥削呢?

演员对自己艺术的热爱,使他忍受一切过重的负担。蒙受这种牺牲的,不仅是那些在脚灯前接受观众的桂冠和喝彩的演员,甚至还有那些一晚上只说一两句话的不显眼的劳动者〔2〕

这些演员的劳动是艰苦的,劳动结果并非经常是美好的。

他们不仅在白天工作,而且也在人们休息的时候。

演员用清晨的阳光和白天的新鲜空气去换那昏暗、后台的臭味和黑夜,用夜的静宁去换那使人目眩的灯光。

午夜,当人们已经安息,为即将来临的白天养精蓄锐的时候,疲惫不堪的演员正在体验剧中人最后的苦难。演完戏很久,演员的房里还点着蜡烛——这是艺术家在创作中的疑难、失望和艰苦的唯一见证。第二天清晨他醒来,像别人那样,又忙着排戏去了。

残忍的艺术并不重视〔演员的〕天性所需要的休息的多少。延长了的排练常常使演员吃不着热饭。最后这餐饭是很简单的,因为在饮食方面要迁就晚间演出的嗓子。

我们见过一些爱侣在婚礼之后立刻把结婚服换成剧装。我见过对演出迟到的指责使丈夫性情急躁。他因妻子繁重的家务耽搁在家里;不等把家务做完就赶到剧院,把关心家庭的义务换成演员的责任。我们见过悲痛万分的父亲在逗观众发笑,跑到后台时为传来的噩耗而痛哭。我们见过观众对那唱到高音走调的歌唱家喝倒彩。原来他在白天埋葬妻子时唱了葬歌〔3〕

请想一想,需要多么紧张的记忆,以便记熟在演出前夜接到的五幕诗剧中的角色的台词。需要什么样的精力,在一次排练中就把角色和剧本的各个地方都弄清楚,为了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上场表演,并向观众掩饰匆促从事的工作中的缺点,又需要感受什么样的焦虑不安啊。

观众以为,在这种场合演员表演起来更简便,他们不必揭示角色,不读剧本就登台表演。关于这种情况甚至有一个笑话,说是有这么一个演员,演完戏一边卸装并擦掉脸上的油彩,一边说道:“是个好剧本,以后得读一读。”

那些失去信心并被毁了的演员,也许是这样做的,但是我知道一些可敬的老人,却是每夜里呆读死记角色的台词,临到出场就打哆嗦,演完戏噙着眼泪在化装室里痛苦地叫嚷:“怎么可以歪曲这样好的剧本,怎么可以强逼人践踏自己的理想,使他们在观众面前落到这个地步?”

艺术家们的这种哀号,每天从四面八方传出来,这种哀号对他们的健康并非毫无影响。几乎一年中每一天他们都在耗费这样的劳动。他们经常准备一年表演一百五十个新角色。其中许多人演得很好,给观众带来一些好处。

这种非人劳动的结果是怎样的呢?啊,是很悲惨的。一连串痛苦的失望,毫无物质保证,过度疲劳,经常在国土上旅行而步行在枕木上:〔“从刻赤到沃洛格达”〕——像涅夏斯里夫采夫所说的那样〔4〕

幸亏现在着手改善舞台工作者的条件了。一些戏剧团体,个别剧场业主和艺术保护人,试图改善他们的条件,一些老剧人和残废人将在专设的机构里安度晚年。上天保佑,但愿这种慈善事业得以发展和巩固,可是也得考虑一下青年和健康的人,需要保护他们,以免未老先衰。要做到这点不是很困难的。

今天的意图是为高加索矿水疗养所设置一笔基金,这个意图也许使许多穷苦的和精疲力竭的演员,有可能享受那种为了造福多灾多难的人类而丰富地分布在我国的天然恩赐。

请帮助演员们举办这个慈善事业吧,请回想一下,他们对于社会的需要也很肯帮忙,很乐意在组织慈善演出和晚会的时候捐输自己的劳动。

让那些一年中受尽苦难的舞台劳动者有一个机会,用将有休息这一设想来鼓舞自己吧。在这冬季演剧季的紧张时刻,他们用来安慰自己的是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里的这两句话:“我们会得到休息的!我们会得到休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