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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剧季的开始
演剧季明天就开始了。
今天我来到城里。曾经安静下来的神经,仿佛半梦半醒,迟钝地感受那些夏天里已淡薄了的印象。即将来临的演剧季使人不安,而且一想起它来就觉得害怕。未来令人向往,预示着许多崭新的印象,饶有兴味的激动,但它同时又由于演员最美好的和病态的情感的疑虑、失望和屈辱而令人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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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感受到生理上的恐惧。这就是对自己的力量的担心。似乎觉得,这力量不够对付十个月的沉重工作,同时在演剧季期间不可以生病。对于感冒和传染病,你简直已变成一个神经过敏的、谨慎小心到可笑程度的人,这又使人感到压抑。
“只要习惯就好了”,——你在空荡荡的城市住宅里,躺在沙发上安慰自己,并倾听那现在还不习惯的街上的喧嚣。
的确,对演员说来重要的是习惯于工作。一个演员在长久休息以后第一次出场,要费多大力气才可以在演剧季期间觉得演场戏很普通自然啊!想到马上就要开幕,觉得又有趣又可怕。某种神经在内心深处颤抖,就需要内心的最大努力,使颤抖不致侵袭全身。
你看那个导演助理,竭力显得不仅沉着而且很愉快的样子,低声地发出最后的指示;观众这时显得幸灾乐祸,他们的谈话声随着观众厅渐暗的灯光,渐渐安静下来。在这瞬间,你失去了自己,成为另一个轻信而谦逊的入。如果那个站在幕旁的师傅这时对我说,我是一个伟大的演员,我就会相信他的话;这种奉承话使我受到鼓舞。如果他对我说,我没有才能,我就想跑下台去。
快要开幕的时候,我不相信艺术能使人获得幸福的瞬间,我心里暗自诅咒自己的惶惑,并反复许愿,今后绝不让自己遭受这种精神上的折磨。
“行啦!”导演助理低声说了一句就跑到侧幕后面去了;不住拉开的大幕跟着向那边慢慢移动。
在这瞬间,你开始感觉到在自己身上有一个中心,它把分布全身的神经线聚在一起,像拉缰绳那样拉住它们。受这中心的节制,就恢复平衡和镇静。你感到顷刻间的窘迫,辨不清自己的嗓音和语调,但是很快就习惯起来,演得得心应手,这时就不想离开舞台了。不幸的是,如果没有及时感觉到自己身上这个主要的中心,没有把全部缰绳集中到它那里,任性的神经就不听从操纵,它们将使那些甚至很有经验的演员感到痛苦和迷惑。
天知道这时候头脑里会出现什么想法。似乎觉得把词儿忘了,血液立刻涌上耳朵,连提词人的话也听不清了。猛然一个想法像楔子那样钻进脑际:为了钱在观众面前装模作样真害臊。由于这个想法,浑身发僵,仿佛有人低声对你说:“注意,别说错了。”胆战心惊地留心着台词,却因此注意分散,你说的已不是那些话,而是别的什么话,随后你就晕头转向,觉得记忆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了。忽然,一个中心在脑海里开始评论起来:“拙劣的姿势……不成功……不高明的语调……缓慢……虚假……”那时整个不谐调开始了,你已感觉不到自己有决心走过舞台这段漫长的距离。家具和物件开始在吸引人,像是故意为难,你把什么东西撞翻了。
我回想起当时的一件事。我和一位年高望重的演员参加文艺晚会。我们两人纪念那个家喻户晓的诗人,对有选择的观众朗诵他的诗歌。因为晚会出差错,我们不得不等待几小时才出场。我困倦极了,而他沉湎在回忆中,对我诉说他坎坷的漂泊生活。想到那不久前的痛苦,他不禁泪下。正是这时候在叫他上场。他擦干眼泪,往眼圈扑一点粉,还没来得及准备就要上场了。
“带上书吧,”他正要出场的时候我小声说,“没有提词的。”
“不用啦……这诗歌我当众念了二百遍了。还在当中学生的时候我就能背诵。”他推开我递给他的书,就走出去了。
念到第四行他就念不下去了,脸色唰地一下发白,可是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念。到第十行又是这样,他便用一种不是他所固有的步态,本能地走近提词室,而且沉默不语。观众也是默不作声……
片刻沉默之后,他重新朗诵起来。我给他提词,但他没有听见。快念到第十行的时候,他的声音弱下来了,他又停顿在原先那个地方。
观众中发出笑声,而他在长时间的顿歇以后回到幕后。他快步走到我跟前,夺去那本书,用一种佯装挑衅的步伐,第二次走出台去。他在那里停下步来,开始从书里寻找要念的诗歌。他在翻动书页的时候,观众在耐着性子等待,可是他没有能够找到,便不好意思地把书扔到近旁的桌上。书掉落下来,观众中发出笑声。
他脸色发白,有点晃动地走近脚灯,几乎是很不礼貌地把手插在坎肩里,站的姿势像一个令人讨厌的说书人,重新开始迅速而不清楚地念起来。他又停在第十行上,而观众中有人开始向他高声地提示,大概还用一种幸灾乐祸与讥笑的口吻。他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听见。观众哈哈大笑。后来他转身向我对面的那道门走去,或许是要避免同我相遇。糟糕的是,内景这道门是钉紧了的。他使劲拉门一下,两下,然后站着发愣。剧场里一片静寂。
他站了一会儿之后,转过身来,挪动着筋疲力尽的老人的步子,挤进第一道侧幕和大幕的缝隙,走下台去……〔1〕
演员就害怕这种像噩梦般的时刻。
天哪!为艺术值得这样吗,把健康、神经、安宁和苦楚都献给了艺术?!
智慧回答我说:“不,不值得,”可是内心表示反对。
长长的一连串为演员们所熟悉的思想和感觉又伸延开去了。观众并不知道这些,我既羡慕他们,同时又怜惜他们。演员的哀乐都在这些感觉里面。
剧院呀!!!
这样感叹的时候我在沙发上转了转身,躺得更舒适一点,并大声地自言自语起来,仿佛在希望那些没有感觉到对演员如此重要的话的人们,都听到我所说的一切。
对观众说来,剧院不过是一个建筑,它那宽大的、装饰得很好的一部分是观众使用的,而那窄小的、毫不装饰的和肮脏的一部分却是为艺术目的服务的。
观众是和演员分开的,这是由于紧紧关闭的写着“闲人免进”的那道门,还由于有时升起、有时分开的那张大幕。观众很感兴趣地撩起幕布的一角,悄悄地瞧一眼那个封闭的秘密的演员的小天地,在那里当一切人休息的时候还在劳动,在那里每晚灯火通明,而整个白昼却漆黑一片,在那里人们说有许多美和黑暗,华丽和尘埃!
在剧院里演员表演,而观众来观看他们,借看演出来消遣。一些人说,这样的消磨时间是有益的,并说它对人有教育作用。另一些人断言,戏剧是一种娱乐,仅仅为了快乐而存在。还有一些人认为,除了无聊,从戏剧中得不到任何东西。
各剧院的演出是各种各样的。有时在舞蹈,有时在乐队伴奏下歌唱,有时在谈话或者做体操和变戏法,有时他们还在一起同时进行。它们当中的每一种演出都有自己的众所周知的称谓,而这每一种舞台艺术形式同样也有区分,这就看演出所产生的印象是悲是喜了。
有教养的人经常去观剧。他们甚至在青年时代就喜爱它了,但这种喜爱很少保持到成年特别是老年。
自古以来,具有世界意义的天才们都把自己的创作献给了舞台艺术,而他们在那里进行体现的剧院,往往是人类的败类的渊薮和最卑劣的恶行的巢穴。舞台艺术给妇女提供了独立的劳动和与男子的平等权利,然而任何地方也没有像在剧院里这样侵犯妇女的权利和禁锢她们的自由。
“剧院以及它的演出究竟是什么呢?”观众困惑莫解。“管它叫艺术的圣殿或是藏垢纳污的地方?这是个有害的还是有益的设施?是培养人的地方还是诲淫诲盗的所在?拆除一切现代的剧院呢还是修建类似圣殿的戏剧之宫?”
剧院呀!……
对演员说来,这是完全不同的重要的字眼。
剧院,这是一个大家庭,你跟它和睦相处,或者拼死拼活争吵不休。
剧院,这是一个钟爱的女人,她时而是任性、凶恶、丑陋和自私的,时而又是迷人、温存、慷慨和美丽的。
剧院,这是一个可爱的小孩,有无心的残忍和天真的娇态。它任性地要求一切,无论如何都没有力量加以拒绝。
剧院,这是第二故乡,它把人哺养,又吸尽他的精力。
剧院,这是内心痛苦和神秘欢乐的源泉。
剧院,这是空气和酒浆,需要经常呼吸和醉饮。
感觉到这种欢乐的热情的人,不会逃避剧院,对它漠不关心的人,要谨防这美妙而残忍的艺术……
前厅有力的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接到一封信。内容是这样的: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先生阁下:
我很愿意加入您的剧院。真的,我说老实话。我知道我没有才能,可是我很愿意。我小时候就想当演员了,可是妈妈不愿意,把我送进了学校。现在,妈妈看出我不能学很多东西,就允许我进剧院。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先生,当我在您的剧院里的时候,我就觉得您能够教会我表演。看上帝的面上,原谅我提这要求打搅您,非常非常对不起,您是一位真正的演员,会懂得一切的。”
“这是演剧季的信鸽,”我想,“残忍而美妙的艺术的可怜的牺牲者啊!”
必须承认,这个没毕业的中学女生动人的天真的书信给我留下了印象。
也许这是她刚开始的戏剧生活的第一章……可是,谁知道……也许这是一个真正的人才的谦逊呼吁……〔2〕
我一感觉到演剧季的开始,就被吸引到剧院去了。
我到一个夏季营业的剧院去,因为冬季的还没有开幕。
一个著名的“笑剧与通俗笑剧”剧团,在“讽刺和寓教”的口号下献演一个译自法文的剧本。预告在戏的最后将有各种性质的“盛大奇观”大型余兴,参加者……下面印着著名的女演员、明星、名人以及中奖美人的姓名。戏报的末端装饰着金色字母、爆炸的炸弹,中间用大号字印着:
“空前!!空前!!火红的节日!——像火山和喷火口!放炮五万发!!一千零一夜!X君茶点部,Z君冰窖酒,单间雅座……某某总管,某某主持。经理……莫斯科闻名的剧院业主签字。”
在售票处,“经理”遇见了我,按照既定的演员惯例,递给我一张免费戏票。
“不,我付钱,今天是节日,你们大概票全卖完了,”我没有接受。
“来作客吧!戏是说不上好,人们来看,但不满座。天气暖和,观众宁愿去蹓跶,而剧团,可以说有负厚望……”“经理”用不很得体的词称呼了它。
“余兴吸引观众,可以说得上好哇!”
“经理”鞠躬告辞,因为被叫去讲清一件因醉酒争吵的事,而我就走进了剧院。
下面是我看到的情形。
很难叙述笑剧的内容,尤其是形容演员的表演。把这类演出的全部或几乎全部立刻描述出来却容易得多。
笑剧的主要人物是这样:一个丈夫,想背着嫉妒心重的妻子追逐女人。有时这个丈夫往往是个年轻人,更经常的是个老人。若是年轻的,就该有这样一个妻子,这是一个有美德的、爱落泪的寂寞的角色。也可以是个年老的丑陋的女人,因此这角色很讨好。如果是个年老的丈夫,就几乎总有一个年老的很不漂亮的妻子,为了使这老两口儿保证哪怕外在的滑稽可笑。还得有一个侄子,这是个年轻人。很平凡的角色。他应当有个遵守习俗的未婚妻,她因为不懂得夫妇生活的秘密而很可爱,因此,这是全剧的饶有兴味的地方。
一个医生,全家人的朋友,剧中任何场合都离不开他。为了使情节复杂,而主要是为了剧本的开端和结局。一个愚蠢的仆人或侍女对于开端的交代是很必要的。
登场人物中一个必不可少的成员,乃是富有的舅舅,身份是日内瓦湖畔瑞士海军将官,或者是其他不这么复杂的官衔。成为一个中心,整个情节围着它转的,往往是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或者尽可能没有什么打扮。不管她在剧中是什么人,公爵夫人或女裁缝,演员总是把她演成一个卖弄风情的女人。
当然,没有警察是不行的。
我可以介绍一些主要的道具:有男裤和女裤,被遗忘的手套,袜子,吊袜带,扯掉的礼服后襟,掉在台上的书信,幕后打耳光的音响,决斗者的助手的名片,丈夫用的点着蜡烛的烛台。
在笑剧里,观众嘲笑那个发生了不愉快事件的丈夫,他背着妻子寻欢作乐。这个倒霉的人多次被藏在衣橱里、床铺下,还把他放到盛脏内衣的箩筐里,往他上面坐一坐,往那里泼污水,扒下他的裤子,他就这样没穿裤子落到警察手中,或者跳出窗外。这个吃够苦头的丈夫,在终场的时候许愿说,从今以后绝不再违反夫妇间的义务,可是,唉!这个许诺仅仅坚持到下一个戏之前,在下一个戏里又重弹旧调了。
要求有才能的演员板着严肃面孔说蠢话,天真地逗趣,把不自然作得很自然,无聊变成有趣,给鄙俗话赋以机智的想象,——总之,是对作者的彻底修正,或者更好是取而代之。那时目的已经达到,剧本有所收获,而观众在第一幕笑者多,第二幕笑者少,第三幕就完全不笑了。
一次长时间的幕间休息以后,开始了“余兴”。
布景表现出一座神奇的花园。玫瑰构成的侧幕有六俄尺高,彩色缤纷——从白色到金色都包括在内。中间有喷泉,用锡箔和银色线装成,在它后面整齐地安放着金色小沙发和小椅。背景画布描绘着一种建筑样式古怪的露台,有画上的红帘幕和金璎珞。它的一边由一个艺术家殷勤地稍稍撩起,透过所形成的洞口,望得见高山,河流,田地,湖泊,道路,山谷,森林,庄稼,乡镇,飞鸟,天空,行云;远处可见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也许还可望见埃菲尔铁塔。在这美妙的花园中间悬着秋千,用玫瑰缠绕,还给这画面的总的美衬托一种音乐。高声演奏进行曲或配响板的波尔卡舞曲。一个有大力士般体格的男子出场,他是个中年以上的人,脸上有了皱纹,穿一件深蓝色的仆人常礼服,银色钮扣,胸前佩了很多奖章。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曾经很美丽的女人,用男子的步态跳跃着出场,肌肉结实,两腿粗壮。她勉强露出微笑,手牵着一个身体灵活的、瘦削而有病容的小姑娘。小姑娘困倦的小脸蛋上,粗略地搽过胭脂。这母女两人都穿着草色紧身衣,闪耀着许多光点。丈夫小心地扶一下妻子,她便不顾自己已年岁不轻,顺着粗绳轻快地攀到棚顶,坐在高秋千上。小姑娘年纪小,身体弱,就借助滑轮把她升上去了。
母亲的灵敏真令人惊讶,她每分钟把女儿从下落和必定摔死的情况中拉了起来。焦急不安的观众与小女孩儿一起感受这危险的瞬间,并给她们鼓掌。感谢上帝,一切顺利结束,被父亲领出来并向上抛的、受到观众表扬的母女俩,这时长时间地敬礼。
但是也发生这种幸亏很少见的事情,那个没有被准时拉住的小孩儿掉下来摔死,或者在激愤的观众眼前变成残废。这时观众发出哨声,怒不可遏,但是已经晚了。当然,也可能是母亲或两人一起摔下来。这个可敬的父亲倒是经常地滑落下来,不过那是做来逗乐的——他也得想办法挣一份口粮呀。
高秋千往上消失了,父亲把粗绳拖到后台去,这第一个节目就结束了。
音乐奏出愉快的调子。一个漂亮的法国女人从幕后跑出来,立刻向大厅四下行礼,似乎那里全是她很熟悉的人。演奏到第二段的时候,观众被她的敏捷迷住了,到第三段,观众高声大笑,到第四段就把望远镜贴到眼边,欣赏这个冶艳的人物。她呢,挤眉弄眼,已把薄纱短裙的裙边儿稍稍撩起,给人看穿着透花袜子的美丽粉腿以及别致的裤子。她把这一切做得很随便、天真和漂亮,而观众也相信了:女人就得这样走上场来并亮出自己的裤子。
这个节目被叫作:“新鲜!新鲜!新鲜!巴黎女演员,mademoiselle(小姐)……绰号受欢迎的女郎。演出节目中的钻石女王!”〔3〕
根据印满广告的节目单判断,下面一个女演员是个鼎鼎大名的人,因为她的姓名是用黑体字印的,排在两只美丽的伸着食指的手中间。
一个憔悴瘦削的妇人上场;音乐奏出感人的曲调。这是一首叙述行乞的孩子的歌曲。他和病中的奶奶因饥饿奄奄一息。人们叫他去乞讨。他衰弱无力,立在雨中浑身哆嗦,用颤抖的嗓子低声说:“行个好吧!”给贫儿的施舍很吝啬。他咳嗽起来,好容易说出一句:“行个好!”
孩子偷了东西,为了供养濒死的奶奶。他被送进警察局,受一个警长审问。眼泪和咳嗽妨碍他答话,可是女演员的泪眼替他说出:“看基督面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孩子死在狱中,而且受到最高的审判——他感到害羞,十分恐惧,浑身哆嗦,勉强搐动嘴唇,显然想说:“看基督面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一个庄严而低沉的声音宣判了对他的宽恕以及因尘世的苦难赎了罪孽。我眼里涌出泪水。耳边还长久地响着这悲苦的病弱的声音:“看基督面上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随后展出会说话的海象……
我走出剧院的时候,头还在疼痛,那时在我身后已经开炮——“火红的节日!”“像火山和喷火口!”劈裂声,咝咝声响,焰火啸鸣,纸弹的响声使头部更加疼痛;它硬要震撼已被城市生活扰乱的神经。当你感觉到背后的炮响时,便不禁想要加快脚步,以免纸弹打在背上。于是我匆匆赶回家去。
“商人,雇一匹跑得快的吧,乘枣红的走吧。”
两点钟的时候我熄了蜡烛,可是不能入睡。女人的腿,海象,男裤,香水,“行个好吧”,盛大奇观,女中学生的信,艺术的任务,“et v’la comment on fini tl’cancan”(36)……纸弹,演剧季……炮击,——我跳起来,望着一片漆黑发愣。
终于我在床上坐着,在黑暗中吸烟,思索起来。
“天啊!戏剧会变成什么样啊!现在我们值得为它牺牲吗?”
在整个演剧季不停的工作时间里,演员是不正常的。很像有一个生物迁居在他的头脑里并控制住它。身体想要照平时那样生活,便按习惯行事,可是新来的客人不管这些,而忙着自己的工作。他纠缠不休地查看所有的脑细胞,在里面寻找某种已模糊的回忆。愉快变成失望,过去生活中熟悉的形象在记忆里显现出来,又重新隐入雾中。咀嚼食物的时候,意识不到该把它咽下,视而不见地凝视着一点,意识不到眼睛所看的东西,你照习惯回答问题,但是很不中肯。你坐上马车,也没说往哪儿去……随后生活似乎猝然中断了……
那是谁在点头致意……一只手习惯地举一举……为什么……总得有所动作……你摘下帽子并画十字……不!不是这样!……你摇摇手……我怎么的!……别人把我当做疯人!你清醒一会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噢,对啦!有一个人经过,我没有对他点头,我划了十字……多么愚蠢!他会生气,还会认为我骄傲或者喝醉了酒。看来,我刚才在马车上做戏,装模作样……都瞧见了……多么丢人!你好!你摘下帽子……是谁过去了?很面熟。啊!……那位来看过戏的先生,在最初的演出坐在第二排边上的。他那样鼓掌,最好别鼓掌……是一个讨厌的人!我向他点头,他非常惊讶。我不说谎!这是那个住在别墅里的,我在火车上遇见过他……他那时带着儿童刈草机!可是我跟他不认识。啊!高明的化装……本来年轻,但是老年人的饱览一切的眼睛……这很好……合适……如果由恋爱者的眼睛看一看……会适得其反。对角色说来是很合适的……”
“停!往哪儿赶?我雇你上哪儿?不是上剧院吗?可是你到了哪里!……马上就到郊外了!”
“您一句话也没说。”
“你是个傻瓜,”你在说服他,却不知道这对谁有关“你干吗往前赶?”
“我该怎么着?”
“拐弯吧……停!我们这是在哪儿?要跟你一起迟到了。”我的确在耽误时间,而时间是按分钟计算的。
一件迟误的事就把另一件事挤到一旁或者被牵扯上……你觉得你在耽误大家,你从脸上看出,大家都等得疲乏了;你匆忙起来,慌慌张张……你跟一个人把事办完了,却忘记把主要的事告诉他:你把姓名都搞乱了……比如说,你本想说“转交给维克多·康斯坦丁诺维奇吧”,却说成“尼古拉·安德烈耶维奇”,这样一来又产生了新的误解……
这种不能归咎的状况一直不会中止,只要那个钻进头脑里的客人一天不结束自己不顾一切的片刻不停的工作。
这里开始了新的时期。这状况可以跟什么相提并论呢?
你设想你在寻找曾经在某处听见的那个基调……它整天刺激着你,而你找不到它。你猛然回忆起来,比如说,某个有绒布家具的屋子的一角。这有什么联系呢?某位先生的蓝眼镜。可是……是啊,是那个吗?……这时候你捉摸到某种音乐基调。现在你明白了,这是在一个夜间,某人唱了歌。而且这里有木雕格子架吧?又想起那段音乐过门,它长久地停留在头脑里。不错,那是在白天;我看见太阳的光芒射进屋里来……只是傍晚才没来由地找到了曾经寻找的基调。这是一种咏叹调,由邻近别墅里的唱机放出的,而那个戴眼镜的先生曾在晚上和你乘坐铁轨马车,你看着他的蓝眼镜,并在内心贪婪地寻找那个基调。现在你从头到尾知道它了,甚至想象到他们所采用的乐谱的外形,如果要印刷和出版这咏叹调的话……你唱它,唱……躺下睡觉——唱;起床——也唱……没有了力气——很厌烦咏叹调,但仍然在唱……达拉……达……达……提……土……土!土—土—鲁—提—达—达!达利达提—达—土—土!
在创作的新阶段,这样的时刻开始了,上述无法摆脱的基调已经发现。
多么幸运啊!猛然间详尽地领悟到和明白了这一切——什么样的人,他们怎样感觉,怎样思考,他们的面貌怎样,什么样的嗓子,什么样的生活习惯、室内陈设、住宅建筑样式,等等……在这愉快的时期,一切都露出微笑,甚至由于这些想法而大笑起来——这多么像,即是多么像幻想中展现出的那一切。
于是开始了第三时期……这时你忙于记住和写下看见和感觉到的一切。不可浪费时间,否则就会失去已找到的东西,或者丧失美好的强烈印象。你整天在写,既不顾文法,也不顾表达……还管什么文体啊!例如有一次我这样写着:“他低着下跪的头站立着,而她恰恰相反。”这是什么意思,到今天我都十分清楚,可是这只有我一个人清楚。〔1〕
然后开始体现的时期。这是导演最难受的时期。要把自己对一切勉强可以觉察的细节的感觉转告别人,是困难的。
这种新的状况可以用什么来比拟呢?
你这样想象一下:你必须挽救你的一个朋友,而他的命运又取决于一个第三者。这后者是个外国人;这人比起你和你的朋友来完全是另一种性格、气质、生活观点和信念。此外,他听不懂你的话,而你略懂他的语言。事情又十分复杂、微妙。商谈开始了。每句话你都遇着不懂的字眼,为了代替它们,你用了一切交流思想的手段,甚至用面部表情和手势。经过长久的努力,你才弄清楚一些,可是事情的最细微的容易误解的地方,却难以表达,于是你只得不计较这些,以便在你的朋友和外国人的关系中取得某种协调。
我说的朋友就是剧本作者。而外国人就是那整个演出都取决于他的演员。导演的处境更加困难,跟他有关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全体演员、制景人员、道具管理员及其他舞台工作者。他要对他们阐明具有一切难于捉摸的细节的演出的预定计划,并帮助他们生活在演出的全景之中。
导演和演员焦急不安的工作的反应迅速传到家庭里。我怀着感激的心情回忆家庭的耐心。
为了理解导演或演员的体会,当大家都还不明白它的时候,就请在总排或初演时进行观察吧。我想,一个注视着战役进程的统帅,不会更多地去反复感受。我想,一个母亲在场观看给她孩子动手术,也会这样痛苦。当导演看见他的创造物——朋友在受苦的时候,就没有那种怪相,不致扭歪面孔。导演紧靠椅子边沿,歪着身坐在那里指手画脚。这样你注视着重物的降落,当谁受到砸伤威胁的时候。那时你无意识地在做防范危险的动作。
“好样的,好样的!”导演喘着气低声自语,“谢谢……很好……我表示感谢……老兄……亲爱的……哦!把他消灭了!坏蛋!”抽搐的动作使他浑身仰靠在椅背上,满头大汗。
演员得带着这种心境跑上台去,以演员的名义继续扮演自己的往往是剧中主要的角色。可是正要上场的时候,那个在幕后暗处的导演却不给演员让地方。相反,他妨碍他,按照习惯注意在舞台各个角落发生的一切。角色要求的是整个的人,它不能容忍这种两重性,并且会进行报复。导演排挤演员,演员只得等待自己的机会〔5〕。这机会不会在第十次演出之前到来,也就是要等到导演的职能告终的时候。只有到那时候演员才能开始工作,而不受干扰。可是想在观众中恢复自己的名誉,就太晚了。观众已经作出了对表演的判断。
你从报上读到:“至于某先生,他并没有使我们感到满意。表演不精彩,散得很。无疑,这个类型的角色不是这个受欢迎的演员力所能及。”
“无疑,这样的角色不是他力所能及,”多数人都会轻信地重复着。
不自然的紧张状态以后有了反应。反应的最尖锐表现,在家里人的眼里流露出来。现在家庭就跟这个过于疲劳的、美好情感受到侮辱的人有关了。这个忧郁而痛苦的人,整天闷不作声,也没有可能来了解,是什么样愁绪在他脑际萦绕。安慰是不能达到目的的,反会使他恼怒,因为人们经常赞扬那种违反导演意图的表演,可是这些意图是多数人不理解的。真的,剧本获得成功,但是导演的画面中最有趣的地方却消失了,所以对这一点难于迁就,正像母亲难于看着自己的孩子为了保住生命而被切除一只胳膊。
这反应以对戏剧的憎恨以及暂时对艺术的失望而告终。
对家庭说来,这完全不是愉快的时期,因为事业往往因此遭受损失。和艺术断绝关系以后,你急忙回到家庭的怀抱中,正像一个犯了过失的小学生急忙挽回低等的品行分数一样。看来事业是荒疏了。你以极大的毅力开始改正它。工作在热烈地进行,很快就开始不无自豪地意识到,这个家庭没有事业的眼光是不行的。为家务发生重大争吵以后,人们总是对壮年男子说:“你最好照料自己的事情吧,让我们干自己的事……”
天亮了……头还离不开枕。睡意放肆地向我袭来,而周围的物件和四壁远离开我了,渐渐透明起来。离开它们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小,越轻快而自由……
我很早就被叫醒了,接到两封信。头有点晕,我便长时间鼓足力气,好离开枕头。睡梦使人困倦,而不使人感觉清新。
这是演剧季期间早晨常有的自我感觉。似乎觉得对付不了全天的日程。可是上午的排练把发胀的神经拉紧一些,下午就绷紧起来,演出以后就绷得过分的紧了。这样一来,你的生活总是在负债,由以后的日子偿还。
我拆开信。以下是信中开头的内容: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先生阁下:
“我决心登台演戏,因此求助于您。我的职业是工程师。已修完课程,因为人们使我深信必须如此。从此我的苦恼开始了。我念书的时候还有一个目的,如今这个目的已不知去向,因为我不喜欢自己的这个行业,也不愿从事这个行业。我尝试各种各样职务的时候,尽量回避剧院,因为人们说我没有才华。我当过教员,家庭教师,商人,各种机构里的职员,就在这所有的位置上,我一心想到的仅仅是舞台。这里需要受过教育的人,所以我便自愿为您效劳。我不作更多的奢望,只要一年中能在排得很好的戏里演十个小角色,我就衷心感到满意了。工作愈多愈好。我可以安于最低的报酬,只要一个并非矫惯的知识分子能借以过生活就行。
“万一您愿助我以建议,就请将回信寄交以下地址……”〔6〕
在另一个信封里,是一张已不很新的用铅笔写的字条,和一张有我的肖像的明信片。“请签名并寄回。地址——某处。Л﹒M﹒”。
这种对演员不礼貌的态度,使我觉得难堪,我已经下决心要撕碎这信纸、信封和相片,可是……我想起一位聪明的妇女〔7〕的话。她曾对我这样说:“演员用藐视态度对待自己的崇拜者的喜悦表现,是不对的,不合理的。这或者是演员的少爷习气,或者是对自己的使命缺乏理解。这是用一只手毫无目的地创造了自己的作品,又用另一只手把它毁坏。为什么演员努力从舞台上创造出了幻想,而又在生活中破坏它呢?如果这样做是出于虚荣心,卖弄自己对荣誉的轻视态度,这就太渺小了。如果这样做是出于对这粗俗的喜悦表示的厌恶,这对演员是不适宜的,他对人应当有足够的分寸和理解,以便在应有的方向上影响他们。当演员们要人相信这样做是由于时间不够或者懒惰时,我是不相信的,哪怕只因为这些演员可以找到时间来讨好观众而想获得成功。在多数场合,这样做是因为演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社会使命。这使命不能在舞台上结束,而要广阔得多地扩展开去。我们也知道一些例子,有些演员为了要在社会生活中起作用,便利用自己的魅力和声望。”她最后说,“这样一来,演员就应当爱惜地对待那种他自己在崇拜者身上引起的感情,应当利用一切机会进一步使这感情高尚起来。”
我在肖像上签了字,付邮寄出,然后匆匆穿上衣服,因为还有一位女士因事在等我哩。
知道是谁吗?就是昨天写信给我的那个女中学生。为了壮胆她是跟两个女友同来的。
“这么说,”在作了通常的介绍和问候以后,我问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当演员了?……”
“是啊,是啊。我非常、非常愿意!”她连声答道,并用手掌压着泛红的脸颊。〔8〕
“你不愿上学了吗?”
她露出孩子般得意神情,转过脸去看了看女伴,仿佛想对她说:
“奥利娅!亲爱的奥利娅!真是怪事!人家为了看演员,要出钱买票,可我们可以坐下来,还……谈话哩!……”
“请您说说,”我追问,“谁告诉您演员可以不受教育?……一个真正的天才凭嗅觉就可以猜到别人要靠劳动和科学方能知道的事物吗?……
“据说。确有这样走运的人,但遗憾的是,非常少有——我没有见到过!……”
“不是的,说真的,”她嘟哝着,“您这么说,好像我是个什么……是个那种——特殊人物。可是说真的,当着上帝说,我是个非常、非常……虚心的人!”
“哎,别着急,冷静一下吧。”〔9〕
“说真的……我是这样决定的……要是我没有才能……那我就演群众……或者最小、最小的角色——那种小极了的,——当着上帝说!——反正我都一样很幸福,很幸福,简直幸福极啦。”
“那也要有才能!”
“也要吗?”可怜的姑娘深深地叹口气。
“要做点什么,没有才能怎么也不行。你想想,艺术是创造,而创造(大的或小的都一样)非有才能是做不到的,可见,没有才能,就不可能有创造,没有创造,也就没有艺术。〔10〕”
“才能是什么?”
“才能——这是一个人的许多创造力的幸运的组合,是跟创作意志分不开的。”
“意志?”
“当然。不能违反意志进行创造。应当是演员有创造的愿望,或者善于在自己身上唤起这种意志。”
女中学生叹口气,显得很忧郁。大概她感到苦恼。她几乎不想提这最后一个问题——关于演员的各种创造能力。
“这是很多的,有领会、牢记,改造、分析、再现、影响等。”
“我不懂得这些。”
“换句话说,要有观察力,感受力,记忆(激情的),气质,幻想,想像,内部影响力和外部影响力,化身,鉴别力,智慧,内部和外部速度节奏感,音乐感,真诚,率直,自我控制,机智,舞台资质,等等。”
“真的,我并不很聪明,”可怜的姑娘一边承认,一边用指甲使劲钻手套上的小窟窿眼。
“你就更需要受教育。”
“还需要什么呢?”
“需要表现条件,以便把创造才能体现出来,就是说需要有好嗓音,富于表现力的眼睛,脸孔,面部表情,身体线条,造型,等等。”
“啊哟,这么多呀!”她甚至绝望地挥一挥手。
“不用害怕……许多条件都是可以靠时间和工作获得的。”
“还需要什么?”她忧郁地追问。
“还需要毕生工作,使智力得以发展,道德臻于完善,既不灰心丧气,也不骄傲自满,而主要的是要非常强烈地无私地热爱自己的艺术。”
“唔,这没什么!我不怕这个!……我非常热爱,我非常热爱……简直爱极啦!”她猛然快活起来,鼓起了勇气,好像跨过了一切障碍。她稍微想一想,又忧郁起来,几乎是噙着眼泪低声说:“没什么,好吧。我一定学习……真的,老实话,只是……不在中学里。我要读,读……要读完所有的剧本。”
“这还不够。为了正常发展,需要有知识和系统的学习。你要获得这些是在学校或在家里——反正是一样的,既然你已是自觉地对待这个问题。”
“这就好极了!”她接住我的话说,“我在家里。对吧,奥利娅?跟马利娅·叶戈罗夫娜一起,好吗?”她快活起来,好像各科考试都及格了似的。
“才能怎么办?”她很着急。“需要读些什么吧?我带着书的。只是……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极啦!……”
我忙合上她面前翻开的书,开始解说进艺术剧院所属学校的条件以及它的课程。〔11〕
在我讲话的时候,女中学生因为发闷,在包书纸上努力描绘小花饰,还非常聚精会神做这件事。她在形形色色的图形四周都题上“阿尔卡其!!!阿尔卡沙!!!阿尔卡松契克!”我看见后就再没讲话,站起身来以便互道再见。〔12〕
“我不能做演员吗?”她的一个女伴这么问。这是一个年轻姑娘,并不漂亮,在那像老年人的脸上有红斑而没有红晕。
“人家都说我有才能,”她补充一句,透过眼镜气冲冲地注视着。
女中学生好像按照口令,向我冲来:
“真的,当着上帝说!瓦利娅在列夫欣家里演过戏。演得很好,很好——好极啦!我都哭了。您不相信!”
“你演得真好,瓦利娅!”一个胖胖的一直没说话的同伴这时在介绍自己的女友。
我们再坐下,又开始谈话。可是我下决心向她直说:“女士,要有很大的才能,好让观众不介意您的外表、吱吱响的嗓子和小俄罗斯的口音。”
延续很久的争论终于使我委婉地向她暗示了这一点。
“难道某女演员漂亮吗,您却把她收下了!……我真蠢,这么激动!”
我沉默一会儿,好让她有时间拿出手帕拭眼泪。她很神经质地做完这些。
“您演过什么角色?”我几乎是表示歉意地问。为了把话题岔开。
“《大雷雨》里的卡杰琳娜。”
沉默。
“您多大了?”我更为抱歉地问。
“快满十九岁了。”
又一次难堪的沉默。
“您把卡杰琳娜演得很好吧?”
“好,好极啦!我简直辨认不出她了。您都不会相信。她在台上是那么一个大人,那么一个大人。甚至叫人害怕。是吧,纽塔?”
“嗨,还纠缠什么,我已经说了很好!”在昏暗屋角的胖姑娘再一次响应。
“你不准备进剧院吗?”我问她。
“不,我要进训练班。”
“我可不能,不能当护士。你愿当什么就当什么吧,我可不能!”
当我感觉到她这种急躁性子的时候,仿佛火星儿掉在我身上。我想像她在台上的情形。这个人是刚强的、令人不快的和病态的。
于是我想起偏僻的省份;愚昧的观众,粗糙的艺术,在这种演出中面带病容的女子刺耳的歇斯底里喊叫声。一年后她忽然衰老起来,到了斋戒期,她也许来到剧院。先是要求,随后就噙着眼泪,哀求付最少的薪资把她收下,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的孩子。
可怜的人!那时她在舞台上就找不到一个位置了。
“可爱的小姐,挽救自己吧。去上学吧,您在剧院是找不到幸福的。”我几乎像耳语说出这些话,然后我们就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