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

布景是一个很宽大的地下室，二十五俄尺宽，二十俄尺高，十五俄尺深。在这里住着谦恭的哲学家浮士德。右边有一块染色的帆布长方板，有红色电灯光从那里透射出来。这里还装上几个临时加的景片，上面绘有一人高的电容瓶，一架类似十进衡制的机器，一个很大的已裂缝的地球仪，罩着红色天鹅绒长袍，和一个跟原物大小一样的骷髅。

墙上挂着一些解剖图和地图。所有这些陈设，说明这位有学问的哲学博士对于化学、医学和地理的广泛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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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地下室，没有一件多余的家具，相反，比方说，必不可少的床就没有。全部家具只限于一桌一椅。那里坐着浮士德本人，他在读一本有一俄尺长的书，一边在看乐队指挥。

根据雪白的头发和那没有很好梳理的胡须判断，扮演浮士德的演员把他表现为一个上了年岁的人，但是胭脂抹得太重的两颊，雪白的牙齿和乌黑的眉毛，显出他是个青年人。胡须不是粘的，因此下颏在胡须中动起来就像穿了太大的鞋子的脚后跟。

浮士德穿一件黑色的僧侣长袍，袖子宽大，露出有深色边饰的大红天鹅绒内衫。头上戴一顶犹太人的小圆便帽。

浮士德的姿势显得年轻、敏捷和漂亮，走路有些踱。他的身干向前倾，好像患有脊髓病。

浮士德时而像一个贪玩的老头儿，时而又像青年，具有一个扮演拄拐杖的老人的儿童的天真〔1〕。

演员唱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因为唱词在唱的时候听不清楚，可是他的面孔表达出了深重的忧郁，尤其在唱低调的时候。他甚至全身踡缩起来。相反，在唱高调的时候，他猛然挺直腰身，好像变得僵硬似的，脸上露出凝聚的痛苦的神色。在这时刻，演员急忙跳起来，跑到舞台前缘，好让我们能够看清他所刻画的面部表情，以及听清高音的调子；歌者把这音调使劲传送给观众，同时用手指示它飞翔的方向〔2〕。

可惜，演员很快就走到另一个地方去了，乐队指挥的背妨碍我看见他；我只能欣赏他的歌唱。刹那间他走近窗前，观望那熊熊大火，可是这时后台的合唱队唱起来了，因此歌唱者的脸和手就一动不动了。

我谛听时，看着乐队指挥的背影，心里想：“指挥为什么要拿一根棒子？为了打乐师吗？为了指挥？但是我们的手上都有专为这种用途的手指……而且他特意站这么高，照这么亮，为了不仅是歌唱者和乐师、甚至全体观众都能注意到他的工作。”

这时我看了一眼乐队，心里高兴的是，演出的这个有趣的部分并没有瞒住观众的视线。

乐队演奏的时候很像一个在运转中的工厂。光亮的照明，翻动乐谱的沙沙声，十来只手拿着弓子和其他乐器朝不同的方向运动。

出现在台上的火舌和浓烟，使我注意到舞台。那边地板上开了一个正方形，在它下面燃起了痱子粉。

火是从下面出现的，而火的红光是从上面照射着地板。听见一声沉闷的打击声。按剧场惯例，这叫预告信号，就是说预告观众台上将要发生什么事情〔3〕。

戏中的鬼怪总是从地板下或者从壁炉里出来，因此我立刻猜到，该等待麦菲斯托弗出场了。

需要形容他的外表吗？根据那些幽默杂志的卷首页，或者根据扑粉盒、肥皂盒和香水盒，他的外表是大家所熟悉的。化装品和香水的广告已为台上的麦菲斯托弗的主要外貌效劳。他根本不像歌德笔下的那个恶魔：两撇卷曲的髭须朝上，两撮鬈曲的山羊胡朝下，两道眉毛朝上，鼻子朝下，两片羽毛朝上，一件技巧运动员的红衣服，一顶坤式红帽，等等。

我记得，麦菲斯托弗站立着，取一种开始困难的技巧运动节目的体操家的姿势。他按了一下纸板作的高脚酒杯的按钮，于是痱子粉在里面真的发出火焰。我从乐队指挥背后还看见石墙上的正方形向上升起，发出浆硬的麻布的沙沙声，而且整个地下室后来摇晃很久。从那个已形成的窟窿，我瞧见了邻接的领地：美妙的别墅和花园。一个深色淡黄发的胖女人。身穿白色的骑马长服，蓄着少女长辫，坐在花园里纺线，摆出准备摄影的姿势。她在歌剧中代替了歌德的朴素的玛甘泪。

后来我看见浮士德站在舞台中央，脸色忧郁，伸开四肢，从他那老年人的肥大的长袍里跳了出来，好像从蛋壳里孵出的小鸡。在诞生，不如说在复活以后，浮士德跑到舞台前缘，用体操家的姿势站立着，在这一次顺利地做完了困难的节目，仿佛在宣判：“etv’l1！hop！la‐la！（看！嗨！那里一那里！）”〔4〕。

在最后几幕，我记得那个两腿肥胖、胸部丰满的女人换了一件孩子的衣服，她代替了齐别尔，服侍这穿白色骑马长服的胖女人。随后我记得应募兵准备去打仗。人们趁这机会跳起舞来，而二十来个人，全是一样的老头，用拐杖敲打街道的木地板。军队很快就从前线回来了，他们在军乐声中以分列式行进；军乐声逼令这个惊惶失措的指挥从自己的位置上跑开了。我还记得麦菲斯托弗模仿“人蛇”，吞下了自己的佩剑，他跟浮士德和代替了歌德的瓦连京的青年军官，在深夜的神殿前磨自己的佩剑，还有玛甘泪在那里大笑和发狂。

最后一幕是很繁忙的，大家在台上跑来跑去，一起唱《我们快跑，快跑！》。在唱这些句子耐玛甘泪在干草上躺下，而其余的人跪在她身旁。

歌剧结束了，我已被这音乐和歌唱所陶醉，走出了剧院还怀着一个不可遏制的愿望：在什么地方的音乐晚会上再听一次古诺的《浮士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