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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两步
《石客》与《阴谋和爱情》
我运用我称为“控制”的新的表演手法并没有多久。只要我一听到《石客》中的普希金的诗句(我在剧中先是扮演唐·卡尔罗斯,后来扮演唐·璜〔74〕),只要我一穿上西班牙式的长筒靴和佩上宝剑,我那千辛万苦得来的一切新的东西便立刻不知去向了,代之而来的是我从早年业余演剧中学来的那一套根深蒂固的旧手法。我向旧习惯投降了,就像戒了烟有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又重新吸起烟来似的,生理机构会更强烈地去追求它所熟悉的感觉。这些感觉虽然暂时被舍弃过,但对烟草的留恋暗中却从未停止过,现在反而更要拼命去弥补过去这段空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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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我的艺术活动就等于是进一步,退两步。我为什么要过早地去演那些还不适合我扮演的角色呢?性急、让自己尚未强固的力量负担过重、总想演主角和悲剧角色,所有这些最足以妨碍演员在艺术上的发展。让情感担负力所不逮的工作,比起用没有训练好的、不成熟的嗓子去唱瓦格纳歌剧中它所无法胜任的音部来,还要不好和危险。我们演员的感应敏锐的下意识器官比歌唱家的发音器官更娇嫩,更复杂,更容易游离,更难以纠正得多。但是,人显然生来就爱幻想他所没有的和不能有的东西:男孩总想很快地就能去吸烟,能蓄起小胡子,显得像个大人;小姑娘总想很快地就能去卖弄风情,而不愿意玩玩具或读书;青年总想装出一副未老先衰的样子,显得像个绝望的人,以此自娱。由于忌妒,由于过高估计自己的能力,由于无知或者由于缺乏经验,每一个人都想成为他不可能成为和不就该成为的那种人。在我们这门事业中,情形也是一样。初学的演员一开头就想演哈姆雷特,而这个角色照讲只有在他的能力受到了充分锻炼的时候才有可能去扮演的。他不了解,由于这种性急,他将使自己的娇嫩脆弱和难以矫正的内部器官受到强制和挫伤。但不管你费多少口舌对学生和青年演员解释这个道理,结果总是白费。只要有一位漂亮的女学生向那青年演员鼓掌,另一位向他表示赞美,再有一位写信给他,并且附上一张照片请他签名,那么有识之士的一切忠告便都让位给渺小的演员虚荣心了。
为了换取女学生的赞美和书信,我也扮演西班牙人,我向巴黎订购靴子,我在摧残我那尚未成熟的表演能力。
糟糕的是,我接受了唐·璜一角,因为在我们第一次上演后,不得不请该角的扮演者退出演出。于是我的虚荣心开始作怪了。
“我要求演这角色的时候,他们不让我演,现在没有人演了,他们就找到我!怎么样?他们终于认识我了,重视我了!”我的渺小的演员虚荣心这样自夸着。
我宽宏大量地接受了这个角色。我因为自己成了保留节目中不可缺少的人物而满心高兴。
戏演出了。我获得了掌声,因为那些女学生分不清演员和角色,我呢,像一个傻子似的,带着各种旧有的表演上的错误,一股劲儿演下去。这些错误变得更为明显了,因为现在我能够用我演阿那尼时学会的“控制”来表演了。运用控制在舞台上表演,好的方面固然会显得更好,坏的方面同样会显得更坏。我学会的在强烈的场面中使自己的情绪奔放的做法,对于这个角色并不合适:我越是奔放,我就越表现出了虚假的剧场性的激情,因为除此以外,在我的心灵中再也没有其他可以用来表现这个角色的东西了。我再一次摹仿了那位脚登巴黎靴、身佩宝剑的歌剧男中音。但谁也没有能使我改变这样的信念,那就是,我不仅已经懂得了如何扮演平凡的农民角角的秘诀,而且还懂得了如何扮演悲剧中的西班牙情人的秘诀了。
唐·卡尔罗斯和唐·璜这两个角色的扮演工作,使我向后退了。
遗憾的是,我在那一季里扮演的下一个角色,虽然不是西班牙人,也不需要吟诗,却仍然是一个穿长筒靴、佩宝剑、谈情说爱、仪态高贵的人物。我扮演了席勒的悲剧《阴谋和爱情》中斐迪南一角〔75〕。但是……幸好有了一个“但是”,才使我在某种程度上摆脱了新的错误,如果没有这个“但是”,我们是决不可能把那个悲剧演成功的。
露伊斯一角由玛·彼·别列渥兹契科娃扮演,她的艺名叫做李琳娜。她不顾社交界中的风言风语,来到我们这里当一名演员。我们彼此似乎已经相爱了,但自己并未觉察。后来还是观众向我们指出来的。我们接吻接得太自然了,结果我们的秘密就从舞台上泄露了出来。在这次演出中我很少靠技术来表演,更多的是凭直觉表演。但不难猜出,到底是谁给了我们灵感——是阿波罗还是希曼(21)。
到了春天,艺术文学协会第一个演出季结束时,人们都知道我已经订婚了,同年7月5日,我结了婚,接着出去度蜜月,秋天回来的时候给剧院带来了这样的消息:我的妻子,很抱歉,在当前这个演出季里不便担任演戏工作。
这样一来,《阴谋和爱情》真的不仅成了爱情的,而且成了阴谋的戏了。它总共演了两三次,就从剧目中取消了。我们以后在这个剧中能保持这样的纯真和灵感吗?或者,当我重演斐迪南的时候,这角色会不会被我降低到唐·璜和唐·卡尔罗斯的水平,而成为对我的倔强的一种惩罚?
像以前几个戏一样,在这个剧里导演费多托夫的有经验的手巧妙地运用了并不算坏的演员材料。我们愉快地接受这位经验丰富的领导者的指示;这些指示帮助了我们,但我们并没有充分自觉地去体会它们,因此,这些演出很难使作为演员的我们有所长进。
演出的成功是巨大的,我是胜利了,因为它证实了我对于英雄角色的种种设想,在演过唐·璜以后,这种英雄角色就已经使我感到越来越亲近了。
“可见我能演悲剧角色,”我对自己说。“可见我能演情人。可见我在《苦命》一剧中找到的技术原则,在悲剧中同样有效!”
我要谈一件大致在这时期发生的值得注意的事情。为了替我们的协会筹划基金,我们在前慈善会的会址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化装舞会。会场是在优秀的画家们指导下布置起来的,前来参加的人当中有许多是演员。在这次舞会上,由学生和协会会员联合组成的业余吉卜赛合唱团特别获得成功。费·彼·柯米萨尔日夫斯基的两个女儿从彼得堡赶来,担任合唱团的独唱者。她们有着优美的歌喉和从父亲那里学来的优美演唱方式。这是著名女演员维拉·费多罗芙娜·柯米萨尔日夫斯卡娅在广大观众面前的第一次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