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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青鸟》后对剧团的讲话
我感到庆幸的是,今天朗读剧本《青鸟》博得了你们如此热烈的欢迎。
不久,我们即将着手研究作品,作些排戏的准备工作和尝试,演出将在未来的演剧季的开始,即10月或11月初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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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亲爱的、天才的剧作者莫里斯·梅特林克给予我们极大的荣誉和信任,我们不应当辜负他。
不仅莫斯科在注视着我们。
作者本人还打算赐予我们极大的愉快,亲自来参加首演。
对于我们所面临的这项工作,我们还能设想比这更大的鼓励吗?我们知道,这项创作的责任是何等重大。
在我面前有三个主要的困难,我们必须予以克服。
1﹒首先我们要在舞台上表达不可言传的东西。梅特林克的思想和预感是如此不可捉摸和细腻,因而可能飞越不出舞台的脚灯。
为了防止这一点,我们——演员、导演、美术家、音乐家、布景师、机械师、灯光技术人员——应当尽量深入地感受作者的神秘主义,在舞台上创造出令观众神往的相应气氛。
当然,这是最主要的,也是最重要的。
2﹒假若仅此一点已足够掌握住各阶层的观众,该是多么好啊。
遗憾的是,观众对于理解这些抽象的思想感情还不够敏感和训练有素,这一点不应当忘记。
3﹒我们必须在台上描绘梦境、幻想、预感、童话。
这是像花边那样精致的创作。
现代剧院的技术所拥有的舞台手段是粗糙而笨拙的。
这也是技术上的巨大困难。
沿着我们当前所探索的道路,我正试着迈开最初的几步。
这些步子将是不稳固的,也许是错误的,因为我只读了两遍剧本,自然不能看清天才的诗人所创造的编织得像蜘蛛网一般纤细的织物的全貌。
我将根据剧本所提供的初步印象,对以下各个题目进行一番想象:作者本人要求的是什么,观众应抱何种观感离开剧场,如何获得这些观感,等等。
我要从主要的方面,也就是从作者说起。
人被一种神秘的、惊心动魄的、美丽的、不可理解的力量所包围……
这神秘的力量或是没来由地袭击幼小的、富于生命力的东西,使大地为之震撼;或是使孤苦伶仃的盲人遭遇大雪;或是以其绚丽多姿而使我们惊讶和赞叹。
我们被神秘的力量所吸引,预感到它,但却不能理解。
有时,当我们的感觉增强时,刹那间我们的眼睛窥视到了,但是混浊的现实立刻又遮蔽了那刚刚显露的神秘的轮廓。
人按其动物的本性来说,是粗鲁的、残忍的、过分自信的。他屠杀自己的同类,贪婪地吞食牲畜,毁灭大自然,自以为周围的一切造物都是为他那刁钻古怪的念头而存在。
人统治着大地并且自认为了解宇宙的秘密。其实他懂得很少。
最主要的尚为人所不知。人就是这样生活在他的物质财富中,而距离精神的、具有洞察力的生活愈来愈远。
只有为数不多的优秀人物享有这种精神上的幸福。他们努力谛听小草生长的沙沙声,或凝视那对我们说来还是未知世界的幻影的轮廓。
他们把窥探和窃听到的宇宙奥秘讲给人们听,人对这些天才却瞠目而视,然后挤弄着眼睛,满腹狐疑地付之一笑。数百年就这样飞逝过去,城市和乡村的嘈杂声淹没了小草生长的沙沙声。
工厂的浓烟掩盖着宇宙之美,使我们视而不见。华丽的纺织品令人眼花缭乱,塑造的天花板把我们同天空和星星隔开。
我们在自己建立的生活的恶臭和煤烟中窒息呻吟,并从中寻觅幸福。
有时,我们抓住了真正的幸福……那是在远方,辽阔的田野里,在阳光的照耀下,但这幸福如同青鸟一般,我们一旦迈进乌烟瘴气的城市的阴影中,它就变得黯然失色了。
儿童更接近大自然,他们是不久前刚从那里出生的。
他们喜欢观察。
他们会疼爱玩具,离开玩具就要哭泣。
孩子们很留意蚂蚁、小白桦、小狗或小猫的生活。
孩子们能理解高尚的愉快和纯洁的梦幻。
这就是为什么梅特林克在《青鸟》里使自己处于一群儿童的包围中,并带领他们漫游那神秘的世界。
梅特林克所描写的儿童的幻想、恐怖和梦境的世界是十分成功的。我们也要试着年轻三十岁,回到少年时代去。
应当以一个十岁孩子的纯洁幻想来演出《青鸟》。
这出戏应当是天真朴素、轻快活泼、朝气蓬勃的,并且像孩子的梦境那样虚幻,像孩子的幻觉那样美丽,同时像天才的诗人以及思想家的想象那样壮观。
愿我们剧院的《青鸟》能使儿孙们欢跃,并能激发起他们的祖辈的严峻的思考和深邃的情感。
愿儿孙们从剧院回家后能感受到贴贴儿和弥贴儿在最后一幕戏中所体验到的生活的欢乐。
同时,愿他们的祖辈于弥留之际能在心中燃起对人的本性的渴望:欣赏那苍茫的宇宙,因它的美丽而感到喜悦。
愿老人们能刮去那层熏黑自己心灵的污垢,愿他们今生哪怕是初次能够留心地注视一下狗的眼睛,温存地抚摸它,因它对人的忠实而表示感激。或许,在那沉睡的城市的静谧中,他们的心灵才会感受到那遥远的天国,在那里他们即将安息,等待着来自尘世的宾客。
啊,但愿人们能永远喜爱和理解大自然,并为它而雀跃!但愿人们能更多地洞察、思考宇宙的奥秘和那永恒的东西!若能如此,也许青鸟早已在我们当中自由地翱翔……
假若我们能让观众获得哪怕百分之一这样的印象,我想我们心爱的人——《青鸟》的作者——是会夸奖我们的。
但是……怎样让千百个观众获得这样的印象呢?
莫斯科的戏迷们总是姗姗来迟,开演后才到场,叽叽喳喳地走进观众厅,长久地寻找自己的座位,咳嗽,擤鼻涕;而女士们穿着的丝织衣裙和手里拿的一张张节目单,却在哗哗作响。
这样的群众岂不是会吓跑梅特林克预感的幻影,淹没他所窃听到的神秘的沙沙声并且破坏孩子们的美丽的梦幻吗?
观众不会立刻被他吸引住而安静下来。他们首先要驱散掉白天的忧虑,这些忧虑随着他们的头脑和疲惫的神经也被带进了剧场。
这样第一幕即将过去。
必须做到使梅特林克剧中的每一个字都不为观众所忽略。
必须在剧情未开展前就迅速抓住大家的注意力。
应该尽快地吸引住观众,使他们摆脱忧虑,在疲劳的一天后得到宽慰。
过去,在我们祖辈的时代,人们用各种简陋的手段达到此目的。他们不是去宽慰观众,而是人为地鼓动他们。在舞台前安排一个乐队,于是演奏起震耳欲聋的进行曲或是打着响板的波尔卡。
那时的剧本和演员都不一样,布景和服装是鲜艳夺目的。一切对观众的视觉、听觉和原始的想象力都起着强烈的作用。
今非昔比……
吸引观众的目的和手段改变了。老办法被认为是带有剧场性的〔1〕,不起作用了。
剧院不愿再供观众娱乐。它借娱人心目之名,行更重要目的之实。
作者借助于剧院,通过演员的造诣,向群众晓以崇高的形象和思想。
剧院正在完成诗人梅特林克的奇迹剧,或宣讲思想家易卜生所提倡的人的精神的解放。
这一切抽象的概念,资产阶级观众不易弄懂,因而使我们的任务复杂化了。
幸运的是,我们有新的手段,它与旧的迥然不同。
剧院因有戏剧工作者和各门艺术的代表人物的共同创作而变得强大有力。
这样的创作是不可抗拒的。
我们不需要耀眼刺目的布景和服装,因为它们已为精心设计的画面和色质幽暗的材料所代替。
嗓音响亮的直线式的老派演员已越来越多地被朴素的、精于思索的、用半音说话的人所代替……
他们不把感受到的一切和盘托出,因为只有对愚蠢的人才需要用语言来解释一切。
导演已学会将创造一台戏的全部创作因素融为和谐的一体。剧院正由于这样的和谐才变得强大有力〔2〕。
新剧院因它而获得力量。我们则力求以此在新剧一启幕时便吸引住观众。
在这浑然一体的和谐中的主要和声,是属于你们这些演员先生的。
为了让群众谛听你们的细腻委婉的情感之声,从你们这方面来说,必须要有深刻的体验。
体验那些特定的、可以理解的情感,要比体验诗人天性中难于捉摸的心灵的颤音容易得多。
为了领悟这一切,必须深深地挖掘那托付给我们进行创造的材料。
在研究剧本方面,我们共同付出了许多劳动和心血,但这还不够……除去这一共同的努力之外,你们还需要独自进行准备。
我指的是你们个人在生活中的观察,它能扩大想象力和敏锐的感官。你们要和孩子们交朋友,深入到他们的世界中去,要更多地注意大自然和我们周围的事物;要多同猫狗相处,经常透过眼睛去窥视它们的心灵。
梅特林克在写剧本前做过的一切,你们都要做到。唯有通过这条途径才能使你们接近作者。
现在我们不能在最重要的,亦即同演员的工作这一问题上停留太久。我们还要召集多次会议,进行多次排练,专门来谈它。
我急于要转入排戏的另一阶段,这个阶段的实现不能再拖延了。
我指的是布景、音乐、服装、灯光和其他方面的研究工作,全剧院的工作人员都在期待着做这些工作。
关于我们当前的这些要求,我要讲得详尽点。
《青鸟》演出的外部形式,正如它的精神内涵一样,最应忌讳的是剧场性(42),因为它会把童话般的梦境、诗人的幻觉变为通常的梦幻剧。
就这一点而言,剧本仿佛始终是在刀刃上摆动着。
台词把剧本拉向这边,作者的舞台指示又把它拉向那边。
应当特别重视这些舞台指示,理解作者蕴藏其中的构思和意图。若以一般成规旧套的手法来实现舞台指示,将不可避免地会带来剧场性,从而使此剧变成一出梦幻剧。
事实上,每一出梦幻剧里,四壁都带有虚幻的轮廓,观众十分清楚,这是由透明幕和纱幕造成的效果。
在每场芭蕾舞演出中,舞蹈演员都是从能拉开的布景缝隙跳出来。
他们穿的薄纱服装像士兵的制服那样彼此相像。
我们在舞台上见过“fontaines lumineuses”(43),类似这样的喷泉,我们剧院的蓄水池是无能为力的。
我们看过数百次浮士德的变化,知道是从地板的窟窿里伸出手来扯他的衣服〔3〕。
透明的大厅里有一群奔跑着的孩子,这已经使我们感觉腻味了。
还有什么比戏剧中的儿童跑龙套更可怕的事啊!〔4〕
一切按作者舞台指示一字不差地执行的效果,都会扼杀诗人和思想家作品的严肃性和神秘的庄严气氛。
所有提出的舞台指示,对揭示剧本的实质来说都很重要,但是不能用旧的剧场手段来表现,而要用最新舞台技术所发明的卓越的新手段来完成这些舞台指示〔5〕。
服装也如此。
谈到这个问题,我真束手无策。当然,我明白诗人的意图。在这方面他探求的仍然是儿童的单纯的幻想。但是,毫无疑问,他错了。
在舞台的通明的脚灯前,巴沙、太监和光等等的服装,都会显得很粗俗而有伤大雅〔6〕,会使那些随处飘游的精灵看起来像是一群着奇装异服去赴化装舞会的人,于是一出严肃而优美的戏岂不是又成了梦幻剧?
如果舞台上的这些精灵是飞翔着的,像星座一样围绕着邀游的孩子们,不是会更好些吗?
这一点可以用最普通的手段达到,幻影将获得最大限度的错觉。
这样,在人的体态上就可以增添一些最奇妙的形状。演员要受到最充分的灯光照明,他们是用自己的双腿行走,但无论是腿,或是腰,直到胸部,观众都看不见。这些精灵的形象是一个个长着手臂的脑袋,在空中翱翔。
舞台上的任何意外,只要运用得当、及时,使观众感到不期而至,才会产生错觉。
为了避免剧场性,无论在布景方面,还是在一切舞台特技方面〔7〕,都需要有意外。
所谓梦幻剧的富丽堂皇的演出形式,是在于它的五光十色和复杂性。我们所探求的,不必那么华丽,要朴素些,并有耐人寻味的艺术想象。
譬如,我们的一位美术家对儿童们在绘画方面的创作很感兴趣。
他搜集了一大叠这样的图画。孩子们画的云彩、大自然、建筑物以及他们周围的事物,是那么朴素和富于才能。
就让这些图画权作我们绘制布景草图的素材吧。
我想,我们的幻想会由于儿童的创作而变得年轻起来。
布景应当同孩子们的幻想一样,是天真而朴素的,轻快而出乎意料的。
剧场性同这样的幻想最不相宜。
梅特林克的戏剧没有音乐是不行的。
然而,对此也要提出不寻常的要求,否则音乐将给整体带来不协调。
话剧中采用音乐的经验,我们剧院已尝试过不止一次。
在这方面也形成了自己的刻板公式和剧场性。
对于其他领域中的音乐,我不妄加评论,但是,在我们这一行中的试验是相当令人信服的。
出色的管弦乐队所演奏的交响乐(听惯了的耳朵能分辨出小提琴和双簧管等乐器的熟悉的音响)反而会更削弱,而不是增强剧中的幻觉。它使话剧雷同于歌剧或音乐会中在音乐伴奏下的朗诵。
我们的音乐家兼作曲家已构想出新的、美丽的、听来颇感意外的音符组合。
《青鸟》为音乐家的幻想提供了无穷无尽的广阔天地。
遗憾的是,我们不得不有所限制,但要求他在剧中那些特定的地方配上音乐伴奏。
这些地方是通过作品的实质探明的。
因此,我们首先必须对作品有深入的领会。
好吧,大家干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