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学员、工作人员和演员初次授课时的讲话

1911年3月10日

学习之前，我们先要商量好，你们究竟想学习什么，否则将会产生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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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老的剧院，也有我们正在探索的美好和高尚事物的因素。

为了更好地领会新的任务，我们要仔细地、真心诚意地探讨（研究）旧的东西。

我不打算说，剧院是。学校不，剧院是娱。乐场所

如果从我们手中放过这一重要因素，对我们是不利的。但愿人们能经常来剧院娱乐。他们确实来了，我们在他们背后把门关上，灭了灯，于是我们可以把我们想传达的一切通统浇灌到他们的心灵中去。

然而，有的演出却仅仅是娱乐娱乐而已。

我来了，坐在椅子上。布景很精彩，有时是五光十色的，有时比较和谐，这决定于谁设计的；惊人的演员，美妙而灵活的手势，出色的、闪闪发光的、让你眼花缭乱、大为吃惊的照明，音乐——所有这一切挑逗着，鼓动着，振奋起你的神经，使它愈来愈兴奋。演出结束时你鼓掌，大声叫“好”，最后你登上舞台表示感谢，和某人拥抱一下，接个吻，在你走过去时还撞了某人等等。从剧院出来，你感到异常兴奋，简直没法睡觉，需要成群结伴地到餐馆去。进晚餐时，你回忆着演出场面，回忆着某个女演员演得多么得体……等等。

可是，你的印象经过一夜之后，第二天它还剩下什么呢？几乎是无影无踪了。几天后，你已经不记得你究竟是在哪里叫好喝彩的：是在柯尔什剧院、涅兹洛宾剧院，还是在看济明的歌剧？噢，大概是在柯尔什剧院……

我很喜欢那样的场面。还爱看杂耍、通俗笑剧，只要不是低级趣味的。

但是，还有另一种戏剧。你进来了，坐在观众席的座位上，而导演已不知不觉把你的座位移至舞台上发生那一生活的参与者的地位。你的身心起了某种变化。你离开了观众的立场，大幕一打开，你立刻自言自语道：

“这个房间我熟悉，是这样的，你看，伊万·伊万诺维奇来了，这就是玛丽亚·彼得罗芙娜，这是我的朋友……是这样，这一切我都熟悉。下面该怎么进行呢？”

你全神贯注地凝视舞台，一面说：

“我相信，这一切我都相信，可信，可信……这就是我的母亲，我认得她……”

演出结束了，你很激动，但完全是另一种情绪。你并不想鼓掌。

“我怎么能给自己的母亲鼓掌呢？岂不是太奇怪了？”

这种激动的因素迫使你聚精会神地深思。演出后，你不想去餐馆，渴望回家，回到亲人中去，围着茶炊而坐，促膝谈谈生活问题，谈谈具有哲理性的世界观和社会问题。

这次你的印象经过一夜之后，在你心灵留下的却是和上次全然不同的另一种痕迹。在前一种情况下，次日，你惊讶地回想：“昨天我干吗要跑上舞台去和那位男高音亲吻？真愚蠢！他确实唱得很好，可是有必要去吻他吗？……愚蠢。”

但是这次，一夜间，你得到的印象愈来愈深入你的心灵；更为重要的是还有一些问题需要解答；你总感到欠缺点什么，戏里的某些东西你还没有抓住，需要再去看一遍。

你在剧院里、舞台上所看到的人们，他们的生活、痛苦、欢乐，都使你感到很亲切，你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部分心灵，他们已成为你的熟人。我认识许多这样的人，他们常说：

“今天咱们去拜访普罗左罗夫。”

或是：“咱们去拜访万尼亚舅舅。”

人们不是从旁观看《万尼亚舅舅》〔或《三姊妹》〕，而正是在拜访万尼亚舅舅、普罗左罗夫等等。

老一辈演员们说，这个〔亦即亲密无间地和观众进行交流——原编者〕在舞台上是做不到的，只有在小房间里才有可能。艺术剧院已找到在剧场内达到此目的的方法。诚然，大剧院和科力节剧场〔1〕可能做不到这一点，凡事都有其极限和疆界。但是，在一次出国演出中，我记得我们是在威士巴登的剧场〔2〕演出，它比莫斯科大剧院稍许小些，然而这次演出证明，这样的艺术也能传达给广大群众〔3〕。

由此可见：

第一种戏剧——观赏戏剧——是娱人耳目的，这就是它的最终目的。

第二种戏剧，把影响耳目仅仅作为一种手段，以期通过他们渗透到心灵的深处。

对于第一种戏剧来说，必须能赏心悦目，或者相反，一切都光怪陆离，不把观众激动得搔头抓耳誓不罢休。演员很懂得这一点，为了达到此目的，他是不择手段的！如果他没有激情，他就时而大声嚷叫，时而突然说得飞快，时而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时而又唱起歌来。

你们想一想，我们这个称之为剧院的机构拥有多么大的力量啊！你可以引得众人心醉神迷，使他们深受感动，忐忑不安；你还可以使全场骚动；反之，你也可以使人们平静地坐着，把你想表达的一切灌输到这个俯首帖耳者的心里去，你也可以用丰富的感情去感染众人，等等。

绘画、音乐和其他艺术，对于人的心灵都各自起着不可抗拒的作用，而在这里，同一屋顶下，它们已成为浑然一体了，因而其作用要强烈得多。

我记得在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达维多夫〔1〕家第一次见到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时，他说：

“剧院对当代人说来是最强有力的讲坛。”

它比学校有力，比宣传有效。进学校还得有愿望，去剧院，人人都愿意，因为谁都喜欢娱乐。在学校里，要善于记住你在那里学到的东西，在剧院里，不要记忆，一切自然地在灌输给你，自然地记住了。

剧院，是最强大的武器，但是，如同任何武器一样，它具有两个极端：既能大大造福于人，又能带来极大危害。

如果我们提出一个问题：我们的剧院给予人们的是什么，我们会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呢？我指的是我们所有的剧院，凡是可以用“剧院”这个字来称呼的，从杜丝、夏里亚宾和其他伟大的演员，到萨布罗夫、“爱米塔兹”〔5〕为止。

依我的看法，现代剧院是使人腐化堕落的最大的祸害〔6〕。

此祸害之所以大，因为它最强有力，最能感染人，最容易传播。一本坏书带来的危害，无论就它在群众当中影响之深，或散布之快而言，都是无法比拟的。

然而，剧院作为一个机构来说，具有教育人民的因素，当然首先是对群众的美学教育。

所以，你们准备去掌握的乃是如此可怕的一种力量，如何善于恰如其分地支配这一力量，你们是负有极其重大的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