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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店主》
1〔关于骑士一角的创造〕
排演《女店主》时拟定了下面几个工作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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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剧院里按角色分头试读(晚上在大休息室里),我和格佐夫斯卡娅(我觉得是她),我们读得那样认真,说真的,哪怕现在就上台都行!既(新鲜)惬意,又自由欢畅。可惜这种情绪只在十~十五次上演时才又出现过(定型了),而在这个间隔中……经历过多少痛苦,耗费了多少神经啊!
康·谢·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笔记本之一页。1914年。
(2)我考虑得过于自信了,以为我的角色已准备妥当。我在卡列特〔1〕跟维什涅夫斯基和布尔德热洛夫〔2〕第一次排练时,我像开恩似的递上尾白,还认为我念得很出色,角色即将水到渠成啦。而当维什涅夫斯基和布尔德热洛夫作了许多准备并一再表示歉意后,突然一边抱歉一边向我指出,我是亦步亦趋地模仿着刻板手法,并且模仿的是我认为绝对一文不值的那种手法——使用男低音,紧锁双眉,声音怒气冲冲,忽儿类似喊声,忽儿接近咭咭哽哽的嘶哑声〔3〕,——这时我是多么震惊。这是那种地地道道的做戏的自我感觉,它由于习惯以及往日的调练已成了我的第二天性(它是不自然的天性,而不是真正的天性)。这是我早年扮演任何角色时都要沾染上的那些刻板手法,这是我每次都认为业已摆脱、它们却像凶恶的仇敌那样对我虎视眈眈的那些刻板手法。
维什涅夫斯基和布尔德热洛夫告诉我这一点时,我并不相信。我完全相信这是对我以及对“体系”的吹毛求疵,是刺激我并使我失望的又一借口。我绝对相信就是这么回事,我甚至毫不难受,就是不相信。但当我独自一人时,我想证明我是对的,结果却明白维什涅夫斯基和布尔德热洛夫是对的。从这一瞬间起,我就开始发生怀疑和苦恼,开始寻求真正的真实和朴素,这些都与日俱增。
(3)很长很长一段时期的工作所获得的结果是力求像生活那样朴素,仅此而已。越想达到这一点,刻板手法就暴露得越多,它们也就滋生繁衍得越多。这是很清楚的:当你希望达到朴素时,你考虑的就不是角色和剧本的基本任务,而是考虑朴素,正因为如此,你就开始表演朴素。于是逐渐磨炼出一些朴素的刻板手法,一切刻板手法中最坏的一种。
(4)我懂了这点,就转而研究角色的实质,我更仔细地把角色分解成各个任务,开始尽可能更好地完成它们。为了生活于角色,我开始寻找那些与角色有共同之处的元素,把它们跟我个人的元素加以比较,在每个单位中寻找最富于效果的种子,主要寻找贯串动作。
(5)从痛恨妻子这一点开始。但我是爱女人的,不可能在自己身上找到与之相反的情感。我开始回忆,女人中有哪个是我所痛恨的。想起了叶丽·格奥尔吉〔4〕,想起了一班长得肥硕、惹人讨厌而又爱摆架子的女人们。我心中暗自恨着她们,我感觉到了恼怒,但只要一想起别的女人,所有这些便都一扫而光了。这并不可笑,主要是没有魅力。我的严肃的调子就是在生活里也不讨人喜欢,干巴巴的。
(6)我终于明白了,从痛恨妻子这点出发,我是既不能创造出种子,也不能创造出贯串动作的。我又回过来探索自己的内心元素。首先我厚道,天真,在爱情问题上尤其如此。当我思考并调动着自己的厚道情绪时,我感到不如说我更容易为怕女人的情绪所左右。我想起在讲习所跟格佐夫斯卡娅排练第一幕的情况,当时彼·米·亚尔采夫〔5〕也在场。似乎已发现了一点东西,心中感到可笑,有的地方感到温暖。我甚至发觉,那种紧盯着米兰多林娜眼睛的畏怯而又锐利的目光产生了所期望的害怕作为女人的她的可笑的胆怯情绪。稍微演活了。
(7)但是我的刻板手法没有根除,只要刻板手法不剔除,它就毒害着一切活生生的情感,在女人面前的胆怯腼腆感觉很快被虚假的刻板手法所戕害,一瞬间的灵感无意中带来的一切新东西,到下一次就刻板化了,僵化了。
(8)维什涅夫斯基创造了下一个重要阶段。他说服我尝试调动怕女人的情感或另外的情感,他说,象在生活里一样,从自我出发,不要演戏,总之,要找到处在所创造的情绪和感觉中的自我。要向新创造的有效情绪中的刻板手法作新的斗争。
(9)我忘了说明,还在春天或者更早些时候,当我构思这个骑士时,他在我想象中一定是个有性格的人物——意大利Commedia dell’arte……中的斯巴文托船长〔6〕。贝奴阿窥测到了我的想象,给我画了张相应的素描和面部化装:半堂·吉诃德,半斯巴文托。
我很喜欢这张素描。此外,我对角色的喜剧气氛不能有其他感觉和发现,肯定只能是上了年纪的骑士,因此,我饰的骑士比较严肃,静而少动。这都是我的刻板手法得以滋生的死胡同。
(10)贝奴阿对于严肃、老态或大模大样(我觉得骑士像个省长)都不能容忍。他坚持仁慈厚道,年纪不应太大。我找到一个推动力,从一个简单的小花招出发——断断续续用鼻音说话。只要找到一种声音。我就容易表现得年轻些,厚道一些。声音很像爱说绕口令的罗顿〔7〕。有些地方(一个军人跟女仆狎昵那场戏)妙极了,不过这些是得到贝奴阿赞同的地方。我长时间迷失在新的死胡同里,而构思成熟的声音很快就成为整整一族新刻板手法的始祖,成了束缚我的天性的最厉害的桎梏。
(11)戏必须在圣诞节前上演,时间已临近这一预定的日子。剧团里发出怨言。涅米罗维奇开始越来越频繁地不声不响坐镇排演。每当剧院一开始惹人厌烦地催促,我就坐立不安,陷入绝望。我夜不成寐已有一个月;我根本不睡觉,因为夜间在黑暗中我脑子里始终还在排演。我企图找到真正富于感染力的回忆,期望它能触发我回想起生活中熟悉的情感。这桩工作在夜深人静时在黑暗中最便于安排妥当,我一会儿回想,与角色类似的那些时刻曾发生过什么事,我的感觉如何,我一会儿又把自己放在骑士的地位上试图本能地感觉到:当我处在那一情境中又会怎样行动(就是说,时而回忆,时而申辩,时而猜测,时而行动)。在这种深夜的思想排演中,有多少种子、贯串动作和任务错综混杂在一起啊。有多少次琢磨、体验和检查着角色从头至尾整个发展过程中的情感和事件的逻辑线索啊。我多少次在思想和情感上度过对于骑士意义如此重大的一天;多少次我豁然开朗,有了发现,精神振奋,满怀希望,但白天排练时所有这些一概破灭,情感又被刻板手法和表演陈套所左右。
康·谢·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笔记本之一页。1913年。骑士房间设计。
(12)有一次排演是涅米罗维奇‐丹钦科一再要求进行的(这是跟贝奴阿一起在新舞台上)〔8〕。虽然他在半总排时(圣诞节前)看过了我的表演,但他要从根本不同的方面接近角色。据他的〔意见〕,骑士干脆不把女人放在心上,他轻蔑地不理睬她们。他是个快活的,带着(稍微)醉意、宽厚而有点傻气的骑兵少尉(加尔杰宁式人物)〔9〕。快嘴说话——生性轻率——根本不怕女人。他逐渐不知不觉地产生爱情,陷入圈套,不可挽回地陷下去,正因为他十分相信自己是个强者,并且憎恨女人。
这个形象改变了我的一切,我却很固执。排演将结束时,我连说带做证明我的形象应是一个将军,上了年纪,蓄着胡子(斯巴文托船长),而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也看过了贝奴阿为这个形象设计的素描,这时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开始产生怀疑,开始动摇。然而形象已经扎在我心里;我已被毒化,开始不公平地痛骂涅米罗维奇,说他信口开河,把工作搞得乱七八糟。当一个演员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时,那么除了他本人外,旁人似乎全都有过错。我确实心乱如麻,这次排练初看起来似乎有害无益。原因尤其在于:涅米罗维奇是表演给我看的,不是简简单单解释他构思的形象,我仅仅根据视觉和听觉记忆仿效着,我没有过形象的生活。先应摆脱那一个形象,然后才能在同一些或几乎同一些基础上演活,或创造出自己的形象。
(13)我长时间固执己见。因为没有新的形象,因为内心里和想象中空空如也……在这样的时期演员们往往抓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不再创造,似乎是向旁人证明(由于无所事事)他们被搞乱了,他们不走运,他们值得怜悯和宽容……在这个时期,我作为导演和作为演员,使所有的人都叫苦连天,而且,咱们老实说吧,我对自己这样愚笨也十分惊讶,并且深感绝望。甚至连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我都不懂了。于是我彻夜失眠〔10〕。
2〔关于演员和导演的相互关系〕
我想,一个演员若无旁人帮助是不可能创造角色的。那样的角色将既单调又不完整。演员一个人孤军奋战必然误入歧途。演员一定要听取并深入体会导演和另一些对剧本已有了深切体会的人们的感受。甚至应当听听新来的人、初次观摩排练的人或不速之客的意见。问题在于,1)第一个阶段的进程是演员自我表白,亦即说明自己对角色的态度。顺便说说,他几乎总是从习惯的刻板法出发接近角色的。但是无论如何必须竭力在这堆糟粕中找到自我。这就是演员的第一条死胡同。他会只从这两方面去看自己的角色;2)但是……导演将把他带入另一个方向,而且在大多数场合导演总是极为自信并且粗心大意地坚持己见,会忽视演员,而演员本人则担心自己会让出他凭本能感觉到的地盘(哪怕只是小小一寸土),所以牢牢死守在那上面,唯恐失掉已经找到的为数不多的东西。
于是出现了斗争和强制。这是一种错误。导演应能体察演员,首先帮助演员在某一点上立足,演员则应当明白,如果导演或另一些人从不同的角度接近剧本,这就意味着,他们在剧中发现了他未能领会到的东西。应当借此去阐明角色的另一些方面,而后者是一个完整的形象所不可或缺的。演员应该懂得,在这第二个阶段,必须竭力深入导演及其他对剧本有了正确领会的人们的心灵,把新发现的角色进路和方面(材料)与自己的个人基础加以结合。
例如骑士一角。我进入的是严肃的总督的形象(这一点角色身上是有的)。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发现的是快乐的骑兵少尉(有)。贝奴阿坚持仁慈宽厚(有)。也有人倾向于塑造个钟情的中学生(有一点儿)〔1〕。
3〔摘自排演手记〕
1913年9月8日
人们说,首先应当:(1)感到自己是在旅店客房里。以“假使……我该做些什么”等作为题目提出问题并进行练习(形形色色的幻想和假设)。(2)然后,感觉到自己身在旅店之后,应当开始动作,即执行各种各样的任务。起初执行机械的任务——搬东西,倒茶,朝窗外眺望,相信自己一个人住在旅店里。(3)在凭惯性执行外部任务时,要伴以激动的情感。(4)预先给自己选定种种激动的情感,就是:我动作一一执行任务——是在夜间,在白天,沐着阳光,情绪好,情绪坏,在爱,或不爱。
1913年9月9日
维什涅夫斯基、布尔德热洛夫和我。我解释任务、贯串动作和种子。我们决定:为布尔德热洛夫——侯爵选定的贯串动作是维护自己的尊严;种子是自命不凡情绪。
为维什涅夫斯基——伯爵选定的贯串动作是占有米兰多林娜;种子——我是上帝。
我们根据相近的任务尝试用自己的台词表演,结果发现我已经落入自己习以为常的刻板手法内,那就是:压低嗓音,阴沉,为了表现军人。这使我很窘,但我明白,我还没有在角色中找到自我,而是失去了自我。
布尔德热洛夫和维什涅夫斯基尝试互相对骂,大叫大嚷,还挥动手臂。像做戏那样热烈,大事渲染,不能使人信服,不无肌肉紧张,做作,粗糙。
1913年9月10日
谈到了各种元素。
决定:布尔德热洛夫不能演成妄自尊大,也不能演成傲慢无礼。这必然带刻板的痕迹,因为他的内心没有妄自尊大的元素,所以如果从妄自尊大出发,那就永远出不来妄自尊大。应该从另一种元素出发接近它。布尔德热洛夫首先很厚道,他可以尽力显得妄自尊大,以掩盖自己的厚道。还作出决定:布尔德热洛夫如果从占有米兰多林娜的愿望出发(角色身上有),那就一无所成。这种肉欲他身上没有。促使他追求米兰多林娜的动机与此不同,是与伯爵竞争,执拗(这在布尔德热洛夫身上有),不对伯爵让步〔1〕。决定维什涅夫斯基的角色元素应是占有米兰多林娜的愿望,即肉欲的。
经过这段时期我明白了,如果从自我出发,我在角色中也会是仁慈宽厚的。否则我既不可能同这些傻瓜——侯爵和伯爵结交,也不会原谅侯爵偷钱,偷喝巧克力酒,同样不会向米兰多林娜屈服。后来到中午时分我感到在我身上能产生痛恨女人的情绪,那就是由于想到女人在追逐我……这在我心里强烈地激起厌恶感。这样我就为角色找到了两种元素。厚和道对婆娘的厌。恶感
1913年9月12目
维什涅夫斯基和布尔德热洛夫当我不在时进行了排练。布尔德热洛夫在一些细枝末节上仍然迟疑不决(书呆子)。我发挥了关于内心诸元素的理论。
布尔德热洛夫懂得寻找任务要凭本能,不假思索,要在动作的过程中。因此他想出个点子:只要,宽厚只得要不闻天不真问地自以为他比伯爵高明得无可比拟,只要伯蔑视爵,他就能装出高傲的姿态。
……因此在布尔德热洛夫身上确定了这些元素:(1)厚道,(2)蔑视伯爵,(3)对女人不是肉欲冲动,相反的是敬重她们。
维什涅夫斯基也在伯爵身上找到了厚的道元素和十分注的重实元际素,后者在维什涅夫斯基本人天性里也是具备的。他还在自己身上(从最后一幕出发)找到了的好斗元素。
我在角色身上找到的,除了、厚道厌恶以女及人(用来表现骑士的蜕变的)与其说是肉欲元素(即希望占有米兰多林娜),毋宁说是骑士身上的一些新元素,骑士过去一度被一个婆娘所强奸,她奉赠给他一个不请自来的婴儿,还给他增添了许多麻烦,因此他现在对一切女人都绝无好评,但他忽然又要领略到见所未见的新的女人魅力——朴素、亲密、友好的关系。这种友好的接近使他浑身燃烧起来(女人的温暖和柔情)。
排练《女店主》。跟格佐夫斯卡娅〔2〕初次同台
“因此,剧本已作过周密而充分的讨论。我们已把各个单位写了出来。你们自己也把全剧的各个单位写出来,然后我们再把你们的与我们的一起拿来比较。现在我们开始寻找角色的元素,你们本人的元素,以及贯串动作〔3〕。
“剧本的贯串情节似乎是,女人但的当权我力们开始分析各个元素时,又觉得贯串动作应当在的女店范主围内寻找。往后将说明这是怎么发生的。
“米兰多林娜一角的元素:(1)回想自己是个精力充沛的女人,当时奥尔加·弗拉基米洛夫娜在二十个座位中间东跑西颠,来回张罗,而且干得心满意足,也就是:和精力(充沛2)乐;观(3)她性格坚强,不屈不挠,像是美荻亚·菲格涅尔〔4〕或夏里亚宾的妻子附在她身上一样。她在自己旅店名声的范围内是决不让步的,不可战胜的,甚至是残酷的,甚至是悭吝的,非常认真干练的。,干练注重。实在这际些事情上铁面无私。接受礼物之举也属于干练这个方面。
“一女人剧的本权就力是为此而写的〔5〕。但我们在分析剧本时,感到女店具主有重大意义。我们几乎要选定女店主作为贯串动作了。后来女和店主女人两的权者力汇合在一起了。于是贯串动作就要在这个范围内寻找:女店主一女,人不并仅主且宰着主旅宰店着。男人们的心
“可以从这些元素开始工作了,也就是在有机天性中找到一个插销。还要找到从插销中通出来的电线(形象性的回忆)。”
·奥弗·〔格〕佐开夫斯始卡回娅忆自己是女店主:我下楼去,还有些事情要做。我是个忙人,不能在这地方久留(我第一次出场就是这个样子)。
看起来也有的殷勤元好客素(责感任)。
·康谢·〔斯〕坦尼:斯您拉夫把斯回基忆转化成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