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艺式的经验

我们,或者更确切地说,我,负了很多的债,因此我们决定停办艺术文学协会。我们召开了一次解散会议,在会上起草了关于停办协会的报告书。当我正要在报告书上签字的时候,忽然有人伸手阻止了我。这是刚刚走进房里来的巴维尔·伊万诺维奇·布拉朗堡,他是我们协会的会员,一个受到大家尊敬的人和知名的作曲家。

“怎么,”他激动地说,“你们想要结束这样一个已经表现出自己生命力的事业?我不允许!可以紧缩一下开支,砍掉那一切已经自然而然死去的东西,而保护那一切已经长出幼芽的东西!无论如何,业余剧团应该继续存在下去。这里花不了多少钱的,我不相信这一点点的开支会使你们这些有钱人中间任何一个人破产!就拿今天来说吧,解散会议开完以后,你们还准备到饭馆去吃一顿,只要省下这笔钱,就够这个方兴未艾的事业维持一两个月的了。牺牲五六次晚餐会,来保存这个能够使艺术焕然一新的美好事业吧。给我一张纸!我不是有钱人,但我愿意第一个签名认捐。把你们的报告书撕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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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捐单依次传递下去。认捐的数目虽然不大,但已经足够在新的最节约的原则下维持我们的事业了。

会开完以后,我们还是去聚了一次餐,花去了相当于剧团一个月开支的钱。

在随后那个演出季节里,我们的艺术文学协会找到一所小房子,把它略微装修了一下〔84〕。管理上的事务由协会会员们分担,不取报酬。由于没有足够的钱支付导演薪金,我只好亲自来补上费多托夫的空缺。

艺术文学协会以前那所大房子只好让给猎人俱乐部,俱乐部要求我们每星期为他们的晚会举行一次演出。我们就按照当时所有其他剧院的做法,把每星期演出一个新戏这一艰巨的任务担当了起来。职业演员对于这种匠艺式的做法是有一套经验和技术的,而我们却没有,因此我们所承担的任务不是我们力所能及的。然而除此以外,也找不到别的出路。

我们首先演旧戏。

有一次,在排演彼森姆斯基的悲剧《作威作福的人们》时,才离开我们不久的费多托夫的前妻格里凯利亚·尼古拉耶芙娜·费多托娃走进房里来。费多托娃坐到导演席上,对我说:

“两年前我就警告过你,可你不听我的话,所以我就没有再到你这里来。现在,当大家都抛开你的时候,我又来了,而且要和你一起工作。开始吧,我的朋友!愿上帝赐福我们!”

我们又活跃起来。费多托娃的工作方法和她丈夫的完全不同。她的丈夫是在想象中看到情景和形象,并把它们描绘出来,而她则是去体会情感,尽力设法把这种情感再现出来。费多托夫和费多托娃彼此仿佛是相辅相成的。

费多托娃成了我们剧团话剧部的领导者。她审查和修正我们准备演出的戏。后来当我们积蓄了一些钱的时候,就邀请了小剧院的一些经验丰富的老演员来帮助费多托娃导演。为猎人俱乐部定期演出的许多戏都是跟他们一起上演的。

这些新导演给了我们什么呢?如果说,费多托夫是注重整个演出的艺术家,费多托娃注重的是情感的体现,那么,新的导演们注重的则是每个形象的描写,不过更多地是从外部,而不是从内部来描写〔85〕。此外,由于和猎人俱乐部订有合同,规定每星期必须上演一个新戏,这些新导演便教给我们匠艺式的工作方法和整套一成不变的公式化的表演手法。借助于这些手法,我们获得了一些专业的表演经验,对舞台习惯起来,培养起随机应变的能力和对动作的信心,并且由于实践的缘故,我们的嗓音增强了,习惯于在舞台上大声说话和有把握地举止动作,使得观众相信我们真的在表演,而不是在舞台上装装样子,相信我们有权利在舞台上讲话,而观众则必须倾听我们讲话。这使我们跟那些走上台以后仿佛还在怀疑自己实际上是否有出场需要的业余演员有所不同;观众看着这种业余演员,也不能确定还需不需要听他们说话!业余演员只顾说他自己的,观众却不想听他。固然,在某些地方,业余演员会不由自主地突然表现出热力,观众也跟着振奋起来,但这种艺术的闪光马上又会熄灭,演员会束手无策地站在台上,就像一个不速之客,观众也就不再对他感兴趣。

纯属匠艺式的实践使我们习惯于剧场性的表演,而我们则把这看作是一种成就。但是,我们的成就丝毫没有使我们事业的艺术方面的新领导者——格·尼·费多托娃高兴,她是力求沿着内心的线来指导我们工作的。这种线当时在我们看来是过于困难了,因为真正的艺术必须经过长期的、耐心的和有系统的学习才能够达到。

那些新导演正好适合我们的程度。他们干脆教我们演整出戏,我们喜欢这种教法,因为这使我们觉得好像在从事艰巨复杂而富有成效的活动。这种仓猝从事的、力所不逮的工作,除了给我们带来前面提到过的那些好处以外,也带来了很多坏处,那就是使我们的坏习惯和最低劣的匠艺式的刻板手法增多了。

猎人俱乐部的演出给我们赢得了某些名声,猎人俱乐部负责人的热情款待给我们留下了愉快的回忆。

还有一件事,我想略微谈一下。前面已经提到,当时维拉·费多罗芙娜·柯米萨尔日夫斯卡娅来到了莫斯科,住在她父亲那里,她父亲当时还继续在我们协会里主持那个规模已经缩减到最小限度的歌剧班。柯米萨尔日夫斯基住在协会里,他女儿也就住在那里。协会用剧场道具替她隔出了一间小房,她躲开大家,自己弹着吉他,低声哼唱悲伤的描述失恋、变心和女人内心痛苦的吉卜赛歌。

在我们戏剧生活的某一个危险关头,我们前去找她帮忙,请她代替一位生病的女演员到猎人俱乐部参加定期演出。我和这位新发现的业余演员共同演出了格涅吉奇的相当优雅的独幕剧《正在烧毁的信》〔86〕。这是这位未来名演员在莫斯科第一次的也是极为成功的演出。

遗憾的是,就在这个季节的旺盛时期,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猎人俱乐部的整座房屋烧毁了。我们的演出也停止了〔87〕

在等待俱乐部的新的更豪华的会址建成的期间,我们无事可做,不得不依靠协会自己的演出来维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