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在莫斯科艺术剧院同志会全体会议上的报告

1918年5月22日(俄历9日)

促使我想在此发表我的全部意见的唯一目的,是向每个人指出我们所肩负的十分重要的公民的义务:俄罗斯戏剧艺术正在衰亡,我们应当拯救它,这是我们共同的职责。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来拯救它:保留前人和我们所创建的到目前为止的一切优秀传统,同时不遗余力地着手新的创造。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为此,需要大家同心协力,但绝不是致力于匠艺,人们往往把这种努力当作一般的表演劳动。我指的是另一种需要个人创作主动精神的创造性工作。

我们应当从过去的遗产中保留什么呢?

首先,在我们的掌握中有莫斯科艺术剧院,它此刻的使命是扮演一个十分独特的角色。正值俄罗斯戏剧一片荒芜之际,它几乎是真正的俄罗斯戏剧艺术传统的唯一宝库。因此,对于凡参与我们共同事业的每一个成员来说,无论是股东、学员、还是工人,当前的宗旨是保护莫斯科艺术剧院,关怀它的美好前景和今后的繁荣昌盛。

怎样把这一基本宗旨贯彻到生活中去呢?需要分析和评价过去的成果,看清我们能掌握的现有力量。所谓剧院的成果,是指它的舞台演剧艺术的丰富经验和演员内部创作的整套方法。至于剧院现存的力量,倒是人数众多,人才济济。自莫斯科艺术剧院建院以来的三十年中(包括艺术文学协会和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在音乐馆的活动)已形成了具有表演艺术传统的数代人。第一批演员是剧院的创建人,他们对普希金村时代的工作还记忆犹新;第二批人,比如别尔谢涅夫小组并不了解那个时期,只记得波瓦尔斯卡娅讲习所的情景,当时新思潮已注入剧院;第三批人——第一讲习所——不了解前两个时期的探索,直接从第三时期开始,亦即始于对所谓“体系”的探索;第四〔批〕——第二讲习所——是最清醒的,没有受到以往谬误的蹂躏,因而无法领会前三个阶段所经历的痛苦,他们能立刻运用前人工作中已取得的成果〔1〕

这四个发展阶段所造就的、彼此有着血缘关系的演员,已成为我们事业中的核心,但他们对艺术各个方面的理解和对创作方法的领会则大不相同。同各个时期所形成的艺术和造就的演员一样,生活本身在近三十年来也组成了许多相互极为对立的时期,比如80年代,革命前的时期,第一次革命(1905年),第二次革命,布尔什维克时代等。每一个时期照例要产生自己的这一代人,造就自己的人才。是否可以用一般的机械方式把所有这些各种各样的人结合为一个整体呢?让我们姑且认为这是可能的。结果会怎样呢?最有力量、有威信和经验的人势必会把青年人拉向自己的一边,他们的工作方法本身固然不错,但对于以后造就的演员来说,从根本上是无法接受的。于是便出现强制,首创精神遭到扼杀,取而代之的必然是匠艺。为了发展艺术创作,必须有首创精神,而这种首创精神唯有在自由地把它表现出来时,才是可能的。

如何保持这样的自由呢?可以通过组织各自独立的讲习所的途径。然而,倘若每一个讲习所推行各自独立的路线,这样似乎会不可避免地导致分散整个事业的力量。其实这是杞人忧天!值得庆幸的是,所有单独的组合始终被我们艺术中的一个基本的、共同的核心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它们的艺术则是通过共同的创作、通过对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某些方法的探讨而铸造出来的。但是,每个集体都是以各自的途径、各自所得的教训和成就来接近这些方法的。那就由他们去吧!不管怎样,艺术上的联系总是有的,这是我们共同工作中最重要的环节。各个集体的设立、它们的巧妙的结合和组成愈是富于个性,我们整个剧院的创作就愈多样化。每个讲习所创造的一切优秀作品,都应先般到大本营莫斯科艺术剧院的舞台上作仔细推敲,剧院是所有集体的骄傲和共同创作事业中辉煌成果的典范。它将不是我们所看到的处于目前这样状况的莫斯科艺术剧院,也不是过去那一个,而是另一个优秀的、最卓越的、只有同心同德才能创建的剧院。这是俄罗斯艺术的剧院—万神殿,在它的面前,现代莫斯科艺术剧院上演的《小提琴》和《为生活所迫》等剧当然会相形见绌,显得十分庸俗〔2〕

在万神殿不可以有失败,因为一切尚称不上优异的演出,不应越出讲习所的院墙。对于这样一所新的莫斯科艺术剧院,全体人员——从每一们演员到工人——都应该倍加爱护,还必须为每一个热爱这样的剧院和为它服务的人提供机会〔3〕。对于任何一个讲习所来说,最大的愉快和无上的光荣就是,它的创作被认为适合于在莫斯科艺术剧院演出。其成绩将载入讲习所的史册。

在莫斯科艺术剧院的生活中,我们曾见过一次这样的情况:一项工作的全体参加者都充分发挥了他们的主动精神。那是在排练《裘力斯·恺撒》这出戏的时候。数周内,在剧院的院墙里人们所获得的资料,若是单枪匹马地干,几年的工夫也未必能搜集到这样多〔4〕。倘若我们从事共同事业的男女老少全体工作人员,哪怕能有一次为剧院—万神殿全力以赴,我们将取得怎样的成绩啊!但愿大家能热情地为俄罗斯戏剧的万神殿在创作上贡献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一份力量。

这样,莫斯科艺术剧院和它的基本核心——以往创作所取得的并已成为它的方法的这些内部成就——就应该成为所有讲习所之间牢固的艺术上的纽带。我在这里所谈的业已建立起来的条件,不言而喻,正是要求我们把这一伟大事业构成以下形式的内在原因。造就了四批演员的四个讲习所——演剧小组创建者讲习所,别尔谢涅夫小组讲习所,第一讲习所和第二讲习所——都是必须的。莫斯科艺术剧院——万神殿剧院,有如耸立在这一切之上的高塔,在它的顶端或是一些最有威望的人物,或是一大批出类拔萃的人杰,有点类似导演文学艺术委员会。

然而,在所有的讲习所和莫斯科艺术剧院之间,还有着另一种联系——经济上的联系。我把下列情况归入这一问题的主要内容:对于每项创作都应按劳付酬,当然要在事业的经济周转范围内。每个集体都应当有自由支配自己的力量为共同事业谋利的可能性。带来的益处愈多,收入愈大。不用说,评价的主要标准首先应当是事业的艺术方面。

只有当你真正地着手干起来,清楚地看到自己工作的成绩并已对它们作出正确的评价,这时候经济方面才能步入轨道。因此,每一个讲习所都应力求在经济上能独立自主。由它自己来抵补开销,偿付劳动,如果尚余利润,则视利润之多寡而向讲习所的参加者分发红利,以不超过所得薪金的百分之五十至七十这个幅度为宜。在合法的百分比中提取的作为储备、养老和其他用途的资金以及总的利润的剩余,都应上缴莫斯科艺术剧院这个主要机构的总出纳处。除各讲习所付给从艺人员的薪金外,莫斯科艺术剧院则以上缴的金额和自己周转额的进款偿付其一切开销。如果付清这一切开支后,尚有盈余,则被认作共同的超额利润,分给所有的讲习所,不过演员—创建者讲习所将享受其中的绝大部分。

莫斯科艺术剧院的行政部门乃是由所有的讲习所中选拔出来的人员进行掌管,他们将关心怎样经营自己的剧场才能更有利和更接近基本目的。剧场或者上演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戏,或者停演,由剧院将剧场让给某个讲习所进行巡回演出,或者组织上演大众化的戏、舞蹈晚会、文艺晚会、讲座、特殊节目的文学晚会、科教电影等。

这个体制的优越性在于能免去莫斯科艺术剧院的一项最主要的开支——从艺人员的工资,使剧院有可能上演一些事先已在讲习所作过探讨的新剧,这样便保证不至犯平时的错误而蒙受不必要的耗费,那正是排演任何一出戏所无法避免的。

为了绘制大型的场景,必须作一些草图。讲习所提供的草图比剧院的试验性大幅画景廉价得多。这一体制的另一优点,在于把经济上的义务和莫斯科艺术剧院所冒的风险降低到最小限度,只需支付事业的行政开支即可。假设这笔开销为六十万卢布,又如有的讲习所不能补足预算,亏空十万卢布。莫斯科艺术剧院总共要担负七十万卢布的花费。需要一百场演出才能抵偿这笔款项。除此以外,其余的演出便是超额利润,这些演出是人们所盼望的,但不是必不可少的。一百场演出分配给四个演习所,事情并不算棘手。这样,莫斯科艺术剧院便拥有经济上最大的自由了,而经济上的自由必将随之带来艺术上的自由。只有无愧于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剧目和剧本,剧院才宣布它要进行公演,没有,剧院便停止演出,用上述的其他办法来经营剧场。若有某个剧本不成功,不符合万神殿的高标准,可以把它撤下来,挪到某个讲习所进行修改。在爆发革命和偿付不起昂贵的人工致使莫斯科艺术剧院经营不利的情况下,剧院可以暂时停办,由讲习所付给全体演员以薪金。

在将全部拟定的组织规划付诸实施时,首先需要操心的是,使这四组演员均有其各自的能给予他们以保障的讲习所。

姑且假设有个别讲习所开始脱离共同的事业,不过我看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假设第一讲习所于目前或不久后竟这样做了(我个人完全否认有这种可能性,因为讲习所既不具备一个剧团的全部成员,也无导演和足以独立开展事业的经验)〔5〕,从共同事业中分离出去的第一讲习所,势必置创建者小组和别尔谢涅夫小组于极其困难的境地。应当保证这些小组摆脱这样的依赖关系,组成更为独立的整体。别尔谢涅夫小组以其现有的组合尚不能构成一个剧团〔6〕,因此它应当或者并入创建者小组,或者并入第一讲习所。倘若和第一讲习所合并,就破坏了平衡,这个小组将成为一个人数众多而阵容强大的剧团,创建者小组必将遭到遗弃,而如今它,在工作二十年之后,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由此看来,它和创建者小组的合并才是正常的。

这样的话,乍看起来不如一切照旧来得简单,因为目前莫斯科艺术剧院已经和这个小组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糟糕的是,如今的结合与其说是有机的,毋宁说是机械的。依我看,这种结合将破坏作为同心协力的基础的最根本的原则之一。当前别尔谢涅夫小组己缺乏任何主动精神;一部分人十分频繁地参加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演出,因而被工作折磨得疲惫不堪,一部分人因无所事事而深感苦闷。一些应急的、临时的替换任务常常落在小组的这部分人肩上,这样只能毁坏演员。由于小组人数不多,少数空闲的演员便不可能组织独立的演出,不可能在所有其他讲习所的基础上从容不迫地开展自己的创造工作,并以自己的劳动获得应有的艺术评价和物质鼓励。所以它的收入和未来都是没有前途的,因为它不能指望像现在的讲习所那样得到额外的红利。这个小组的处境是相当尖锐的,它已直截了当地提出彻底改变自己命运的问题。

然而,处于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沸腾生活中心的别尔谢涅夫小组,是不可能对剧院工作的进程和生活本身有所影响的。老同志的威信如此之高,剧场本身和剧院气氛的感召力又有如此不可战胜,这种状况使青年人从心理上便不可能感觉自己是绝对可靠的。即使在老同志自愿为建立另一种气氛而努力的情况下,我认为也未必能办到,因此我再次强调,莫斯科艺术剧院缺乏各讲习所所表现的青年人的首创精神。

与此同时,操劳过度的剧院的创建者开始迫切地要求休息,要求在工作中给予帮助。近年来,他们的消极态度绝不能说明他们已丧失工作能力,在艺术上落伍了。原因自然是在于疲劳,他们在二十年的演剧生涯中消耗了大量的精力,表现了充分的主动精神。须知,这二十年的工作不是一般的演剧工作,是在为事业本身的生存和坚持其基本宗旨而作的顽强斗争。莫斯科艺术剧院演员的疲劳已达到如此程度,甚至开始出现推托新角色的现象,还可以听到换演老角色的请求,这一切在以往是无法想象的。生病的情况日益增多,病情渐趋严重,过度疲劳的迹象也愈见加剧。因此,我奉劝莫斯科艺术剧院的演员—创建者要同自己正常的疲劳现象妥协,服从大自然和生活的发展规律。年长的正在衰老,年轻的正在成长。要求于老人的是经验、智慧和宽宏大量,要求于青年的是强烈的事业心和最紧张的劳动。若想在旧的气氛中建立新的相互关系和组合,是不可能的。需要新的条件和环境。既然年轻的别尔谢涅夫小组不能独立胜任莫斯科艺术剧院的工作,那么,正如以上所述,请剧院从各剧组抽出人选同心协力地来引导他们。对于别尔谢涅夫小组来说,只要它能承担演员讲习所的建立并付诸实现,已经足够了。这个讲习所要把老年人和青年人结合一起,从而迈出新的步伐,使今后事业的所有参加者能亲密无间地融为一体,为莫斯科艺术剧院而争光。

综上所述,我认为有必要租赁室内剧院,这是在目前条件下唯一能够长期租赁下来的场所,它将交由别尔谢涅夫小组去筹建新的演员讲习所,亦即演员—创建者和青年的共同的讲习所。新事业的行政部门,我认为必须委托给别尔谢涅夫小组掌管〔7〕

我姑且不谈莫斯科艺术剧院的一个最重要的任务——演出大众戏。找个时间,我要尽情地谈谈这项任务,然而它是如此之复杂,唯有在整个事业的基本建制坚实地确定下来之后,才有可能考虑这项任务。因此,希望大家把这个匆忙写成的报告看作是不全面的,是迫于最近的形势而作的。

请大家同样不要忘记,名符其实的剧院—万神殿的实现,不可能在最近的将来,只有经过讲习所的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数年努力之后,才能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