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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灵的城堡
在《奥瑟罗》演出中碰了钉子以后,我害怕再去接触悲剧;但是,没有西班牙式的长筒靴和中世纪式的短剑,生活会变得枯燥乏味的。因此我决定在喜剧方面碰碰运气。这就是要演出莎士比亚的《无事烦恼》一剧的原因。
但此外也还有一个原因,现在我来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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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意大利旅行期间,我和我的妻子在都灵公园里偶然走到一座中世纪式的小城的大门前。这座城是为了展览中世纪的历史模型而建筑的。一架吊桥吱嘎作响,为我们放了下来,架在一条护城河上面,大门呀的一声打开了,我们就像做梦似的置身于封建领主的小城里了。狭窄的街道,许多带柱廊的房屋,行人在柱廊的顶盖下通过;一个广场,外观奇特的教堂,满是积水坑的僻巷,领主自己居住的巨堡,巨堡四周围绕着一道壕沟,也有一架吊桥。整个小城布满了色彩鲜明的意大利壁画。城门附近,没有岗房,驻守着武装士兵,还有几座装有楼梯、通道和枪炮孔眼的炮楼。全城由齿形的城墙围绕着,有一队哨兵在城墙上巡逻。人们三五成群在城里漫步,其中有普通居民,领主的仆从,商人,他们经常住在这座神秘的小城里,都穿着中世纪的服装。肉铺、菜铺和水果店充斥了所有的街道。高处,从某一个朝臣住宅的窗子里伸出一根竹竿,上面悬挂着中世纪式的紧身衣裤,在市街的闷热的空气中晾晒着。当你打从一家兵器店门前走过,你会被铁锤的敲击声震聋,炉火的热气会向你扑来。一个脸色阴郁的牧师走过,和他同行的是一个腰上系着绳子、光头赤脚的修道士。一个街头鬻歌者在唱小夜曲。一个妓女在拉引客人进入一家中世纪的旅馆,那里面,一只全羊正插在叉子上,放在大火炉上烤着。“城堡是空的,领主带着他的眷属都走了,”卫兵队长向我们解释。这里是他的营房,这里是士兵用的小厨房,这里是领主自己用的大厨房,天花板上还吊着一只插在叉子上的大公牛。这里是一间餐室,摆着领主和他的夫人坐的双人椅,代替餐桌的是放在高架上的木板;这里是内院,可以看到一群猎鹰栖息在最高一层楼的平台上。我们走进领主的殿堂,这里墙上挂着领主祖先的画像,还写着一些教训性的箴言,看过去就像是从嘴里伸出来的白色长舌头。寝室里有一大幅圣像。它本身就是一扇门,打开来可以通往狭窄的过道;从这里可以走进一座小炮楼。楼中有一间圆形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挂有帐幔的大床,冰冷的石壁上挂满彩结、花、单据和一卷卷各式各样的烟纸;屋里还挂着紧身衣、剑和斗篷。这是仆从住的地方。我们还走进教堂,参观了神父的净室。经过这次游览以后,我才了解到,在莎士比亚的那些描写很接近中世纪生活的剧本中,为什么只要说一句“请神父来”,过不了一会儿神父就能来祝福。这是因为神父就住在近边。如果是穿过走廊来到家中特备的教堂,那当然在几分钟以后就可以按教会仪式举行婚礼。凡是到这座古堡来的人,都会觉得自己是置身于中世纪。
我决定在这座封建小城里住一些时候,好直接搜集中世纪的印象。可惜,外人是不许在这里过夜的,我们一直徘徊到大门关闭前通知我们离开的时候才走。
所看到的这些东西使我沉醉,我开始去寻找一个剧本,以便利用这些美妙的绘画材料来进行演出。我不是为了剧本而需要演出,相反,是为了演出才需要剧本的。我抱着这样的意向翻阅了莎士比亚的全部作品,我觉得,《无事烦恼》一剧似乎最符合我的演出构思。我就是没有考虑到一点:像我这样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是否适宜扮演活泼、愉快、机警的乐天者的角色。我只是在排演已经开始以后才想到这一点。
“从您身上可以得出两个裴尼狄克,”有人对我说,“而决不是一个!”
既然我身上的一切都跟这个角色相抵触,我如何能使自己同它结合起来呢?经过长时间的痛苦以后,我找到了一个不坏的出路,更确切地说,找到了一个折中办法。我决定去扮演一个粗鲁的武士。他一心只想格斗,他憎恨女人,特别是琵特丽丝。他总是故意用傲慢无礼的口吻对琵特丽丝说话。我希望从军人的外表粗鲁中找到形象的性格特征。当时我已经喜欢用性格特征把自己隐藏起来。但遗憾的是,我找不到这种特征,因而又跌进了喜歌剧习惯的泥潭,就像过去以我自己的本来面目表演角色时所发生的那样。
从导演方面来看,情况比较好些。我的中世纪城堡对这个戏甚为合适。就在这城堡里,我有在家之感,一切我都能理解。例如,远道而来的唐·约翰公爵和他的侍从住在哪里,在哪里密谋?他们就住在这封建小城内的一所房子里。薄拉契奥和康雷特是在什么地方商量计策的呢?是在城里的狭窄街道上。他们又被带到哪里去?被带到附近小巷里的一座兵营里去,基赛尔和克留克瓦就在那里进行审问。克劳第奥在什么地方结婚的呢?举行婚礼时的那个乱子是在哪里出的呢?你们现在都知道,就在古堡的教堂中。裴尼狄克把克劳第奥叫到什么地方去决斗?是在唐·约翰住的那所房子里。假面舞会是在什么地方举行的?是在内院?在带廊子的过道上,在大殿和餐厅里。一切都清楚,自然,妥帖,得心应手,就像置身于那个时代一样。
当然我认为导演应该研究和体会角色和剧本生活中的日常生活方面,以便把这方面的东西展示给观众看,使观众生活在日常生活的环境中,就像在自己家里似的。后来我才认识到所谓现实主义的真正意义。
“现实主义是在超意识开始的地方结束的。”
没有那种有时达到自然主义程度的现实主义,就不可能进入超意识的领域。如果身体不动作起来,心灵也就无从产生信念。不过这一点我要在以后再谈。那时我已经理解到有必要参观博物馆,旅行,搜集演出所需要的书籍、木刻、绘画、搜集能够描绘人们的外在生活从而揭示出他们的内在生活的那一切东西。如果说,在那以前,我是喜欢搜集各个方面的材料的话,那么,从这时起,我就开始搜集跟戏剧和导演工作有关的书籍和材料了。
这次演出的好处还表现在这样一个事实上,那就是我又一次意识到性格化的重要性,它使我摆脱掉了有害的匠艺式的表演方法。我当时认为创造的道路是从外部性格特征到内心情感的。根据我后来的体会,这是一条可行的道路,但远远不是最正确的道路。如果性格特征能够自行产生,那当然很好,我一下子也就把角色掌握住了。但在大多数场合,性格特征是不能马上抓到的,于是我便束手无策了。从哪儿去找到它呢?在这个问题上我想过很久,也下过很多工夫;这有好处,因为在性格特征的探求中,我是通过活生生的真实的生活去寻找的。我按照谢普金的遗训,开始“从生活中找到蓝本”,然后力求把所找到的搬到舞台上去。而在过去,在为某一角色探求表演手法时,我只把自己埋头在那种古老陈腐的传统和定型的尘封的档案中。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毫无生气的仓库里,是找不到超意识创作和直觉表演所需要的材料和灵感的。但是,大多数演员却往往想从这种匠艺式的习惯和定型的陈腐档案中去寻找激发灵感的东西。演出获得了巨大成功,但这次的成功更多是在导演方面;我作为一个演员,仅仅是受到那些可爱的、要求不高的女学生的欢迎而已〔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