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同叶·鲍·瓦赫坦戈夫的最后谈话

您说,普希金的作品在20世纪应该按完全不同的方式,按它被写成的那样全面地去表演。不然的话,他所创造的形象就会支离破碎,降为普通的局部性的历史人物或日常生活型的人物。因此,普希金的人物只能作为悲剧性的怪诞来表现,而莫里哀的人物则只能作为悲喜剧的怪诞来表现。请相信我,您希望在我们的艺术中达到的这一高度,我一生都在追求它,同您和其他革新家们完全一样,您想把这种完美的艺术创造叫做怪诞。对于这一点,我的回答是:“就这么称呼吧!”岂不是一样吗?难道关键在于名称吗?不过,今后我们将以上述观点来看待怪诞。现在我要问您:在您的一生中,您曾看到过这样的怪诞吗?我见过一次,那并不是十分理想,然而却是人所能提供的最好的范例。这就是萨尔维尼的奥瑟罗。我也见过喜剧性的怪诞,或者,更确切点说,能够把它创造出来的演员。这就是已故的老人瓦西里·伊格纳基耶维奇·热沃基尼,或者已故的瓦尔拉莫夫。他们很平常地走出台来,说了一声:“你们好!”可是,这里面却往往表现出了蕴藏在这一瞬间的无穷无尽的喜剧性。这已经不是走出台来的瓦尔拉莫夫,也许还不止是全俄国人民的善意,这是表现出全人类的善意的瞬间和时刻。谁会反对这样的怪诞呢?!我毫不犹豫地赞成它。使我感到好奇的是,当人们开始在谈论这样您所乐意称呼的怪诞才是一个真正艺术家的超意识的、完美的创造时,您的学生居然也能创造,可是他们还不曾表现出任何才能,在自己的天性中也没有蕴藏着任何独特的东西,没有掌握到任何技术,连艺术的边都没有摸到,甚至在说话时都不能说得让人感觉到字句的内在实质,而这种实质是出自能表达一般人的思想和感情的内心深处的;这些学生们甚至都不能在心里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活动,他们只是由于学过舞蹈和形体课才获得了外部松弛;这些连眼睛还没有睁开的可爱的“小崽子”也嘟嘟嚷嚷地侈谈什么怪诞〔1〕

不,这是错误!您不过是为自己收罗了一些供研究的〔小兔子〕,借助于您自己的直觉在它们身上进行试验,这些试验既无实践根据也无学识上的根据,不过是一个有才能的人所进行的试验,它会偶然出现,也会偶然消失。您甚至不打算探讨如何通过意识接近超意识(这里正隐藏着怪诞),而这是研究怪诞所必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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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诞——谈何容易!难道它竟退化、简单化、庸俗化和降低到没有内心根据的外部夸张了吗?

不,真正的怪诞是赋予丰富的包罗万象的内在内容以极鲜明的外部形式,并加以大胆的合理化,而达到高度夸张的境地。不仅应该感觉和体验到人的热情的一切组成元素,还应该把它们的表现加以凝聚,使它们变成最显而易见的,在表现力上是不可抗拒的,大胆而果敢的,像讽刺画似的。怪诞不能是不可理解的,带问号的。怪诞应该显得极为清楚明确。糟糕的是,对你们创造的怪诞,观众却要问:“请讲一讲,普希金笔下的吝骑士或者萨利耶里的脸上的两道弯弯曲曲的眉毛和黑三角是什么意思?”很不幸,这么一来你不得不作如下解释:“是这么回事,美术家想表现出敏锐的眼光。因为对称只能起镇静作用,所以他就采用了位移……”诸如此类。这样,任何怪诞都给葬送了。它必然会死去,在它的位子上将产生出普普通通的字谜,其愚蠢和幼稚,跟画报向自己的读者们所提供的完全一样。演员有几道眉毛和几个鼻子,干我什么事?!就让他有四道眉毛、两个鼻子和一打眼睛吧,随他的便,既然它们是有根有据的,既然演员的内在内容是如此丰硕,仅有两道眉毛、一个鼻子、一双眼睛还不足以把他所创造的无限的精神内容表达出来。但是,如果四道眉毛并非出于必要,如果它们没有什么根据,怪诞就只会缩小而完全不能吹大那个小小的实质,正如小山雀激荡不了大海一样。去吹大那实际上不存在的东西,等于吹空气——这种做法使我想起了吹肥皂泡。当形式比实质来得大而强烈的时候,后者必然会处于一个吹得鼓胀的空间中,被它的过于庞大的形式所压倒,因为变得无足轻重。这就像婴孩穿上了一件掷弹兵的大而长的军大衣一样。可是,如果实质大于形式,那时候怪诞才……但是,难道值得为那种实际上——很可惜——几乎不存在,在我们艺术中只是最稀有现象的事情而操心和激动吗?!实际上,你们是否经常能见到这样的舞台创造,其中具有无所不包的内容,迫使人不得不以夸张的、夸大的怪诞形式来加以表达呢?无论在正剧、喜剧和趣剧中都是如此。相反的,我们多么经常看到虚有其表的、凭空臆造的怪诞的巨大的像吹得鼓鼓的肥皂泡一般膨胀、也像肥皂泡般完全缺乏内在内容的形式。要知道,这岂不是不带馅的馅饼,没有酒的酒瓶,没有灵魂的躯体……

你们的怪诞就是这样的,没有从内部赋予它以精神动机和内容。这种怪诞是装腔作势的。唉,哪里有这样一个不但能够而且敢于达到怪诞(并不禁止谁去憧憬它)的演员呢?至于未来派美术家画的四道眉毛,并没有使演员的怪诞合理化。

谁也不会妨碍美术家在纸上画那么多眉毛。但是怎么能在我们脸上画呢?!他首先必须得到许可。让演员亲自对他说:“我已准备好,来画上一打眼睛吧!”可是,美术家为了获取荣誉而在我脸上画四道眉毛?!不!我要抗议!请他别糟蹋我们的面容。难道他真的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发挥吗?我丝毫不怀疑,画好几道眉毛的大美术家这样做不是没道理的。他发展到这一步曾经历了种种艰难困苦,以往的成果已使他感觉痛苦和失望,它们再也不能满足他那勇往直前的幻想和要求。可是,难道我们的表演艺术已走得那样远,可以和当代的“左”派美术家并驾齐驱了吗?可我们甚至还没有超越绘画艺术的初级阶段,我们更未达到真正的现实主义,以至能和“流动画展派画家们”齐名。对于这类革新派演员,我首先请他给我扮演有两道眉毛的角色,如果它们显得不够他表演的话,我们再来谈第三道眉毛。但是,请他——一个还没有学会爬的毛孩子——还要愚弄我这个经历艺术的一切磨炼的人。我会分辨真正的怪诞和仅为掩盖其空虚的心灵及无法施展的江湖艺人的身躯而穿着骗人的小丑戏装所玩的花招。

不妨以同样的观点看待那些来我院画大幅画的美术家,他们之所以这样,可能因为他们的小幅画常常不太成功。我曾经为了某种化装上的需要,请一位这样的年轻美术家从一张我信手拿来的画上临摹一个长着两道眉毛和一个鼻子最平常的人,以便我能记住他。而他却不能做这件事,我倒比他做得好些。看来不该鼓励这些不学无术的人和不学无术的演员去学着隐藏在未来主义的屏风后面,以掩盖自己的无知,或者干脆就是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