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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不同的戏剧类型
〔摘自《艺术中的三种流派》一书开头一章的准备材料〕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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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什么地方开始呢?
应该是从引言,从前言开始?
为了这个目的,你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东西,能超过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的特沃尔佐夫谈话的速记记录。它是一股推动力,是我生活中的转变因素。
现在,就让它来作为我的《一个学生的日记》第一章吧。
阿·尼·特沃尔佐夫关于演员艺术的谈话
19……年2月……于尼日尼‐诺夫戈罗德
艺术的特征
“你们问一下任何一个过路人,”特沃尔佐夫说,“什么是戏剧(25)。你们也许想到,他们会回答你们说:‘这是,艺或术者培育艺术的殿堂。’或者:‘这是一个场所,一座建筑物,在那里表演舞台上集体创作的作品,在那里演员们同观众进行交流。’
“不。过路人会完全不同地回答你们说:‘戏剧?这……就是在那边,往右拐,演员们正在那里演戏的地方。’
“对于戏剧的概念都是粗俗的,肤浅的,不明确的,含糊不清的。只有个别的人知道我们这行艺术的崇高使命。对大多数人来说,戏剧——这是从天才的演员到会说话的海象都在那里‘表演’的一座建筑物。
“‘戏剧’这个光荣的名称掩护着一切游艺、娱乐和表演。这个单词已经被人们用滥了,而且庸俗化了,这是不足为奇的。为了给戏剧恢复名誉,我看不出有别的办法,只有在应该培育真正艺术的(大写的),剧院同在舞台上表演各种其他的娱乐、游艺、匠艺的(小写的)之剧院间,划出一条明确的分界线。区分真正的戏剧艺术和所有其余的东西的这条分界线要划在什么地方呢?什么是艺术?根据什么特征才能识别它呢?它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又在什么地方结束的?〔1〕
“为了哪怕能稍微接近这些困难问题,我约你们同我一起在想象中概括地观察一下各种不同流派的戏剧,不仅有俄国的,而且还有外国的。
“也许,在这样的观察中,我们能查明真正的艺术的特征。
“我要给你们描绘出戏剧和我们这行艺术的不同类型和条件,然后你们对我所提出的每一个戏进行表扬或批评,而这些戏都是在戏剧舞台上我们看过的或可能看到的。”
* * *
“我们从最普通类型的戏剧开始观察。这种戏剧在首都有很多,而在外省就更多。
“迎接我们的是剧场守门人(显而易见,是剧场存衣处的),他身穿别人穿过的带有金银边饰的仆役制服,还戴着一枚道具用的别针。
“我的天啊,这是什么样的‘观众’!又是什么样的剧院?!广告用的帷幕:‘治疗鸡眼的膏药’,‘专治肥胖症的腹带’。
“简陋的乐队在演奏朱佩〔2〕的序曲,伴奏步态舞(26)。它们跟剧本有什么关系?音乐师们不断地出来进去,开亮和关掉乐谱架上的小电灯,为下一次幕间休息把乐谱分开摆好。总而言之,他们是生活在自己的生活中,好像他们是戏中主要登场人物。
“好久他们也不开演。在舞台上发出敲打声。有些人从帷幕上的窟窿眼和两侧往外看。
“布景……可以说,决不骗人,是典型的、所谓戏剧的‘富丽的帝国风格陈列馆’。它拼命搞得超过需要的豪华。窗户、房门、窗帘,在生活里完全是另一样的。真正的房舍里的家具也不是这样的,而且摆的位置也完全不同。几把金黄色粗糙的椅子!极贫困的奢华!极难看的最时髦的服装。非常糟糕的‘发套式’的发套!男人的胡须和女人的发型都是用粗糙的草作的假毛发制成的。所有演员的眼睛,尤其是女演员的眼睛,都用油彩描得很重。这是眼镜蛇,而不是人的面孔。女人的小嘴都像是猪拱嘴或者血红色的小花结。而且,还有鲜红的小脸蛋儿和小耳朵。
“一切色彩,一切音调,一切东西都在喊叫,为的是要更惹人注意。
“演员们也在喊叫。此外,他们台词说得那么快,好像害怕停住,为的是使我们不感到寂寞。令人不可理解的是,他们为什么那么急急忙忙的,又干吗那么卖力气。我来不及了解他们说的意思。看来,这些意思是很有趣的。
“在舞台前缘,演员们排列起来,犹如吉卜赛的合唱队,而且他们互相比赛尽力跑到前面来。难道导演就真的没有办法把他们安排得更好一些吗?但是,又能把他们布置在什么地方?所有的椅子和全部家具都是靠墙摆的。那些椅子是不能让演员们去坐的,因为从两侧看不见他们,而在后边,他们要在舞台深部,那又太远了。舞台前缘么,太空旷了,好像音乐会的舞台。要在脚灯前安排好演员的位置,使他们说话和活动两只手,都能合乎戏剧程式的规矩,这简直是毫无办法的。
“看来,剧本是不坏的。以后要谈这个剧本。现在我只能大概地讲述剧本的外部情节,剧本里包含的内容对我来说还是个谜。现在,那些演员我很难回想起来。他们彼此很相像,而且,又都像所有别的这种喜剧演员,可惜的是,这种喜剧演员太多了,在所有各个国家和民族的剧院里你都会经常看到他们。
“他们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眼睛,那种响亮的嗓音,庄重的步伐,卖弄恶劣情调的姿态。
“还不止于此:整个戏的演出同我在一生中所看到过的成百上千别的这种戏的演出完全相似,以至于我把它同所有其余的这类演出都混淆在一起了。
“现在我等待着你们评判:这种演出可否列入大写的剧院的上演剧目呢?”
“不,不应该。去它的吧。见它的鬼去吧!”大厅里人们喊道。没有任何一个人来为它辩护〔3〕。
* * *
“我们是在一个话剧院里。在这个剧院里,一切都很有教养,很严肃认真。既没有纪律涣散,也没有趋炎附势。
“第一遍铃声一响——大家都坐在位置上。准时开演决不延迟;由富有经验的人亲手拉开帷幕,他很沉着,又能理解这个庄严时刻。
“剧本是很奇怪的。它有好几个地方都像是谜语。剧本是严肃的,富有哲理和象征性,写的是我们感到陌生的挪威的生活。你不会立刻就理解这个剧本,但是你总是能感觉到那些台词中说出的深刻内容和重大意义。
“我们通过穷苦人的手工活计看到一个上流社会。大家都在劳动。一个女人在读书。她是谁——海报上并没有说。是修女,预言家,或是象征。我们也不理解另一个形象——某个衣衫褴褛的旧货商贩,穿着加强印象的、按照演剧要求扯坏的破烂衣裳。为什么要给他穿上一套有点像晚礼服的漂亮服装?为什么穿上这套服装,他就具有伯爵的气概?又为什么大家都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向他鞠躬?
“在剧中某些瞬间,在远处,从一个大窗户里可以看见在海上航行的一艘轮船。为什么在这些瞬间里,登场人物都活跃起来,他们挥舞手帕欢迎他?为什么轮船一离去大家都变得忧愁起来,并诵读起祭神的祈祷文?为什么最后一个美貌的神秘的女人不止一次地在花园里走过去,这时在场的人都感到非常恐怖?所有这些象征使人感到害怕并引起困惑不解。
“但是,看演员,而主要是听演员们说,可以看出,他们是理解在舞台上所说的和所发生的事情的深刻意义的。他们知道,不断重复的那么奇怪的一段台词的意思:
“‘这是在那个时候……当时……你们都记得……在太阳转动的一天里……黄色的烟雾钻进我们的心灵……但是……一只鹿转到山上,消失在烟雾中。’
“演员们非常朴实地、充满生活气息地讲出这些奇怪的台词,像是在谈论日常真实的生活现象,而且他们对这些现象通过内心视线是看得很清楚的。这种出色的真诚和朴实使观众信服;他们自己开始相信所发生的事情,并且按照自己的要求补充了在删节号里没有说完的内容。
“我是否理解剧本,而且能否用自己的话把它讲述出来呢?!
“不,我不理解这个剧本,但我能通过象征感觉到它的哲学思想。它使我回想起,我的生活中过去和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也许是在梦中,也许是在下意识中?!……也许,这是别的什么人的生活中发生的事,或者我的母亲曾经发生过这件事,我的祖父过去发生过这件事,由于遗传而传给了我。
“我认为,这些非常熟悉的感觉永远是神秘的、不可理解的。但是,我也知道,它们在我的生活中具有重大的意义。
“我不能断定,促使我又重新感觉到它们的是谁:诗人,演员们的表演,导演,或者,最后,是我自己。
“远远不是所有在场的人都能理解剧本以及演员的创造。然而,个别的观众兴高采烈,并且根据他们惊惶不安可以看出,他们不是假装的。
“我和几个人使劲地鼓掌,而其余的人在静止的姿势中困惑地、情绪激昂地默不作声。他们没有立刻离开剧场。
“很可能是,观众坐在自己家里不会或者没有时间剖析和感觉到这个奇怪的剧本的内容。所以,我们要感谢剧院和演员们,因为他们帮助我们深入理解作品并促使我们想到我们先前所不知道的东西。
“我带着丰富起来的思想离开了剧院。我了解了一部新的优秀的文学作品和它的舞台解释。
“现在请允许我给你们提出一个问题。
“你们是否认为,这样的演出在大写的剧院的上演剧目中,可以占有一个位置?”〔4〕
* * *
“我们又在话剧院里。
“帷幕拉开了,可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哎呀!这是谢苗·谢苗诺维奇的住宅。正是那所住宅,而不是布景,也不是一个房间。我不仅认出在舞台前缘那个房间,而且还有在房门后边可以看出的其他一些房间。我猜想到那些完全看不见的房间。
“在那里居住的,是一些人,而不是演员。在那里所发生的事,是生活,并非演戏。不,这比生活本身更加美好。在现实生活中,你不会这样快地、这样亲密地了解人们和他们的情感。在这里,一到第二幕,所有的登场人物——娜达丽娅·伊万诺芙娜,罗曼·伊万诺维奇,彼得·彼得罗维奇——都成了我亲近的人和亲爱的人。我想要到他们那里去,上台去。我不应当仅仅观看,而且要参与他们的生活,要帮助他们。我甚至难以在自己圈椅里坐住。我把身子向前探出去,尽管我也知道,这是不体面的。
“在生活中,我长期同人们接触,可现在我已经同这幢房子的全体居住者都接近了。
“在演出结束时,我把两只眼睛都哭坏了。
“我不知道,在真实生活中有那么许多我们没有注意到的痛苦。
“在那里你是看不清这些痛苦的,而在这里你会有完全不同的理解,会理解得更深刻。
“我没有向演员们鼓掌,却用手帕捂住鼻子擤了鼻涕。怎么给娜达丽娅·伊万诺芙娜、罗曼·伊万诺维奇和彼得·彼得罗维奇鼓掌呢?!为了他们遭受的痛苦?!不,他们可是我的朋友和亲人。不,我最好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十次地去看他们。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或者给演员们写信……但是,不……喏,是的,当然……要给演员们写信。我要写信并表示感谢。
“天啊,他们多么可爱,我又多么可怜他们,当然不是对演员,而是对登场人物。不过,这都是一回事。我不能把他们分开。我会整夜哭泣,而且在生活中我也会哭泣,因为现在我才看到,我感觉到他们的痛苦。因为,现在我才学会更清楚地看到在我们周围所发生的事情。
“要把这个戏列入大写的剧院的上演剧目,在场的人是否乐意?”〔5〕
* * *
“我们心里想象自己来到了一座最好的剧场建筑里,外部装璜十分豪华:黄金,花缎,地毯,大理石地面,一些作家和著名演员的半身塑像。
“演出是从对舞台美术家——颇不寻常的布景的创造者报以雷鸣般的掌声和热烈欢呼开始的。布景的成就如此之大,演员们不得不推迟开始,一直等候祝贺的对象不止一次地被召唤到舞台前面来鞠躬答礼。
“以后,在登场人物每一次新出场时,看到他们丰富多彩、独出心裁的漂亮服装,就要重新响起热烈欢呼声。
“我睁大眼睛仔细观察,不放过一个细节,一个艺术上的斑点和色彩的调和,因为我非常喜欢18世纪的富丽堂皇。
“由于幸运的巧合,布景同剧场建筑的豪华装潢和它的风格是非常和谐的。这更增加了它的美。
“我好久没有机会体验那种观众的快乐。
“在我忙于观看布景和服装的时候,剧本的开端就过去了。只有在一幕戏中间我才能够集中精神注意到演出的重要实质:诗人的作品和演员的演技。
“在舞台上有人数很多的一伙伯爵和子爵,同他们的妻子和孩子。他们已经完全破产,只靠从前一位有声望的人(?!)留下的最后残存的东西来维持生活。女人们痛哭流涕,男人们则抱怨和咒骂恶毒的命运,因为厄运使他们变成了乞丐(?!)。
“威望和骄傲不容许他们降低身份去从事普通手工业者的劳动。然而,为了不饿死,是需要去劳动的。
“我不能理解,为什么周围富丽堂皇,而他们说挨饿。就让他们把演员手指上戴满的戒指卖掉一个吧,或者把摆满桌子的精致的小玩物卖掉一件吧。卖得的钱足够维持几个月的生活。
“‘糊涂的过时的剧本!’在幕间休息时我对一位熟悉的评论家说道。
“‘怎么会是糊涂的过时的剧本!’他责备我说道。‘这是天才的讽刺剧。是18世纪剧作家的一部最优秀的作品!您要仔细听那些台词。它们一直存在到今天。可以认为,它们是我们自己的同时代人刚写出来的。它们无情地鞭挞我们的现实生活。这个剧本在所有的时期里经常不断被禁演,这不是没有原因的。还不晓得这个剧本在目前的上演剧目中是否站得住。
“我了解到我说了蠢话,感到羞愧,不吭声了。在下一幕开始时,我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剧本和演员的演技上。我了解到,他们不是在生活,而是在表演。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难道人们能像这些演员在舞台上那样走来走去、站住、坐着、说话、沉默、动作吗?这样的演技不能把我拉上舞台去,我也不会成为所表现的生活的精神上的参加者。
“我感觉自己今天只是一名观众,是被演员们请来的,安静地坐在自己席位上,注意地倾听和观看他们在舞台上表演和解释的东西。
“也就不得不这样做:在自己席位上坐得更舒适些,靠在圈椅背上,观看和倾听。
“但是,在第二幕里,我也没能理解剧本的美妙。
“如果这位熟悉的评论家要问我,我对他说什么呢?大概还要碰钉子!在下一次幕间休息时我想到,顶好是不要遇见他。
“我躲开这位评论家,碰见了这个剧院的一位熟悉的演员,我责备了他。
“我先谈到自己感到难为情,然后便反对起舞台美术设计、导演和演员,说他们使我迷惑不解,陷入糊涂状态。
“‘怎么!’我的对话人喊叫一声,‘你不喜欢布景?……其实某舞台美术家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行家。’
“‘是的,’我讽刺说,‘是这个时代的,但不是那个剧本的。他是一位极好的美术家,却是一个很糟糕的文学家,一个极坏的导演。他是演员的敌人,他妨碍他们。然而,演出的全体集体创作者应该彼此互相了解,一个人要帮助别人来感觉。但是,你们的美术家感觉到的和所表现的,只是他自己一个人。他连读一遍剧本都不肯,剧本要求的是衰落,而不是富丽堂皇。’
“‘啊,不,’演员打断我,‘美术家决不会同意任何衰落的。他认为那是一种损害18世纪的罪过。’
“‘你们究竟演的是谁的作品:是诗人的,还是美术家的?’我气愤地问道。‘让他们把这个布景送进博物馆或者送到绘画展览会上去。在那里,我会欣赏它的。可是在这里,我想要看到的是许诺的剧本。’
“‘他就是那样的,对他简直毫无办法!’演员耸耸肩膀,好像是表示抱歉。
“‘那导演呢,他是怎么看的?’我又继续说。‘演员们呢?他们怎么可以穿上这些漂亮服装呢?这些服装是跟角色的意义相违背的。我继续感到焦急不安:我开始怀疑,他们并不理解他们演的东西。他们的吐词受到了称赞。他们说话声音响亮,好听,发音过分清晰明确,然而,我根本听不懂他们说的那些钻进我耳朵里的台词。演员们没有传达出那些台词的意思。他们不但没有讲出词义,而且用抑扬婉转的嗓音和音乐性,用各种朗诵的花腔迷惑了我的听觉。
“根据手势和动作,我看不出,他们能够理解他们所表演的东西。视线还在欣赏他们自己的造型、装潢、准确的动作,但是这脱离了对剧本中所说的那些东西的依赖关系。布景是自己一套,嗓音和吐词是自己一套,造型和动作又是自己一套。或者,更确切地说,所有这一切归结起来,就是为了要表现美术家和演员,而不是剧本。
“现在我问你们,”特沃尔佐夫对参加座谈的人说,“这个戏能列入大写的剧院的上演剧目吗?”
* * *
“应该抱希望的是,在我们内心里想象我们来到的那座新剧院里,真正的艺术和美的享受在等着我们。
“要知道,在莎士比亚的剧本里,主要角色是由著名的巡回演员扮演的。
“但是,天啊,他有一个什么样的entourage(27)啊!是些什么样的演员、布景、服装和道具啊!回想起来都感到可怕!
“还有什么会比恶劣的做戏的匠艺更令人厌恶的?!但是,在所有恶劣的匠艺中,最恶劣的是悲剧领域里,特别是假古典主义悲剧里的匠艺。
“请问:这种假古典主义的东西跟莎士比亚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它都混进那里去了?
“其实,说明是很简单的。
“庸俗的做戏的表演手法,或者更确切地说,过火演技,在虚假的古典作品中采取这些手法,是比较容易的。几乎每一个人都能学会用虚假的激情朗诵,或者用夸张的装腔作势作出仿佛悲剧式的动作,而只有一部分为数不多的人才有能力做到真实地体验和动作,并对所做的那些产生信念。
“巨大的热情需求强烈的、鲜明的舞台表现。真实地体验它们是很困难的。但是,用高声喊叫来代替情感的力量,用加强身体活动来代替鲜明的表现力,这要容易得多。为了给这种过火演技辩解,想出来不少形形色色的理论、学派,等等,令人奇怪的是,它们仍在欺骗观众。但是,幸亏它们所能迷惑的只是我们的理智,而不是情感,情感是既不能仿造,也不能欺骗的。
“然而有许多演员,他们专门学习的就是这种仿造。而且,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学会了非常巧妙地仿造。他们用响亮的嗓音喊叫,用姿态优美的身段作出夸张的动作。尽管这是毫无意义的,但在外表上可能是‘美’的。
“但是,在我们所谈到的这个戏里,整个剧团甚至在这种庸俗的演技方面都是很糟糕的。
“我们最后终于等到了这位巡回演员。
“起初,他并没有什么可使我们感到惊奇的。只不过是嗓音、体形、风度好而已。但是,这位演员并不打算立刻就使我们感到惊讶。他是逐渐地,随着每一场戏、每一幕戏,把观众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且是不慌不忙地、心平气和地、沉着镇静地、满怀信心地作到了这一点。
“对这位巡回演员来说,还有这样一些典型的值得注意的地方。他不往前钻,不突出自己,不表现自己,来讨我们的喜欢,而一些坏演员就是这样做的。他使我们感兴趣的不是他本人而是形象,而这个形象是在我们眼前在舞台上越来越鲜明突出地塑造出来的。这位巡回演员完全陷入角色本身要求他做的工作之中。
“这是一位真正的大师的令人惊叹的创造。
“用什么可以来跟这种创造相比较呢?
“请你们想象一下,你们是在一位天才的雕塑家的工作室里,他几乎像上帝一样能创造出奇迹。
“你们会看到,他拿起一大块黏土,用习惯的手把黏土揉匀。
“在这之后,他从容不迫地,不慌不忙地,用很有把握的手指的动作,把黏土做成肌肉强健的胸部、肩膀和后背的形状并在你们惊讶的眼睛之前放下塑造出来的部分人体。
“又过一会儿。他用刀具砍了几下子,于是,你们似乎就感觉到这个胸膛在呼吸,而心脏在它的体内跳动起来。
“创造奇迹的雕塑家拿起另一块不成型的黏土,用这块黏土逐渐地创作出肌肉强健的颈子,之后又创作出具有漂亮男子脸庞特征和粗硬的头发的头。塑造出来的一部分又放在你们面前,顷刻之间,用刀具砍了几下之后,鼻子仿佛开始呼吸起来,嘴在说话,而且有了视力的眼睛炯炯有神,透过这两只眼睛我们看到内里有一个遭受巨大痛苦的英雄的心灵。他活了,充满生命力,而且他把雕塑家本人给遮掩住了。
“但是,我们这些坐在那里看戏的人,直到结束在整个剧院里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见一个高大的形象,这就是那位大师——巡回演员的艺术在我们眼前所塑造的并使之活跃起来的形象。
“关于这个戏你们要说什么呢?要把这个戏列入大写的剧院的上演剧目吗?”阿尔卡其·尼古拉耶维奇向在座的人问道。
“只要那巡回演员!”
“我们请求。把其余的人都赶走!”〔6〕
〔“为什么呢?”
“因为那巡回演员是个演员,其余的都是些给地板打蜡的工人。
“这是空口无凭的。应该加以证明。”
“巡回演员给人留下印象,其余那些人就只有叫人生气。”
“应该说出,他是怎么给人留下印象的。”
“他使人激动,心跳,屏息,流泪,使人兴高采烈,体验到崇高的、高尚的心境。但是,他的整个剧团反而叫人生气和反感。
“我就这样记下来:因为巡回演员促使观众体验到激动、欢乐、痛苦,等等;而剧团的其余成员令人感到遗憾、愤怒、怨恨,这些是跟真正的艺术不相干的。因此,按照您的意见,艺术必须要求高尚的体验。我可以这样来理解吗?
“当然。你可以相信巡回演员,但一秒钟也不能相信那个剧团。”
“我接着记下:我们观众相信巡回演员在舞台上做的事。至于其余的人所做的事,我们谁也不相信,连一秒钟也不相信。我就这样记下来吗?
“对。”
“从这里还应该得出一个结论:在真正的艺术中,应该相信在舞台上所说和所做的一切。
“一点不错。舞台上的一切都应该是令人信服的。”
“我记下来。在舞台上应该相信。”
“我反对(新的声音)。艺术要求的不仅是这个,而且还有许多别的东西。”
“是什么呢?
“真实应该不是单纯的,而是美的,艺术的。
“高尚的体验和情感,并不是每天都有的(第三个人的声音)。”
“那么说,你认为并不是在每天生活中都可能有高尚的体验?”
“不,不可能。
“胡说八道(第四个人的声音)。”
“母亲,丈夫,兄弟,姐妹,朋友的自我牺牲的爱,生和死,背叛,痛苦,绝望,希望,崇高的理想,这一切难道还少吗?〕〔7〕
二〔8〕
“怎样去称呼我们在想象中来到的那个新剧院呢?
“我甚至都不知道,除了我的想象而外,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存在这么一个剧院。
“我们走进巨大的有八面墙的观众厅,那里面有非常宽敞能容纳下许多人的池座、广阔的半圆形剧场的梯形散座和它后边的楼座。在这座八面墙的大厅里,除了最后一堵墙之外,每一面墙都是放映电影和其他灯光效果用的银幕。当这些银幕一墙,或者换另一种说法,银幕一帷幕,无声地消失在地下的时候,就在它们的后面出现一系列的舞台。所有这些舞台互相之间都连接在一起。这就造成巨大的空间,一排直通的舞台,在这些围绕池座的舞台上可以让一大群人、游行队伍走过去,可以让各种动物、火车、汽车、马车跑过去,可以举办赛马比赛,还可以灌满水,变成河流湖泊,让轮船、军舰、游艇和小船在水面上航行。
“所有这些游行队列都可以从一侧出现,围绕着池座转圈跑过去,而消失在另一侧。在这个剧院里,我也看到,在突然消失的帷幕—银幕后面推出一些巨大的布景结构,从地面直到天棚,占满所有的墙壁,它们是由台阶、通道、露台、广场以及演员可以在上面演剧中某些场面一小部分戏的悬空舞台巧妙地组合起来的。这些建筑物占满了舞台两侧和中央,上至天棚下至地面,直到地下室,在它们的后面垂下帷幕,这些帷幕成为观众厅的墙壁。
“在这个时候,这个巨大的场所,我们坐的地方,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不知是宏伟的体操馆还是内部庭院,它的四面八方都是房舍,还有阳台、通道和外部阶梯。
“整个池座,除了后面一堵墙,围绕着柱形栏杆,类似通常把观众厅和舞台前面的乐池分开的栏杆。但这个乐池可是连成一片的。这个乐池是环绕着观众大厅的整个三堵墙的。
“如果通过柱形栏杆往乐池下面瞧一眼,在那里除了一片可怕的黑暗地洞,你什么也看不见。从那里会出现形形色色的、可怕的幽灵、鬼怪、幻影、恶魔。在另外一些情况下,从那里发出反光镜照射天花板的灯光,乐队的声音,合唱队的声乐,说话的声音,各种各样的音响,也包括地下的轰鸣。当然,从上面,天棚上传来一阵隆隆的威力不寻常的、极可怕的响雷声。在这样一些时刻,拱顶仿佛支持不住,要坍塌下来,压到坐在池座里的我们的头上。覆盖着观众厅的圆屋顶是巨大的。它是白色的,因为有一种特制的美国器具(28)的投影也要在圆屋顶上反映出来。
“不过,在圆屋顶上一些个别地方悬挂着透明的烟色物体,有如云雾。这些物体对于聚音效果说来是需要的,它们可以用来消除圆屋顶多余的共鸣,也可以用来掩蔽高秋千和其他一些器具,利用这些器具可以飞越观众头顶上空。在这样一些时刻,为了安全起见,可以自动拉出一个张满整个剧场的安全网,它从一层楼座包厢拦起,越过舞台口和观众头顶上空。这张安全网是相当透明的,以便我们坐在池座里能够看见在我们头顶上所进行的表演。而且,这张网是相当细密的,以便在它上面能反映出表现云彩的灯光投影。在这样的时刻,我们仿佛感觉到,登场人物在高空中,在云彩上面飞翔。当这张网在我们头顶上空跑过时,仿佛上空滚动着乌云。
“在另外一些情况下,把灯光投影照射在网上,它们反映出水面的涟漪和波浪。那时,我们觉得好像大水淹没了半个大厅,我们观众都是在海底,同各种海洋动物和鱼类在一起,它们在我们旁边的池座过道上游来荡去。”〔9〕
“……观众大厅在神秘的灯光照射下陷入半明半暗,在一些地方亮斑不知不觉地熄灭,而在另外一些地方又出现了。这就创造出各种各样的气氛,这些气氛是同音乐相联系起来的,而音乐又不知是从什么地方传到我们这里来的,不知是从穹顶上,也就是从上面,还是相反,从下面,从地下室里,通过观众大厅四周墙壁和围绕池座的柱形栏杆之间的窟窿传过来的。
“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的音乐,而且我也不懂这种音乐是由哪些乐器配成的。当然,要有乐队在场,还要有独创的、不同凡响的管弦乐曲总谱,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是,这个乐队,如同一个巨大的器官,发出崭新的响声。不过,也许,是真正的器官,还不止是一个器官,也参与了创造一幅音响绘画,有一些瞬间,我听出扬琴、萨克管、某些古代乐器、各种东方乐器、高加索乐器的声音。看来,我能认出的声音都像是由弯曲的锯发出的声音。有不少是敲击、叹息、呻吟和唿哨声。有些地方,是真实的响声,哨子声很像是鸟叫声。还有一些新出现的声音,简直是莫名其妙的。在管弦乐曲总谱中,在乐队成员的控制下,男女歌唱家们在练习自己的嗓音。我看清楚了,他们有时闭嘴哼鸣,在另外一些时候他们用各种元音还有辅音或音节作视唱练习,而这些声音是全靠情绪把它们融汇在一起造成的。在这里,采用的是非常奇怪的配合。在另外一些地方,可以清楚地听到大合唱或独唱乐句。这些乐句不可以称之为咏叹调。还不如说是喊叫、呻吟或欢呼声。并且,时常有独立的或在音乐伴奏下的朗诵。在这里还出现某种类似互相呼应的东西。一些嗓音用不同的语调说些什么,接着乐队随声演奏,并对询问者作出回答。这使人想起作礼拜……
“……说不出来给我们看到的这些东西的情节是什么。我就无法讲述出这些情节。但是,我清楚地、强烈地体验到我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其中有许多东西,非常多的东西,几乎全部都是人们在生活中感受到的东西:个别人的和各民族的灾难,战争,洪水,幻想形象;梦,童年,青年时代,爱情。所有这一切都得到了鲜明的、强烈的听觉和视觉的表现。
“所有这些个别的巨大的体验、情绪或景象,好像有一条贯串线把它们联结起来。沿着这条线索引导我们入戏的主要登场人物有:有些类似丑角和女仆的一对男女青年情侣,类似滑稽角色的情敌和爱上他的仇念很深的强壮有力的美女,以及显然是她的父亲和母亲的老头子和老太婆。他们好像经历了几个世纪,而且还有一些民族为全人类的过去和未来饱尝了欢乐和痛苦,这不仅有地上的,还有地下的,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还有上苍的。
“我们看到类似青年主人公的童年、青年时期的东西,他们的恋爱和由于恋爱而毁灭的时期。我们看到了对那些还活着的人所过的微不足道的、庸庸碌碌的生活的暗示。我们看到一年青年人漫游阴曹地府,如同在但丁的《奥菲士》〔10〕中漫游地狱和天堂。我们看到了对开天辟地和世界末日的暗示。
“话剧、舞剧、歌剧、闹剧、杂技、夜总会歌舞——这究竟是什么?!
“这就是一切。演出的创造者们为了表现自己对这个行星上生活的印象,要利用一切,对什么都不能忽视。因此,我们才听见了歌唱、朗诵、音乐朗诵、管弦乐、某些器乐、各种乐器独奏、独唱、合唱、各种声音和音响效果。我们才看到了芭蕾舞剧、哑剧、体操、技巧运动、巨大的群众场面、各种视觉的舞台效果、演员的演技、舞台布景结构、程式化和现实主义、美妙的绘画、色彩的配合、物品和人和谐的布景。总而言之,所有这一切都是由戏剧来支配的。我亲眼所见,它拥有非常好的各种条件。戏剧拥有广阔的天地!
“为了使人们感觉到我们所看到的东西,就要有系统地、连贯地讲述出来,可这是办不到的,因为在剧本里既无情节又无明确地思想。因此,我只能对所讲过的东西简单扼要地补充一些个别的场面和瞬间,而这些场面和瞬间都是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
“比如,在开头(这种印象是何时产生的,无法断定,因为从观众入场那一瞬间起总是不断地出现、看到、听到某些东西),在下边地下室里,结合一些奇怪的音响,出现了某些灯光的现象,或者更确切地说,火焰和冒烟的现象。谁知道呢,也许,这暗示着创造世界。从下面,也就是从地下室里,在池座的四周墙壁上出现了一些可怕的幽灵,并且有几次在一刹那间跳出来某些巨大的怪物,它们长着长鼻子、两栖类动物可怕的大脑袋、毒蛇的和其他动物的长尾巴。
“与此同时,在上面,也就是在圆顶那里,结合着音乐和音响,也出现了某些现象。天棚变成了阴森森的峭壁,这些峭壁被烧得越来越红,达到完全炽热火红的程度。接着,在上面,开始在远处,然后越来越近,我们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飓风,它突然爆发出令人恐怖的持续不断的破裂声和烧红的拱顶的音响。
“地下世界对这次大灾难作出的反应是,更可怕的地下的轰鸣和几百个嗓音的吼叫。
“开始出现一片漆黑。从地下发出的响声变得更加阴森可怖。经过一些时候,随着拖长的音调,在上面,圆屋顶上,出现了一个隐约可见的浅灰淡绿色的光斑。这个光斑逐渐扩展,好像从内里旋转出来的。音乐的声音随着这个光点扩大。随着光点的扩展,它变换了颜色。看来,在这个光点里流动着彩色的血液,而且就在我们眼前发育成熟了某种活的半透明的生物,它类似我们所知道的神秘的海底世界的那些生物。从各处旋转出来的光斑中,出现了一些新的更加明亮的光点。它们也扩大了,显露出来,扩展开了。在这些光点中也出现了生命,在它们内里也流动着各种颜色的血液。接着,这种血液喷了出来,洒满了全部宽阔的空间。之后,在整个天空上胡乱投射了像第一次开始出现的那种灰绿色的光斑。这些光斑也像第一次出现的那样,扩大,变换颜色,它们自己产生了一些新旋转出来的生物,从这些生物身上喷出了鲜血。这种血液洒满了整个圆屋顶。这个圆顶由于这些旋转不停的光点而微微地活动起来。好像有无数的生物在活着,从它们身上放出鲜血,这种血从圆屋顶上顺着剧场里池座四周墙壁流下来。生机勃勃的闪耀出点点金星的生物源源不断,有如热带的大雨从上面降落下来。上面整个圆屋顶都闪耀出点点金星。这些点点金星大量增多,达到了不可胜数的程度,而且不断地闪闪发光,在圆屋顶、四周墙壁和舞台上的所有空间里奔驰,令人眼花缭乱。坐在那里,注视着某种巨大的可怕的东西出现,是很恐怖的。
“这些点点金星的运动和闪烁逐渐地慢下来,最后所有这些微小的生命闪烁出来的光点停留在上面、正前方和两侧。
“破裂的、呻吟的声音,有如宣告无数生物的诞生,它们是从照耀着的光斑中破壳而出的。这些光斑暗淡起来,形成浑浊的、肮脏的色调和畸形的可怕的轮廓。正像在每一个出现的生物体上都长出几百只爪子,它们有一只巨大的眼睛、一张可怕的大嘴和几条带刺的闪烁着金星的尾巴。音乐变成了混乱的音响,上面和两侧所有的一切都以猛烈的速度旋转起来。可怕的生物体好像在互相吞噬着,它们成长起来,用它们的重量压迫我们,它们互相爬到对方上面去,掉下来,向右向左向上奔窜。从下面长出来一些深红色带黑斑的、弯弯曲曲的长鼻子和大粗尾巴,好像斑马那样,浅黄色带有黑色条纹。这些巨大的长鼻子和粗尾巴是从围绕着整个池座的地下孔洞里出现的。坐在附近的人都很恐惧,吓得喊叫起来,而音乐发出吼叫声,有如原始森林中的一群大象和狮子。在那里,从地下孔洞中出现了一些远古时代某种巨兽的黑亮的脊背。在两三个地方,一刹那间闪露出一个长着獠牙和大犄角的巨大怪头,但它又立刻隐匿不见了。这是令人感到非常恐怖的。
“接着,在一声巨响中,圆屋顶的支柱好像倒塌了。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明亮的、蔚蓝天空般的裂缝。这条裂缝不断地扩大,它那种异常清澈的蔚蓝的色调令人赏心悦目。看来,是出现了一片蔚蓝的天空。上天把所有在天空中飞翔的坏蛋都赶下凡界,赶进了剧场的舞台和周围墙内。”〔11〕
三〔12〕
“由未来派的特征和立方体组成的壁画。就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大幕。很难看透它的意义。大幕拉开了,观众看到的是由各种色彩鲜艳的画布和某些物品的华丽而又莫名其妙的组合。这些物品有阶梯、通道、拱门、圆柱和体育用具;单杠、跳板、爬杆、举起和放下的机械一举重机(升降机)、秋千、网球、自行车。高明的美术家把所有这些用具布置得稀奇古怪,并加以很有趣味的、富有效果的灯光照明。布景获得了热烈的掌声。这不仅是给第一场戏,而是给这个晚上演出的《费加罗的婚姻》整个戏热烈鼓掌。
“是从在音乐伴奏下的芭蕾舞或者哑剧表演开始的。费加罗用米尺测量一个宽敞的房间,而且动作非常灵活,像真正的体操家一样,拿着木棍跳过来跳过去。苏珊娜在这个时候试戴一大堆包发帽。她有节奏地、动作敏捷地从头上摘下一些帽子,又把一批一批新的帽子戴到头上。这是音乐伴奏下的舞蹈—技巧运动双人表演。
“但是,在某些个别的地方,大概是在音乐家指定的地方,插入了博马舍剧本中的一些台词和独白。不过,这些台词说得那么奇怪,简直无法弄清和理解意思。说出来的不是完整的单词和语句,而是个别的音节。而且,这些音节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或是突然拖长。时常一句词没说完就中断了,意思也没说清楚,测量房间或戴包发帽的舞蹈家就开始跳起舞来。钢琴也突然交替演奏行板和快板。时常一个单词或一句词开头说得很慢,而最后说得很快。在兴高采烈的情况下,音节像炒爆豆似的说得飞快。在比较严肃或悲哀的气氛中,发音的节奏是缓慢的。
“费加罗考虑报复计划的一场戏变成了怒气冲冲的跑来跑去。在这种情况下,提供了适当的机会,可以表现出演员的全部灵活性。费加罗在表现自己愤怒的时候可以用一次跳跃就跳上高阶梯,或从高阶梯上跳下来。他从跳板上跳出去,飞上了高柱子顶上,在那上面他挥动双手表示自己的愤怒。演到他疑虑重重时,最初表现出犹豫不决,接着就很快地从柱子上爬下来。
“在有凯鲁宾诺的一场戏里还有更意想不到的表演。我不想来描述所有那些技巧运动的灵活的噱头,在钟情少年和调皮少女苏珊娜跑来跑去的一场戏里充满着这些噱头。在这场戏中,凯鲁宾诺企图偷偷地亲吻她一下。在挨耳光的时候,这里竟达到了翻觔头的地步,以不寻常的热情在单杠上卖弄各种技巧花招,这似乎是由于凯鲁宾诺无法抓住苏珊娜而感到绝望的缘故。当他终于抓住了她,他的喜悦就通过一系列急剧变换手势的舞蹈和舞步而表达出来。就在这个地方,导演就毫不客气地打断独白,插入了伴有余兴性质的舞蹈和技巧运动的音乐。
“凯鲁宾诺的著名独白也变成了整个的余兴表演。讲述他如何强烈地热爱女人,连一个女人也不放过,同时立刻用动作加以图解。时而在这里,时而在那里,从各个窗户里,从窗帘背后,从地下,露出一些女人的头,凯鲁宾诺借助跳板、单杠和非常轻松的跳跃,一跳就飞进了这些女人的怀抱。说到马尔谢林娜,在独白中一提到同她会面,她就在高架秋千上,从后台直接飞到凯鲁宾诺身边,伸出双臂搂住他,在雷鸣般的掌声中长久地亲吻这个大吃一惊的少年。
“毫不奇怪,在这种技巧运动—舞蹈场面里,台词是不很需要的。在身体那么用力和紧张的情况下,自然会出现气喘,这时就不能要求台词讲得十分清晰。但看来,这种现象并没有使演员或导演感到困窘。
“在整个剧本中,那里所有的年轻人都来保护费加罗和苏珊娜,不管怎样他们都帮助他们二人愚弄伯爵和他的拥护者们,群众场面具有热闹和狂欢的特点。登场人物,由于青春年少,精力和热情过剩,向四面八方跑来跑去,在稀奇古怪的节奏中跑上许许多多阶梯,跑进通道和广场。他们跑到下边去,跳到上面来,跌倒,跳起来,翻觔斗,在单杠上旋转,荡秋千,跳舞,利用所有这些活动和动作使舞台上显得极其热闹,时常引起在场的人们爆发出一阵阵掌声。
“不可否认这几场戏和某些瞬间很美而且引人入胜。也不能不承认演员极好的姿势,演员们什么都会作:跳舞,翻觔斗,跳跃,体操。当然,芭蕾集体舞班的舞蹈演员或杂技团的体操演员在这方面能做得更要好得多,然而这个剧院的演员能讲话又能朗诵,因为他们都有训练有素的嗓音。无论芭蕾集体舞班的舞蹈演员还是杂技团的体操演员,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在当前情况下,当然,任何一个平常的戏剧演员在动作和说话方面都会做得更好一些。然而他却不会那样翻觔斗和跳舞,而这显然在该剧院里起着重要的作用。
“应当公正地承认,导演对外部噱头和演出节目的幻想是无止境的。他在这方面是有非同寻常的创造性的。但是,仅仅用一些导演和演员的虚构而不利用诗人所给予的东西,要来填满整个演出,就连导演的幻想也都无能为力。诗人的作品显然成了只是供演员表现外部技术和禀赋的口实。虽然演员们以很大的热情表演了自己的节目,但无论他们或导演都不能做到以自己的欢乐来避免乏味之感。眼睛很快就看惯了那些鲜艳的色彩和滑稽好玩的表面噱头。什么也不再能使观众感到惊奇,他们由于舞台上过分热闹而感到疲惫了,不再观看而且感到乏味,因为什么也吸引不住他们的注意了。剧本和演出都没有发展,没有向广度和深度展开,而是停滞在原地不动。”〔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