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克里米亚

这是我们剧院的春天,是它年轻生命中最馥郁而欢畅的时期。我们到克里米亚去访问安东·巴甫洛维奇。这次我们是去作艺术旅行,进行巡回演出,大家对我们期待已久,写了许多介绍我们情况的文章〔135〕。我们当时不仅在莫斯科是有名的人物,而且在克里米亚,在塞瓦斯托波尔和雅尔达也是如此,我们对自己说:

“安东·巴甫洛维奇因病不能到我们这里来,我们就去访问他,因为我们身体很健康。如果穆罕默德不上山来,那么,山就去拜访穆罕默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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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们、他们的妻子和小孩、保姆、舞台工人、道具员、服装员、理发师以及好几车厢的器材,在春季的泥泞时期,从寒冷的莫斯科出发,去迎接南方的太阳。脱掉皮大衣,取出你的夏装和草帽吧!在路上挨两三天冻有什么关系!到了那边就暖和了!整个车厢都由我们支配。我们要走两天两夜。当年华正盛,春光明媚的时节,一切都是令人愉快和欢乐的。我们在旅途中的戏谑、有趣的场景和滑稽的事情,写也写不完。我们歌唱,说笑,结交了许多新朋友。

到达巴赫契萨拉伊了;温暖的春天早晨,百花盛开,鞑靼人的鲜艳的服装和美丽的头饰,阳光普照。现在到达白色的塞瓦斯托波尔了!世界上很少有比它更美丽的城市!白茫茫的沙洲,白色的房子,垩白的山崖,蔚蓝的天空,飞溅着浪花的碧海,在炫目的太阳下飞过的白云,白色的海鸥!但是过了几小时,天空布满了阴云,海变成了深黑色,风起了,一阵夹杂着雪花的雨落了下来,不祥的汽笛声不停地鸣响着。冬天又来了!可怜的安东·巴甫洛维奇,他要冒着这样的暴风雨从雅尔达坐船来看我们!但我们空盼了一场,我们在那只从雅尔达开来的轮船上找他,结果并没有找到。他只拍来一封电报,说他又病人。他恐怕不能到塞瓦斯托波尔来了。

我们要在那里演出的夏季剧场忧郁地屹立在海边,门上钉了木板,一整个冬季都没有打开过。当那两扇门在我们眼前打开,我们走进去的时候,仿佛觉得自己是来到了北极:那里面寒冷和潮湿得厉害。每天排演以前,我们的青年演员们都在剧场附近的小广场上集合。著名的戏剧评论家瓦西里耶夫〔136〕也在在这里,他是特地从莫斯科来写通讯报道的。

“哥尔多尼就是这样带着自己的批评家到处旅行的啊,”他说明了自己在我们剧院里的职责。

复活节到了,天气转暖。契诃夫出人意料地来了。他每天早晨都上公园里的剧场来,参加大家的聚会,有一次,安东·巴甫洛维奇听到演员阿尔杰姆有病——他是深爱阿尔杰姆的,后来还特地为他在《三姊妹》(齐布德金)和《樱桃园》里写了角色——人们要找医生给他治疗。

“听着,我是剧院的院医!”契诃夫大声说。他对自己的医学知识,比对自己的文学才能,要骄傲得多。

“我的职业本来就是医生,只是在空闲的时候才写写东西的,”他很严肃地说,契诃夫去替他心爱的阿尔杰姆治病,给他开了缬草药酒,也就是《海鸥》剧中人之一——多恩医生揶揄别人时给开的那个药方。

第一次演出开始了。我们给契诃夫,顺便也给塞瓦斯托波尔的观众看了《万尼亚舅舅》。演出是非常成功的。剧作者无数次地被掌声请出台来。这一回契诃夫对表演很满意。他第一次看到我们剧院正式公演。在幕间休息时,安东·巴甫洛维奇走进我的化装室,称赞我,演完以后,只是对阿斯特罗夫离去的一段戏提了一点意见:

“他吹口哨的,听着……是吹口哨的!万尼亚舅舅在哭,他在吹口哨!”这一次我又无法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启发。

“为什么是这样,”我自言自语,“忧郁,绝望,却又吹起愉快的口哨来?”

但是,在后来的一次演出中,契诃夫的这个指示自然而然地涌现了。我不知怎的相信了他的话,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情吹起口哨来了。我立刻感到很真实!很对头!万尼亚舅舅意志消沉,灰心失望,而阿斯特罗夫却吹着口哨。为什么?因为他对人,对生活完全失去了信心,由于这样的不信任,他都变成一个玩世不恭的人了。人们已经不可能使他感到悲伤了。但幸而阿斯特罗夫热爱自然,他全心全意地、无私地为自然服务;他栽植树木,而树木能维持河流所必需的水分。

我们当时在克里米亚上演的剧本中,有霍普特曼的《孤独者》。安东·巴甫洛维奇第一次看到这个戏,他对这个戏比对自己的任何戏都更喜欢。

“这才是真正的剧作家!我不是剧作家,听着,我是一个医生。”

我们从塞瓦斯托波尔到了雅尔达,几乎整个俄国文学界都在那里等待我们,他们仿佛是事先商量好,专程来克里米亚欣赏我们的巡回演出似的。当时在那里的有布宁,库普林,马明‐西比利亚克,契利柯夫,斯塔纽科维奇,叶尔巴吉耶夫斯基,以及因肺病而住在克里米亚的刚知名的马克西姆·高尔基。就在这地方,我们和高尔基相识了,我们大家极力说服他为我们写剧本〔137〕。他的未来的一个剧本《在底层》,当时已经构思好了,也许甚至已经写出了梗概,他把剧本的内容讲给我们听了。

当时在克里米亚的,除了这些作家以外,还有许多演员和音乐家,其中年轻的拉赫曼尼诺夫是很突出的。

每天,在一定的时刻,所有的演员和作家都到契诃夫的别墅来相聚,他为客人们准备了早餐。安东·巴甫洛维奇的妹妹,我们大家的朋友,玛丽亚·巴甫洛芙娜主持一切。主人的座位上坐着安东·巴甫洛维奇的母亲,她是一位可爱的老太太,我们大家都喜欢她,她听说安东·巴甫洛维奇的剧本获得成功,但不顾自己偌大的年纪,一定要到剧场去,当然,不是去看我们,而是去看她的安托夏的戏。在她要到剧场去的那天,我在早餐以前就来到她家,发现契诃夫非常激动。原来他母亲从箱子里找出一件古老的绸衣服,准备晚上穿着到剧场去。安东·巴甫洛维奇大吃一惊。

“母亲要穿绸衣服去看她的安托夏的戏!听着,这是决不可以的。”

在着急地喊叫了一阵以后,他立刻又发出愉快而动人的笑声,因为他想到母亲穿着绸衣服,对她那个写了剧本、现在走上台向观众鞠躬的儿子鼓掌,这情景使他觉得很好笑,使他感到肉麻。

在契诃夫家的每天便餐席上,常常有许多关于文学问题的谈论。专家们的这些争论使我懂得了很多对于导演和演员是重要而有益的奥秘,而这些奥秘是那些教给我们文学史的干巴巴的教师所不知道的。契诃夫努力说服大家替艺术剧院写剧本。有一次,有谁谈到契诃夫的某一篇中篇小说很容易改编成剧本。书拿来了,莫斯克文被迫来朗读这篇小说。他的朗读使安东·巴甫洛维奇深为满意,所以从那以后,每天吃完饭他都得请这位有才能的演员来朗读一些东西。这样,莫斯克文就成为后来许多慈善音乐会上契诃夫小说的固定朗读者了。

我们在克里米亚的巡回演出结束了。为了酬谢我们的来访,契诃夫和高尔基答应每人替我们写一个剧本。说句私房话,这就是山要去拜访穆罕默德的主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