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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政治的路线
《斯多克芒医生》
在我们搬到卡梅尔格尔斯基街新剧场的同时(1902年9月),剧院的上演剧目和工作方针方面开始出现了一种新的路线。我把这种路线叫做社会政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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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线。
距离我叙述的这段时期两年以前,剧院的上演剧目和表演工作中已经有了这种方向的萌芽。不过那还是偶然的,是在1901—1902年的演剧季节里,上演易卜生的剧本《斯多克芒医生》时产生的〔142〕。
斯多克芒医生在我的剧目中是为数不多的称心惬意的角色之一,这个角色以其内在力量和魅力令人神往。初读剧本时,我马上就懂得了他,马上就生活在这剧本中,而在第一次排演时,马上就把角色演出来了。显然,所有这些为完成创作所必要的准备工作,内心素材的储备以及对与角色相类似的生活感受的回忆等都,都是生活本身已经预先为我安排好了的。我在导演工作和表演工作方面的出发点,我的角色,都是遵循着直和觉情的感路线的,但是剧本、角色和演出却获得了另一种方向,获得了更加广泛的——社会政治的意义和色彩。
斯多克芒对的真理热爱和不屈不挠的追求把我吸引到剧本和角色里去了。在这个角色中,我很容易就能戴上一付玫瑰色的天真轻信的眼镜,通过这副眼镜去观察周围的一切人,相信他们,真心爱他们。当斯多克芒周围的那些所谓朋友的心灵里腐朽的东西逐渐揭开来的时候,我很容易就体会到我所描绘的人物的那种困惑不解的心情。在他恍然大悟的瞬间,我曾经感到害怕,不知是为斯多克芒,还是为我自己。这时我和角色完全融合为一了。我清楚地理解到,斯多克芒怎样随着每一幕戏的发展,变得越来越孤立了,到全剧的结尾,他陷于完全孤立时,那最后一句台词——“世界上最有力量的人是最孤立的人!”就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
我从直觉出发,自然而然地、本能地达到了内部形象,抓到了他的一切特征,细节,他的短视——这明显地说明了斯多克芒内心对人类缺点的盲目无知;他的孩子般的天真,他的充满青春活力的朝气,他同孩子和家人的友爱关系;快活,爱开玩笑,爱玩,喜欢交际;斯多克芒的魅力——这会使所有和他接触的人都变得更纯洁而美好,在他面前显示出自己心灵中善良的一面。从直觉出发,我也达到了外部形象,它是从内部形象自然引申出来的。斯多克芒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心灵与身体有机地融合为一了:我只要一想到斯多克芒医生的思想和疑虑,自然而然地就会现出他那近视的特征,身子向前倾的姿势,急急忙忙的步态;眼睛轻信地注视着同斯多克芒在台上说话或交往的对象的心灵;为了加强说服力,我的食指和中指自然而然地伸了出去,仿佛硬要把我的情感、话语和思想塞进交谈者的心灵似的。这一切需要和习惯都是本能地、不知不觉地涌现出来的。这些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后来出于偶然,猜到它的由来了:在斯多克芒这个角色已经创造出来几年以后,我在柏林碰到一位从前在维也纳疗养院结识的学者,我从他身上找到了演斯多克芒时的手指姿势。很可能我在不知不觉之间接受了这种活生生的榜样。我还遇见过一位著名的俄国音乐家兼批评家,从他身上学到了斯多克芒式的跺脚的姿态。
甚至在脱离开舞台的时候,只要是采取了斯多克芒的外部举止姿态,我的心里便会涌现出曾经产生过这些举止姿态的情感和感觉。角色的形象和情感有机地变成我自己的东西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我自己的情感变成斯多克芒的情感了。这时我体验到作为演员所能体验到的最大愉快,那就是在舞台上说出别人的思想,使自己从属于别人的情感,把别人的动作当作自己的动作去做。
在演第四幕公开讲演那场戏时,我对群众大声喊道:“咱们是畜生,咱们都是畜生!”我是由衷地喊出这句话的,因为我已经站到斯多克芒的立场上了。我以说出这句话感到愉快,我还愉快地意识到那些喜爱斯多克芒的观众为我而焦急不安,对我的缺乏机智很为生气,认为我是徒劳无益地去激怒那一群像野兽般的敌人来反对自己。诚如所知,过分的耿直和坦率毁了剧本的主人公。
身兼演员和导演的我,很了解这种使剧中人遭到毁灭的真诚所具有的舞台效果,以及他的公正性格的感染力。
斯多克芒医生的形象在莫斯科,特别是在彼得堡,变成家喻户晓的了。这是有其原因的。在那一个政治动荡的时代(第一次革命前),社会上的反抗情绪是很强烈的。人们在期待着那些能大胆而坦率地对政府说出严酷真实的英雄。需要有革命的剧本,而《斯多克芒》就变成这样的剧本了。这剧本受到了人们的喜爱,尽管主人公本身轻视团结起来的大多数人,而去赞扬个别一些人的个性,希望由这种个性来支配生活。但是斯多克芒终归提出了抗议,斯多克芒大胆地说出了真理,这已经足够使他成为一个政治上的英雄了。
在著名的喀山广场大殴斗发生的那天,我们正在彼得堡巡回演出,上演《斯多克芒》〔143〕。前来看戏的观众是一批高级知识分子;其中有许多教授和学者。我记得坐在正厅里的几乎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由于那天的悲惨事件,观众极为激动,他们抓住哪怕是最微小的关于自由的暗示,对斯多克芒的每一个抗议的字眼都有所反应。而且在剧情进行中,往往会在最出人意料的地方爆发出一阵有倾向性的掌声。这是一次政治性的演出。观众厅里的气氛激昂到这样的程度,仿佛每分钟都在为停演和被捕而准备着。检查官们在《斯多克芒》每场演出时都到场监视,只许我,扮演主角的演员,按照检查通过的台词来讲,如果我讲出一句没有获得通过的台词,他们就要来找我的麻烦,这天晚上他们对我的监视更加严格了,我不得不加倍小心。角色的台词经过多次改动,忽而删掉,忽而又添上,这就很容易说错,或者说出多余的东西来。在最后一幕,斯多克芒整理着被群众捣毁的房间时,在一片凌乱中找到了前一天出席大会时所穿的那条黑裤子。看到上面撕了个大口子,斯多克芒便对他的妻子说:
“一个人出去争取自由和真理的时候,千万别穿好裤子。”
剧院的观众不由得不把这句话同白天在喀山广场上发生的大殴斗联系起来,在那里大概也有不少好裤子为了自由和真理而被撕破了。这句话才一说完,观众厅内便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表演只好停止下来。有几个人还离开自己的座位,跑到脚光前面来和我握手。这次我通过切身体验,了解到真正的戏剧对群众所能有的影响力量〔144〕。
这个成为社会情绪的刺激物、而且有助于在群众中引起如此狂热的剧本和演出,获得了社会政治的意义,它有权列入我们的这条上演剧目的路线。
也许这个剧本本身的选择,以及角色表演的性质,是我们从当时的社会情绪、国家的社会生活方面,直觉地得到暗示的。社会在热烈地期待着那种无所畏惧地说出政府和检查机关所禁止的真理的英雄。但是我们这些上演剧本和表演角色的人——站在舞台上时并没有想到政治。相反,由演出而引起的示威运动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在我们看来,斯多克芒既不是政治家,又不是演说家,只不过是个有理想的、正直而诚恳的人,是自己祖国和人民的朋友,每一个真正的和忠实的公民都应该是这样的。
可见,在观众心目中,这种演出已成为性社会的政演治出了,而对我们说路来线,的《斯剧多本克和芒演医出生之》列则的是。属通于走着直和觉情感过直觉和情感,我认识了角色的心灵和热情,认识了剧本的日常生活方面及其特点,因而剧本的“倾向性”就自然而然地向我揭示出来了。结果我走上了社的会政路治线。由直出觉发,经过表现世而态和走象征向政治。
在我们的艺术中不是已经存在着唯一正确的路线——直觉和情感的路线吗?从这里面不是已经不知不觉地滋长出外部和内部形象,滋长出它们的形式、思想感情、政治倾向和角色的技术本身吗?直觉和情感的路线不是已经把所有其他路线都包括进去,把剧本和角色的精神实质和外在实质都掌握住了吗?其实,在我以前创造《斯切潘奇科沃村》一剧中的叔父角色时,就发生过这样的情形了。在那个戏里也是一样的——我越是真诚地相信他的天真和善良,他的行动就越显得缺乏机智,观众也就越加激动。而误会越是加深,观众就会由于主人公的天真的轻信和心灵的纯洁而对他越加热爱。在那个戏里,直觉和情感的路线也把角色的所有其他路线全都编织和包括进去,作者的创作目的和剧本的“主题思想”也是自然而然地揭示出来的,——不是由演员,而是由观众根据他们在剧院里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而揭示出来的。那时候,也像这一次扮演斯多克芒一样,我感到很惬意。
社会政治性的剧本的感染力,其奥秘难道不就在于:当演员体现这些剧本时,应该尽可能不去考虑社会和政治的问题,而只要十分真诚而忠实地生活在这些剧本中。